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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集卷一百九

牧斋初学集 钱谦益 9217 2023-02-02 13:05

  

  ○读杜二笺(上)

   《读杜小笺》既成,续有所得,取次书之,复得二卷。侯豫瞻自都门归,携《杜诗胥钞》,已成帙矣。无盟过吴门,则曰:《寄卢小笺》尚未付邮筒也。德水于杜,别具手眼,余言之戋戋者,未必有当于德水,宜无盟为我藏拙也。子美《和舂陵行》序曰:“简知我者,不必寄元。”余窃取斯义,题之曰《二笺》而刻之。甲戌九月,谦益记。

   (行次昭陵)

  往者灾犹降,苍生喘未苏。指麾安率土,荡涤抚洪炉。

   班固《东都赋》曰:“往者王莽作逆,汉祚中缺;天人致诛,六合相灭。于时之乱,生民几亡,鬼神泯绝;壑无完柩,郛罔遗室。原野厌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秦、项之灾,犹不克半。书契以来,未之或纪。故下人号而上诉,上帝怀而降监,乃致命乎圣皇。于是圣皇乃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赫然发愤,应若兴云。霆击昆阳,凭怒雷震。遂超大河,跨北岳,立号高邑,建都河、雒,绍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荡涤。体元立制,继天而作。系唐统,接汉绪。茂育群生,恢复疆宇。勋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右班赋序建武革命之事,几二百言。此诗以二十字隐括无遗词。古人脱胎换骨之妙,最宜深味,故详著之于此。

   (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栏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此为南诏之师而作也。天宝十载,鲜于仲通讨南诏,丧师于泸南。杨国忠掩其败状,反以捷闻。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莫肯应募。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此诗篇首直叙其事,而设为征人问答之辞。“君不闻”以下,言山东二百州,皆以征伐之苦,绎骚至此,不独南诏一役为然,故曰“役夫敢申恨也”。“且如”以下,言虽为土著之民,而田庐荒芜,租税无所从出,亦不免于死亡,不独征人也。“君不见”以下,举青海累年之故事,以明征南之必不返为可痛也。不言征南之苦,而言山东、关西、陇右,其词哀苦而不迫如此。一则曰“君不闻”,一则曰“君不见”,有诗人呼祈父之意焉。是时国忠方贵盛,未敢斥言之,故杂举河、陇之事,错互其词,若不为南征而发者,此作者之深意也。

   (洗兵马)

