诗曰:
用人贵专任,李君获其功。
观人有定见,意气自不同。
但知贼当灭,莫谓仆不忠。
用间一何易,奇谋应未穷。
窃贼姑与语,堕计鸟入笼。
智略出意外,甲兵罗胸中。
勋名策天府,堪称良将风。
话说周晋与胡恩闻报西北角上有一彪军兵杀来,使整顿合营,准备迎敌。不一时军兵渐近,又有伏路小军飞马报称,系自家旗号,随有来的前站小头目到营报知。周晋二人大喜,便忙令牙将上前迎接。原来就是吴有功领兵到来,奉马述远之令,因破了济宁,故令他分兵前来助战。周晋接着,吴有功说了原故。周晋等见说又得了济宁州,不胜欢喜,当下备酒,营中接风。吴有功问了攻战之事,周晋二人将上项事一一说了。吴有功道:“如此说来,城中守御甚严,便当用计破之。胡将军熟谙韬钤,必有妙计。”胡恩道:“便为计无所出,故此迟延时日。近有一计在此,只愁无一能干的人入城办事。这算计也未必便行。”吴有功道:“小弟不才,若有用处,便当奋臂。只不知胡将军妙计若何?”胡恩大喜道:“若吴兄肯出力,此城便破在旦夕矣。”周晋忙问何计,胡恩道:“我昨日密差健卒,拿得此间土人,他说城中最苦者,是柴薪一项;今围了多日,水泄不通,城中缺柴,定然忙乱。我欲撤回三门军乌,彼城中百姓自然出城樵斫。我令军士埋伏城脚边,将这樵斫百姓一总拿住,不许放走一个。将百姓一齐杀了,令精细勇士一总穿上百姓衣服,挑柴入城。城中知县赵籍,虽善于固守,却不晓得这个算计,自然不加详察。待夜静时,令这班勇士四门放火,先惊乱合城兵民,然后会集众勇士,并合一处。逢路砍杀;我们在外斩关而入,不是城池立破了!弟恨入城无一个能干人统领作主,故此不曾设施。今既吴兄肯去,便是绝妙的了。”周、吴二人大喜道:“事不宜迟,可即撤回军士。”当下正饮酒,便一面传令将东西南三门军马一总撤入北门,大寨留下伏军,于近城处以待动静。
果然城中因无柴薪,军民人等俱砍伐树木殆尽,正在忙乱。却见贼兵撤去三门,守兵报知赵籍。赵籍是书生出身,不知贼计,见他撤去,只道有援兵到来,且城中需柴甚急,正好乘便出城樵斫。便令四五十个百姓,成群作队,乘黄昏左侧,齐出南门打柴。才走不多路,早被伏路军人拿住,不曾走了一个,便解入北门大营。周晋叫押过帐前跪下,正欲审问,只见东西两门伏军俱拿了打柴人夫,各有四五十人,俱说总无一人走脱。胡恩叫把东西两门拿获的人且押禁后营,待得了城池,然后发放。单把南门打柴的百姓根究城中消息。百姓道:“城中守兵原不满六七百,前从萧守备出军,已折去四百有余,止存得一二百兵丁,止堪分拨四门上把守,其余城堵,每夜轮点民夫上城巡逻,城中柴火正缺。今日见南门外无兵围困,故此差百姓们出城打柴。乞将军爷饶恕。”胡恩道:“我今要借你衣服一用,却也饶恕不得。”喝令军士剥下众百姓衣服,一总推出营前杀了。随令勇士穿上百姓衣服,吴有功也把来穿着,一总扮了打柴百姓,身边都各藏了火种,挑着柴担,一齐奔向南门叫门。
已是一更前后,城上见打柴回来,报知门官开门放入。到一空阔去处,众人纳下柴担,四散走开。一来城中没柴,今见有了,如得性命一般,不顾什么,乱纷纷都来抢去,也不问打柴人出城消息;二来黑夜之中那个看得仔细?况且也不料到贼军假扮;三来贼人都是即溜汉子,听过嘱咐约束,见景生情,只要放下柴担,早走开了,即有人认为熟识,问话答理,这班贼人都会支吾遮掩,所以总不露一毫破绽。
