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诗文 诗文别集 古文辞类纂

卷五十九

古文辞类纂 姚鼐 8280 2023-02-12 21:30

  

  ○归熙甫项脊轩记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椐,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

  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予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扉,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陷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余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熙甫思子亭记

  震泽之水,蜿蜒东流,为吴淞江,二百六十里人海。嘉靖壬寅,余始携吾儿来居江上,二百六十里水道之中也。江至此欲涸,萧然旷野,无辋川之景物、阳羡之山水,独自有屋数十楹,中颇弘邃,山池亦胜,足以避世。

  余性懒出,双扉昼闭,绿草满庭,最爱吾儿与诸弟游戏穿走长廊之间。儿来时九岁,今十六矣。诸弟少者三岁、六岁、九岁。此余平生之乐事也。十二月己酉,携家西去,余岁不过三四月居城中,儿从行绝少,至是去而不返。每念初八之日,相随出门,不意足迹随履而没。悲痛之极,以为大怪,无此事也。盖吾儿居此七阅寒暑,山池草木,门阶户席之间,无处不见吾儿也。

  葬在县之东南门。守冢人俞老,薄暮见儿衣绿衣,在享堂中。吾儿其不死邪?因作思子之亭。徘徊四望,长天寥阔,极目于云烟杳霭之间,当必有一日见吾儿翩然来归者。于是刻石亭中,其词曰:

  天地运化,与世而迁,生气日漓,曷如古先?浑敦、祷杌,天以为贤;矬陋癔躄,天以为妍。跖年必永,回寿必慳,噫嘻吾儿,敢觊其全?今世有之,死固宜焉。闻昔郗超,殁于贼间,遗书在笥,其父舍旃。胡为吾儿,愈思愈妍?爰有贫士,居海之边,重趼来哭,涕泪潺湲。王公大人,死则无传,吾儿孱弱,何以致然?人自胞胎,至于百年,何时不死,死者万千。如彼死者,亦奚足言!有如吾儿,真为可怜。我庭我庐,我简我编,髧彼两髦,翠眉朱颜。宛其绿衣,在我之前,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似邪非邪,悠悠苍天!腊月之初,儿坐阁子,我倚栏杆,池水弥弥。日出山亭,万鸦来止,竹树交满,枝垂叶披。如是三日,予以为祉。岂知斯祥,兆儿之死!儿果为神,信不死矣。是时亭前,有两山茶。影在石池,绿叶朱花。儿行山径,循水之涯,从容笑言,手撷双葩。花容照映,烂然云霞。山花尚开,儿已辞家,一朝化去,果不死邪?汉有太子,死后八日,周行万里,苏而自述。倚尼渠余,白璧可质。大风疾雷,俞老战栗,奔走来告,人棺已失。儿今起矣,宛其在室。吾朝以望,及日之呋;吾夕以望,及日之出。西望五湖之清泌,东望大海之荡谲。寥寥长天,阴云四密,俞老不来,悲风萧瑟。宇宙之变,日新日茁,岂曰无之?吾匪怪谲。父子重欢,兹生已毕。於乎天乎,鉴此诚壹!

  ○归熙甫见村楼记

  昆山治城之隍,或云即古娄江。然娄江已湮,以隍为江,未必然也。吴淞江自太湖西来,北向,若将趋人县城,未二十里,若抱若折,遂东南人于海。江之将南折也,背折而为新洋江。新洋江东数里,有地名罗巷村,亡友李中丞先世居于此,因自号为罗村云。

  中丞游宦二十馀年,幼子延实,产于江右南昌之官廨。其后每迁官,辄随。历东兖、汴、楚之境,自岱岳、嵩山、匡庐、衡山、潇湘、洞庭之渚,延实无不识也。独于罗巷村者,生平犹昧之。

  中丞既谢世,延实卜居县城之东南门内金潼港。有楼翼然,出于城之上。前俯隍水,遥望三面,皆吴淞江之野。塘浦纵横,田塍如画,而村墟远近映带。延实日焚香洒扫,读书其中,而名其楼曰见村。

  余间过之,延实为具饭。念昔与中丞游,时时至其故宅所谓南楼者,相与饮酒论文。忽忽二纪,不意遂已隔世。今独对其幼子饭,悲怅者久之。城外有桥,余尝与中丞出郭,造故人方思曾。时其不在,相与凭槛,尝至暮,怅然而返。今两人者皆亡,而延实之楼,即方氏之故庐,余能无感乎?中丞自幼携策人城,往来省墓,及岁时出郊嬉游,经行术径,皆可指也。孔子少不知父葬处,有挽父之母知而告之,余可以为挽父之母乎?