  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夜报清昼同。河广传闻一苇过,胡危命在破竹中。

  氏残邺城不日得,独任朔方无限功。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饣委肉蒲萄宫。

  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

  成王功大心转小,郭相谋深古来少。司徒清鉴悬明镜,尚书气与秋天杳。

  二三豪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东走无复忆鲈鱼,南飞觉有安巢鸟。

  青春复随冠冕入,紫禁正耐烟华绕。鹤驾通宵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

  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汝等岂知蒙帝力,时来不得夸身强。

  关中既留萧丞相,幕下复用张子房。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

  征起适遇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青袍白马更何有?后汉今周喜再昌。

  寸地尺天皆入贡,奇祥异瑞争来送。不知何国致白环?复道诸山得银瓮。

  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

  淇上健儿归莫懒,城南思妇愁多梦。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

   《洗兵马》,刺肃宗也。刺其不能尽子道,且不能信任父之贤臣以致太平也。首序中兴诸将之功,而即继之曰,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崆峒者,朔方回銮之地。安不忘危,所谓愿君无忘其在莒也。两京收复,銮舆反正。紫禁依然,寝门无恙。整顿乾坤,皆二三豪俊之力,于灵武诸人何与?诸人侥天之幸,攀龙附凤,化为侯王,又欲开猜阻之隙,建非常之功,岂非所谓贪天功以为己力者乎?斥之曰“汝等”,贱而恶之之辞也。当是时,内则张良娣、李辅国,外则崔圆、贺兰进明辈,皆逢君之恶,忌疾蜀郡元从之臣。而玄宗旧臣,遣赴行在,一时物望最重者,无如房、张镐。既以进明之谮罢矣,镐虽继相而旋出,亦不能久于其位,故章末谆复言之。“青袍白马”以下,言能终用镐,则扶颠筹策,太平之效,可以坐致,如此望之也,亦忧之也,非寻常颂祷之词也。“张公一生”以下,独详于张者,已罢矣,犹望其专用镐也。是时李邺侯亦先去矣,泌亦、镐一流人也。泌之告肃宗也,一则曰陛下家事,必待上皇,一则曰上皇不来矣。泌虽在肃宗左右,实乃心上皇。之败,泌力为营救,肃宗必心疑之。泌之力辞还山,以避祸也。镐等终用,则泌亦当复出,故曰隐士休歌《紫芝曲》也。两京既复,诸将之能事毕矣,故曰“整顿乾坤济时了”。收京之后,洗兵马以致太平,此贤相之任也。而肃宗以谗猜之故,不能信用其父之贤臣,故曰“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常不用?”盖至是而太平之望益邈矣。呜呼!伤哉!公以上疏救房,自拾遗移官,流落剑外,终身不振。此其一生出处事君交友之大节,而后世罕有知之者。则以房之生平为唐史抹杀,而肃宗之逆状,隐而未暴故也。史称登相位,夺将权,聚浮薄之徒,败军旅之事。又言其高谈虚论,招纳宾客,因董庭兰以招纳货贿,若以周行具悉之诏为金科玉条者。以宰相自请讨贼,可谓之夺将权乎?刘秩固不足当曳落河,王思礼、严武亦可谓浮薄之徒乎?门客受赃,不宜见累,肃宗犹不能非张镐之言,而史顾以此坐乎?请循本而论之:肃宗擅立之后,猜忌其父,因而猜忌其父所遣之臣,而其尤也。贺兰进明之谮曰:“昨于南朝为圣皇制置天下,于圣皇为忠,于陛下则非忠。圣皇于陛下何人也?而敢以忠不忠为言,其仇雠视父之心,进明深知之矣。”李辅国之言曰:“陈玄礼、高力士谋不利于陛下。”六军将士,尽灵武功臣,皆反仄不安。与镐在朝,何啻十玄礼、百力士!肃宗岂尝斯须忘之?是故之求将兵,知不安其位而以危事自效也。许之将而又使中人监之,不欲其专兵也,又使其进退不得自便也。败兵之后不即去,而以琴客之事罢,俾正衙弹劾以秽其名也。罢而相镐,不得已而从人望也。五月相,八月即出之河南,不欲其久于内也。六月贬而五月先罢镐,汲汲乎惟恐Θ之不尽也。败师而罢,镐有功而亦罢,意不在乎功罪也。自汉以来,钩党之事多矣,未有人主自钩党者,未有人主钩其父之臣以为党而文致罪状、榜之朝堂、以明欺天下后世者。六月之诏,岂不大异哉!肃宗之事上皇,视汉宣帝之于昌邑,其心内忌,不啻过之。幽居西内,辟谷成疾,与主父之探爵何异?移仗之日,玄宗呼力士曰:“微将军,阿瞒几为兵死鬼矣。”论至于此,当与商臣、隋广,同服上刑,许世子止,岂足道哉?唐史有隐于肃宗,归其狱于辅国。而后世读史者无异辞。司马公《通鉴》乃特书曰:“令万安、咸宜二公主视服膳,四方所献珍异,先荐上皇。”呜呼!斯岂李辅国所谓匹夫之孝乎?何儒者之易愚也?余读杜诗,感鸡鸣问寝之语、考信唐史房被谮之故,故牵连书之如此。

   (奉赠太常张卿二十韵)

   方丈三韩外,昆仑万国西。建标天地阔,诣绝古今迷。

  气得神仙迥,恩承雨露低。相门清议众,儒术大名齐。

  轩冕罗天阙,琳琅识介。伶官诗必诵,夔乐典犹稽。

  健笔凌《鹦鹉》,锋莹鹈。友于皆挺拔,公望各端倪。

  通籍逾青琐,亨衢紫泥。灵虬传夕箭,归马散霜蹄。

  能事闻重译,嘉谟及远黎。弼谐方一展,班序更何跻?