当下吴有功领了三五个健汉,先寻到县衙左右打探。只见众百姓持枪执刀,往来不绝。到县衙门首,遥见赵知县坐在堂上,四面灯笼火把点得雪亮,两旁摆列皂甲人夫,都带枪刀侍立,堂下簇拥着许多民兵,从左至右,唱名过去———原来在那里点兵巡守,尚未点完。吴有功看出了神,只管挨向前去,将及二门首,只见一人走出问道:“什么人在此?”吴有功吓了一跳,只得硬着胆道:“我是城外打柴回来的。”那人道:“你们是那一门出去的?”吴有功道:“是南门。”那人道:“方才南门上来报说,打柴的回来,老爷正要唤你们问城外消息,不知你们却走向那里去了,可上堂去回话。”吴有功道:“老爷这时点兵,待点完了,便上堂回话。”那人道:“说得有理。你们只在此候着,我去去便来。”说罢自去。吴有功把舌伸了一伸,向众人打一个暗号,蹑迹潜声,一哄出了县衙。
到一个僻巷无人之处,吴有功对众人说道:“方才几乎弄出事来,不是硬着胆回他几句,险些儿性命不保!”众人道:“正是哩,亏老爷骗脱了;若是小的们定难招架。”内一人道:“如今去寻着他们,到期好一齐举事。”吴有功道:“黑夜之中,那里寻抓?倘若再遇着不尴尬的所在,实为不妙。他们都是吩咐过的,各有准备,只要此处举事,他们望见了,令去了。吴有功同着三个部下,只在县衙前后幽僻处所,四散埋伏。
当下已交二鼓,知县点完了民兵,有些倦怠,吩咐祗候人,除紧急军情即时通报外,其余一应杂务总俟明日早堂回话,传鼓退堂。众衙役便一齐散出,点过的民兵亦各上城巡守去了。
移时,斗转河横,已是三鼓。三鼓将阑,赵知县辛苦已极,且退入后衙少息。街坊人众亦逐渐安定,没有往来。吴有功便取出火种,在县衙后放起一把火来,左右民房也放了几把火,城隍庙中也起了火,凡寺观空僻去处,俱先后起火。一霎时烟雾迷漫,火势大盛。时值秋风荐爽,天干屋燥,顷刻间遍城皆火。城上守兵擂鼓鸣锣,吆呵呐喊;城内百姓号天抢地,东跳西奔。有等无赖,乘乱抢掳;有等好勇喜杀的,倡言贼兵入城,挥刀乱砍,自相践踏。
赵知县正已睡着,守夜的家丁见得外边火起,急到床前叫唤。赵知县在睡梦中惊醒,急急起身披挂,仗剑上马,统了衙役家丁人等奔出县衙。叫家丁吩咐百姓不许闹乱。怎当得人如鼎沸,就像大海之中经了搢风,打起恶浪怒涛,汹汹涌涌。这二三十个家丁民壮,便喊断了咽喉,也没人听见———就听见了,这个才定,那个又闹乱起来,那里禁约得住?这些百姓们初先逐段惊慌,后来一片呐喊,再后来但闻得号哭之声震动山岳,叫妻唤子,喊母呼爷,合城都变鬼声,一霎天翻地覆。〔遭此惨变,无可解说,只得归之于数。〕
城外周晋、胡恩见城中遍处火起,哭声震天,知是吴有功等成事,点起火把,统率兵丁,分投四门,斩关而入。周晋等从外杀进,吴有功等从内杀出,内外夹攻。可怜合城的百姓,逃生无路,在家的被火,在外的被兵,有等惧贼杀戮,竟寻自尽,女人们惧贼淫污,自刎自缢的不可胜数。十分之中,到去有六七分不止。真正是:
有路难求活,无家可庇身。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周晋等杀入宿迁,与吴有功合军一处,闹至天明,胡恩乃令军民救灭余火。但见尸骸遍地,塞巷填街,号呼痛哭之声犹然未绝。既破宿迁,闹至上午,方下令不许杀戮,才得稍稍平定。传令将死尸一总拖出城外焚化,打扫街道,搜查合城官员大户。乃知赵籍已死于乱军之中,合家男女惧贼淫掠,皆已自尽。萧荣家眷亦自残杀。胡恩顿起仁心,令百姓们收拾两家尸骸,舁出城外,择地安葬。百姓素受知县恩惠,又念萧守备为国尽忠,乃备了若干棺木,把两家男妇尸骸尽行殡敛,葬在城西十里外,地名朱塘,立碑于上,名“万姓碑”。当时有诗诔之曰:
志气虽坚势已倾,堪怜双义殉孤城。
艰危御寇全家覆,壮勇捐躯一剑横。
共愿报君输万死,那甘负国窃残生?
