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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语类卷第八十四

朱子语类 朱熹 10417 2023-12-13 10:42

  

  礼一

  论考礼纲领

  礼乐废坏二千余年,若以大数观之,亦未为远,然已都无稽考处。后来须有一个大大底人出来,尽数拆洗一番,但未知远近在几时。今世变日下,恐必有个「硕果不食」之理。

  礼学多不可考,盖其为书不全,考来考去,考得更没下梢,故学礼者多迂阔。一缘读书不广,兼亦无书可读。如周礼「仲春教振旅,如战之陈」,只此一句,其间有多少事。其陈是如何安排,皆无处可考究。其它礼制皆然。大抵存于今者,只是个题目在尔。

  古礼繁缛,后人于礼日益疏略。然居今而欲行古礼,亦恐情文不相称,不若只就今人所行礼中删修,令有节文、制数、等威足矣。古乐亦难遽复,且于今乐中去其[口焦]杀促数之音,并考其律吕,令得其正;更令掌词命之官制撰乐章,其间略述教化训戒及宾主相与之情,及如人主待臣下恩意之类,令人歌之,亦足以养人心之和平。周礼岁时属民读法,其当时所读者,不知云何。今若将孝弟忠信等事撰一文字,或半岁,或三月一次,或于城市,或于乡村聚民而读之,就为解说,令其通晓,及所在立粉壁书写,亦须有益。

  古礼于今实难行。尝谓后世有大圣人者作,与他整理一番,令人苏醒,必不一一尽如古人之繁,但放古之大意。

  古礼难行。后世苟有作者,必须酌古今之宜。若是古人如此繁缛,如何教今人要行得!古人上下习熟,不待家至户晓,皆如饥食而渴饮,略不见其为难。本朝陆农师之徒,大抵说礼都要先求其义。岂知古人所以讲明其义者,盖缘其仪皆在,其具并存,耳闻目见,无非是礼,所谓「三千三百」者,较然可知,故于此论说其义,皆有据依。若是如今古礼散失,百无一二存者,如何悬空于上面说义!是说得甚么义?须是且将散失诸礼错综参考,令节文度数一一着实,方可推明其义。若错综得实,其义亦不待说而自明矣。

  胡兄问礼。曰:「『礼,时为大。』有圣人者作,必将因今之礼而裁酌其中,取其简易易晓而可行,必不至复取古人繁缛之礼而施之于今也。古礼如此零碎繁冗,今岂可行!亦且得随时裁损尔。孔子从先进,恐已有此意。」或曰:「礼之所以亡,正以其太繁而难行耳。」曰:「然。苏子由古史说『忠、质、文』处,亦有此意,只是发挥不出,首尾不相照应,不知文字何故如此。其说云『自夏商周以来,人情日趋于文』;其终却云『今须复行夏商之质,乃可』。夫人情日趋于文矣,安能复行夏商之质乎!其意本欲如『先进』之说,但辞不足以达之耳。」

  凶服古而吉服今,不相抵接。释奠惟三献法服,其余皆今服。至录云:「文、质之变相生。」百世以下有圣贤出,必不踏旧本子,必须斩新别做。如周礼如此繁密,必不可行。且以明堂位观之,周人每事皆添四重虞黻,不过是一水担相似。夏火,殷藻,周龙章,皆重添去。若圣贤有作,必须简易疏通,使见之而易知,推之而易行。盖文、质相生,秦汉初已自趣于质了。太史公董仲舒每欲改用夏之忠,不知其初盖已是质也。国朝文德殿正衙常朝,升朝官已上皆排班,宰相押班,再拜而出。时归班官甚苦之,其后遂废,致王乐道以此攻魏公,盖以人情趋于简便故也。