  适越空颠踬,游梁竟惨凄。谬知终画虎,微分是醯鸡。

  萍泛无休日,桃阴想旧蹊。吹嘘人所羡,腾跃事仍暌。

  碧海真难涉,青云不可梯。顾深惭锻炼,才小辱提携。

  槛束哀猿叫,枝惊夜鹊栖。几时陪羽猎?应指钓璜溪。

   “方丈”、“昆仑”,指秦皇、汉武也。秦皇之求方丈,汉武之穷昆仑,皆为天地古今阔绝不可致之事,岂如玄宗使张均取妙宝真符于宝仙洞往而旋获乎?均以此取幸于玄宗,故曰:“气得神仙迥,恩承雨露低”也。“方丈”四句,隐然借秦皇、汉武以讽玄宗之求仙,亦讽均不当以求仙得幸也。“相门”以下,言均之门第如此,遭际如此,声望如此,岂不可以自致公辅?何事以求仙幸进耶?投赠之诗,托讽深厚如此。其意切则其词愈婉,此风人之指也。“适越”以下,自陈其颠踬,又教均以大臣之道,当为国求贤,不当以求仙逢迎人主,非徒望之以荐引也。“应指钓璜溪”,以太公望自况,其自待亦不薄矣!

   (收京)

   生意甘衰白,天涯正寂寥。忽闻哀痛诏,又下圣明朝。

  羽翼怀商老,文思忆帝尧。叨逢罪己日,沾洒望青霄。

   收京之时,上皇在蜀,已诰定行日。肃宗汲汲御丹凤楼下制,不能少待。李泌有言:“后代何以辨陛下灵武即位之意乎?”此诗云:“忽闻哀痛诏,又下圣明朝。”盖讥之也。泌每言家事必待上皇,又为群臣草表致上皇东归,能调护两宫,故以商老许之。肃宗已即大位,而以商老羽翼为言,亦元结书太子即位之义也。玄宗内禅,故以帝尧称之。肃宗未尽人子之礼,公所不与,故曰“忆帝尧”,皆微辞也。逢罪己之日,而沾洒青霄,其不诵而规可知矣。公诗言商老不一而足,曰“每怪商山老,兼存翊赞功”。曰“日莫还歌《紫芝曲》,时危惨淡来悲风”。皆指泌也。其大意则于《赠韩谏议》诗发之。

   (奉赠王中允)

   中允声名久,如今契阔深。共传收庾信,不比得陈琳。

  一病缘明主,三年独此心。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

   庾信《哀江南赋》曰:“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以侯景拟禄山,以子山拟摩诘,可谓切当矣。曹公谓陈琳曰:“卿罪状孤一人足矣,何至上及祖父?”当时从逆之臣,必有谤讪朝廷,进献符命,如玄宗之数张均,所谓与逆贼作权要官,毁阿奴三哥家事者。其视陈琳之于曹公,以敌国相訾,罪更不可言矣。维独痛愤赋诗,闻于行在,故曰“不比得陈琳”也。维既阳不受伪署,一病三年。肃宗复责授中允,故曰:“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其于郑虔则曰:“可念此翁怀直道,也沾新国用轻刑。”皆讥肃宗政刑之失当也。

   (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两阁老五十韵)

   衡岳啼猿里,巴州鸟道边。故人俱不到,谪宦两悠然。

  开辟乾坤正,荣枯雨露偏。每觉升元辅,深期列大贤。

  秉钧方咫尺,铩翮再联翩。禁掖朋从改,微班性命全。

  贾笔论孤愤,严诗赋几篇?定知深意苦,莫使众人传。

  贝锦无停织,朱丝有断弦。浦鸥防碎首,霜鹘不空拳。

   严武之贬,已见于贬房之制。而贾至以中书舍人出守汝州,《旧书》不载,他皆无可考。此诗云:“秉钧方咫尺,铩翮再联翩。”知至与公及武,后先贬官也。按十五载八月,玄宗幸普安郡,下诏制置天下,此诏实出至手。此事房建议,而至当制。贺兰之谮已入,至安能一日容于朝廷?将贬而至先出守,其坐党明矣。至父子演纶,受知于玄宗。肃宗深忌蜀郡旧臣,其再贬岳州,虽坐小法,亦以此故也。“每觉升元辅,深期列大贤”。盖等用事,则必将引用至、武,故其贬也,亦联翩而去。“贝锦”以下,虽移官州郡,而以忧谗畏讥相戒,未能一日安枕也。公送至出守诗:“西掖梧桐树。”不胜迁谪之感。太白亦云:“圣主恩深孝文帝,怜君不遣到长沙。”可以互见。

   (高都护骢马行)