  延实既能不忘其先人,依然水木之思,肃然桑梓之怀,怆然霜露之感矣。自古大臣子孙蚤孤而自树者,史传中多其人,延实在勉之而已。

  ○归熙甫野鹤轩壁记

  嘉靖戊戌之春,余与诸友会文于野鹤轩。吾昆之马鞍山,小而实奇。轩在山之麓,旁有泉,芳冽可饮。稍折而东,多盘石,山之胜处,俗谓之东崖,亦谓刘龙洲墓,以宋刘过葬于此。墓在乱石中,从墓间仰视,苍碧嶙峋,不见有土,惟石壁旁有小径,蜿蜒出其上,莫测所往,意其间有仙人居也。

  始慈溪杨子器名父创此轩。令能好文爱士,不为俗吏者称名父,今奉以为名父祠。嗟夫名父!岂知四十馀年之后,吾党之聚于此邪?时会者六人,后至者二人。潘士英自嘉定来,汲泉煮茗,翻为主人。余等时时散去,士英独与其徒处。烈风暴雨,崖崩石落,山鬼夜号,可念也。

  ○归熙甫畏垒亭记

  自昆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吴淞江之旁。盖图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见矣。土薄而俗浇,县人争弃之。余妻之家在焉。余独爱其宅中闲靓,壬寅之岁,读书于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垒石为山。山有亭,登之,隐隐见吴松江环绕而东,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华亭九峰,青龙镇古刹浮屠,皆直其前。亭旧无名,余始名之曰“畏垒。”

  庄子称: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三年,畏垒大熟。畏垒之民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而余居于此,竟日闭户。二三子或有自远而至者,相与讴吟于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亩,值岁大旱,用牛挽车,昼夜灌水,颇以得谷。酿酒数石,寒风惨栗,木叶黄落;呼儿酌酒,登亭而啸,忻忻然,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谁与吾居而吾使者乎?谁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垒亭记》。

  ○归熙甫吴山图记

  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若虎丘、剑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人为给事中。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惓惓于此山哉!

  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至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己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廷,出示此图,展玩太息,因命余记之。噫!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归熙甫长兴县令题名记

  长兴为县,始于晋太康三年。初名长城,唐武德四年、五年,为绥州、雉州,七年,复为长城;梁开平元年,为长兴;元元贞二年,县为州;洪武二年,复为县,县常为吴兴属。隋开皇、仁寿之间,一再属吾苏州。丁酉之岁,国兵克长兴,耿侯以元帅即今治开府者十馀年。既灭吴,耿侯始去,而长兴复专为县,至今若干年矣。溯县之初,建为长城若干年矣,长城为长兴又若干年矣。旧未有题名之碑,余始考图志,取洪武以来为县者列之。

  呜呼!彼其受百里之命,其志亦欲以有所施于民,以不负千时之委任者盖有矣。而文字缺轶,遂不见于后世;幸而存者,又其书之之略,可慨也。抑其传于后世者既如彼,而是非毁誉之在于当时,又岂尽出于三代直道之民哉?夫士发愤以修先圣之道而无闻于世则已矣。余之书此,以为后之承于前者,其任宜尔,亦非以为前人之欲求著其名氏于今也。

  ○归熙甫遂初堂记

  宋尤文简公,尝爱孙兴公《遂初赋》,而以“遂初”名其堂,崇陵书扁赐之,在今无锡九龙山之下。公十四世孙质,字叔野,求其遗址,而莫知所在,自以其意规度于山之阳,为新堂,仍以“遂初”为扁,以书来求余记之。