  「圣人有作,古礼未必尽用。须别有个措置,视许多琐细制度,皆若具文,且是要理会大本大原。曾子临死丁宁说:『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上许多正是大本大原。如今所理会许多,正是笾豆之事。曾子临死,教人不要去理会这个。『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非是孔子,如何尽做这事?到孟子已是不说到细碎上,只说『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饘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这三项便是大原大本。又如说井田,也不曾见周礼,只据诗里说『雨我公田,遂及我私』;『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只用诗意带将去。后面却说『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只说这几句,是多少好!这也是大原大本处。看孟子不去理会许多细碎,只理会许多大原大本。」又曰:「理会周礼,非位至宰相,不能行其事。自一介论之,更自远在,且要就切实理会受用处。若做到宰相,亦须上遇文武之君,始可得行其志。」又曰:「且如孙吴专说用兵,如他说也有个本原。如说『一曰道:道者,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后造大事』。若使不合于道理,不和于人神,虽有必胜之法,无所用之。」问器远:「昨日又得书,说得大纲也是如此。只是某看仙乡为学,一言以蔽之,只是说得都似。须是理会到十分是,始得。如人射一般,须是要中红心。如今直要中的,少间犹且不会中的;若只要中帖,只会中垛,少间都是胡乱发,枉了气力。三百步外,若不曾中的,只是枉矢。知今且要分别是非,是底直是是,非底直是非,少间做出便会是。若依稀底也唤作是便了,下梢只是非。须是要做第一等人。若决是要做第一等人,若才力不逮,也只做得第四五等人。今合下便要做第四五等人,说道就他才地如此,下梢成甚么物事?」又曰:「须是先理会本领端正,其余事物渐渐理会到上面。若不理会本领了,假饶你百灵百会,若有些子私意,便粉碎了。只是这私意如何卒急除得!如颜子天资如此,孔子也只教他『克己复礼』。其余弟子,告之虽不同,莫不以此意望之。公书所说冉求仲由,当初他是只要做到如此。圣人教由求之徒,莫不以曾颜望之,无柰何他才质只做到这里。如『可使治其赋』,『可使为之宰』,他当初也不止是要恁地。」又曰:「胡氏开治道斋,亦非独只理会这些。如所谓『头容直,足容重,手容恭』,许多说话都是本原。」又曰:「君举所说,某非谓其理会不是,只不是次序。如庄子云『语道非其序,则非道也』,自说得好。如今人须是理会身心。如一片地相似,须是用力仔细开垦。未能如此,只管说种东种西,其实种得甚么物事!」又曰:「某尝说佛老也自有快活得人处,是那里?只缘他打并得心下净洁。所以本朝如李文靖王文正杨文公刘元城吕申公都是恁么地人,也都去学他。」又曰:「论来那样事不着理会?若本领是了,少间如两汉之所以盛是如何,所以衰是如何,三国分并是如何,唐初间如何兴起,后来如何衰,以至于本朝大纲,自可理会。若有工夫,更就里面看。若更有工夫,就里面讨些光采,更好。某之诸生,度得他脚手,也未可与拈尽许多,只是且教他就切身处理会。如读虞夏商周之书,许多圣人亦有说赏罚,亦有说兵刑,只是这个不是本领。」问:「封建,周礼说公五百里,孟子说百里,如何不同?」曰:「看汉儒注书,于不通处,即说道这是夏商之制,大抵且要赖将去。若将这说来看二项,却怕孟子说是。夏商之制,孟子不详考,亦只说『尝闻其略也』。若夏商时诸处广阔,人各自聚为一国,其大者止百里,故禹合诸侯,执玉帛者万国。到周时,渐渐吞并,地里只管添,国数只管少。到周时只千八百国,较之万国,五分已灭了四分已上,此时诸国已自大了。到得封诸公,非五百里不得。如周公封鲁七百里,盖欲优于其它诸公。如左氏说云,大国多兼数圻,也是如此。后来只管并来并去,到周衰,便制他不得,也是尾大了。到孟子时,只有七国,这是事势必到这里,虽有大圣大智,亦不能遏其冲。今人只说汉封诸侯王土地太过,看来不如此不得。初间高祖定天下,不能得韩彭英卢许多人来使,所得地又未定是我底。当时要杀项羽,若有人说道:『中分天下与我,我便与你杀项羽。』也没柰何与他。到少间封自子弟,也自要狭小不得,须是教当得许多异姓」又曰:「公今且收拾这心下,勿为事物所胜。且如一日全不得去讲明道理,不得读书,只去应事,也须使这心常常在这里。若不先去理会得这本领,只要去就事上理会,虽是理会得许多骨董,只是添得许多杂乱,只是添得许多骄吝。某这说的,定是恁地,虽孔子复生,不能易其说,这道理只一而已。」

