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杜诗会编自唐刺史樊晃首编杜少陵诗集,行于江右。至宋,王介甫为鄞令,得未见者二百余篇。嗣后王原叔取中秘藏本及旧家流传者,定为一千四百五篇。黄伯思校本,则有千四百四十七篇。蔡傅卿《草堂诗笺》,取后来增益者,如卞圜、吴若、员安宇、裴煜辈所收,别为逸诗一卷。今依年次补入,不另置卷末,便省览也。
二、社诗刊误坊本多字画差讹。蔡兴宗作《正异》,朱文公谓其未尽,如“风吹沧江树”,“树”当是“去”,乃音近而讹。“鼓角满天东”,“满”当是“漏”,乃形似而讹。当时欲作考异,未暇及也。近日朱长孺采集宋元诸本,参列各句之下,独称详悉。然犹有遗脱者,如《何氏山林》诗“异花开绝域”,当是“来绝域”,于“开拆”不犯重。《送裴尉》诗“扁舟吾已就”,当是“吾已僦”,于“就此”不相重。如《冬深》诗“花叶随天意”,当是“惟天意”,于“随类”不相重。如《送王侍御》“况复传宗近”,当是“宗匠”,于“近野”不相重。如《诸葛庙》“巫觋醉蛛丝”,当是“缀蛛丝”,于上句“穿画壁”方称。《王彭州》诗“东堂早见招”,当是“东床”,于“河汉”、“夫人”等语相合。如《秋兴》诗“白头今望苦低垂”,与“彩笔昔曾干气象”本相工对,刻本误作“吟望”。《呀鹘行》“强神非复皂雕前”,与“紧脑雄姿迷所向”,字无复出,而刻本误作“迷复”。又如《遣意》诗“宿雁聚圆沙”,当是“宿鹭”。《草堂即事》诗“宿鹭起圆沙”,当是“宿雁”。鹭雁各有时候,彼此两误也。今或依他注改正,或据臆见参定。至于上下错简、句语颠倒者,如《古柏行》“君臣已与时际会”二句,当在“云来”、“月出”之下。如《姜少府设鲙》“偏劝腹腴愧年少”二句,当在“落砧”、“放箸”之下。如《过吴侍御宅》“仲尼甘旅人”二句,当在“闭口”、“叹息”之下。如《郭代公故宅》“精魄凛如”二句,当在顾步涕落之下。如《梦李白》、《赠苏涣》、《呈聂耒阳》诸诗,各有颠错之句,今皆订正,文义方顺。
三、杜诗编年依年编次,方可见其平生履历,与夫人情之聚散,世事之兴衰。今去杜既远,而史传所载未详,致编年互有同异。幸而散见诗中者,或记时,或记地,或记人,彼此参证,历然可凭。间有浑沦难辩者,姑从旧编,约略相附。若其前后颠错者,如《投简咸华诸子》本属长安,而误入成都。《遣愁》诗、《赠虞司马》本属成都,而误入夔州。如《冬深》、《江汉》、《短歌赠王司直》皆出峡后诗,而误入成都夔州。如《回棹》、《风疾舟中》本大历五年秋作,而误入四年。今皆更定,庶见次第耳。
四、杜诗分章古诗先有诗而后有题,朱子作《集传》,每篇各标诗柄,乃酌小序而为之。杜诗先有题而后有诗,即不须再标诗柄矣。唯一题而并列三五首,或多至一二十首者,每首各拈大旨,又有题属托物寓言,亦须提明本意,仿《集传》例也。
五、杜诗分段《诗经》古注,分章分句。朱子《集传》亦踵其例。杜诗古律长篇,每段分界处,自有天然起伏,其前后句数,必多寡匀称,详略相应。分类千家本,则逐句细断,文气不贯。编年千家本则全篇浑列,眉目未清。兹集于长篇既分段落,而结尾则总拈各段句数,以见制格之整严,仿《诗传》某章章几句例也。
六、内注解意欧公说诗,于本文只添一二字,而语意豁然。朱子注诗,得其遗意,兹于圈内小注,先提总纲,次释句义,语不欲繁,意不使略,取醒目也。其有诸家注解,或一条一句,有益诗旨者,必标明某氏,不敢没人之善,攘为己有耳。
七、外注引古李善注《文选》,引证典故,原委灿然,所证之书,以最先者为主,而相参者,则附见于后。今圈外所引经史诗赋,各标所自来,而不复载某氏所引,恐冗长繁琐,致厌观也,其有一事而引用互异者,则彼此两见,否则但注已见某卷耳。
八、社诗根据集中古风近体,篇帙弘富。昔人谓五古、七律入圣,五律、七古入神。盖其体制之精,上自风骚汉魏,下及六朝四杰,各有渊源脉络也。兹于每体之后,备载名家议论,以见诗法所白来,而作者苦心亦开卷晓然矣。若五七言绝句,用实而不用虚,能重而不能轻,终与太白、少伯分道而驱。
九、杜诗褒贬自元微之作序铭,盛称其所作,谓自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故王介甫选四家诗,独以杜居第一。秦少游则推为孔子大成,郑尚明则推为周公制作,黄鲁直则推为诗中之史,罗景纶则推为诗中之经,杨诚斋则推为诗中之圣,王元美则推为诗中之神。诸家无不崇奉师法,宋惟杨大年不服杜,诋为村夫子,亦其所见者浅。至嘉、隆间,突有王慎中、郑继之、郭子章诸人严驳杜诗,几令身无完肤,真少陵蟊贼也。杨用修则抑扬参半,亦非深知少陵者。兹集取其羽翼杜诗,凡与杜为敌者,概削不存。