  按兴公尝隐会稽,放浪山水,有高尚之志,故为此赋。其后涉历世途,违其夙好,为桓温所讥。文简公历仕三朝,受知人主,至老而不得去,而以“遂初”为况,若有不相当者。昔伊尹、傅说、吕望之徒,起于胥靡耕钓,以辅相商、周之主,终其身无复隐处之思。古之志得道行者,固如此也。惟召公告老,而周公留之,曰:“汝明勖偶王,在直乘兹大命,惟文王德,丕承无疆之恤。”当时君臣之际可知矣。后之君子,非复昔人之遭会,而义不容于不仕。及其已至贵显,或未必尽其用,而势不能以遽去。然其中之所谓介然者,终不肯随世俗而移易;虽三公之位,万钟之禄,固其心不能一日安也。则其高世遐举之志,宜其时见于言语文字之间,而有不能自己者。当宋皇祐、治平之时,欧阳公位登两府,际遇不为不隆矣。今读其《思颍》之诗,《归田》之录,而知公之不安其位也。况南渡之后,虽孝宗之英毅,光宗之总揽,远不能望盛宋之治。而崇陵末年,疾病恍惚,宫闱戚畹干预朝政,时事有不可胜道者矣。虽然,二公之言已行于朝廷,当世之人主不可谓不知之,而终不能默默以自安,盖君子之志如此。

  公殁至今四百年,而叔野能修复其旧,遗构宛然。无锡,南方士大夫人都孔道,过之者登其堂,犹或能想见公之仪刑。而读余之言,其亦不能无慨于中也已。

  ○刘才甫浮山记

  浮山,自东南路人,曰华岩寺。寺在平旷中,竹树殆以万计,而石壁环寺之背,削立千尺人天,其色绀碧相错杂如霞。春夏以往,岚光照游者衣袂。

  逾寺东行,循九曲涧,登山之半,曰金谷岩。大石中空,上下五十尺,东西百有二十尺。装岩为殿,架石为楼,凿壁为石佛,而栖丈六金像于其中。其石宇覆荫佛阁,而宇之峻削直上者犹二丈馀,望之如丹障,四时檐溜滴沥。其左为僧厨,厨亦在岩石之中。岩之北壁有洞,窥之甚黑,以火烛之,深邃殆不可穷。丹障之西,障垂欲尽,石拆而水出,小桥跨之,过桥而巨石塞其口。沿涧曲折,循石罅以人。至其中,则廓然甚广而圆,如覆大瓮,如蜗螺旋折而上。上有复阁,其顶开圆窍见天,飞流从中直下数十尺,如喷珠然。岩底四周皆石岸,可容百人,可步可环坐而观焉。以石击其壁,响处处殊。燃火炮于其中,则如崖崩石裂,声闻十里外。其中承溜为石池,溢而至于岩口,则伏而不见,此所谓滴珠之岩也。若时值冬寒雨雪,或凝为冰柱,屹立岩石之下,尤为瑰丽奇绝,然不常有,盖数十年乃一得之云。

  自滴珠西转,是为闻虚之峰,绿萝岩在焉。峭壁倚天,古藤盘结,石楠、女贞相与鼓侧被之,无寸土而坚。而壁石中拆一罅,水从罅中出,注而为垂虹之井。出金谷而左陟其肩,有大石穹起当道,两枨中虚,如植玉环而埋其半于地。自远望之,天光见其下,如弦月焉。其旁怪石森列,如狮、如象、如鹦鹉甚众,不可名状。而首楞岩在狮石口吻内。其中凿石为几榻,可弈、可饮,可以望江南九华诸峰,如在宇下。自首楞缘仄径西行,有泉滴沥不断者,上方岩也。往时泉漫流,悬注金谷之额。自岩僧凿石连枧,引其水人厨,而金谷之檐溜微矣。自上方复西行,有圩陂,广可数亩,其形如漏卮,其口则滴珠之飞流所自来也。

  自华严之寺西行,径山麓田野中,至松坪,人之甚深而隐。背金谷而当山之豁者,会胜岩也。岩纵三十尺,横五十尺,即岩内为殿,而架阁于其右。一日坐阁上,值大雷雨,云雾窈冥,阁前老松数十株,隐见云际,森然如群龙欲上腾之状。自岩左拾级而上,为堂三间,曰九带之堂,石三面抱之。门外植四松,松下则会胜之檐溜也。会胜之右,有岩曰松涛,有洞曰三曲。洞中乳石成柱,委宛覆折,而古木苍藤,蔽亏掩映,冬夏常蔚然。有泉冷然出其下,南流人峡中。而朝肠洞在峡西石壁之半,梯之以登,至亭午日景始去。自会胜左出,石壁西向,岩洞鳞次,曰栖真,曰栖隐,曰翠华,曰枕流。而五云岩在翠华之上,望之如层楼。至壁之将尽,则嵌石覆出如廊,廊西乳石下垂,如象蹄,对峙为柱者二,如辟三门焉。金谷岩洞类宫廷,会胜廊成列肆。自三门南出,有石龙蜿蜒南行数百丈,人亭其上,左右皆俯临大壑,群木覆之,溪水自阴翳中流去,锵然有声。自三门左转,一径甚狭,垂泉为帘者,雷公洞也。中有石池,以闽人雷鲤读书于此,故名。自会胜迤西而北,人石门,则山之顶也。其上平旷,天池出焉。有大小三天池,菰蒲被之,虾鱼群戏于其中。又有大石坦夷,上可立千人。石理成芙蕖,经雨则红艳如绘。石尽则菜畦麦陇,弥望如在原野。畦陇尽则又出石骨坡陀,其侧可以俯瞰连云之峡,而危险不可下。

