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鲍金花悄悄的来至前边,到骆宏勋宿房以外。见房内灯火尚明,而房门已闭,怎能看见骆宏勋之面?欲待推门,男女之别,夤夜恐碍于礼;欲待转回,又恐他明日赴杭,则不能相见。因多饮了几杯酒,面皮老些,胆气大些,上前用手推门,竟是关着的。
且说骆宏勋自鲍老儿去后,在房中坐下,想起今日之事好险!若非赠金一举,今日落在他家,怎能保全性命?以后出门,勿论水陆,务要认人要紧。又想道:“这鲍老儿世上人情无一不通,及至谈论,且长人学问。”想了一会,起身将门闩上,坐在床边卸脱鞋袜。正脱下一只袜子,只听房门响亮,似有人推门。忙问道:“何人推门?”鲍金花答道:“是我。”骆宏勋闻得妇女声音,心中惊疑,自道:“闻得鲍老家只有父女二人,其余者皆婢奴也。今夤夜到此,却是何人?”又问道:“我已将睡,来此何事?”鲍金花道:“奴乃鲍金花也。闻得骆大爷英勇盖世,武艺精奇,奴家特来领教!”宏勋闻得是鲍姑娘,不敢怠慢,连忙将脱下的那只袜子又穿上,起身将衣服整理整理,用手将门开放。鲍金花走进门来,将骆宏勋上下一看,见他真个好个人品模样!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虎背熊腰丈二躯,尧眉舜目貌精奇;
今朝翩翩佳公子,他年凌阁定名题。
骆宏勋举目一观,见鲍金花生得不长不短,中等身材,其实生得相称。怎见得?亦有几句诗赞为证,诗曰:
淡扫梨花面,轻盈杨柳腰;满脸堆着笑,一团浑是娇。
且说鲍金花回至自己房中,将手腕揉搓,手上疼痛不止。灯下看了一看,竟变了一片青紫红肿,心中发怒,道:“这个畜生好不识抬举!今不过与你比试玩耍,怎敢将姑娘打此一棍。明日他人闻知,岂不损了我之声名。”恨道:“不免乘此无人知觉,奔前边将这个畜生结果了性命,省得他传言。”遂拿了两口利刀,复奔前边而来。
看官:这鲍金花自幼母亲去世,跟随父亲过活,七八岁上就投师读书,至十三四岁时,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因人大了,不便从师,就在家中习学女红针凿。他父亲鲍老乃系江湖中有名水寇,天下来投奔他者多。凡来之人不是打死人的凶手,即是大案逃脱的强盗。进门之时,鲍自安就问他,会个什么武艺?或云枪、云剑,都要当面舞弄一番。鲍金花在旁,父亲见有出奇者,即传他。那人知道他是老爹的爱女,谁不奉承?个个倾心吐胆相授,因此鲍金花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今日若非酒醉,骆宏勋怎能轻取他之胜!他心中不肯服输,特地前来。此一回来非比前番是含羞偷行,此刻是带怒明走。骆宏勋尚在床边坐着,只听得脚步声音,又似妇女行走之态,非男子之脚步,心内猜疑,道:“难道是这个丫头不服输,又来比高低不成?”正在猜疑,只听房门一声响亮,门闩两段,鲍金花手持两口明晃晃的刀,闯进门来,骂声:“匹夫!怎敢伤吾!”举刀分顶砍来。幸而骆宏勋日间所佩之剑临晚解放床头,一见来势凶恶,随手掣剑遮架。骆宏勋跳到天井,一来一往,斗够多时。骆宏勋想:“怎么我这等命苦至此,出门就有这些险阻!他今倘若伤我之命,则死非其所;我若伤他,明日怎见伊父?”只见鲍金花一刀紧是一刀,骆宏勋只架不还。自更余斗至三更天气,骆宏勋又想道:“倘若厢房里余谦惊起,必来助我。那个冤家一怒,只要杀人,那有容纳之量!不免我往前院退之,或者女流不肯前去,也未可知。”且战且避,退出两重大井,到了日间饮酒内厅。鲍金花哪里肯舍,仍追来相斗。骆宏勋看见客厅西首有一风火墙头不高,不免登房躲避,谅他必不能上高。遂退至墙边,跳上屋上。鲍金花道:“匹夫!你会登高,谅姑娘不能登高!”也将金莲一纵,上了房子赌斗。骆宏勋跳在这厅房屋上,鲍金花随在这厅房屋上;骆宏勋纵在那个房屋上,鲍金花也随上那个屋上,计房屋也跳过了四五进,到了外边群房。真个好一场大斗,刀去剑来,互相隔架。有诗为证,诗曰:
刀剑寒风耀月光,二人赌斗逞刚强。
宏勋存心惟招架,鲍女怀嗔下不良。
且战且避,骆宏勋低头望下一观,看见房后竟是空山。只见山上茅草甚深,自想道:“待我窜在草内隐避,令他不见,他自然休歇。”遂将脚一纵,下得房来,且喜茅草虽深而稀,遂隐于其中。鲍金花才待随下,心内想道:“他隐于内,他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他,倘背后一剑砍来,岂不命丧他人之手?”说道:“暂饶你这匹夫一死!”见他从房上跳进里边去了,骆宏勋方步出草丛。道:“这是那里说起!”欲待仍从原房上回去,又怕那个丫头其心不休。约略天已三更余,不若乘着这般月色,在此闲步,等至天明,速辞鲍老赴杭州为要。但不知此山是何名色?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