   安西都护胡青骢,声价讶焕聪蚨4寺砹僬缶梦薜校肴艘恍某纱蠊Α

  功成惠养随所致,飘飘远自流沙至。雄姿未受伏枥恩,猛气犹思战场利。

  腕促蹄高如踣铁,交河几蹴曾冰裂。五花散作云满身,万里方看汗流血。

  长安壮儿不敢骑,走过掣电倾城知。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

   此诗感叹骢马之失所也。此马产于青海,转战交河,岂自知功成之后,羁绁豢养,收敛其雄姿猛气,而俯首受伏枥之恩。纵使声价讶唬愠浅傅纾衿渫蚶锪餮竞酰俊扒嗨柯缤肺希斡扇闯龊崦诺溃俊焙崦耪撸ぐ沧呶饔蛑酪病A摹⒙碓莅霸韭恚肜湘髦姿环纾嗪我砸欤吭弧拔稀保懈蟹咧佳伞T钢栈菅梢晕卸鳎纯梢晕阂病!妒萋硇小肺看温啥鳌:噫酰蛟莆缡婧惨病

   (潼关吏)

  哀哉潼关吏,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初,哥舒翰请坚守潼关,郭子仪、李光弼亦谓潼关大军唯应固守,不可轻出。玄宗信国忠之言,遣中使趣之,项背相望。翰不得已,抚膺恸哭而出。然则潼关之失守,岂翰之罪哉!潼关之陷,陈涛之再败,其罪皆在于趣战者,故曰“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又曰:“安得附书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此可以为千古用中人监军之戒。

   (遣兴)

  府中罗旧尹,沙道尚依然。赫赫萧京兆,今为时所怜。

   东坡曰:“明皇虽诛萧至忠,然甚怀之。”侯君集云:“蹉跌至此。”至忠亦蹉跌者耶?故子美亦哀之,案:萧至忠未尝官京兆尹,不当曰“萧京兆”。若以萧望之比至忠,则望之为左冯翊,未尝为京兆也。天宝八年,京兆尹萧炅坐赃左迁汝阴太守,史称其为林甫所厚,为国忠诬奏谴逐,则所谓“萧京兆”,盖炅也。炅先代裴耀卿为转运使,又拜河西节度使,尝击吐蕃于白草。姚汝能《安禄山事迹》云:萧炅为河南尹,以赃下狱。林甫佐之,特与转太府卿。未几,拜京兆尹。高力士权移将相,炅亲附之。其事亦详《旧书吉温传》中,所谓“赫赫萧京兆”者,亦可想见。唐京兆尹多宰相私人,相与附丽,若炅与鲜于仲通辈皆是。故曰“府中罗旧尹,沙道尚依然”也。故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用汉成帝时童谣,哀之亦刺之也。仲通附国忠,旋亦见逐。此诗虽刺炅,亦以讽仲通也。世所传《志林》及诗话等书,多后人假托。此盖非东坡之言也。

   (秦州杂诗)

   东柯好崖谷,不与众峰群。落日邀双鸟,晴天养片云。

  野人矜险绝,水竹会平分。采药吾将老,儿童未遣闻。

   “晴天养片云”,吴季海本作养,他本皆作卷。晴天无云,而养片云于谷中,则崖谷之深峻可知矣。山泽多藏育,山川出云,皆叶养字之义。“养”字似新而实稳,所以为佳。如以尖新之见取之,此一字,却不知增诗家几丈魔矣。

   (建都)

   苍生未苏息,胡马半乾坤。议在云台上,谁扶黄屋尊?

  建都分魏阙,下诏辟荆门。恐失东人望,其如西极存?

  时危当雪耻,计大岂轻论。虽倚三阶正,终愁万国翻。

  牵裾恨不死,漏网辱殊恩。永负汉庭哭,遥怜湘水魂。

  穷冬客江剑,随事有田园。风断青蒲节,霜埋翠竹根。

  衣冠空穰穰,关辅久昏昏。愿枉长安日,光辉照北原。

   此诗因建南都而追思分镇之事,终以房之议为是也。牵裾以下,追叙移官之事,盖公之移官以救,而之得罪以分镇,故牵连及之也。是岁七月,上皇移幸西内。九月,置南都于荆州,革南京为蜀郡。一置一革,汲汲然欲反其父之所为,非尽为形胜也。公心痛之而不敢讼言,故曰“虽倚三阶正,终愁万国翻”。“愿枉长安日,光辉照北原”。定、哀之微词如此。