睢阳忠烈今犹在,麟阁行将姓氏旌。
周晋等既破宿迁,以为功居第一,欢喜无限。三人商议,打算出兵旁略郡邑,一面申文报知马述远。忽见下邳守将赵茂差人赍书知会,报说:“大王济宁失利,不日便至宿迁,速宜料理。”周晋等得书大惊,便不敢出兵,慌忙收拾衙署,以待大王到来。
不一日,马述远同朱海领了部下果到。众人接着,起居过,马述远便将济宁致败原由细说。周、胡等也将破宿迁事略述。马述远道:“我虽失去济宁,今得了宿迁,可以准过。只可惜折了四员大将,不得不恨耳。”当下设酒饮宴。正在欢畅,只见赵茂又差人下书来到,马述远拆开一看,却是报说:“官军四路张贴招安告示,邹县守将王人杰杀了韩、汤二头领,投降官军。今巡抚李绩亲率大军,不日将到邳州。乞大王分兵相助。”马述远看毕,拍案痛骂王人杰:“负吾恩义!”马述远十分发恼,没有心肠吃酒,便令撤过安歇。
明日升堂,点验兵将,独不见朱海。正在惊问,只见小兵来报称:“朱将军昨夜忽然染病,不能起身。”马述远吃惊不小。便亲自领了众将到朱海家里,进内室看视,只见朱海浑身发烧,犹如火炭,昏迷不省人事。马述远也无法奈何,止有请医调治。医生说是因劳苦惊吓所致。马述远令人好生服事,自己回衙,也无心整理军务,退入内衙纳闷。
只见左右小军来报:“城外有三个将官,带领五百余人来投大王。周、胡二将军不敢擅专,乞大王定夺。”马述远道:“令周将军出城盘诘,果系来投的军将,便可放入;若系奸细,即时斩首。”小军得令。去不多时,复来传报:“周将军已盘诘是实,果系真心来投。一个姓丁名严,据称是南直扬州举人,因杀了仇家,官府缉拿,无处躲避,故来投的;一个姓赖名录;一个姓巫名仙;与五百余人,俱是私盐船上好汉,一同来投大王,现在辕门外候见。”马述远不胜欢喜。———原来丁孟明三人那日商议投贼,下了赖录的船,约了一班私盐强盗,都到宿迁来,假说是扬州举人,以耸人听。当下马述远出堂受降,丁严三人参见过,递上来历。马述远又盘问一番,便将五百多人编入队伍。以丁严为军中参谋,赖录、巫仙做了将官,各给马匹盔甲器械一副,以下慎明等都做了小头目,各拨与住宅亲随,当下设席款待。
马述远集周晋、胡恩、吴有功商议邳州告急之事,并安排新来投军。胡恩道:“新来军将,未必其心诚实。目今邳州告急,不若令他即统本部,前往救助,此为上策。”正在商议,只见峄县守将李武差人赍书呈上。马述远展开一看,乃是报称官军将次到县,城中兵力不支,恐致有失,乞速发兵救助。马述远道:“既邳州、峄县两路告急,邳州又系根本之地,可拨丁严、赖录统兵一千,前往邳州;巫仙统兵五千,前往峄县;吴有功为两路救应使,统领本部五百人马,在后接应。”四人得令,先后起行。
此时丁严三人不胜荣耀,昂昂然竟认真是官府模样,驱喝群下,指率众兵,好生快活。丁严谓二人道:“我今日富耀,都是赖录之功,若事成之后,禀过大王,当分外给赏,另加显爵。那时你我三人有官同做,有福同享。”正是:
小人得志便嚣嚣,草窃荣华且自豪。
好似痴人春夜梦,梦中富贵也风骚。
丁严三人在路说说笑笑,到了分路口,巫仙自到峄县去,丁严等便望邳州进发。
且说李绩统领大军到邳州,团团围住。赵茂见城中兵少,不敢出军。过了一日,丁严军马方到,见官军围了城池,不敢前进,远远屯扎。早有官军哨马报知李绩。李绩集众将商议。石搢珩道:“贼之来救,如抱薪赴火,亦将自焚。今彼屯兵在外,与我相拒,是贼成犄角之势,使我军有顾望之心。不若开围,放彼人城,然后以计破之,无不克矣。”李绩道:“正合吾意。”乃令撤去围兵。众将得令,纷纷退去。
城中赵茂先望见自家救兵屯扎城外,又见官军退去,料是因我救兵到来,恐首尾受敌,故此退了。乃整点部下,杀出城外迎接。丁严亦见官军撤围,正欲人城,却见城中有兵来出迎,便合军一处。赵茂与丁严等两下各在马上欠身为礼,各道名姓,并马入城。到衙署中,重新相见。赵茂忙令摆宴接风,大家各道出身来历,互相推奖一番。赖录系贪酒之人,遇着这般款待,好生得意,尽欢方散。