  今日百事无人理会。姑以礼言之,古礼既莫之考,至于后世之沿革因袭者,亦浸失其意而莫之知矣。非止浸失其意,以至名物度数,亦莫有晓者。差舛讹谬,不堪着眼!三代之礼,今固难以尽见。其略幸散见于他书,如仪礼十七篇多是士礼,邦国人君者仅存一二。遭秦人焚灭之后,至河间献王始得邦国礼五十八篇献之,惜乎不行。至唐,此书尚在,诸儒注疏犹时有引为说者。及后来无人说着,则书亡矣,岂不大可惜!叔孙通所制汉仪,及曹褒所修,固已非古,然今亦不存。唐有开元显庆二礼,显庆已亡,开元袭隋旧为之。本朝修开宝礼,多本开元,而颇加详备。及政和间修五礼,一时奸邪以私智损益,疏略抵牾,更没理会,又不如开宝礼。

  汉儒说礼制,有不合者,皆推之以为商礼,此便是没理会处。

  南北朝是甚时节,而士大夫间礼学不废。有考礼者,说得亦自好。

  通典,好一般书。向来朝廷理会制度,某道却是一件事,后来只恁休了。又曰:「通典亦自好设一科。」又曰:「通典中间一作后面。数卷,议亦好。」

  尝见刘昭信云:「礼之趋翔、登降、揖逊,皆须习。」也是如此。汉时如甚大射等礼,虽不行,却依旧令人习,人自传得一般。今虽是不能行,亦须是立科,令人习得,也是一事。

  论后世礼书

  开宝礼全体是开元礼,但略改动。五礼新仪,其间有难定者,皆称「御制」以决之。如祷山川者,又只开元礼内有。

  祖宗时有开宝通礼科,学究试默义,须是念得礼熟,始得,礼官用此等人为之。介甫一切罢去,尽令做大义。故今之礼官,不问是甚人皆可做。某尝谓,朝廷须留此等专科,如史科亦当有。

  问五礼新仪。曰:「古人于礼,直如今人相揖相似,终日周回于其间,自然使人有感他处。后世安得如此!」

  横渠所制礼,多不本诸仪礼,有自杜撰处。如温公,却是本诸仪礼,最为适古今之宜。

  叔器问四先生礼。曰:「二程与横渠多是古礼,温公则大概本仪礼,而参以今之可行者。要之,温公较稳,其中与古不甚远,是七八分好。若伊川礼,则祭祀可用。婚礼,惟温公者好。大抵古礼不可全用,如古服古器,今皆难用。」又问:「向见人设主,有父在子死,而主牌书『父主祀』字,如何?」曰:「便是礼书中说得不甚分晓,此类只得不写,若向上尊长则写。」又问:「温公所作主牌甚大,阔四寸,厚五寸八分,不知大小当以何者为是?」曰:「便是温公错了,他却本荀勖礼。」

  吕与叔集诸家之说补仪礼,以仪礼为骨。

  福州有前辈三人,皆以明礼称:王普,字伯照;刘藻,字昭信;任文荐,字希纯。某不及见王伯照,而观其书,其学似最优,说得皆有证据,尽有议论,却不似今人杜撰胡说。麻沙有王伯照文字三件,合为一书。

  「王侍郎普,礼学律历皆极精深。盖其所著皆据本而言,非出私臆。某细考其书,皆有来历,可行。考订精确,极不易得。林黄中屡称王伯照,他何尝得其髣佛!都是杜撰。」或言:「福州黄继道枢密祖舜。与伯照齐名。」曰:「不同。黄只是读书,不曾理会这工夫。是时福州以礼学齐名者三人:王伯照任希纯刘昭信。某识任刘二公。任搭干不晓事,问东答西,不可晓。刘说话极仔细,有来历,可听。某尝问以易说,其解亦有好处。如云『见险而止为需,见险而不止为讼;需讼下卦皆坎。能通其变为随,不能通其变为蛊』之类。想有成书,近来解易者多引之。」