   (登楼)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莫聊为《梁父吟》。

   黄鹤曰:吐蕃陷京师,立广武王承宏为帝。郭子仪复京师,乘舆反正,故曰“北极朝廷终不改”。言吐蕃虽立君,终不能改命也。此说良是。“西山寇盗”,盖指吐蕃,若以剑南西山之事言之,而曰“朝廷终不改”,则迂而无谓矣。“可怜后主还祠庙”,殆以代宗任用程元振、鱼朝恩致蒙尘之祸,而托讽于后主之用黄皓也。“日莫聊为《梁父吟》”,伤时恋主,而自负亦在其中。其兴寄微婉,一句而包数义如此。

   (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

   伊昔临淄亭,酒酣托末契。重叙东都别,朝阴改轩砌。

  论文到崔苏,指尽流水逝。近伏盈川雄,未甘特进丽。

  是非张相国,相扼一危脆。争名古岂然,关键巡槐铡

  例及吾家诗,旷怀埽氛翳。慷慨嗣真作,咨嗟玉山桂。

  钟律俨高悬,鲸鲵喷迢,坡也青州血,芜没汶阳瘗。

  哀赠竟萧条,恩波延揭厉。子孙存如线,旧客舟凝滞。

  君臣尚论兵,将帅接燕蓟。朗咏《六公篇》,忧来豁蒙蔽。

   自此至篇末,学者多苦其汗漫不属。吾谓论文以下,论其文也。杨、李、崔、苏,邕同时文笔之士。邕之论文也,叹崔、苏之已逝,伏盈川而夷特进,与燕公之论相合。燕公首推盈川,次及崔、李,世皆叹其是非之当。何至于邕,则相扼不少贷?盖崔、苏已殁,而邕独与说争名,说虽忌刻,亦邕之露才扬己,有以取之。卢藏用所以致戒于干将莫耶也。“关键巡槐铡保谩独献印贰兜谰分裕早咧簧票找病!袄啊币韵拢燮涫病g咧梢越吁辔嶙妗读分梢宰放渌谜嬷鳎健爸勇少哺咝锞ㄅ缣霎尽币病I挪恐灰玻钺揭韵虑爰用淦揭晃砩现g呒茸铀锶缦撸言蚓煽湍停薪袼嘉簦怂圆荒茏砸延诎б病

   (忆昔)

   忆昔先王巡朔方,千乘万骑入咸阳。阴山骄子汗血马,长驱东胡胡走藏。

  邺城反覆不足怪,关中小儿坏纪纲,张后不乐上为忙。

  至令今上犹拨乱,劳身焦思补四方。我昔近侍叨奉引,出兵整肃不可当。

  为留猛士守未央,致使岐雍防西羌。犬戎直来坐御床,百官跣足随天王。

  

   《忆昔》之首章,刺代宗也。肃宗朝之祸乱,皆张后、李辅国为之。代宗在东朝,已身履其难。少属乱离,长于军旅。即位以来,焦心劳思,祸犹未艾,亦可以少悟矣。乃复信任阉宦,夺子仪之兵柄,以召犬戎之难,此不亦童昏之尤者乎?公不敢斥言,故以《忆昔》为词。其次章则追思开元之全盛,而深叹其不可复见也。

   (戏题寄上汉中王)

  鲁卫弥尊重,徐陈略丧亡。空余枚叟在,应念早升堂。

   开元十四年,上幸宁王宪宅,与诸王宴,探韵赋诗曰:“鲁、卫情先重,亲贤尚转多。”为宪之子,故曰鲁、卫弥尊重。即用明皇诗语也。刘会孟评此诗:“鲁、卫对偶然,贵介之盛,宾客之感,其自叙亦在里许。”刘之无知妄论,一至于此。而赵子尝犹称述之,岂不异哉!