次日上午,守城兵来报:“官军复四面围下,在城下讨战。”赵茂集丁、赖二人商议道:“前日官军新来,其势甚锐,兼之我兵甚少,故此不敢交锋。今有二位将军到来,又添了一千军士,便可出城厮杀。若能搢其前锋,亦可丧敌人之胆。二位意下以为如何?”丁严系白面书生,何尝晓得军务?赖录又是一个捉凋伶打孤客的强盗,那里得知用兵规矩?今见赵茂说来,一味点头称是,也学着赵茂说话,假作商议一遍。赵茂算计既定,便披挂上马,统领了五百部下,杀出西门。
正遇官军两员先锋,两下摆开阵脚。柳俊当先出马,赵茂亦跃出阵前,不待攀话,便动干戈。两人一来一往,战有五十回合,不分胜负。搢珩大喊一声,挺戟飞马而出,左右夹攻。赵茂那里当抵得起?力不能支,败入城去。石、柳追至城墙边,城上矢石打下,亦收兵回营。当下赵茂入城,丁、赖二人接着,问了厮杀之事。赵茂道:“不意这员小将我竟战他不下。”赖录见说是个小将,倚着自己蛮力,夸口道:“赵将军老经战阵,今日却杀不过两个小将,还说出这般话来,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明日看我赖录出去,便剿他的首级,管教他不敢小觑于我。”赵茂道:“将军不宜轻视。”丁严道:“明日且等赖将军去,见过一阵,便知端的。”当下各散。
到次日上午,赖录饱餐一顿,夸张大口,摩拳擦掌,满望出城要杀官将,立个头功。领了人马,开门杀出,呐喊摇旗,在营前讨战。有伏路官军报入大营,石先锋便整军而出,柳俊在阵后压阵。分开绣旗,石搢珩提戟立马旗门之下,唤贼将交战。贼阵中赖录持刀冲出,抬头见官军队里一个少年将军,结束甚是齐整,但见:
齿白唇红,眉清目朗。容光耀采,人惊吕布英雄;神气发扬,敌骇长恭俊杰。头上金冠束发,雉尾飘搢;手中画戟防身,貂缨飞舞。锦袍鲜丽,五色侵眸;戈甲铿锵,众音震耳。秋水光涵牛斗,宝剑横腰;沙场影逐风云,神驹逸足。挽弓发矢,能穿百步之杨;奋武冲锋,善获三军之帅。
赖录初上战场,一见这般光景,把十分兴头早吓倒了七八分,只得喊道:“来将何名?”石搢珩大喝道:“谁与汝贼通名?好好放马过来领死!”这时柳俊在阵后一见,分明认得是赖录,大惊道:“为何这海贼也投入贼夥?捉了他来,便可晓得家中消息及丁公子的事了。”乃急唤手下骁卒,吩咐去对石老爷说:“须活擒此人,有话问他。”骁卒依言,飞马禀知,石搢珩点头留意,便拍马向前,挺戟便刺,赖录也举刀乱砍。赖录是江海中的强盗,船上是他能事,何尝骑惯马来?不过恃着蛮力,横冲直撞,晓得什么控御,晓得什么刀法,脚下要用力蹬住,手中又使着家伙,那得随心调运?如何照顾得来?弄得颠横倒乱,没做理会。战不上三合,早被搢珩用戟逼住大刀,轻舒猿臂,将赖录提过鞍鞒,夹在胁下,得胜回营。贼兵都负命奔入城中去了。
石搢珩掷赖录于地,小校向前绑缚,推至帐下。石、柳二人高坐帐上,柳俊喝道:“赖录,认得我么?”赖录道:“肉眼不识将军,万乞饶恕!”柳俊道:“我非别人,即是丁家湘烟,难道你就忘记了么?”赖录方抬头一认,乃顿首道:“相别多时,将军荣显至此!今日赖录无知冒犯,已被擒捉,乞看往昔一面,释放残生,便当供立长生牌位,朝夕焚香礼拜。”柳俊道:“我自有处。”便令小校:“且松了绑,押入后营,好生看觑。”小校依令去了。
石搢珩不知其故,乃密问柳俊:“此是何人?”柳俊道:“此即丁公子家盗赖录是也。”搢珩方懂着道:“原来就是这个强盗。但是因何投入贼党?”柳俊道:“因为这般,所以欲将军活擒,待夜来人静,方好问他备细。我今却有一条计策:要复此城,却在此人身上;所以我方才令松了绑,做个面情。但须禀明元帅,使将军得以便宜行事,则放纵自由,无掣肘之患。不出三日,便可克复下邳矣。”石搢珩道:“计将安出?”柳俊道:“赖录投入贼军,必非单身独自,定同了合夥的强盗一齐来投,今日擒了他来,贼众必惊惶无定。我军明日只不出军,贼人疑有他变,一定差出细作侦探。我今夜且问了赖录家乡情状,看他因何投贼。我也诈说愿入贼伙,烦他指引,使彼认为真情,一定开门迎我,不费张弓只矢,可以稳取邳州。一有机宜,即便与将军关会。”石搢珩大喜道:“事不宜迟,快去李老爷处禀明。”便一齐到中营来,禀明李绩,李绩大喜道:“二位既有高见,便当裁决,军机贵密,不可他露。”乃案上取了令箭一枝,付与石搢珩道:“遣将分兵,悉听便宜行事;〔见得李绩任人之专,毫无猜忌。〕如有不从者,即以军法治罪,不必禀渎。”便令亲校布告各营知悉。石、柳二人领了令箭,辞出中营,到自己大营内商议摆布赖录之法。算计定了,已是黄昏将近,柳俊便带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健汉,跟到后营来。
