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谢遣歌儿解臂鹰,半囊诗稿一枝藤。
难寻董草酬知己,拟折莲花供圣僧。
妻肉欲抛翻有碍,才名久谢号无能。
鹿门学得庞公法,洗尽家缘是大乘。
这一回单讲佛法。
释迦牟尼佛以梵王太子出家,雪山修行十九年,游历西域诸国,遍尝恶趣,以无余涅,才得成佛。
这个佛字,不是说如今木雕泥塑装金上色的佛,也不是说灵通感应、谈经念咒、超劫消罪的佛,也是变化百千万亿、骑狮坐象、五色莲花、丈二金身的佛。
这都是藏经上讲的佛法、佛相、佛旨、佛宗、佛神通、佛功德,与诸佛菩萨、五百阿罗汉等众宣说妙义,才留下一部全藏。
因此,称做西方圣人,其名曰佛,即是一个“觉”字。
那西方印度蛮夷之国,从不曾有圣人教化,多是杀生、贪淫,倚强凌弱,争夺杀战,不知人伦天理的所在。
忽然生出一尊佛,弃了王位妻子,却去山里修行,以慈悲众生,渡人济物。
要投崖喂虎,割肉啖鹰,度尽四大部洲。
三界从生成佛,才了得此愿,才满得此功,谓之大事因缘。
因此,观世音菩萨同佛行化,化了三十六相,现身说法,使众生从声、闻、缘、觉悟入三昧,脱离苦海,处处显应。
这些善信男女和愚夫、愚妇叫得应的,因此称为灵感观世音菩萨。
现在南海落伽山潮音洞,是她成道之地,在浙江宁波府定海县地方。
天下僧民进香不绝,到了诚信处,就有莲花现形,白鹦鹉出来献瑞,和普贤菩萨五台山生的地涌金莲,文殊菩萨峨嵋山现的夜照天灯一般,都是不可思议功德。
和那凡夫愚子不信佛法的说,如何肯信。
因此说,夏虫不可以言冰。
那夏天生的虫,不到秋间就死了,另变一件虫,哪知冬间有这等大风大雪、结水成冰的世界。
又说是蟪蛄不知春秋,蜉蝣不知朝暮,也只说众生和昆虫一般,眼见的才信,不见的都是疑。
因此疑之一字,件件事都是惑的。
佛法叫作无明,一似失目的瞎子,看不见路径,一味胡撞将去,落在水里火里方才悔,又悔不来。
又叫作意识界本是糊涂,却道自己是极聪明的,从妄中生出想,从想中又生出识,从识中生出百般伎俩,一时百变,坐驰万里。
到底是游魂习气,起灭无常,如空花云气,自生障碍。
所以,如来涅以后,六祖传宗,接佛衣钵。
到了西域达摩行至东土演教。
九年面壁,一苇渡江,只传一个心印。
这个心印,就是个佛字。
即我儒家孔圣人那一贯之道。
在圣人不外忠信二字,在佛法不外个诚字,在孔孟说个成仁取义,不惑不忧不惧,圣大化神,在佛法说个金刚无人我寿者相,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总是说个成佛作圣,到了绝顶地位。
如今宗门乱教的和尚,也知讲个大乘,却先坏了戒律。
圣门讲道学的士夫,也知讲个时中,却先失了名节。
总是不在根本上立功夫。
以此,假托自便,才弄坏这个世界。
但肯舍得自家身名利,哪个不是成佛作祖的根基?
只是这个舍字,原是难得的。
所以佛法教人先舍,正是当头一棒,既然肯舍,自然不贪,既不贪,自然不害物,既不害物,自然慈悲。
这就是儒教的个仁字,菩萨的普济二字,仙家的三千八百功行。
看来,三教岂不是一贯的。
今日说这雪涧禅师,系古佛化身,普遍大千世界,为大事因缘,在泰山后石屋修行,假名雪涧,超度宋朝末劫众生,接引阿罗汉了空成道。
先在清河县观音堂行脚施茶,后来孝哥遇难出家,改名了空,又住锡在王杏庵善士村毗卢庵里,一住三年。
了空因遇了家人玳安报信,母亲月娘在淮安府,辞了雪涧老师,二人往南探母,自是佛法中先完天伦后成正觉的道理。
一去三年,这雪涧的和尚一个人在庵子里,没个徒弟,烧火扫地、种菜打水,俱是自己。
招了一个道人,是汴梁避兵走下来的,生得虎头鹰眼,一部黄须,拿个木鱼庵上化斋,见雪涧家下无人,情愿随师父修行,剃落为僧。
雪涧大喜,择日与他削发,起了名尘。
叫他烧火、造饭、扫地、净厕。
雪涧和尚还帮他一半。
原来这佛教中丛林里,多有不学好的游僧游道,借出家二字遮掩着十大魔王的恶鬼。
这道人原是汴梁大盗王善标下游兵,后因留守东京宗元帅死了,各人逃叛,又犯了法,该斩,却走下来装做道士,在毗卢庵藏身,哪里有真正出家的心肠?