  「古者礼学是专门名家,始终理会此事,故学者有所传授,终身守而行之。凡欲行礼有疑者,辄就质问。所以上自宗庙朝廷,下至士庶乡党典礼,各各分明。汉唐时犹有此意。如今直是无人如前者。某人丁所生继母忧,礼经必有明文。当时满朝更无一人知道合当是如何,大家打哄一场,后来只说莫若从厚。恰似无柰何,本不当如此,姑徇人情从厚为之。是何所为如此?岂有堂堂中国,朝廷之上以至天下儒生,无一人识此礼者!然而也是无此人。州州县县秀才与太学秀才,治周礼者不曾理会得周礼,治礼记者不曾理会得礼记,治周易者不曾理会得周易,以至春秋诗都恁地,国家何赖焉!」因问张舅,闻其已死,再三称叹,且询其子孙能守其家学否?且云:「可惜朝廷不举用之,使典礼仪。『天叙有典,自我五典五敦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五庸哉!』这个典礼,自是天理之当然,欠他一毫不得,添他一毫不得。惟是圣人之心与天合一,故行出这礼,无一不与天合。其间曲折厚薄浅深,莫不恰好。这都不是圣人白撰出,都是天理决定合着如此。后之人此心未得似圣人之心,只得将圣人已行底,圣人所传于后世底,依这样子做。做得合时,便是合天理之自然。」

  刘原父好古,在长安,偶得一周敦。其中刻云「●中」,原父遂以为周张仲之器。后又得一枚,刻云「●伯」,遂以为张伯。曰:「诗言『张仲孝友』,则仲必有兄矣,遂作铭述其事。后来赵明诚金石录辨之云,『●』非『张』,乃某字也。今之说礼无所据而杜撰者,此类也。」

  论修礼书

  问:「所编礼,今可一一遵行否?」曰:「人不可不知此源流,岂能一一尽行?后世有圣人出,亦须着变。夏商周之礼已自不同,今只得且把周之礼文行。」以下论修书大指。

  「『礼,时为大。』使圣贤用礼,必不一切从古之礼。疑只是以古礼减杀,从今世俗之礼,令稍有防范节文,不至太简而已。观孔子欲从先进,又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便是有意于损周之文,从古之朴矣。今所集礼书,也只是略存古之制度,使后人自去减杀,求其可行者而已。若必欲一一尽如古人衣服冠屦之纤悉毕备,其势也行不得。」问:「温公所集礼如何?」曰:「早是详了。又,丧服一节也太详。为人子者方遭丧祸,使其一一欲纤悉尽如古人制度,有甚么心情去理会!古人此等衣服冠屦,每日接熟于耳目,所以一旦丧祸,不待讲究,便可以如礼。今却闲时不曾理会,一旦荒迷之际,欲旋讲究,势必难行。必不得已,且得从俗之礼而已。若有识礼者,相之可也。」

  问贺孙所编礼书。曰:「某尝说,使有圣王复兴,为今日礼,怕必不能悉如古制。今且要得大纲是,若其小处亦难尽用。且如丧礼冠服斩衰如此,而吉服全不相似,却到遭丧时,方做一副当如此着,也是咤异!」贺孙问:「今齐斩尚存此意,而齐衰期便太轻,大功小功以下又轻,且无降杀。今若得斟酌古今之仪制为一式,庶几行之无碍,方始立得住。」曰:「上面既如此,下面如何尽整顿得!这须是一齐都整顿过,方好。未说其它琐细处,且如冠,便须于祭祀当用如何底,于军旅当用如何底,于平居当用如何底,于见长上当用如何底,于朝廷治事当用如何底,天子之制当如何,卿大夫之制当如何,士当如何,庶人当如何,这是许多冠都定了。更须理会衣服等差,须用上衣下裳。若佩玉之类,只于大朝会大祭祀用之。五服亦各用上衣下裳。齐斩用粗布,期功以下又各为降杀;如上纽衫一等纰缪鄙陋服色都除了,如此便得大纲正。今若只去零零碎碎理会些小不济事。如今若考究礼经,须是一一自着考究教定。」

  杨通老问礼书。曰:「看礼书,见古人极有精密处,事无微细,各各有义理。然又须自家工夫到,方看得古人意思出。若自家工夫未到,只见得度数文为之末,如此岂能识得深意!如将一碗干硬底饭来吃,有甚滋味!若白地将自家所见揣摸他本来意思不如此,也不济事。兼自家工夫未到,只去理会这个,下梢溺于器数,一齐都昏倒了。如今度得未可尽晓其意,且要识得大纲。」