后营牙将接着,柳俊据案而坐,令小校押过赖录当面。小校得令,忙牵赖录押至帐前跪下。柳俊令带近案边,喝退众小校,乃问赖录道:“你主人何在?你因何却在此处从贼?可备细说个明白根由。若有半句支吾,你性命休想饶恕。”赖录连忙膝行而上,直近案前,哀告道:“家主事情说来话长,求老爷慢心听禀。”柳俊道:“你细说来。”
赖录道:“小人向在江中做些事情,老爷在家素知,不必细说。今年春间事破,被客商获住了慎明两人,具报官府,三人只得用银买脱,小人们得以无事。”柳俊道:“你们无事,可曾波及他人?“〔勘问得精细。为一回眼目。〕赖录道:“主人曾令慎明扳出同乡凌公子,是个窝家主谋。那时老爷便也出门,凌公子知风远避,亦不知何往。”柳俊道:“为何便要扳害凌公子?凌公子因何知风逃去?逃去后事情却是怎么?”赖录道:“因凌公子见了小人们与主人的书札,主人恐他走漏风声,故此扳害他的。后凌公子不知何处晓得消息,先行逃避。便将他家人魏义捉拿到淮扬道衙门,三拷六问,问成死罪,监禁在狱,将凌家家私抄没。后来魏义在狱身故。”柳俊忽听到这一句,说魏义病死狱中,心内暗惊:“想魏义系石搢珩救出,缘何说是死了?”乃问道:“魏义既死了,凌公子也将不免。”赖录道:“主人必欲追缉凌公子,却有合学生员张玉飞为首替凌公子出呈,在淮扬道那边分理。淮扬道因而将凌公子名字不曾达部,止将罪名坐在魏义身上;又因魏义死了,便也申文结案。”柳俊闻说与凌驾山无涉,心下暗喜,乃道:“虽则众生员不平,主人岂肯便是这般撒手?”赖录道:“主人因见众人出来讲话,原是瞒着众人的,便不好出头揽事;又见官府既已用情,也不好于中挠阻,所以撒手由他了。事过不得几时,忽然巫仙那里听得说魏义越牢逃走,复杀死了节级。”柳俊听到此处,方知石搢珩救魏义是真了,乃道:“既然如此,当时官府岂不缉拿?怎肯说魏义死了,便得申文结案?”赖录道:“这事巫仙也打听得来,说是县官恐事体张扬,上司知风参罚,干碍前程,因而将错就错,故此葫芦提报死结局的。”柳俊道:“原来如此。可知这魏义逃往何处?”赖录道:“这魏义越牢之事,官府吩咐隐瞒,没有那个敢说,小人等亦属风闻,那里得知他逃往何处。”
柳俊道:“这也不要管他。只你主人近来何如?”赖录道:“这也作怪,一月以前,不知何处来了两个道人,说是会烧炼金子,已先弄些小法术,却也奇异。后又说会炼银母,有一两银母,可以炼得十两,主人信为实然,因取出一万两金银,做了银母。烧炼有二十来日,一夜忽然火起,主人等俱赶到里边救火,这两个道士却乘了忙乱,打破铁锅,将金银一齐偷去,不知下落。一场火烧得利害,家中房屋什物烧得只斤不留。最惨毒处,主母三人,四五个小主人、主女,一总烧死,又烧去了许多邻舍。官府来稽查,邻舍来告理,主人便将田地房屋尽情赔偿出去,才得无说。主母母家又来吵闹,埋葬骨殖,广做斋醮,把在外伙计的银本一总收来,用得罄尽。主人因是享用过来,禁不得这般寂寞,闻说邳州山贼打破城池,又得了宿迁地方,因此叫了小人们到宿迁投降贼人,图一个下半世快活。这都是主人之意,〔一总推他身上去。〕并不干小人的事,小人原不愿来的。望将军饶恕。”说罢磕头不已。柳俊惊愕道:“原来主人受这般奇祸!”心下暗想:“丁孟明为人奸险刻薄,即如害凌公子一事,弄得他家冰消瓦解;今自己却受回禄之灾,又将妻子烧死,田产皆完,真是天道好还,不容漏网。但是才害得凌公子不几时,便受祸更惨,不意招报如此之速,可见天眼甚近,世人作恶何益!”乃道:“你主人如今是在宿迁住下?”