初时,只说雪涧和尚在此安闲,吃自在饭,哪知他是出家苦行的僧,行普贤的行。
从早忙到晚,四更起来打水烧水,才忙得饭熟,又挑粪担柴。
一个老和尚邦他做一半,还不得手脚略闲一霎。
做不到半年,被老和尚用禅杖打过二次,常是罚跪清规,在佛前跪两枝香还不许起来。
不提防,这个尘存心等待老和尚出门上村里去了,却弄起一把火。
大殿是草房,燃起火来。
却忙去村里叫人救火,及等人来,大殿已烧了两间,刚救得一尊佛出来,烧得好似个炭人一般,但见:乌眉灰面,烂额焦头。
三十二相好,何曾留得白毫光;千亿万化身,无处逃将回禄劫。
地水火风,跳不出娑竭苦海;生老病死,哪里有不坏金身。
清凉法雨失沾濡,火焰诸天谁解救。
王杏庵同着雪涧和尚救灭火,请出雕的一尊檀香金佛,烧得烟薰火燎,通不庄严了。
这王杏庵甚不过意,只说大家布施银子另雕新像,不提。
这老和尚也不忧不恼,笑嘻嘻道:“这块木头原多出这些挂碍来,依我如来法,原不曾有像,教众生人人自觉他的佛性,谓之灭度。
只因佛灭度后天人诸国分去舍利,各国供养,思慕佛的面貌,一时不得亲见,西域优填王造起一尊佛像来,以金为宝,却使真金了。
因此金身相传东土,添了许多色相,人人反执像是佛,不能反身见佛。
因佛立像,倒做了叛佛求像。”
即时取一把劈柴利斧来,将那火烧的佛像,乒乒乓乓砍得稀烂。
王杏庵合掌念佛,哪里敢劝!
砍到佛腹中间,只听得一声响,迸出一个纱囊来。
却是什么东西?
但见:寒光的砾,瑞彩陆离。
光溜溜,骊龙颔下,摘将一串瑶冰;圆陀陀,老蚌胎中,吐出几轮明月。
龙女擎来,洗净六尘全不动;牟尼顶出,光明万劫照初圆。
凡夫贪爱,岂能剖腹深藏;楚国珍奇,未必走盘照乘。
洗垢自成如意宝,辟尘实有定心珠。
当初薛姑子在日,曾收吴月娘一百八颗胡珠,许下造佛的。
不料后来遇见金兵大乱,没处潜藏这项珠子,因此把佛背心凿了一孔,不叫人见,却将这一百八颗胡珠缝在一黄纱袋中,藏在佛腹之内,又叫人使金漆补了,今经十余年来,没人知道。
今日活该此珠出现,以助修寺造佛功德,岂不是件异事。
有诗曰:剖腹逢珠真莫疑,人人衣底有牟尼。
安知珠得依然失,珠去珠还佛自如。
王杏庵和一起救火的檀越善人们,见长老劈佛,心里不忍,大家都有些气愤。
方才要劝,忽然劈开胸腹,漏下个七八寸的纱袋来,乃是一串数珠。
一百单八颗顶大湖珠,足有十二两重,实是无价之宝。
不知此珠何来?
岂不是天赐奇珠,以完佛事。
这雪涧和尚也喜之不尽,即忙拈香礼佛三匝,同大众和佛大叫“阿弥陀佛”、“至灵至感观世音菩萨”不绝。
依着王杏庵,劝住长老,不可劈坏佛的下身。
长老不听,道:“有此佛珠,另造新佛,盖起大雄宝殿,广立丛林,不如火化了此像吧。”
即时用火架起,只闻一天旃檀香气,化而不留。
这里众人拜了韦驮,发愿别造佛堂去了。
这一百八颗明珠,在雪涧手里,一时没处收藏,倒是一件挂碍。
想了一想:“只有一件破衲裰碎补禅衣,是我自己出家的。”
到晚来灯下无人悄悄将珠子取来,抓开胸前一方破补的衲布,塞在中间,用线密缝缉,谁知他衣褐怀玉?
