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无端生死倩谁怜,作孽英雄下九泉。
铁面堂中宜执法,乌台阶下岂无天。
高悬秦镜非虚设,战栗寒霜敢近前。
欲效杞妻城不倒,焉哉乎也亦徒然。
你看察院风采,这等决烈。既处了焦鬼,又处了子弥、三茁,花案两字竟置不提。母夜叉老娘也该打听明白,不必要去鸡子里去寻出骨头来了。无奈株帚破箕,天生一对;黑猪乌羊,色样成双。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岂非古今一定不差的道理。你道焦面鬼配了母夜叉,平日有甚好事做出来?花案一节,原是文魔韵事,谁要他突地撞来。可知不是丽卿有心害他,也是老天晓得他的恶积满了,断不容他再活了,特地借这个花案美名,等他死得风流;又借了他这一死,替了丽卿等不该死的人;又出脱了倚妆等不可死的人。假如焦鬼彼时能不贪怀,亦在逃脱,安知不借重这花案场中一应主考门生,并内外职事员役,同到那三尺无情的法堂上去比较一番,虽不至九死一生,却定是多凶少吉。如今单把这焦鬼一人替死,事到其间,天乎?人耶!吾又呜呼恻之。但据他平素所做的事,犹未足以蔽其辜,因此老天又使那不安分的母夜叉,不去听天自悔,还要生出枝叶来,找完孽帐。你道世间那些裘老三,可是轻意惹得他的吗?
雀角鼠牙,兴万波于指掌;
不佞每看见人家,一小小衅,与讼师商量,毕竟要弄讼浪滔天,刀风泼地。若得他粪金摆布,偌大的事,他也会弄做鬼火无踪。既可兴无风之浪,又能息有浪之风。任意纵横,莫可端倪。总是各衙门是他财库,各差役是他傀儡。勾着一人,弄得你七颠八倒,越好做作,死咬不放。一纸之原被皆是挣子,上官之喜怒尽属钱神,更有什么人跳出得他圈套。即如当初苏秦,亦战国之讼师也。被人行刺而死,齐王大索刺客不得。苏秦临终叮嘱说道:“须将我尸车裂,以殉于市,大张生平罪恶。如此,则行刺之人自来押到请赏。”果然依了这个法儿,立拿此人处死。可见奸雄做事,直到断气时节,还有绝妙计策出来,赛过诸葛孙吴。老讼师之所以可敬可畏者在此。
话说母夜叉,听得丈夫把察院打杀了,放声大哭一场,买了一口棺木,去收殓尸海只见许多的仇人冤户,倒有替他做孝子的一般,团团围住尸首,轮流看守,不许他亲属收领,要腾到他骨肉狼籍,身首异处。那夜叉心生一计说道:我若径抬这棺材去,他们看了,毕竟要打得粉碎,必须如此如此。一径先走到尸边,对着众人狠狠的骂道:“我丈夫狗才,平日作恶,死有余辜。为妻子的只好终日苦劝,反讨个吵闹不休。今朝这番现世报应,可见天也有眼睛的。不要说列位老爹们欢喜,就是我为妻子的,眼面前亦觉得干净了许多。我如今毕竟要了死人的肉,咬他一口下来,出了我的气。列位大家也都业咬他一块肉落来,将他送入千人坑里,也出了列位的气。”才说得完,竟装一个虎势,就象要赶过去,着实咬他一口的光景。倒是众人一把扯住,说道:“大嫂,且不要性急,听我们说。若论起焦鬼在时,这般行凶,就把他千刀万剁,也还出不得我们气来。只是焦大嫂这样贤慧,好歹分明,我们如何还敢动手。不然,倒是我们不晓得好歹了。”众人渐渐散讫。
你说这个母仪叉,也算做是女中闲汉,却把他一番鬼话,哄得众人冰骨,霎时都去了。分明是一段楚歌,吹散了八千子弟。当时四顾无人,连忙就把尸骸装下棺材,抬出郊外安置不提。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偏是阴人阴险多。