  连云峡在会胜石龙之西,峡三方皆石壁如城,而阙其西南一面,有岩在峡口之右,石罅如蜂房。架有为寺,凿石为磴而登之。冬时得南日最暖。自寺左行,有崖巍然高覆,其承雨溜者,岁久正黑;雨所不到,石色犹赭。赭黑相间,斑驳不可状。崖腹有岩曰野同。自野同又左,崖檐有泉悬注,侧足循危径以行,人在悬泉之内。至峡之将尽,有岩,石理凹凸纤密,如浮沤,如浪波之沄沄。而崖檐之泉,铿訇击越,如闻风涛之声,名之曰海岛。

  出连云之峡,又西北行,有岩曰壁立之岩。即岩内为殿,而于其前架楼以居。其上有重岩,曰石楼;其下有井,不涸。其前有石台,台之下有洞曰鼎炉。其右有泉,自峡而出,曰桃花之涧。跨涧为桥。涧以全石为底,雨后泉穿桥而堕。游其下者,自鼎炉以趋桃花之洞,则必越涧之委,仰见飞流如喷雪,其声轰然,人语不能相闻也。逾桥而西,有岩,石壁陡立不可人。乃穴石为门,架石为楼而居之,名之曰啸月。循其西壁而转,有小洞。洞内石穴如蜂房,其数盖百有八,名之曰总岩。壁立之右,有岩曰半月。折而北,有岩高敞曰西封。旧有大石,可罗百席,石工采其石以去,既久而洼,积水深二丈焉。旁岩三,不知其名,皆可游。又其西,则云锦廊也。自壁立之左南出,石壁峭削不可攀。好事者凿石为磴,磴才受足,凡百馀级,五折而上,名之曰绕云之梯。自壁立来者,上梯以间天池;自会胜来者,下梯以趋壁立。绕云之南,有岩曰披云。登其梯之半,其旁有洞曰戛玉。

  浮山在桐城县治之东九十里。登山而望之,盖东西南北皆水汇,而山石嵽嵲空虚,几欲乘风而去,故名之曰浮山。是山也,自樯山迤逦而来,北起而为黄鹄峰。峰之西,石壁削立千尺,上丰而下敛,其势欲倾。有洞在其上曰金鸡,大如车轮,四分石壁,而金鸡高得其三,崭绝不可登。当其蹙然下敛,有二岩,曰毕陶,临水而幽;曰晚翠,日西夕则岩受之,盖与朝畅之洞平分一日云。黄鹄之南,有岩曰摘星,地峻而险,其径不容足。岩之前有绝涧横焉,游者皆苦其难至。自摘星而下,其石有瓮岩,其口隘而其腹甚广。其左有两石屹立,高数丈,中距二尺许,若人斧以斯之者,名之曰夹桅之石。石之右,断虹峡也。峡中有洞曰涵苍,曰横云。

  自黄鹄东南复起而为妙高峰。妙高者,浮山之最高处也。峰之半有岩曰凌霄,登之则飞鸟皆在其下。自妙高之凌霄折而下,至西北直上,又得醉翁之岩。下临平原,其岩石覆压欲坠,有僧构而居之,窗棂皆如支柱然。中有泉,甘冽异于他水。其旁有关岩,他岩三面石,而此独四面,一户一牖,皆石以为之。

  自妙高东南再起而为馀莱峰。馀莱之南,则华严之背,所谓石壁削立千尺者也。壁有洞二:曰定心,曰宝藏。自定心、宝藏而东,有洞二:曰长虹,曰剑谷。登妙高、馀莱之巅,其间多大石,皆奇。有一石直立馀莱峰上,当额一孔如秦碑,而其下方石整立,如连屏摺叠,烺然可数。

