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钰忙和碧、蔼二人同到潇湘馆来,恰好缬玖、淑贞都在那里陪舜华闲谈。三人把这出兵的事请教舜华,舜华还未答话,缬玖道:“很好,我也愿去。”淑贞道:“我无尺寸功劳,蒙恩袭封侯爵,虽则不谙武事,那职掌笺奏,参赞机宜,也还勉强做得来的,愿跟了三位姐姐同去报效。”舜华道:“莫忙,兵凶战危,不是当耍的。须得烦传灯师入定查个吉凶,再做计议。”小钰说:“很是的。”就忙忙同到西庵来找传灯,性空迎着道:“我家师父坐在二殿佛前蒲团上,出神入定,失迎各位了。”六人只得走到东庵,和明心闲谈喝茶,停了好久,传灯笑嘻嘻走进来说:“恭喜四位姑娘,驿马动了,此去包管马到功成,并无阻碍。”四人暗暗想:“他果有前知,怎么并未告知,预先就知道了?”舜华又烦明心求了一签,也是大吉。
小钰就别了尼庵,同回怡红。写个保奏折子。碧、蔼、缬、淑联名具了一折,要请出师剿寇。即日进朝呈奏。圣颜大喜,准了奏。立敕礼、工二部铸造平粤大将军左右副将军并参赞大臣金印四颗,又命制备帐房军械等物。问:“要拨兵多少?”
小钰道:“京师离广东很远,兵多了,一路不免骚扰。只选一千精兵,百员良将。待到了福建,挑选漳泉劲旅一万名,也就够了。”皇上准奏,敕各该衙门遵奉速办。一面命他五个人进宫朝见皇后,皇后十分优礼,说:“你们闺门秀质,志切效公,实实忠勇可嘉。专待奏捷凯旋,我当出城郊劳。”就赏他们许多珍宝锦缎,又领了宴。辞谢回园。
缬玖发个议论,说:“咱们通是女孩儿,别把那真面目见人,须做起个护脸儿来带上,才装得威猛可畏。”淑贞拍手道:“极是,极是。我是行军司马,算是文官,只用个浓眉大眼,眼上嵌两块水晶,三绺长须的粉白方脸。”碧箫说:“我三个将军都用金脸。”蔼如说:“同是金脸,也要有些分别。姐姐用红须,我用绿须,缬妹妹用蓝须。通是三只眼睛,带的紫金幞头,上插雉鸡毛,身穿绣金软甲。”淑贞说:“我带乌纱帽,穿紫蟒袍。”小钰说:“又得去找四匹仙马来才好。”缬玖说:“不用找,我带来的倭马很使得,身量虽小,力量却大,登山涉水,十分便捷。”各人挑选了二十名宫女,二十名太监。
怡红院有那好事的丫头求着要同去,小钰就挑了二十名,共凑成一百名之数。这些女孩子们更是爱玩得很的,制造怪形护脸,青红黄黑紫绿无般不有。也有装着十多只眼睛,晶光闪闪;还有装成牛头马面、小鬼夜叉的,身上衣衫也是奇奇怪怪。在花园里操演起来,竟是一队神兵的模样。小钰又制几面小旗,画上退炮符,要选个健女人做开路先锋。缬玖就派了个倭宫女,名叫阿蛮儿,专掌退炮灵旗,充做先锋;派了琼枝、金荃做内巡捕官,专管传令禀事;又派两名太监,做外巡捕,一是姓战名胜,一是姓成名功。取他的姓名吉利,做个彩头。
慢讲园中匆忙赶办一切。
且说各部应办事宜也一一备齐。
钦天监选了八月初三日,出师大吉。阖城文武,遵旨在一百里内,逐段分班候送。又奉皇后懿旨,亲到城外皇华亭饯送,又钦赐上驷院名马五百匹,以备军前应用。封碧箫大将军,蔼如左将军,缬玖右将军,淑贞为参赞。又专遣户部侍郎,带十员司官料理粮饷。到了这日,辞朝出师去了。此番的威仪光景,虽不比征倭郑重,却也相差不远。至于府里饯行送别的事,不必细说。
且喜三位将军号令严肃,一路上秋毫无犯,人人见了,都说:“贾王府里的神兵如今不从天上来,竟从地下去了。”这事且搁开慢讲。
单说园中去了多人,觉得冷落了许多,小钰闲着无事,上了一本,说:文事武备,国家要务,近来有名无实,须要整顿一番。方冀有起色。皇上准奏,就派了十位皇子,分巡各省,查阅行伍,据实奏闻。又派小钰做大总裁考试翰林科道,因朝中难于关防,命在贾王府里封门考较,就派贾兰为监临官,防闲弊窦。
贾兰这日按名给卷,在西边大厅上安了椅桌,三重门通严严封锁,各门派亲信家人把守。小钰向舜华商量,要请他和优昙、曼殊做房考官,三人都应允了。至期,皇上亲自命题,交小钰带回开发。第一题是赋得耳下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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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言十二韵,得扬字;第二题是韦火敛赋以汉书律历志为韵;第三题是洁宫开门论;第四是拟王仲宜公燕诗即次原韵;未后策问一道,问后汉中兴二十八将,论者谓为上应二十八宿,然欤?否欤?其中何将上应何宿?可悉数欤?诸人之事功品望孰优?孰劣?所封何秩?