赖录道:“不在宿迁,一同小人拨到邳州救应,而今现在城中。”柳俊道:“你与主人既然投在马大王处,这慎明一班何往?”赖录道:“巫仙、慎明等一班,都也同来,其余还有五百余人,都是私盐船上弟兄,一总在宿迁投贼的。”柳俊道:“主人在马大王处作何官职?巫仙等何在?”赖录道:“主人做军中参谋,便同小人到此;巫仙做了将军,已领兵另往峄县救应去了;慎明现今也在城内。”柳俊喜道:“可喜主人做了参谋,自然受享下半世富贵。”即便下坐,亲自将赖录解放,扶起作礼。
赖录不知是何缘故,不胜局促道:“赖录被擒,自分必死,将军何故放我?”柳俊推赖录上坐,道:“你有所不知。我自奸人所骗,遂私自逃出,致得罪主人。刻欲归家一见,又因在此军中,为虚名羁绊,不得脱身。今日天赐机缘,得遇吾兄到此;又喜主人也在此间,便会面有日。愿吾兄指引,带挈一二,感佩不浅。方才这般相待,是要掩人耳目,不得不然,吾兄不必介意!”赖录听罢,半疑半信,乃道:“我投至被擒,自料必死,今蒙你释放,感谢不尽,还有什么介意!但你在此为官,安富尊荣,有恁不好,为何反要弃了这边去就那里?”柳俊叹口气道:“难说,难说。”乃回顾军汉,都会意走开。赖录见此光景,料到有些事情,乃低说道:“既蒙美情放我,况我与你平素是一家人,若有心事,试说何妨。”柳俊道:“你只道我在此为官,谁知我日日担着性命干系。”赖录惊问道:“为何?”柳俊道:“方才擒你的人,他甚与我不合,屡屡在李元帅处作难,因我小心谨慎,没有错失,若一堕他计中,性命便立刻休矣。凡为人在世,须图一分自在,若终日畏前怕后,有何好处!”赖录道:“原来有这一段缘故。”柳俊道:“因为有这般性命之忧,遂不愿留此,久欲弃官而归。今却得吾兄到来,因此欲同入城中。一则免离灾祸,一则又遇合主人。有何不可?”
赖录方信为真实,不觉大喜道:“吾兄若得如此,有我作主,包管你做个将军,况且马大王甚是纳贤,有兄这般本事,愁恁么不富贵!我向在海中做些勾当,手下几个出尖的,就是慎明等,如今到这边,都做了头目,何况于你。若有恁算计,就在今夜举动便了。”柳俊摇头道:“不可。机不密,祸先发。你且安心等候,看有机会,我自有处。亦须得一人入城,约会接应方妙。”赖录道:“就是你部下差一人去,不然我自入城知会,如何?”柳俊道:“我部下虽有心腹,却要朝夕听候;李元帅军法甚严,若失了卯期,连主将都有责罚,定去不得。若吾兄自去,最是好事。只是使他人道我卖放,更是不便。〔老实说得妙。〕赖录道:“若是这般,如何是好?”柳俊道:“再容计议。”当下讲话既久,柳俊已吩咐备酒款待。移时酒席摆来,柳俊略陪两杯,便令心腹健汉陪着饮酒,谓赖录道:“恐他人疑我,我去料理一回即来。”赖录道:“我自饮酒,你请自便。”
柳俊便到大营来,将上项话,一五一十,细细说与石搢珩得知。搢珩也欢喜道:“原来我越牢救魏义杀节级,〔许多关节尽有照应。〕可喜官府反行瞒起;更可喜凌驾山名字不曾达部,便无挂累。如张玉飞为人,才是个朋友。我越牢时,魏义妻子曾向我说,相公相交的人,都是酒肉朋友,只有一个姓张的来问些始末,安慰了一番说话,想就是这个张玉飞了。但是张玉飞如此举动,衙门上一总晓得,缘何魏义并不提起?”柳俊道:“我知道这张玉飞,为人真诚朴实,不伐善不邀功的;况且魏义在狱,亦无从晓得。”石搢珩道:“单可笑丁孟明设计害人,凌驾山好端端的一家,弄得他人离财散,顷刻销亡。彼时以为得计,焉知今日丁孟明自己受祸更惨,百万家缘,亦顷刻化为乌有,真是天道好还!目今既在城中,必须一总除灭才妙。”柳俊道:“方才赖录被我假骗,彼已信为实然,正与我计议入城,欲得一人往来知会。我今去叫他亲自写书一封,今夜射入城中,使城中贼人相信,明日夜间必差出细作来营打探。将计就计,便可破城矣。”石搢珩不胜大喜。