  问:「闻郡中近已开六经。」曰:「已开诗书易春秋,惟二礼未暇及。诗书序各置于后,以还其旧。易用伯恭所定本。周礼自是一书。惟礼记尚有说话。仪礼,礼之根本,而礼记乃其枝叶。礼记乃秦汉上下诸儒解释仪礼之书,又有他说附益于其间。今欲定作一书,先以仪礼篇目置于前,而附礼记于后。如射礼,则附以射义,似此类已得二十余篇。若其余曲礼少仪,又自作一项,而以类相从。若疏中有说制度处,亦当采取以益之。旧尝以此例授潘恭叔,渠亦曾整理数篇来。今居丧无事,想必下手。仪礼旧与六经三传并行,至王介甫始罢去。其后虽复春秋,而仪礼卒废。今士人读礼记,而不读仪礼,故不能见其本末。场屋中礼记义,格调皆凡下。盖礼记解行于世者,如方马之属,源流出于熙丰。士人作义者多读此,故然。」以下修书纲目。

  问礼书。曰:「惟仪礼是古全书。若曲礼玉藻诸篇,皆战国士人及汉儒所裒集。王制月令内则是成书。要好,自将说礼物处,如内则王制月令诸篇附仪礼成一书,如中间却将曲礼玉藻又附在末后;不说礼物处,如孔子闲居孔子燕居表记缁衣儒行诸篇,却自成一书。乐记文章颇粹,怕不是汉儒做,自与史记荀子是一套,怕只是荀子作。家语中说话犹得,孔丛子分明是后来文字,弱甚。天下多少是伪书,开眼看得透,自无多书可读。」

  「周礼自是全书。如今礼书欲编入,又恐分拆了周礼,殊未有所处。」因说:「周礼只是说礼之条目,其间煞有文字,如『八法』、『八则』、『三易』、『三兆』之类,须各自别有书。」子升问:「仪礼传记是谁作?」曰:「传是子夏作,记是子夏以后人作。」子升云:「今礼书更附入后世变礼亦好。」曰:「有此意。」

  「余正父欲用国语而不用周礼,然周礼岂可不入!国语辞多理寡,乃衰世之书,支离蔓衍,大不及左传。看此时文章若此,如何会兴起国家!」坐间朋友问是谁做。曰:「见说是左丘明做。」