食邑若千户?一一尔见缕陈之。永平中,图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此外附者几人?能备详其姓名、官爵、政绩否?发了这五道题目,贾兰兄弟二人专专坐在上面,不许各人说话,禁止交头接耳。众人中,也有得了题振笔直书的,也有反复沉吟的,还有愁眉蹙额似乎不解题目的。小钰只催快些赶着做。奉旨不准给烛的。到了日落西山,纷纷缴卷。剩下六个人,实在不能完卷,兰哥说:“文思有迟速不同,且分给一枝小灯烛罢。”
给烛后,又缴了四卷,渐渐街头下梆子了。两个人还在那里挖补错字。小钰笑道:“大长的日子,闹到这时候,又不当心誊写。打了许多补子,怎样进呈呢?”二人只叫:“求王爷开恩,即刻就完了。”又延挨了一会,才得缴全。兰哥分做三封:一封只写个“共几卷”画个押;一封四个卷子,上写“给烛”二字;一封两卷,写个“超更后缴”。
小钰收了卷,亲送到徵瑞轩来。舜华也在那里,瞧了一瞧,说道:“共只一百几十本卷子,只消半夜工夫就明白了,明儿送请总裁定夺罢。”小钰道:“有烦,有烦。其中两卷就像炼《三都赋》的一般,不知怎样倒要细瞧瞧的。”说罢就回怡红院去了。舜、优、曼三人灯下逐细核阅,遇有错处,都用黄签标出。看完了送舜华通瞧了一遍,才分个等第。舜华就在徵瑞轩过了宿。
次早,三人同到怡红交给小钰,小钰问:“瞧得何如?可有佳卷么?”舜华笑道:“扬子目上于天,耳下于渊,不过言耳目聪察之极。皇上怕众臣记不真,特限个扬字韵,谁知竟有记不得的,说成了把耳朵浸在水里,岂不荒唐?”曼殊笑道:“我赠他个易卦爻辞罢:濡其耳,攸祉,利改外官。”舜华又道:“《汉书·律历志》云:耒央,米隹韦火也。物米隹韦火敛乃成熟。注‘米隹韦火’字子由反。圣上就把书名限韵,也是提醒各人的意思。至于论题,出在《管子》,注云:宫,心之宅也。
优昙道:“拟古诗多有错韵,有一卷竟次了曹子建的公燕诗韵。”
曼殊道:“我瞧一卷却次刘公干的公燕诗韵。”舜华道:“这还是记错了,更一自出心裁,用了一先韵的呢。那策问官爵封邑舛错很多。有个卷子把邓仲华封了舞阳侯,又有一卷封耿伯昭做了胶东侯,更有一卷好笑,说耿弇封好列侯,食二县,是不错的了。底下以列侯奉朝请,他却发了糊涂,写个加列侯朝奉!”小钰笑道:“这必是光武开了当铺,才去请了这许多徽州朝奉呢。”优昙道:“贾君文封胶东侯,食六县,以列侯加位特进。我见一卷,偏说贾复特进胶东侯,难道传论说的:所加特进朝请而已。这句都不记得的?”舜华说:“后汉各人列传,或者没有全读,这范蔚宗总论明说其外又有主常、李通、窦融、卓放,共三十二人,故依本第系之,他们竟有不记得的,还不出这四个人来。”舜华说:“我如今先检五题通没舛错的,共只十四卷,列为一等。以下就不能完善,检那错来尚有可原的,共二十六卷,列为二等。其余七参八差的,只好屈做了三等。
给烛的四卷,内有一卷文理还通顺,错得有限,便附在三等。
临了儿,其余三卷屈居四等。定更缴的两卷,实在荒唐,诗赋题全讲解不来,连二十八将的姓名都记不全,倒补了十多个补丁,看来要委屈他做老五了。”小钰笑道:“这原是我的虐政,害他们呕心出血,苦了一天。他们三位阅过,自然是不错的。
