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朱梅从身旁取出如意神矛交与飞侠孙南,说道:“那妖蛇行走疾若飘风,师弟站在崖上,下望洞口,须要特别注意。等它露出来时,认清妖蛇七寸子,用力掷去,口喊如意神矛,自有妙用,得心应手。”孙南接过二宝,连声答应。朱梅便站起身来,对灵云、孙南说道:“如今天气还早,你二位正可稍微养神。我同金蝉弟弟先去埋刀布置一切吧。”灵云虽然已成为半仙之体,仍觉男女有别,不愿与孙南同在洞中,便道:“我们大家一同去吧。”朱梅道:“也好。”灵云忽然想起一事,忙问朱梅道:“那妖蛇的头已出洞外,你们在它洞前去布置,岂不被它察觉了么?”朱梅道:“听大师说,昨晚子时,那妖蛇业将身上锁链弄断,正在里面养神,静待今日午时出洞,不到午时,它是不会探头出来的。”又对金蝉说道:“你是最爱说话的,到了那里,我们须要静悄悄地下手,切莫大声说话。倘若惊动了它,它先期逃出,那可就无法善后了。”金蝉连忙点头答应,又催大家快走。
这时已是寅末卯初,灵云等一行四人出了洞府,将洞外八阵图挪了方向,把洞门封闭,然后驾起剑光,往醉仙崖而去。不大一会儿工夫,便到崖前,分头各去做事。灵云与孙南先找好自己应立的方位。朱梅将诛邪刀分了一半与金蝉。那蛇洞原来在西方,朱梅顺洞口往东,将诛邪刀埋在土内,刀尖朝上,与地一样齐平。叫金蝉算好步数,比好直径,由东往西,如法埋好。两人插到中间会齐,约花了一顿饭的光景,便都插好。朱梅与金蝉插到中心点时,恰好步数一些也不差。两人俱都是弄了一手泥灰,金蝉便要和朱梅同到山涧下去洗手,朱梅点头应允,同往山涧中走去。
这时如火一般的红日,已从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照着醉仙崖前的一片枯枝寒林,静荡荡的。寒鸦在巢内也冻得一点声息皆无,景致清幽已极。再加上这几个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真可算得尘外仙境。记者的一支秃笔,哪里形容得许多。那朱梅、金蝉双双到了涧边,正就着寒泉洗手的当儿,忽听吱吱两声。朱梅忙把金蝉一拉,躲在一块山石后方,往外看时,却原来是涧的对面有一只寒鸦,从一枯树桠上飞向东方。金蝉道:“梅姊,一只乌鸦,你也大惊小怪。”朱梅忙叫金蝉噤声,便又纵在高处,往四面看时,只见寂寂寒山,非常清静,四外并无一些迹兆,才放心落下地来。金蝉问她为何面带惊疑?朱梅道:“弟弟你哪里知道,你想那乌鸦在这数九寒天,如无别的异事发生,哪会无故飞鸣?我们与它相隔甚远,怎会惊动?我看今日杀这个妖蛇倒不成问题,惟独这枝肉芝,我们倒要小心,不要让外人混水摸鱼,轻易得去。如果得的人是我们同志,各有仙缘,天生灵物,不必一定属之于我;倘被邪魔外道得了去,岂不助他凶焰,荼毒人世?我看弟弟入门未久,功行还浅。我把家师给我的虹霓剑借你斩蛇,待我替你看住肉芝,将它擒到手中,送给你。你也无须同姊姊他们客气,就把它生吃下去。好在他们功行高深,也不在乎这个。”金蝉听了,笑道:“我起先原打算捉回去玩的,谁要想吃它?偏偏它又长得和小人一样,好像有点同类相残似的,如何忍心吃它?还是梅姊你吃吧。”