  因理会所编礼书,分经分传,而言曰:「经文精确峻洁,传文则词语泛滥。国语所载事迹多如此。如今人作文,因一件事,便要泛滥成章。」

  贺孙因问:「祭礼附祭义,如说孝许多,如何来得?」曰:「便是祭礼难附。兼祭义前所说多是天子礼,若仪礼所存,唯少牢馈食特牲馈食礼是诸侯大夫礼。兼又只是有馈食。若天子祭,便合有初间祭腥等事,如所谓『建设朝事,燔燎膻芗』。若附仪礼,此等皆无入头处。意间欲将周礼中天子祭礼逐项作一总脑,却以礼记附。如疏中有说天子处,皆编出。」因云:「某已衰老,其间合要理会文字,皆起得个头在。及见其成与不见其成,皆未可知。万一不及见此书之成,诸公千万勉力整理。得成此书,所系甚大!」问:「前日承教,喻以五服之制,乃上有制作之君,其等差如此。今在下有志之士,欲依古礼行之既不可;若一向徇俗之鄙陋,又觉大不经,于心极不安,如何?」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这事要整顿,便着从头整顿,吉凶皆相称。今吉服既不如古,独于丧服欲如古,也不可。古礼也须一一考究着所在在这里,却始酌今之宜而损益之。若今便要理会一二项小小去处,不济事,须大看世间都得其宜方好。」问:「如今父母丧,且如古服,如齐衰期,乃兄弟、祖父母、伯叔父母,此岂可从俗轻薄如此?」曰:「自圣贤不得位,此事终无由正。」又云:「使郑康成之徒制作,也须略成个模样,未说待周公出制作。如今全然没理会,柰何!若有考礼之人,又须得上之人信得及这事,行之天下亦不难。且如冠制尊卑,且以中梁为等差。如今天子者用二十四,如何安顿!所以甚大而不宜。要好,天子以十二,一品以九,升朝以七,选人以五,士以三,庶人只用纱帛裹髻,如今道人。这自有些意思。」问:「且如权宜期丧当如何?」曰:「且依四脚帽子加绖。此帽本只是巾,前二脚缚于后,后二脚反前缚于上,今硬帽、[巾璞-王]头皆是。后来渐变重迟,不便于事。如初用冠带,一时似好。某必知其易废,今果如此。若一个紫衫凉衫,便可怀袖间去见人,又费轻。如帽带皂衫,是多少费?穷秀才如何得许多钱?是应必废也。」居父问:「期之服合如何?用上领衫而加衰可乎?」曰:「上领衫已不是。」曰:「用深衣制,而粗布加衰可乎?」曰:「深衣于古便服。『朝玄端,夕深衣』,深衣是简便之衣。吉服依玄端制,却于凶服亦仿为之,则宜矣。」问:「士礼如丧祭等,可通行否?古有命士,有不命士,今如之何?」曰:「丧祭礼节繁多,今士人亦难行。但古今士不同。古时诸侯大夫皆可以用士,如今簿、尉之类,乃邑宰之士;节推、判官之属,则是太守之士。只一县一州之中有人才,自家便可取将来使,便是士。如藩镇之制,尚存此意。无柰何,是如今将下面一齐都截了,尽教做一门入,尽教由科举而得,是将柰何!」叹息久之。器之问:「国初衙前役用乡户?」曰:「客将次于太守,其权甚重,一州之兵皆其将之,凡教阅出入皆主其事。当时既是大户做,亦自爱惜家产,上下相体悉。若做得好底,且教他做。更次一等户,便为公人,各管逐项职事。更次一等户为吏人,掌文书简牍。极下户为胥徒,是今弓手节级奔走之属。其终各各有弊。英宗时有诏,韩缝等要变不成。王荆公做参政,一变变了。」

  问:「礼书学礼,首引舜命契为司徒,敷五教;命夔典乐,教冑子两条。文蔚窃谓,古人教学不出此两者。契敷五教,是欲使人明于人伦,晓得这道理;夔典乐教冑子,是欲使人养其德性,而实有诸己,此是一篇纲领。」曰:「固是如此。后面只是明此一意:如大司徒之教,即是契敷教事;大司乐之教,即是夔乐事。」因曰:「『直而温,宽而栗』,直与宽本自是好,但济之以温与栗,则尽善。至如『刚』、『简』二字,则微觉有弊,故戒之以『无虐』、『无傲』,盖所以防其失也。某所以特与分开,欲见防其失者,专为刚、简而设;不蒙上直、宽二句。『直』、『宽』,但曰『而温』、『而栗』,至『刚』、『简』,则曰『无虐』、『无傲』,观其言,意自可见。」文蔚曰:「教以人伦者,固是又欲养其德性。要养德性,便只是下面『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四句上。」曰:「然。讽诵歌咏之间,足以和其心气,但上面三句抑扬高下,尚且由人;到『律和声』处,直是不可走作。所以咏歌之际,深足养人情性。至如播之金石,被之管弦,非是不和,终是不若人声自然。故晋人孟嘉有言『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谓『渐近自然』。至『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此是言祭祀燕享时事,又是一」