   (诸将)

  主恩前后三持节,军令分明数举杯。

   杜鸿渐入成都,以军政委崔宁,日与僚属纵酒高会,故曰“军令分明数举杯”。追思严武之军令,实暗讥鸿渐之日饮不事事,有愧于持节而辜主恩也。《八哀诗》于严武则云:“岂无成都酒,忧国只细倾。”可以互相证明。

   (承闻故房相公灵榇自阆州启殡归葬东都有作)

  一德兴王后,孤魂久客间。

   房相玄宗,建分镇讨贼之议,首定兴复之策,故以一德兴王许之。以贺兰进明之谮,为肃宗所恶,几致伊生婴﹃之祸,故以伊尹比之,寓意于玄、肃父子之间,亦微词也。

   (舍弟观自蓝田迎妻子到江陵因寄)

   庾信罗含皆有宅,春来秋去作谁家?短墙若在从衰草,乔木如存可假花。

  卜筑应同蒋诩径,为园须似邵平瓜。比年病酒开涓滴,弟劝兄酬何怨嗟?

   庾信、罗含之宅虽在荆州,所谓信美非吾土也。譬诸巢燕,“春来秋去”,是可以为家乎?“短墙”、“乔木”,指秦中之故居也。蒋诩隐杜陵,邵平隐青门,皆公故里之人老于田园者,非泛指寻常隐沦也。“弟劝兄酬”,言归秦之乐也。旧注不解,以为思卜居荆南,踵庾信、罗含之迹,失之远矣。

   (折槛行)

   呜呼房魏不复见,秦王学士时难羡。青襟胄子困泥涂,白马将军若雷电。

  千载少似朱云人,至今折槛空嶙峋。娄公不语宋公语,尚忆先皇容直臣。

   永泰元年,代宗命裴冕等十三人于集贤殿待制,以备询问,盖亦效贞观时瀛洲学士之意。独孤及上疏,以为虽容其直,而不录其言,故曰:“秦王学士时难羡。”叹集贤待制之臣,不及贞观之盛时也。次年国子监释奠,鱼朝恩帅六军诸将听讲,子弟皆服朱紫为诸生。朝恩遂判国子监事。集贤待制之臣,不能救正,故曰:“青衿胄子困泥涂,白马将军若雷电。”言教化陵夷,而中人子弟得以横行也。当时大臣钳口饱食,效师德之畏逊,而不能继宋之忠谠,故以“折槛”为讽。言集贤诸臣,自无魏、宋辈耳,未可谓朝廷不能容直如先皇也。

   (戏为六绝句)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

   杨王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龙文虎脊皆君驭,历块过都见尔曹。

   才力应难夸数公,凡今谁是出群雄?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

   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作诗以论文,而题曰《戏为六绝句》,盖寓言以自况也。韩退之之诗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然则当公之世,群儿之谤伤者或不少矣,故借庾信四子以发其意。嗤点流传,轻薄为文,皆暗指并时之人也。一则曰尔曹,再则曰尔曹,正退之所谓群儿也。卢、王之文劣于汉、魏,而能江河万古者,以其近于《风》《骚》也。况其上薄《风》《骚》而又不劣于汉、魏者乎?“凡今谁是出群雄?”公所以自命也。“兰苕”、“翡翠”,指当时研揣声病,寻摘章句之徒。“鲸鱼”、“碧海”,则所谓浑涵汪洋,千汇万状,兼古人而有之者也。亦退之之所谓横空盘硬,妥帖排,垠崖崩豁,乾坤雷良者也。论至于此,非李、杜谁足以当之?而他人有不怃然自失者乎?不薄今人以下,惜时人之是古非今,不知别裁而正告之也。齐、梁以下,对屈、宋言之,皆今人也,盖曰:“吾岂敢以才力出群而妄自夸大乎?”于古人则爱之,于今人则不敢薄,期于清词丽句,必与古人为邻则可耳。今人目长足短,自谓窃攀屈、宋,而转作齐、梁之后尘,不亦伤乎!则又正告之曰:今人之未及前贤,无怪其然也。以其递相祖述,沿流失源,而不知谁为之先也。《骚》《雅》有真《骚》《雅》,汉、魏有真汉、魏。等而下之,至于齐、梁、唐初,靡不有真面目焉。舍是则皆伪体也。别者,区别之谓;裁者,裁而去之也。果能别裁伪体,则近于《风》《雅》矣。自《风》《雅》以下至于庾信、四子,孰非我师?虽欲为嗤点轻薄之流,其可得乎?故曰“转益多师是汝师”。呼之曰“汝”,所谓“尔曹”也。哀其身与名俱灭,谆谆然呼而寤之也。题之曰“戏”,亦见其通怀商榷,不欲自以为是,后人知此意者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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