朱梅道:“呆弟弟,你哪里知道,这种仙缘,百世难逢,岂可失之交臂?况且此物也无非是一种草类,禀天地灵气而生,幻化成人,并非真正是人。吃了它可以脱骨换胎,抵若千年修炼之功,你又何必讲妇人之仁呢?”金蝉摇头道:“功行要自己修的才算稀奇,我不稀罕沾草木的光。况且那肉芝修炼千年,才能变人,何等不易,如今修成,反做人家口中之物。它平时又不害人,我们要帮助它才对,怎么还要吃它?难道修仙得道的人,只要于自己有益,便都不讲情理么?”朱梅听金蝉强词夺理,不觉娇嗔满面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处处向着你,你倒反而讲了许多歪理来驳我,我不理你了。”说完,转身要走。金蝉见她动怒,不由慌了手脚,连忙赔着笑脸说道:“梅姊不要生气,你辛苦半天,得来的好东西,我怎好意思享用?不如等到捉到以后,我们禀明大师和母亲,凭她二位老人家发落如何?”朱梅道:“你真会说。反正还未捉到,捉到时,不愁你不吃。”
二人正谈得起劲之间,忽然灵云飞来,说道:“你们二人在此说些什么?你看天到什么时候了,如今崖内已经发出叫声来了。”朱梅和金蝉侧耳细听,果然从崖洞中发出一种凄厉的啸声,和昨晚一样。便都着忙,往崖前跑去。朱梅一面走,一面把虹霓剑递与金蝉道:“擒妖之事,有你三位足矣,我去等那肉芝去。”说罢,飞往崖后面去。灵云究因金蝉年轻,不敢叫他涉险,便哄他道:“我同你站在一起吧。”金蝉道:“这倒可以遵命,不过这条蛇是要留与我来斩的。”灵云点头应允,金蝉高高兴兴随着灵云找了方位。站好之后,灵云又怕孙南失事,打算前去嘱咐一番,便叫金蝉不要离了方位,去去就来。金蝉也点头答应。
金蝉正在得意之间,忽然灵云走来。肉芝见了灵云,便不住地躲闪,几次要脱手跑去。金蝉知它畏惧,一面将它紧抱,一面对它说道:“来的是我的姊姊,不会害你的,你不要害怕。”话犹未了,灵云已到身旁,那肉芝狂叫一声,惊死过去。金蝉埋怨灵云道:“姊姊你看,你把我的小宝宝给吓死了。”灵云早已看见金蝉手上的肉芝,便道:“不要紧,我自能让它活转。如若它不死,我们正好带回洞去,大家玩耍玩耍;它如若死了,我们索性把它吃了吧。”金蝉正待回言,那肉芝已经醒转,直向灵云点头,闹得他姊弟二人都笑起来。金蝉道:“这个小东西还会使诈。”灵云道:“你不知道,此物深通人性。刚才你如见它死去,把它放下地来,它便入土,不见踪迹。你是怎生把它得到的?你的仙缘可谓不小。”金蝉便把同朱梅争论之言,以及肉芝自来投到的情形,述说了一遍。灵云道:“照此说来,我们倒当真不忍伤害它了。”金蝉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道:“谁说不是呢,陪我们修道多么好。”说时,一个疏忽,肉芝已是挣脱下地。灵云忙叫:“不好!”正要伸手去捉时,那肉芝并不逃跑,只把小手向西指了几指,口中不住地叫唤。金蝉方将它抱起,向西方看时,只见醉仙崖下蛇洞中喷出一团浓雾,里面一丝丝的火光,好似放的花筒一样。猛听得洞内又发出叫声,再看日色,已交午初,知是蛇要出来,便都聚精会神,准备动手。