却说母夜叉,明恨丽卿所为不良,不怪问官执法。已闻得丽卿同了远思三人逃走出城,不知下落。终日容心,暗行缉访。不在话下。却说司茗,自那日与主人分散,没处寻觅踪迹,好不十分焦躁。忽然想得起,主人不在别家,决在某处所在。一径跑到那里,直进内室东张西望,并没一人。司茗煞是疑心。正在踌蹰,却瞧见主人坐在一间房里,手捻衣带,愁容可掬。司茗喜不自胜,连忙叫了几声。丽卿听见司茗声息,只道官府拿着司茗,寻到这个所在,唬得没处躲避。那司茗又接连叫了几声道:“只我单身,并无一人在此。”
丽卿呆了半晌,方才放心开门。主仆二人,抱头痛哭。说道:“司茗,司茗,花案之事,我们原是偶然耍子,不知按台何故得知?猝然遭此大祸。又不知当日现获到官人犯,怎样发落?就是这班逃窜女郎,存亡若何?”随即催着司茗探听焦官人下落,并到倚妆家里报知,现躲某处的消息,兼报知文娟、弱芳说,梁、张二位都暂回籍去了。千叮万嘱,叫倚妆放心,姻缘已有定盟,不必多疑,待事稍定,即图聚首。
司茗奉了主人之命,竟到倚妆家下,潜入内厅。只见一个女娘,斜靠在一块太湖石上,把一只手托着香腮,一只手理着裙带,不情不绪,象是他心里在那边想着些甚么的一般。司茗整整立了半个时辰,他还不曾看见。司茗想道:“这个女娘光景,定是倚娘无疑,只是如何恁般憔悴,连我也认不真了。轻轻上前一步,低低的问道:“姑娘可就是倚娘吗?”接连问了几声,方才听得回头转来,看见是司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从何处来的?你相公这几时的那里存着?你为何直到今日才来?”司茗听了,把倚妆仔细一看,也着吃了一惊道:“果然不差,却是为何这般消瘦?竟不比得当初中状元的时节了,叫我一时也识认不出,想是只为我家相公思量坏了。我相公是那日席上走散,权且躲避。那张、梁二相公已俱回籍去了。如今这件事情不知如何下落?又恐怕倚娘惊坏身子,我相公终日思想,特特着我来一看。”因把丽卿吩咐要说的话详细述了一遍。
倚妆不觉掉下泪来道:“这件事是你相公一时文风,谁知惹下这一天大祸。如今那姓焦的已被察院打了,又枷死了。多亏那察院不究余党,所以我们还得安然无事。但只是你相公还未可就出得头来,不能够就会一面,如何是好?我又闻得那焦家的妻子,日夜在外面,要寻你相公讨命。就是你在路上走过,也要小心避他。近来又添我妈妈终日的埋怨,好生愁闷不过。”叫司茗:“略等一等,待我写封字儿寄与相公,通个消息。”走进房去,正要拿起笔来写,那妈妈听见司茗声音,激激聒聒,跑将出来。司茗乖觉,听得妈妈说话,恐怕走来纠缠,惹出事来,也不等他写书,一溜烟竟走了。倚妆看见司茗已去,知道他为着妈妈出来的原故,也就把书笺掩过,只多添了一番饮泣余悲,因作七律一首,聊以志恨,诗曰:惆怅佳期一梦中,五陵春色尽成空。
无端离别谁堪诉,俗作音书恨未通。
愁绪上眉凝浅绿,泪痕侵脸落轻红。
双轮不住分头去,耐尔西驰又复东。
做完了竟自去寻文娟、弱芳两个,一来通知远思、又张回籍的说话,无非是惊喜忧思光景,彼此相同。
却说司茗别了倚妆,一路回来,刚刚的撞着母夜叉。那夜叉先看见是司茗走来,倒闪过在一边,直等司茗走过了头,回将转来,夹??豆*颈一把揪住司茗,要还丽卿消息。司茗虽则惊谎,却还有三分主意,只是抵死回复不知,说道:“我正为相公,没处抓寻,在此着急,若晓得相公所在,我也不在街上跑了。”那夜叉手里紧紧扭着司茗,口里又花簇簇骗着他说道:“不妨,我家官人的死,原与你相公无干,只恨那出首的不好,故此气他不过。我如今要寻你相公非为别事,不过要他走出来,替我做一个主,商量计较。出得这一口气,就死我也甘心,定要这条性命活在世上何用!你道我娘是什么样人,肯轻轻的饶过了人不成。”你看司茗倒也老到,明晓婆婆诡计,左支右吾,决不说出真心话来。