柳俊便复到后营来,见酒尚未完,健汉即走开去了。柳俊坐下,赖录道:“适承相待,与贵部下讲讲,已知人人皆是我兄心腹,不怕走漏消息。〔赖录也有些鬼话。〕但是与兄讲话时候,倘适有他人听得,甚为不妙。方才心上盘桓,至今委央不下。”柳俊道:“但请放心。我所到地方,部下心腹都四面打探,那有他人敢来窃听。”赖录道:“如此却好。”柳俊道:“我方才算计,约会城中接应,你既不可入城,我此处又无人差出,必得你写书一封,令我心腹射入城去,使彼方好差一的当人来,以便两下传递消息。只不知城中有何人能干?”赖录拍掌道:“这个算计甚妙。若说要能干人,我手下慎明,极是了得,他随机应变,点头会意的。前日我们事破,被捉送官,后主人授意要扳害凌驾山,都亏这慎兄弟一口咬定,得以拿魏义下狱,因此我们另眼看他。今日现在城中做个头目,我书上写明,叫他到来,定能成事。”柳俊大喜道:“我们一边说话,顷刻又忘了,有这样一个能干的人,反忘记了他。这慎明甚是来得,必得他出城往来知会,方无走漏。”心下暗念:据赖贼说,慎明矢口咬定,是凌家一个对头,正好赚他出来,一总斩除,才为畅快。便叫手下人取了纸笔,付与赖录。赖录原粗知文理,即便写就,与柳俊看过封好,缚在一枝箭上,令健汉射入城中,就来回话。健汉得令去了。
柳俊又与赖录饮酒,赖录有些醉意,笑说道:“前凌驾山逃走时,有人疑吾兄送了消息,以致避去,不知可是真的么?”〔赖录以为能。此意补出,更见周匝。〕柳俊道:“我与凌公子非亲非故,为何送信与他?想因我出门之日,适当他逃避之时,便有人疑心是我了。”赖录亦点头道:“是。”当下疑已多化,起身席散。赖录又道:“我蒙你厚情款留,倘那一位将军见你不把我发落,岂不有说?”柳俊道:“擒获将士都是我的执管,他人不来盘查,你竟放心,不须多虑。”赖录方放心欢喜。移时,健汉来回话,已将书射入城中。柳俊便叫赖录营内歇息,吩咐部下小心巡守。自己回归大营,与搢珩说知。
时将二鼓,忽有伏路哨马来报:“有一彪贼军,已在东南上离城十里屯扎,打着吴将军旗号,乞将军定夺。”石搢珩道:“这贼兵自何而来?”柳俊道:“必是贼人调来救应的,待我去再问赖录,或者他知备细。”因复往后营来。时赖录已是酒醉熟睡,梦中惊醒,不知为着何事,早吓得心头乱跳。及见柳俊,乃是来问消息,方按定了胆,说道:“我奉马大王命,同主人领了一千兵,来救邳州;巫仙领兵五百救峄县;又恐我两路有失,随差吴有功领了本部五百人马接应,今夜一定是他领兵到了。”柳俊大喜道:“若又有吴将军来应,一发更妙。”赖录亦自欢喜。〔瞒得他苦。〕
柳俊到大营,将赖录的话说与搢珩,因商议应付这枝人马之计。石搢珩道:“贼兵新来,决料我军一时不知。况且乘夜屯营,远来劳倦,人马必困,防备必疏。趁今夜我前往破之。况贼人只得五百,我只消马军百人,定杀绝他,亦免了明日一番劳动。”柳俊大喜道:“事不宜迟,必须将军自去才妥。”石搢珩传一令出,一霎时合营马军齐集。石搢珩挑选一百精勇的,跟随前往。时才半夜光景,微有月色,可以相辨,已俱结束停当。搢珩令军士衣甲上各插号箭一枝,以便相认。人衔枚、马摘铃,望东南上杀来。
移时已到,遥见贼营中火光明灭,更鼓都错乱不齐。原来吴有功远来,乘夜安营,料定官军未必便知,即知,亦未必便来厮杀;再人马远行疲困,急于安歇,放心怠惰,一齐解甲卸鞍,止令几个巡军守夜,又都因困倦了,有心无意的,所以更鼓都错乱不整。当下石搢珩当先一骑,亲至贼营前后走了一遭,便驱五十骑从寨后杀进,自己同五十骑从寨前杀入。一时战鼓齐鸣,喊声齐发,斩开鹿角,冲进营门。营中五百贼兵都在睡梦之中,惊醒转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吴有功亦在睡梦中,听见鼓声震耳,喊杀连天,不知何处官军,亦不知有多少人马,先弄得惊惶无措,岂能弹压众兵?小兵见主将惊慌,愈觉仓皇闹乱。忽又报后营亦有兵马杀来,这些贼兵往前前杀,往后后杀,合营沸反,自相践踏。这边石搢珩一百零一骑,无不以一当十,左冲右突,无人敢迎。
石搢珩杀入中营,只见一将跃马乱窜,心知是贼将吴有功了,高叫道:“贼将却要往那里去!”这贼将果是吴有功,见有官将拦住,不敢交锋,拨转马头,往寨后逃命。石搢珩拍马跟定,紧紧追赶。吴有功见后寨也有官军杀来,慌忙刺斜而走,斩开侧营,跳出鹿角,负命奔跑。石搢珩那里肯舍?也跃马跳出鹿角,飞奔追来。前走的似羽箭离弦,后走的似金丸脱弹。〔急忙促中偏有此游戏之笔。〕追有一里多路,石搢珩飞马紧追,吴有功料走不脱,只得回马舞刀抵住,高叫道:“你是何处军马?敢来半夜劫营!”石搢珩道:“我是先锋石将军,特来要你首级!”两人便在月光之下杀将起来。这吴有功怎敌得石搢珩过?不三合,早被一戟刺入心窝,死于马下。石搢珩下马剿了首级,复飞身上马,杀回贼营。却见一百马军齐列贼人寨栅外面,已将五百贼众歼灭无存。正是:
出奇制胜全凭胆,夜半乘人敌莫支。
奸诈阿瞒犹失算,况为盗贼有何知。
石搢珩得胜回营,才得四鼓将绝。柳俊接着,问知剿贼备细,不胜大喜。叫军士暖酒对酌。饮至天明,石搢珩便往李绩处报功不提。
且说城中赵茂、丁孟明二人见赖录夸张大口,出城交战,定要剿了小将首级,挫动官军锐气。赵茂心上原未必稳稳许他,独有丁孟明认真赖录是个有力之人,满望一阵成功,脸上增光不少。不料出城未有多时,早见败残人马进城,报称赖将军被官军阵里一个少年将官活擒去了。二人大惊失色,吩咐头目小军四门紧守,闷闷不乐。次日绝早,有守城军士在城脚边拾得号箭一枝,箭杆上缚书一封,军士不敢隐瞒,报与赵茂,赵茂接得箭书,解下拆开一看,但见上写着道:
小将赖录,奉书赵、丁二将军麾下:今早出战不利,遂被擒获。幸有柳将军念往昔一面,押放后营,不行杀害,到夜来柳将军进营,细询识认,方知柳将军即向日在丁将军家相与旧人,当凌驾山出门时,柳将军亦出门他往,丁将军想来自知也。柳将军以同事之人不相合,久欲离此,及闻丁将军在城,欢喜无限,已与赖录订誓归附。乞唤头目慎明出城知会,有许多要紧言语,必得慎明在来传信。可与黄昏时便来,万万不可有误。
赵茂看毕,不知柳将军是谁,见有“丁将军想来自知”之语,乃差人到丁孟明寓所,请来计议。
不一时请到,赵茂相接过,即将书递与丁孟明,说了城外射入的缘由。孟明接来一看,认得确是赖录手笔。看罢书,想了一会,早懂得了这柳将军必是湘烟无疑。初先丁孟明见湘烟逃走,十分恨怒,至火烧之后,恨湘烟的心也倒没有了。今见现在李巡抚处做了军官,肯来归附入夥,倒变了十分欢喜。见赖录这般写法,料是要替湘烟遮瞒家奴之处,便也不好直说是我家人,乃道:“这柳将军原名湘烟,曾与我们相与,年纪只有得二十多岁,却有一身膂力,弓马超群,今在官军营里,肯来归附,乃马大王之福也。”赵茂亦大欢喜道:“既有柳湘烟做了内应,我今夜乘势统兵出城,里合外攻,杀他一阵。倘能够剿了李巡抚的首级,柳将军功劳不小,马大王自然重用,赖将军也好将功折罪,我辈大家都有军功。”丁孟明点头道:“今夜出城劫营,里应外合,自然成事。赵将军言之有理。”便叫传慎明来吩咐。
不移时传到,赵、丁二人将始末说毕,慎明应声道:“小将作事,鉴貌辨色,点头会意,不消将军吩咐,一总都理会得。”赵茂不胜大喜。丁孟明道:“赵将军既决行里应外合之计,何不也写书一封,付慎头目带去。”赵茂沉吟一回,道:“不可。此去未知若何,若有书札,万一泄露,便有形迹,岂不坏了柳、赖二人性命?既慎明精细了得,只须传话罢了。”
正在吩咐话头,只见有东南城角上守军来报:“夜来三鼓时分,东南上喊杀之声,今早望见东南方约离十里之外,隐隐有营寨之状,〔周到。〕因树木茂密,不见仔细,不知是何处军兵,乞将军定夺。”赵茂道:“如今官军四面围定,何从打探得知他是谁家军马?若是我们救军,自然前来与官军厮杀,如今且置之勿问。”
当日直守至黄昏将近,慎明装束停当,赵茂又吩咐了劫寨话头,令柳、赖整兵接应,不可有误。慎明一一牢记,便悄悄开了城门,慎明独自一个,奔到官军营里来打探。只因这慎明来,有分教:小人作孽自投死,斧钺难逃;大将成功便报仇,疆场恢复。未知慎明此来事情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刀兵一起,百姓流离,杀戮之惨,实可痛伤。凡遇节义之人,吾辈有势位者及操觚家,必宜据实纪录,以待采风问俗之举,使彼留芳后世。亦是为善享名之报,更足激励风俗,是第一件要务。
柳俊堪问赖录,备悉事故,便得移文翻案。岂特一回眼目,乃全部关键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