  自黄鹄北迤,是为翠微峰。翠微峰之西南壑中,其水流而为胡麻溪。由石龙之左,循溪以人,其石壁之洞有三:曰深遥,曰石驻,曰蛾眉;折而南,有小峡,峡有岩曰谈玄。出峡而北,有石梁二,相并而跨于溪上。溪以全石为底,而仰承二梁为一石,名之曰仙人之桥。雨则登桥而下见溪水之奔流,霁则桥下可通往来,可罗几榻而居之。

  自翠微之东别起而为抱龙峰。抱龙与馀莱并峙金谷之前,金谷则黄鹄之东面也。登抱龙之颠有大石,上平如砥,曰露台,四望无所蔽,而风自远来甚劲,立其上则人辄欲仆。台之后,有洞穹然跨峰之脊,左右豁达。自东人,则西见山之林壑;自西人,则东见野之原隰。台前有老松,松干虬曲,盖千岁物云。

  自翠微西衍,是为翠盖峰。自翠盖转而西南,则会胜、连云、壁立、啸月诸岩也。自啸月而更西北,浮山之西面也。从其西以望之,山如石几,正方,而丹丘、一掌二岩,并立方几之下。山之北,戴土无岩洞。而山中有青鸟,其声百啭,独时时往来于白云、金谷之间,他山未之见也。又有鸟,状类博劳,日将人则鸣,其声如木鱼。

  ○刘才甫窦祠记

  桐城县治之西北有窦祠,邑之人所建以祀蜀人窦成者也。明之亡,流贼将破桐城,成有救城功,故邑人戴其德,而建祠以祀之也。

  当是时,贼攻城甚急,城坚不可卒下,贼时去时来。巡抚安庆等处部将廖应登,率蜀兵三千人为防御。时贼不在,应登将兵往庐州,经舒城,方解鞍憩息,而贼骑突至,遂劫应登去。贼顾谓应登曰:“今欲诱降桐城,汝卒中谁可遣者?”应登曰:“宜莫如窦成。”贼问成:“若能往否?”成许之,无难色。贼遂以二卒持兵夹成,拥至城下,使登高阜呼城守而告之。成谛视,见所与相识者,乃大呼曰:“我廖将军麾下窦成也。贼胁我诱若令降,若必无降!若谨守若城,且急使人请援。贼今穿洞,洞皆石骨不可穿,计穷且去矣。”夹成之二卒,猝出不意,相顾惊愕,遂以刀劈其头,脑出而死。自是守兵始无降贼意,益昼夜谨护城,而密使人之安庆请援,援至而城赖以全。

  当明之季世,流贼横行,江之北鲜完邑焉,而桐以蕞尔独坚守得全,虽天命,岂非人力哉!成本武夫悍卒,然能知大义,不为贼屈,捐一身之死,以卒全一邑数万之生灵,有功德于民,则庙而食之宜矣。彼其受专城之寄、百里之命,君父之恩至深且渥也,贼未至而开门迎揖者,独何心欤!夫以一卒之微,而使一邑之缙绅大夫莫不稽首跪拜其前,岂非以义邪?又况士君子之杀身以成仁者哉!

  吾观有明之治,常贵土而贱民。诵读草茅之中,一日列名荐书,已安富而尊荣矣。系官于朝,则其尊至于不可指;而百姓独辛苦流亡,无所控诉。然卒亡明之天下者,百姓也。后之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刘才甫游凌云图记

  

  南方故山水之奥区,而巴蜀峨眉,尤为怪伟奇绝。昔苏子瞻浮云轩冕,而愿得出守汉嘉,以为凌云之游。古之杰魁之士,其纵恣倘佯而不可羁縻以事者,类如此与?

  吾友卢君抱孙,以进士令蜀之洪雅,地小而僻,政简而明,民安其俗,从容就理。于是携童幼,挈壶觞,逶迤而来,攀缘以登,坐于崇冈积石之间,超然远瞩。邈然澄思,飘飘乎遗世之怀,浩浩乎如在三古以上,于时极乐。既归里闲居,延请工画事者,画卢公载酒游凌云也。

  古今人不相及矣。昔之人所尝有事者,今人未必能追步之也。乃子瞻之有志焉而未毕者,至卢君而遂能见之行事,则夫卢君之施泽于民,其亦有类于古人之为之邪?于是为之记。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