却说这了尘,是个积年强盗,放火时原要走的,因庵上无物可偷,空身出去又没盘费,不料见了此等明珠,千金之宝,正要设计图谋。
取了一口切菜刀来,等半夜杀了老和尚,得此珠宝去吧。
到了三更时分,了尘取刀,先已磨得风快,行到禅房窗下,见老和尚缝衲裰藏珠子哩。
看得分明,两只脚一似钉住一般,天色已天明,还挪不动。
只见老和尚房里开门,拿着一根禅杖下床来,吓得了尘走不迭,把刀丢了,却取个扫帚来扫那破屋下砖灰。
老和尚道:“了尘,你把这烧坏的木料砖石,各自一堆垛起。
我后厕上自己去打扫吧。”
取了个竹筐木锨,往后厕上去了,丢下房门,只一领破衲裰撇在炕上,料没人知道中间有宝。
却不知了尘半夜来害他,早看在眼里。
一见了老和尚上后厕去,料有半个时辰,看了看房门不曾锁,一领衲裰正丢在炕上哩,即忙进去取了衲裰,拿个木鱼杆棒,往外飞走。
不顺大道,从小路落荒投南而去。
诗曰:才得逢珠即朱珠,不逢碧眼却逢愚。
由来罔象真难觅,赤水茫茫海又枯。
不说毗卢庵被贼僧了尘偷去明珠一百单八颗。
单表这王杏庵在清河县做了一生的善事,年长七十二岁,修寺造佛、斋僧建醮、修桥补路、舍粥周贫,自幼年失了父母,和他兄弟二人各有十万家私。
他兄弟王竹庵在临清开香蜡杂货店,极是刻薄,大斗小秤瞒心昧己,后来三十岁上没了。
撇下一个孤子,名叫王成,甚不长俊,把家产嫖赌净了,却来赖在大爷家里,今日十两,明日五两,输个精光。
王杏庵也没奈何,分个小小庄儿揽他来家度日,因自己年老无子,也就同乡里族人过继在自己名下,指望日后上坟拜土。
这王成哪有福分?
嫖了一身杨梅疮死了,倒也干净。
王杏庵自五十岁上丧了浑家,久不娶妻,又无子,一个老人终日念佛持咒,吃了长斋,也就是在家修行的个无心道人。
时常穿领茶褐布衣,拿着数珠念佛,不是舍米舍财,就是舍棺木,葬枯骨。
他有十件布施处:第一曰无住相布施。
第二曰无尽功德布施。
第三曰广方便布施。
第四曰得大果布施。
第五曰广长舌布施。
第六曰忍辱受恶鬼布施。
第七曰戒非理取财祈福布施。
第八曰平等无分别布施。
第九曰不望报布施。
第十曰华严出世问法布施。
《金刚经》偈云:宝满三千界,赍持作福田。
惟成有漏业,终不离人天。
欲入无为海,须乘般若船。
前说十布施,俱从大藏诸经《法苑珠林》中集来,如不细细分解,如何破得众生悭贪。
就是梁武帝舍身同泰寺,用面作牺牲,持戒不杀,筑塔讲经,达摩祖师也只说是小天小果,不能成佛。
后来私受了魏将候景,贪这一座城池,害了百万生灵,饿死台城,不保身家,也只为布施二安不曾讲得明白,反生障碍。
今日借王杏庵善士、雪涧和尚说法。
这一回是此书渐入究竟,化色归空,去了空圆寂不远,只得借佛经上语灵略略指点。
因何说无住相布施?
世上万般种种有相,把自己的财物施与他人,岂不是忘了我相?
不免心里有些打算:今日舍了多少,明日该有多少功德。
只此一念,认真布施便落了色相,就是妄想,哪有功德?
因此《金刚经》说,无住相布施。
不在我舍得金银七宝,饮食供养,即从我色声香味触法,自己六根里的色像扫净,才叫做布施。
因此释迦佛弃了国土、妻子,成佛度世,才得了个无住相,即是无人相、我相、众生寿者相,就是舍尽头目脑髓,我心中并不曾有个布施功德,岂不与虚空一样。
此乃是第一等布施。
如何说无尽功德布施?