正在解交不开,不好了,劈头撞着一个双天字号的恶人,名叫贴天飞,专惯哄人告状,打点衙门,不知弄坏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比之焦鬼、貔貅,不过是他的门下鹰犬。见了母夜叉,吃惊问道:“焦大嫂,你为甚事恁般厮闹?这结扭的是你何等样人?”夜叉道:“原来就是老人家,正要造尊府告诉,你还不知道吗?我丈夫焦大郎做了一世好汉,却被这小使的主人,叫做余丽卿,结识那些歪乌刺,做成花案一事,被人陷害,击鼓喊首。察院老爷只道是真正谋反大逆,撒兵围拿。那一起能干的都鸟飞兔走了,偏我丈夫是个老实头,不识起见,单单把他一个拿祝带到衙门,定了一个假官排宴罪名,一造大板,立枷一月,不到得三日死了。其余正紧人犯,倒是一概免究。如今他们好不安安耽耽,在家快活。老人家,你道我气得过气不过!”说了,不觉捶胸跌脚,哭天哭人的哭了一常抹干眼泪说道:“今朝天可怜见撞着这厮,只要他身上还我余丽卿,就万事全休。不然,我先给他到府县里去,当官动起脑箍、夹棍来,不怕不招,落得多吃了一番的苦。”
看官们要晓得,贴天飞是一个钻天遁地,闲行中的老道长,这样事情已是老早晓得。况且又日日在衙门照壁边寻趁衣食的,岂有不知道这般样惊天骇众的事吗?但到此须要自己打算一盘。故此推个不知,从新考问根由,方好兜揽回来。这是做讼师的诀窍。对夜叉吃惊道:“果有此事!这路上不是讲话的所在,大嫂可带这人同到舍间坐定,从长商议便了。在下虽是不才,一则官司已见得多,况此事又甚得理;二来又与彦兄最称莫逆,没个不尽心筹画的道理。”夜叉正要寻人做帮手讨命,不期天缘凑巧,撞着贴天飞。喜出望外,即时带着司茗竟投贴天家里。
一进得门,随唤妻子出来,先把夜叉着落开了,好与司茗讲话。司茗咬定牙根,说道:“小人与主人彼时都在席上,一同逃散,各奔生命,不相照顾。为此正走出来访探主人消息,撞着焦家老娘。你们就把我送到官去,我也只是这几句说话,听凭如何摆布。”贴天飞听了司茗说话,倒也没法,且去先骗着夜叉,自有道理。那贴天飞老大跑进跑出,意思量要掘他一孔藏的光景。
那贴天飞连忙走进去,扯了夜叉到一间密室之中,商量计较。又叫人在外头守住司茗。说道:“这件事打起官司来非同小可,上而司道,下而府县,都要飞狠的状子进去,还恐未必就准。要晓得在下笔底云云是不肯饶人的,毕定有一处撞着。况且在大嫂身上,略加用力敲打,那有不象流星火跑一般的。只是一说,必须各衙门先要破费,买牌连差,承行招房,班上铺堂,管事门子,打进水儿关节,这些要紧着数,在下一力担当。定与别人做事简省大半,官司稳稳得胜回来。但不知老娘可收拾得些铜钱银子出来吗?俗语说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用去一倍,包还十倍。这不是在下夸口说话,只因那花案中都是些娇嫩女娘,受刑不起的,一到官不怕他不大块拿出来买命。岂不是一个现成的富贵。”
