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才到院署,已报:贾政入阁,宝玉补大农来京供职。于是大家商量:甄、林也假期将满;李纹到京更有靠傍;探春也要去祝寿。相约俟后任到了,择期同行。惟有芮珠武殿试,即令他先行,并令带银一万去,于省亲正殿另建两进正房,以为冬令风寒,由园中搬回栖止之用。芮珠趱行进京,先到荣府见过贾政,交明信物,随向两府各处拜谒。
那知贾蓉患病甚危,贾珍十分着急,忽于上一夜梦见贾敬对他说道:“东西两府,一样功勋。西府里因老太太积德甚厚,目下宝玉夫妇又功在万民,隆隆日起,不可限量;我们这里因尔父子一味淫纵,到得外边有‘东府里只两个石狮子才干净得来’的话。前日焦大死后,将前后事情一一哭诉先公。先公大怒,奏明上帝情愿绝嗣,已无可救。幸瑞珠触柱一节,冥中怜其孝义,转女为男,立功海外,即日来府。他与我们本有旧缘,来时可将宝珠嫁他,聊延一脉。切记,切记!至蓉儿病断难好,急也枉然。”贾珍道:“老爷说的是不错。但宝兄弟算有功德,琏兄弟他们呢?”贾敬道:“琏儿自凤姐死后,着实改悔,兼之平儿一生心地好,又有功于府里,故令他夫贵妻荣;究竟后嗣也难,仍归柳婉所生之子,以偿前件。至环儿并在世不久,三年内就误服犀黄而亡,也断无后!”说罢,将贾珍一推而醒。
次日,恰芮珠来拜,十分诧异,就把宝珠为妇,赘在府里,芮珠应允。后来,贾珍父子相继亡过,所继贾蔷之子尚幼,胡氏、尤氏婆媳茕茕。幸亏芮珠已由武探花做了九门提督,与西府合力照应,才得成立,后话不提。
且说宝玉因绛玉与香怜、玉爱早有成约,就在启行前,择日合卺,然后于十月望日,大队人马起身,一路无事。到京后,宝、黛入朝朝见后,又向宫中及北府请安,归来率领众人拜见贾政夫妇。连日家宴,十分热闹。过了半月,宝玉将应办之事陆续办理。
青霞因告知宝玉,要到铁槛寺替自身拜忏七日,择地安葬,随派了蒋瑶等跟着前往。才得闻起,他嫂子得信便送茶食香纸,并同了女儿奕仙来见。青霞一见便问他:“近作何事?”他道:“前因府中告假出来,充作媒婆。”青霞笑道:“嫂子这嘴,是六国贩骆驼的本最合式。”嫂子道:“漫说我正有一事求你。”
青霞笑道:“何事?”他道:“前府里大老爷故后,将嫣红发出来。原说发还娘家,大太太要原价,交我去卖。孙姑爷知道便来寻我,许五十两媒钱,先交廿两。我因私下说与他了。
后来邢太太要钱,孙姑爷因他先前大老爷欠他钱,他要抵着。
我出了几句说话,他不但三十两不找,连前廿两也要,闹到如今。昨见了你侄女好,要他去抵押前头这二十两银子。他有财有势,我那里扭得他过!故要求你留他住下,以免后祸。”青霞见说得恳切;且那侄女面貌甚熟,便允下了。
那知次日奕仙才起来,已被孙家抢去。出门时,蒋瑶喝住道:“这,我们府里的人。谁敢无礼!”那孙绍祖大怒,喝道:“并他拿了!”来人动手,一齐架去。青霞赶出来时,事已无及,想要赶进城去寻宝玉,那知行未半里,忽遇着北郡王上园子去,忙将马勒祝北郡王觉得诧异,遣人来问,青霞一五一十告诉了。王爷大怒道:“这离园子不远,我即刻去奏办便了。”
青霞回去,在朝房伺候。不久北静王出来道:“奉旨着九门提督史鼎,立刻传齐校尉速往查拿。”
到了庄上时,里面拷打之声十分哀惨。当即打门进去,只见他把蒋瑶、奕仙男女二人,全身剥光绑在柱上,慢慢鞭责。
当即宣旨,将孙绍祖拿下,放了二人。即将家内查抄,竟有无数违禁物件,最奇的是四脚紫貂裤七八条。--乃是冬天取乐的物;其次是铜皮做成大小女鞋一套。--乃是抢来女子不从淫嬲,就将铜鞋按其肥瘦,火上烧红套上,不怕不哀求听命。
史鼎据这些条款请旨,奉旨:“孙绍祖先于贾氏门首枷号三月,再发新疆。”
宝玉谢恩毕,因想:迎春之柩未葬,留在官房殊非正理。