那蛇洞上面的孙南,端着如意神矛,矛锋冲下,目不转睛望着下面蛇洞,但等露出蛇头,便好下手。正在等得心焦,忽然洞中冒出浓雾烟火,虽有仙草含在口中,不怕毒侵,也觉着一阵腥味刺鼻。这时日光渐渐交到正午,那蛇洞中凄厉的鸣声也越来越盛。猛一抬头,看见隔涧对面山坡上几十道白练,一起一伏地排着队抛了过来。近前看时,原来是十数条白鳞大蟒,长约十余丈开外。孙南生怕那些大蟒看见他,忙蹿上崖去。正在惊疑之际,那些大蟒已过了山涧,减缓速度,慢慢游行。离洞百余步,便停止前进,把身体盘作一堆,将头昂起,朝着山洞叫了两声,好似与洞中妖蛇报到一般。不大一会儿,洞内蛇鸣愈急,来的蛇也愈多,奇形怪状,大小不等。最后来了一大一小两条怪蛇,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其疾如风,转眼已到崖前,分别两旁盘踞。大的一条,是二头一身,头从颈上分出,长有三四丈,通体似火一般红。一个头上各生一角,好似珊瑚一般,日光照在头上,闪闪有光。小的一条,长只五六尺,一头二身,用尾着地,昂首人立而行,浑身俱是豹纹,口中吐火。这二蛇来到以后,其余的蛇都是昂首长鸣。最奇怪的是,这些异蛇大蟒过涧以后,便即分开而行,留下当中有四五尺宽的一条道路不走,好似留与洞中妖蛇出行之路一样。
孙南正看得出神,忽听洞内一声长鸣,砰的一声,一块封洞的石头激出三四丈远。猛然惊觉,自己只顾看蛇,几乎误了大事。忙将神矛端正,对下面看时,只见那雾越来越浓,烟火也越来越盛,简直看不清楚洞门。正恐怕万一那蛇逃走时,要看不清下手之处,忽听洞内一阵砰砰的轰隆之声,震动山谷。知是那妖蛇快要出来,愈发凝神屏气,注目往下细看。在这万分吃紧的当儿,忽见洞口冒出一团大烟火,依稀看见一个茅草蓬蓬的人脑袋:刚刚举矛要刺,那脑袋又缩了回去。幸喜不曾失手,刺了一个空。孙南到这时越发不敢大意,专心致志,去等机会。忽然洞外群蛇一齐昂首长鸣,声音凄厉,瘆人毛发。霎时间,日色暗淡,惨雾弥漫。
在这一转瞬间,第二次洞口烟火喷出,照得洞口分明。一个人首蛇身的东西,长发披肩,疾如飘风,从洞口直蹿出来。那孙南早年惯使镖枪,百发百中,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端稳神矛,对准那妖蛇致命所在,口喊一声“如意”,掷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一道金光,那神矛端端正正,插在妖蛇七寸子所在,钉在地上,矛杆颤巍巍地露出地面。那群毒蛇大蟒,见妖蛇钉在地上,昂首看见孙南,一个个磨牙吐信,直往崖上蹿来。孙南见蛇多势众,不敢造次,驾起剑光,破空升起,飞向灵云那边,再看动静。说时迟,那时快,那妖蛇中了神矛,它上半身才离洞数尺,其余均在洞内。它本因为大难已满,又有同类前来朝贺,原来是一腔高兴。谁想才离洞口,便中了敌人暗算,痛极大怒,不住地摇头摆尾,只搅得几搅,长尾过处,把山洞打坍半边,石块打得四散纷飞。孙南如非见机先走,说不定受了重伤。这时那妖蛇口吐烟火,将身连拱四拱,猛将头一起,呼的一声,将仙矛抛出数十丈远。接着颈间血如涌泉,激起丈余高下。那妖蛇负伤往前直蹿,其快如风,蹿出去百十丈光景,动转不得。原来它负痛往前蹿时,地下埋的一百零八把诛邪神刀,一一冒出地面,恰对着妖蛇致命处所在,正是当中分鳞的那一道白缝,整个将那妖蛇连皮分开,铺在地上。