夜叉听了这一番的话,十分称心,连忙起身回家,凑集些银两,好做官司本。将司茗交与贴无飞,约定明早做事。贴天飞张得夜叉出门,又来甜骗司茗说道:“诸凡行止,一应在我。你要不吃官司,要洗脱自己,听凭分付,无不领教,只是非钱不行。”司茗身边虽有几两银子,自家算计,决不可露形,满口回他说道:“多蒙指引,敢不遵命,但我实不知头脑,到官只一条性命。若肯开恩释放,自当衔环结草。”贴天飞变着脸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人,我们坐中军帐,管官事一生,不知替空口白牙说谢的骗了多少。你见从古到今,有几个衔着环儿的黄雀,有几个结那草儿的老人!我明朝先显个手段把你看,把你送入牢里,匣床鸡笼,小小受用,不怕不死。”
司茗也就随机哄他说道:“老人家休得着恼。我有一个至亲,就在左近,颇有家私,要设处几两银子也不难的。只要放我松些,走去取来便了。故此求你,自然不敢忘恩。况且我的性命,悬在你的手里,难道怕我没个法儿,走上天去不成?”贴天飞回嗔作喜,对司茗说道:“这个才是。你若放出本心来,断断不叫你叫苦。”贴天飞料他身子既在这里,不怕他不拿出来的,待我先骗了那婆子的到手,再作理会不迟。
到第二日,夜叉果然将丈夫平日诈骗来的,约存有十多两散碎银子,包做一包,双手递与贴天飞。千万做事,要求豁辣些儿。贴天飞接银到手,蹙着眉头叫苦,说道:“偏生今朝又有要紧事,不得工夫,也没奈何,说不得丢了,替你去走一遭。先要连他两个飞狠差人,请他吃个东道,随即画出灵符,投将进去。管教金刚叫苦,小鬼头疼。只是一件,家间这几日适做了孔子在陈,急忙里要寻个安安,替我负些米儿,再没处找觅,未免要略耽搁几日才好出门。”夜叉性急得紧,听见这话,满口应承:“这个不难,舍下还有陈米几石,即刻着人送到宅上。但请用心做事。”贴天飞有了银米,只得鬼混,往外行走一遭。
到晚回来,对夜叉说道:“一应事务都已妥贴,在本府正堂老爷处,只待明早进状,后日签押,第三日先把司茗捉到。火笔灵符,立拿花案人犯,并当坊里总、邻佑,轰轰烈烈。但是须得央个情面到官,包你百妥万稳。替你老娘算计,就是典尽家堂,卖完土地,出了这口大气,也还是千百分便宜的事。”夜叉真个回去,又将什物家伙并田地房产收收拾拾,央了一个中人走到大户人家,戤典三、五十两,全付贴天飞。
贴天飞见这注大财已经到手,随即约下两个伙计扮做府差,竟到夜叉家里,手持朱票,立拘原被到官。那夜叉一字不识,见了这红董董的牌票,只道是真。贴天飞又向夜叉说道:“府里太爷知为花案一事,云系院老爸已经宽赦,不肯准状。亏了央的情面,坐在后堂,只不起身,立逼他准。太爷却情不过,方才发承行讨牌签押。我又送了该房重重一个包儿,立刻送进牌面,登时签出,不知费尽多少心机。如今先带司茗到官审录一番,然后添差严拿余犯。可快收拾些酒饭,请二位公差吃了,只等午堂带到。”那夜叉欢天喜地的到厨下去了。
贴天飞唤过司茗走出门外,索他前日所许之物,许放一条生路。那司茗见了公差,已觉几分惧怯,随将身边银子双手送与贴天飞,再三哀求释放。贴天飞接了银子,恐他身边还有,将他包肚内细细搜索一番,实是空了。又吩咐道:“放你一条生路,不可忘了。”丢个眼色,叫司茗去罢。那司茗如鱼脱网,一溜姻不知往哪里去了。
进得门来,恰好酒饭已备,即忙吃了起身,对夜叉道:“可叫司茗出来,带他同去。”夜叉吃惊说:“不曾见他进里面来。”贴天飞假吓着道:“我分明见他进去的,方敢放心吃饭,你再进去看来。”夜叉跌脚埋怨贴天飞,贴天飞又反埋怨夜叉不小心照管。大家吵做一团,单了一名正犯。贴天假要出门,两路去赶。那二位公差道:“你们如此做事,真象儿戏一般。