因禀明贾政,先择日送至铁槛寺停厝,再行安葬。又因迎春故时,适值贾母丧事,未曾尽心,如今恰好青霞忏事将完,因接下去也在寺中拜忏七日,以便两府里本家及亲戚作吊。又将孙绍祖剥去衣服,只留单裤,跪在阶下碰头还礼;令蒋瑶拿着皮鞭在旁察看,不还时,即刻一鞭。自作自受,后悔无及。
且说两府里那时无人不来,自郡主以下想起旧情,无不纷纷落泪。宝玉道:“那时二姊回门时,依我回明老太太留住不放去,那有此事!偏太太说:夫妻间将来自会好的。”探春道:“二哥哥,你做了大人,怎么说话还有些孩子气?”郡主道:“这就是孟夫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的话头了。”宝玉正搭讪着不好意思,忽馒头庵尼姑来辞先回去,说:“有一位林老爷在庵里,差人来叫。”宝玉道:“一定是绛玉兄弟,待我去看!”便出来骑马而去。
原来林绛玉带了香怜、玉爱,也来祭奠。祭后,因嫌人闹,出看野景。忽远远望见一庵,绛玉心动,道:“这庵景致甚好!何不去逛逛?”就同他二人策马到庵,只见写着:“水月庵“三字。绛玉奇道:“路径甚熟!此坡记得共二十三级,试数来。”及到上头,果一级不错。逛了一回,随往西边走去。忽见一房悬着一像,上题道:“智能小像”。香怜道:“这不像大奶奶么?”绛玉看来,一丝不错,大家诧异。出来要找尼姑问时,偏多去送葬未回。
正在徘徊,忽来了一闲汉,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不相干的话,早被爱玉一掌,他又奔过来;又被香怜一脚踢去有三丈多远。
他起来道:“了不得!这府里的家庵,倒被你外人把府里至亲打了。不叫公爷就处你个死,我是你的儿,也不姓金了。”一路骂出去了。探花走出去理论,只听旁人道:“这男女要吃亏了,芸二爷来了!”探花抬头一看,那知贾芸早上来打千,道:“请表叔安。”探花又气又笑,道:“问你,姓金的是你们什么至亲?”芸哥道:“大叔不用问,侄儿叫他来。”随即拉他跪在阶下,叩头求饶命,才晓得他叫金荣,因笑道:“我不要紧!但你不算金家子孙,如何是好?”
正说着,又报公爷到了,连贾芸也急得没法。宝玉道:“兄弟好呀!”探花方要开口,贾芸忙拉衣襟,因改口着:“我有事问你。”就将方才数阶级,及小影等事告诉。宝玉道:“我明白了。”随将秦、智二人前世姻缘事说知,探花大惊。恰好尼姑们也来了,探花便问:“智能骨塔在那里?”众尼道:“离此不远。”探花道:“既如此,待我也替他二人前身做三日功德,寻来合葬。”大家说:“好!”尼姑们更乐不可言。
果然择了吉日,就在空地建了三冢:一冢上写林绛玉、贾佛喜前身秦鍾、智能合葬之墓;一写青霞、金钏前身之墓;一写闺秀贾二小姐迎春之墓,十分坚固。
宝玉因想:“贾代儒至今未葬,--小时亏他教导!”就请了他次孙贾垠良来,送银三百两,叫他择地安葬;并他亡兄贾瑞也附在旁边。他千恩万谢而去。又因蒋瑶、奕仙已同被孙绍祖赤体受辱,就配做了夫妇。那知这夜,忽梦潘又安、司祺来谢。又因焙茗很出力,就向东府里要了那万儿与他为妾,完其心愿。诸事已渐楚楚。忽花、柳二人同日生子,大家热闹,一番庆贺,不必细说。
过了几日,芳官独坐在房,柳婉来说:“春燕要见你。”
随即进来行礼,芳官忙拉住问好,又问:“干妈好。”春燕道:“我的妈本也要来替淑人道喜,因怀着旧事不敢来。”芳官道:“这有什么?我如今又不要他洗头了。”因问:“你外边好么?”
春燕含泪摇头。芳官道:“你前听了三爷屋里人全放出去的话,你很喜欢,怎么又这样?”春燕道:“千错万错,总是出去的错。如今求你老恩典,收了我回来,感你不尽!”芳官道:“差便有一个,你要不要?现在二爷要配四个管家娘子,在园内传话。但二爷脾气你晓得的,总要他旧人才好,不拘风花雪月,总不避忌。已挑了麝月、秋纹、雪雁三个,你要,我就替你说。”
春燕大喜,适值宝玉进来,一说便中。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