  或问:「礼书所引伊川言『古者养士,其公卿大夫士之子弟,固不患于无养,而庶人子弟之入学者,亦皆有以养之』,不知是否?」曰:「恐不然。此段明州诸公添入,当删。不然,则注其下云:『今按,程子之言,未知何所据也。古者教士,其比闾之学,则乡老坐于门而察其出入。其来学也有时,既受学,则退而习于其家。及其升而上也,则亦有时。春夏耕耘,余时肄业,未闻上之人复有以养之也。夫既给之以百亩之田矣,又给之以学粮,亦安得许多粮给之耶!周礼自有士田可考。史记言孔子养弟子三千人,而子由古史亦遽信而取之,恐不然也。』想得弟子来从学者,则自赍粮,而从孔子出游列国者,则食孔子之食耳。然孔子亦安得许多粮?想亦取之列国之馈尔。孔子居卫最久,所以于灵公孝公,有交际、公养之仕,其所以奉孔子者必厚,至他国则不然矣。故晏子谏齐景公勿用孔子之言曰:『游说丐贷,不可以为国。』孟子之时,徒众尤盛。当时诸侯重士,又非孔子之时之比。春秋时人淳,未甚有事,故齐晋皆累世为伯主,人莫敢争。战国之时人多奸诈,列国纷争,急于收拾人才以为用,故不得不厚待士。」又曰:「古者三年大比,兴其贤者能者而进于天子,大国三人,中国二人,小国一人,不进则有罚。看来数年后所进极多。然天子之国亦小,其员数亦有限,不知如何用得许多人?今以天下之大,三年一番进士,犹无安顿处,何况当时?白虎通曰:『古者诸侯进士,一不当则有罚,再不当则削其地,三不当则罢之废之,而托于诸侯为寓公。』恐无此理,盖出后世儒者之傅会。进士不当,有甚大过?而遂废其君,绝其社稷耶!」或曰:「想得周家此法,行之殊不能久。成康数世之后,诸侯擅政,天子诸侯之公卿大夫,皆为世臣盘据,岂复容外人为之耶?」曰:「然。兼当时诸侯国中,亦自要人才用,必不会再贡之于天子。天子亦自拥虚器,无用他处。当时天子威令不行,公卿大夫世袭,诸侯之国犹宽;古人才之穷而在下者,多仕于诸侯之国。及公室又弱,而人才复多仕于列国之大夫。当时为大夫之陪臣者,其权甚重。大夫执一国之权,而陪臣复执大夫之权。所以说『禄去公室』,『陪臣执国命』。」又曰:「以爵位言之,则大夫亦未甚尊,以权势言之,则甚重。自天子而下,三等便至大夫。」又曰:「再命为士,三命为大夫,天子之大夫四命,小国之大夫再命,或一命。一样小小官职,皆无命。他命礼极重。」又问:「当时庶民之秀者,其进而上之,不过为大夫极矣。至于公卿之贵,皆世臣世袭,非若今之可以更进而代为也。则士之生于斯时者,亦可谓不幸矣。」曰:「然。然当时之大夫宰臣,其权甚重。如晋楚齐诸国,其大夫皆握天下之权,操纵指麾,天下莫不从之。其宰臣复握大夫之权,盖当时其重在下,其轻在上。今日则其重在内,其轻在外,故不同也。」

  礼编,纔到长沙,即欲招诸公来同理会。后见彼事丛,且不为久留计,遂止。后至都下,庶几事体稍定,做个规模,尽唤天下识礼者修书,如余正父诸人,皆教来,今日休矣!

  或问:「礼书修得有次第否?」曰:「散在诸处,收拾不聚。最苦每日应酬多,工夫不得专一。若得数月闲,更一两朋友相助,则可毕矣。顷在朝,欲奏乞专创一局,召四方朋友习礼者数人编修。俟书成将上,然后乞朝廷命之以官,以酬其劳,亦以小助朝廷搜用遗才之意。事未及举,而某去国矣。」

  泳居丧时,尝编次丧礼,自始死以至终丧,各立门目。尝以门目呈先生。临归,教以「编礼亦不可中辍」。泳曰:「考礼无味,故且放下。」先生曰:「横渠教人学礼,吕与叔言如嚼木札。今以半日看义理文字,半日类礼书,亦不妨。」后蒙赐书云:「所定礼编,恨未之见。此间所编丧礼一门,福州尚未送来。将来若得贤者持彼成书,复来参订,庶几详审,不至差互。但恐相去之远,难遂此期耳。」福州,谓黄直卿也。庚申二月既望,先生有书与黄寺丞商伯云:「伯量依旧在门馆否?礼书近得黄直卿与长乐一朋友在此,方得下手整顿。但疾病昏倦时多,又为人事书尺妨废,不能得就绪。直卿又许了乡人馆,未知如何。若不能留,尤觉失助。甚恨乡时不曾留得伯量相与协力!若渠今年不作书会,则烦为道意,得其一来为数月留,千万幸也!」作书时,去易箦只二十有二日,故得书不及往。后来黄直卿属李敬子招往成礼编,又以昏嫁不得行。昨寓三山,杨志仁反复所成礼书,具有本末,若未即死,尚几有以遂此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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