任凭它神通广大,连受两次重创,哪得不痛死过去。它所到的终点,正是灵云等站的山坡下面。直把一个金蝉乐得打跌,便要去斩那蛇头。灵云忙喊不可造次。金蝉刚刚住手,果然那蛇挣扎了一会儿,又发出两声惨痛的呼声。其余怪蛇大蟒也都赶到,由那为首两条大蛇,过来衔着妖蛇的皮不放。只见那妖蛇猛一使劲,便已挣脱躯壳,虽是人首蛇身,只是通体雪白,无有片鳞。这妖蛇叫了两声,便盘在一处,昂头四处观望,好似寻觅敌人所在。而崖上三人童心未退,只顾看蛇好玩,忘了危险。
正在出神之际,忽然朱梅狼狈不堪地如飞奔到,说道:“师姊还不放珠,等待何时?”说完,便倒在地上。金蝉连忙过去用手扶起。那灵云被朱梅一句话提醒,刚将天黄珠取出放时,这妖蛇已看见四人站立之所,长啸一声,把口一张,便有鲜红一个火球,四面俱是烟雾,向他们四人打来。群蛇也一拥而上。恰好灵云天黄珠出手,碰个正着。自古邪不能侵正,那天黄珠一出手,便有万道黄光黄云,满山俱是雄黄味,与蛇珠碰在一起,只听叭的一声,把毒蛇的火球击破,化成数十道蛇涎,从空落下,顿时烟消雾散。一群毒蛇怪蟒正蹿到半山坡,被天黄珠的黄光罩住,受不住雄黄气味,一条条骨软筋酥,软瘫在地。那毒蛇见势不佳,正要逃跑,恰好朱梅在金蝉怀中业已看见,便勉强使劲去推金蝉道:“蛇身有宝,可以救我,快去斩蛇取来。”金蝉忙叫:“孙师兄替我扶持梅姊,我去斩蛇就来。”那朱梅望了孙南一眼道:“我不要人扶,让我先躺在石上歇歇吧。”说时,好似力气不支,话言未了,倒在山石上面。
金蝉在百忙中不暇细问朱梅为何这样,因听说蛇身有宝,可以救她,更不怠慢,纵身起来,提着虹霓剑便往下走。山坡下的怪蛇大蟒,被黄云笼罩,都挤作一团。灵云等也分不出下面谁是妖蛇。偏巧那肉芝在朱梅、孙南未到以前,金蝉因为爱它长得好看,去吻它的小脸,那肉芝却去用舌舔那金蝉的双目。当时金蝉只觉凉阴阴、痒酥酥的,非常舒服,不甚注意。后来孙南赶到,那肉芝趁忙乱中跑下地来,便不知去向了。金蝉正要走时,灵云拉他道:“下面黄云笼罩,看又看不见,你要斩蛇,放剑出去就是了,下去做甚?”金蝉急得顿足道:“姊姊快放手,我看得见。梅姊中了暗算,蛇身有宝,可救梅姊。你看那蛇妖逃出很远去了。”灵云还待不信时,金蝉猛一使劲,摆脱灵云的手,如飞往东南而去。孙南闲着无事,心想何不放剑多宰两条蛇,岂不是好。便将剑光放出,指挥往山下乱砍。灵云见孙南放剑,也把身子一摇,将剑放出。这两道剑光在万道黄云中一起一落,如同神龙夭矫一般,煞是好看。
杀了半个时辰,突然见她母亲乾坤正气妙一夫人携着她爱弟金蝉,金蝉手中宝剑穿着一个水缸大小的人形蛇头,走来说道:“蛇都死完了,你们还不把剑收回来?”众人连忙上前参拜,各自把剑收回。妙一夫人把手一招,把天黄珠收了回来。再往山下看时,遍地红红绿绿,尽是蛇的浓血,蛇头蛇身,长短大小不一,铺了一地。妙一夫人从一个葫芦中倒了一葫芦净水下去,说是不到几个时辰,便可把蛇身化为清水,流到地底下去。金蝉忙跑到朱梅跟前看时,已是晕死过去,不禁号啕大哭,忙求母亲将梅姊救转。妙一夫人看了这般景象,不禁点头叹道:“情魔为孽,一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