施有五种:有财施,有心施,有随时施,有自手施,有如法施。
当日如来出家,有姨娘摩诃波提思慕如来,手织金色绒毡一件,要施与如来,成其功德。
如来不受,叫姨娘施与众僧,婆提不肯,亲问佛说:“自佛出家,常常思想,因此手织此毡,惟愿如来垂悯领受,成我愿力。”
如来说:“姨母爱我,不为布施,施为众僧,其福乃大。”
若将爱物施与所亲,并无功德。
富贵之人施一千金,心高意慢,反不如贫人施一文钱与乞丐,还可得福。
因此,阿育王因小儿持取地上一块土奉佛得成阎浮提王功德。
如使大人,虽以多土施佛求福,反无功德。
可见施从心生,不在于物,此为无尽布施。
如何是广方便布施?
事无大小,只在利人,功无大不,只在舍心。
我有权势财物,行得几件善事,除害安民,报答朝廷,将顺父母,固是方便。
就使身是穷民,无一物可施,与人方便一言,方便一事,也是布施。
即如行路时,一块石片碍着行走,也要取来抛了。
路旁荆棘牵人衣服,也折来净路。
借人书物不肯污坏,借人车马不敢吝惜。
放蛇救雀,体惜犬马,俱是布施。
俗说广行方便,就有阴在内,敢无功德?
如何是得大果布施?
有因有果,自是三世的感应,一毫不爽。
只怕有心求果,其果反小。
如有一人,专擎三宝,舍其家私,自己父母兄弟却去争取财物,不知孝养敬顺;有一人建立道场,作食施僧,见有贫人乞化,呵骂驱出,不济一文;有人雕佛造像、修寺建塔,却与人争田放债、兴论结冤等等,布施反成痴暗。
我佛谓之颠倒作善,有祸无福,即有小果,享完福报,还入地狱,以苦尝罪。
如何是广长舌布施?
佛说:“比丘、比丘尼等,多闻智慧。”
能以佛法曲为宣说,或使人书写刻布,是名法施,又名大导师。
众生闻法爱此施的,化他断除嗔心,来世便得上好色相。
化他慈心戒杀,来世便得长寿命。
化他开心施舍,来世得权位大力。
化他不窃取人财,来世自多财宝。
破人愚痴,来世便得无碍辨才。
因此法施胜于财施,如佛以广长舌生青莲花一般。
如何是忍辱受恶鬼布施?
我本敬他,他却慢我,我本加恩,他却成怨,无礼增慢,诃骂横加;此是前世冤业,不可理说,更加恭顺,起大悲心。
《金刚经》说:“忍辱波罗密,便是成佛法门。”
经说,罗刹化身向舍利佛求化佛目,佛说:“凡所希求,无不可施,此眼岂得舍的?”
罗刹恶鬼说:“汝要成佛,自云能舍,一目腥秽,尚不能舍,如何得道?”
舍利佛便许将左目任其剜取。
罗刹得眼,复向佛骂:“汝眼腥臭,殊不可用!”
即在佛前唾弃践踏,呼来喂狗。
舍利佛略无怒色,所施之眼,转复光明。
又,帝释试佛,化鹰逐鸽,鸽乞哀如来,投怀求救,鹰化人言向佛啼饥。
佛已许救鸽,无肉啖鹰,因许割肉代鸽,量鸽轻重,以饱鹰腹。
帝释神通,啖佛将尽,尚未满足,如来任其所啖,全无怨色。
帝释遂现原身,皈依顶礼,受菩萨戒。
此为忍辱恶布施。
何为戒非理布施?
世人有身在大位,为帝王卿相,崇信佛法,不知从心上慈悲布施众生,却去横敛民财,严刑搜括,或使百姓卖儿贴妇,敲骨剥髓,取将财物供养施舍。
梁武造塔,每日交兵;石勒信佛,心喜杀戮;此乃杀人布施,无益功德。
又有不择邪正,妄信旁门。
譬如一块良田,不种五谷,认莠作苗,将贼作子,此为乱法布施,终不得报。
何为平等布施?
有贫富平等,筑七宝塔与童子舍土供佛平等。
有多少平等,救十万众劫与救一蚂蚁平等。
有恩怨平等,度七祖成佛与冤家解结平等。
此为平等布施,而无分别。
何为不望报布施?