他若要走,此时不知走下几十里路去了,你往哪一路追赶他。这个既是要紧的人,你们头先就该交把我等,我们两伙计收管着才是。况且如今将近午堂,刻限难违。事已至此,作速商议如何回法。且回了官,再去慢慢寻缉。我们不过为好叨情的,不要带累我们打板子。那时面红面赤就不象体面。”贴天飞接口道:“这也说得有理,但只回官之说,全要借重二位。”袖中取出一个纸包,也不知是铜是铁,递与公差说道:“好歹今日且回了官,明日造府再议。”公差接了纸包,应允去了。正是:不施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颔下珠。
你看夜叉那收尸的时节,何等临机应变,不亚是巧计的周瑜。偏有这千伶百俐的贴天飞,笼络如神,赛过了智囊的诸葛。不是魔王,怎降鬼母。贴天飞既打发伙计出门,假赔着笑脸走将入来,对夜叉说道:“老娘,你且息怒。这也没有在下的是处。我们做讼师的本心,要为着人,比那割股的良医更胜十倍。今日司茗之走,也是一时天意,我与你皆有罪焉。如今也不必埋怨了,且商议目前之事。今日差人虽去回了太爷,也只好暂宽期限。若是日久无人,定然要提原告,岂不是诬告的罪名了。如今在下又有一计在此,管叫余丽卿等人万难脱网,一个个捉到你老娘面前,出你这口怨气。只消小小神通,再不另要你老娘破费大钞。但是随便措得些盘缠,同我如此而行,不惟避了府中拘唤,而且宿恨顿消。”说罢,大拍着掌,连声叫道:“妙!妙!”
夜叉听了府里要来提捉,也觉张皇。又风说到不消费钱钞,可报宿仇,岂有不顺之理。即忙问贴天飞道:“有何妙计!万乞指迷。”贴天飞从容回顾,轻轻说道:“我有一个嫡亲母舅,现任北京兵科给事。他连年有书来接我,我因盘费不周,是以延挨至今未去探访。日前花案一事,实系叛逆重情,那察院概从宽赦,原无此事。我如今只消叫家母舅上一弹章,说他’隐匿重情,得贿卖放’八个字,圣旨必然批究。那时余丽卿等人,何怕他深藏狡兔,少不得要画影图形。一班儿捉将出来,岂不泄你老娘这口恶气。此事不宜迟了,恐府差缠住,便难脱身。老娘作速收拾盘缠,即同在下起身。依此计行,万无一失。”夜叉听了这话,好不耸动,即忙打迭包裹,跟随贴天飞出门。
一路行来,不觉已到高邮地面。两人投了歇店,明早再行。当夜,贴天飞探听夜叉已是睡熟,悄地起来,将夜叉行李并自己铺盖束缚一处,罄卷回南。展开鹏翮雕翎,撇下牛头马面。可怜:失路婆儿鬼画容,分头错乱赶春风。
千山异境何如远,两片精皮总是空。
娇羞不作闺中妩,悍泪扬扬气如虎。
听着贴天飞去了,只剩焦婆落焦釜。
落焦釜,不相顾,干鳖杀,真个苦。
依然已是一贫殍,未卜前途谁作伍。
次早起来,急得夜叉叫天不应,入地无路,方才醒得从前一路都是骗局,并司茗也是得了他的银子,放他走了。甘把一个半大不小的家当,收拾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留。如今无处投身,只得沿街求乞,再作计较。这都是焦面鬼作孽的报应。正是:喜非容易易于怒,恩不能多多在仇。
半世含冤冤不了,一时加恨恨无休。
语云:小拐子撞着大拐子,恶人自有恶人磨。一个母夜叉,现是罗刹转世;一个贴天飞,又从魔队生来。重重制伏,如何可免。总之,千万个讼师都是一爷娘胞胎所出,但这等讼师,连阎王十八层地狱中的鬼卒,也都怕他死去作吵,倒要保佑他长生在世。焦老娘既为乞丐,已是揭过一板的了,殊不知热闹生涯,又是这老乞婆做将出来,连我捉起笔来要写,几乎笑断脏肠。列位,你道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