十、杜诗伪注分类始于陈浩然,元入遂区为七十门,割裂可厌。又广载伪苏注,古人本无是事,特因杜句而缘饰首尾,假撰事实,前代杨用修,力辩其谬妄。邵国贤、焦弱侯往往误引。凌氏《五车韵瑞》援作实事。张这可又据《韵瑞》以证杜诗,忽增某史某传,辗转附会矣。吴门新刊《庚开府集》亦误采《韵瑞》,皆伪注之流弊也。今悉薙芟,不使留目。
十二、历代注杜宋元以来,注家不下数百。如分类千家注所列姓氏尚百有五十人。其载入注中者,亦止十数家耳。其所未采者,尚有洪迈之《随笔》,叶梦得之《诗话》,罗大经之《玉露》,王应麟之《困学记闻》,刘克庄、楼钥之文集。元时全注杜诗者,则有俞浙之《举隅》,七律则有张性之《演义》,五律则有赵汸之《选注》。明初有单复之《读杜愚得》,嘉靖间有邵宝之《集注》,张綖之《杜通》、《杜古》及《七律本义》。他若天台谢省之《古律选注》、山东颜廷榘之《七律意笺》、关中王维桢之《杜律颇解》、海宁周甸之《会通杜释》、闽人邵傅之《五律集解》、楚中刘逴之《类选》、华亭唐汝询之《诗解》,各有所长。其最有发明者,莫如王嗣奭之《杜臆》。而王道俊之《博议》、郑侯升之《卮言》、杨德周之《类注》,俱有辩论证据,今备采编中。
十三、近人注杜如钱谦益、朱鹤龄两家,互有同异。钱于《唐书》年月、释典道藏参考精详。朱于经史典故及地里职官考据分明。其删汰猥杂,皆有廓清之功。但当解不解者,尚属阙如。若卢元昌之《杜阐》,征引时事,间有前人所未言。张远之《会粹》,搜寻故实,能补旧注所未见。若顾宸之《律注》,穷极苦心,而不无意见穿凿。吴见思之《论文》,依文衍义,而尚少断制剪裁。他如新安黄生之《杜说》、中州张溍之《杜解》、蜀人李长祚之《评注》、上海朱瀚之《七律解意》、泽州陈家宰之《律笺》、歙县洪仲之《律注》、吴江周篆之《新注》、四明全大镛之《汇解》,各有所长。卢世..之《胥钞》、申涵光之《说社》、顾炎武、计东、陶开虞、潘鸿、慈水姜氏,别有论著,亦足见生际盛时,好古攻诗者之众也。
十四、杜赋注解少陵诸赋,廓汉人之堆垛,而气独清新,开宋世之空灵,而词加典茂,亦唐赋中所杰出者。其《三大礼赋》,有东莱、长孺二注。《封西岳》一赋,朱注尚未详尽。兹于四赋,多所补辑。若《雕》、《狗》两赋,则出自新注云。
十五、杜文注释古人诗文兼胜者,唐惟韩、柳,宋惟欧公、大苏耳。且以司马子长之才,有文无诗,知兼美之不易矣。少陵诗名独擅,而文笔未见采于宋人,则无韵之文,或非其所长。集中所载墓志,尚带六朝余风,惟《祭房相国文》,清真恺恻,卓然名篇。其代为表状,皆晓畅时务,而切中机宜。朱氏辑注已明,惟间附评释而已。
十六、诗文附录新旧《唐书》本传,互有详略,要皆事迹所关,固当并载。其诸家序文,具述原委,为历世所珍重。又唐宋以后题咏诗章,及和杜、集杜诸什,皆当附入。而诸家评断见于别集凡有补诗学者,并采录末卷,犹恐挂漏蒙讥,尚俟博采以广闻见焉耳。
十七、少陵大节贺兰进明不救唯阳之围,致一城俱陷。忠如张、许,为贼所害,进明之罪,上通于天矣。后又密谮房琯,甫上疏力救,遂至贬官。其《出金光门》诗云:“近侍归京邑,移官岂至尊。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临去而尚惓惓,与孟子三宿出昼之意,千载同符。此公生平事君交友立朝大节也。
十八、少陵旷怀太白狂而肆,少陵狂而简。其在成都,结庐枕江,与田夫野老相狎荡,便有做睨一切、侮玩不恭之意。初寓长安,得钱沽酒,时招郑虔,后去夔州,举四十亩果园赠与知交,毫无顾恋。此与谪仙之千金散尽者,同一磊落襟怀。宜其诗品遇出寻常。
十九、少陵谥法公负挺出之才,济时之志,拾遗半载,郎官遥受,宦途之偃蹇极矣。迨旷世以还,宋真宗读江上之诗而深加称赏,蜀献王至草堂之地而作文致吊,其风流儒雅,能感发后代之帝王。考元顺帝至正二年,尝追谥文贞,此实褒贤盛事,增韵文坛。公所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者,其亦差不寂寞矣。
二十、少陵逸事杜公精灵,千载不没。诵《花卿歌》而痊久疟之人,解《八阵》诗而入眉山之梦。宋时病夫,目不知书者,忽吟子美诗句,见于程叔子之记述。四月十八日游草堂者,从来不逢阴雨,得于蜀父老之传闻。又雍熙间,彭城刘景真游华清宫,梦明皇与子美谈诗,尤为奇怪。录此以见其气亘江山,神游天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