凡所修因,即成果报,是为小乘二法,终不到彼岸,功尽即止。
今我所施,如虚空大地,一法不立,五蕴皆空,此为辟支佛布施。
何为华严出世布施?
《般若经》云,舍利佛问善现云:“何为出世间布施?”
善现答云:“菩萨行布施时,先要三轮清净。
何为三轮?
一不执我是施者,二不执他是受者,三不执所施的人和所施的物。
菩萨以大悲为首,凡属有情悉皆施与,于诸有情似未曾施,是为出世布施。”
波罗密多凡此十种布施,只完得一个无住相布施。
看官听说,我们在家善人,如何行得此十种布施满足。
有此善念,层层证入,由渐入顿,由顿入圆,自然到得功满行成地位。
那王杏庵从来奉佛斋僧,因自己兄弟妻子俱无,年过古稀,想来一生立的万金家业都没处去用。
见毗卢庵草殿遭火,佛像现珠,“有此一件奇事,岂不是天献佛宝,我的一点至诚感动观音菩萨。
如今造起一座大寺,另换金身,也不枉我王杏庵为善一场。”
那日辞了雪涧和尚回家,将一村里平日同心檀越斋公们请将来,客厅里坐下。
王杏庵合掌当胸道:“众位乡邻亲友在上,我想毗卢庵火焚,要从前创立,不能一时凑出钱粮。
我老拙一生一世积得这个小小家私,原和兄弟子侄支持门面。
如今兄弟无人,子女没有,留下这分家私也无处费用,只有几个族人,也是擎不起财的。
如今要学个给孤长者,虽没金砖布地,那庞公放来生债,也完了自己一片心。
今日请将众亲邻来,有家中庄产、银钱、粮食、牲畜开出一本清册来。
我自己一人,不能料理寺上大功,分在众人领了执事去,或是管烧砖瓦、置买木料、包管匠役金漆油粉,只要百日立成佛刹,却不算计费物多少。
大家共成胜事,也了得这修造佛事一场功果。”
说毕,即叫了两个都管来,把家内库藏打开。
只见:白的是银,黄的是金。
掘开地窖,四方打就银砖;擎起天平,十换铸成金饼。
管衣服的架排锦绣,窗不尽异样绫罗;管珠宝的柜满珍奇,识不透前朝宝玩。
纵使素封夸猗顿,不将青蚨羡陶朱。
众亲邻看了一本大册子,约有十万财帛,都惊夸不尽,又将后园仓囤取开,真是:乃积乃仓,庾盈廪满。
稻梁弃,三十年吃不尽的余粮。
米麦朽陈,万户侯算不清的丰数。
饶使鲁肃指囤,不妨公瑾分舂。
红鲜何用羡陈仓,白粲不须夸洛口。
众亲邻看了仓囤,足有十万余粮。
又将骡马牛羊、各店债簿一一开明,也是个积年勤俭的田舍老,百货丰盈的增福神。
又有高楼曲阁、彩画的厅堂、水碓山场、果园菜圃、火店布店、油房面房,件件是有天理的生涯,顺人情的利息,骡马成群,牛羊上万。
王杏庵把家私分做三分:一大分修理佛寺,二小分周济贫人,赡养宗族。
以前欠债、各店帐目,一火而焚。
这才是:撒手到头留不住,回心转眼总归空。
不消一月,这亲邻们领去金银、赁工兴众,也有烧砖瓦、买木石的,也有上临清买颜料金漆的。
哪消半年,盖起三间琉璃大雄宝殿,雕了一尊檀香毗卢佛,比旧像高有二尺。
前后山门、禅堂、厨房、经阁,一齐造起,金碧辉煌。
雪涧老和尚因不见了明珠,要去游方寻觅,因造大寺,又住下了。
自己烧火,管理工匠的斋饭。
闲了,去打扫东净。
请了一位法师,是汴梁来的大相国寺和尚,法名性朗,来讲三大部经。
即时修得一座草庵,成了大刹众林。
功成之后,王杏庵也将自己住宅舍做一庵,供养观音大士。
忽然一日,请将雪涧和尚同众善信,说了数语,合掌而化,遗命留龛立于毗卢寺后,不提。
未知雪涧和尚后来功德何如,正是:衣底玄珠迷不见,空中梵阁结将成。
且听下回分解。
戒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