我再过一过眼,就好送缴圣上了。”三人去后,小钰又逐细看了一遍。其中舜华标的签约有一半,优、曼二人共标一半,都是还明出处,极其精细。小钰心里暗想:“舜妹妹实在心灵手敏,一目十行。肚里的书卷也十分富有。我自愧不如他呢。”
第二天,亲赍了呈缴入宫。皇上又细细瞧了三日,才照着拟定等第发了榜。即日各堂官带领引见,小钰也进朝面圣,圣上很夸他看得精细,标签指出错处,俱极明爽。“将来就派你做掌院罢。”小钰谦谢了一番,赐坐在旁边锦垫上。各官站齐在殿外。皇上降旨道:“朕诚恐你们学问荒疏,记忆不清,所以出的题目通是眼前常见的子史,如何还有做错误的?现在贾王逐细标明,你们瞧了也该自愧。往后须加意读书,才称得个清秘儒臣呢。”说罢,逐一引见,就传旨:考居一等的,遇有应升缺出,挨次升补;第二等的,俱加一级;三等照旧供职;四等三名,两个改了部,一个外放知县;五等的从宽,交吏部照原科分归班铨选知县。引见即毕,小钰辞出回家。
到了八月中秋,先到上房贺过节。晚间就去请了太太、奶奶们并少奶奶来园里,同姐妹们往月廊赏月喝酒。坐到一更时候才散席。回到怡红院,正想要睡觉,忽见玉卿独自一人走进房来,笑吟吟的道:“二爷这样爱睡,可惜了一轮皓月,不多多赏玩一回?”小钰道:“在月廊已瞧够了。姐姐想是步月而来,可谓清兴。”玉卿就捱着小钰身旁坐下,问道:“二爷一向想是持斋吃素,所以少会得很。今晚天上月圆,人间也该开开荤了。”小钰会意,笑道:“月虽圆,嫦娥是依旧独处的。”玉卿摇摇头道:“未必呢,那里都像你这样贞节的?”
小钰酒后,听了这话,有些情动,便抱住他哺了个嘴,说道:“今晚咱们也圆一圆罢。”玉卿笑着点头道:“使得,悉依台命。”小钰道:“姐姐,你知道么?睢口决了,不能合龙,运河水势比前更大。那回南的话,只好缓商,咱们正得盘桓多时哩。”玉卿听了欢喜,便同上炕去圆将起来,久别乍逢,两情眷恋,直闹到四更才罢。次日睡到晌午起来,同吃了饭。玉卿自回凌波垞去。
看看到了重阳将近,小钰见兰哥走来,说:“今儿广东军前有捷音回朝,说:‘交战大胜,杀了许多贼匪,省城已经解围。乘胜收复了肇庆,现在进剿罗定,大约指日可以平靖献俘。
折尾四人联名保举原任提督马龙,伤未全愈,情愿随营效用,十分出力,请加恩赏给都司衔,再视后效。’皇上朱批,着赏给游击御,在军前效力。如果始终奋勉,再行题奏,另降谕旨。
又传旨把何阁学的原官开复。”小钰听了,心里欢喜,忙到留香居来报给友红,替他道喜。友红感激不尽,说道:“四位姐妹推二爷的爱,才有此奏。皇上格外天恩,也无非瞧着二爷面上。受了这样厚恩,怎得图报?”小钰笑道:“姐姐,这些图报的空谈,我耳朵里听陈了,不必谎我。如若果有真心,只消把端阳那日澡盆里浸的两枝白玉,中间界着的一条红线,再赏给我细细瞧个明白,就是莫大恩典,何必说那些空感激的话呢!”
友红涨得脸泛桃花,摆摆头道:“这个实难从命,脸上怎么下得来?情愿碰几个响头吧。”说着真个跪将下去。小钰一把抱住,乘势哺了几个嘴,又伸手在他裙底掏摸了一回,笑道:“不准觌面晤对,只好暗中摸索了。”友红红着脸说道:“我今儿就要回家去报信,顺着请请父母的安。”不知小钰许他回去不许?说明在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