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惊问道:“李伯父之言,莫非侄女所见并非圣姑遗蜕么?”李宁道:“圣姑遗蜕藏在中洞,虽可相通,寻常怎能得到?那具艳尸,便是我所说的玉娘子崔盈,也是左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去今百年以前,因来此洞盗宝,为圣姑太阴神雷所殛。还算她事前预有准备,早防到了,人虽死去,元神不曾受伤。她因舍不得那臭肉身,又想借这洞天福地躲去一重大劫,索性留守在此,昼夜将元神附着死体虔修,静等两甲子后复原,占据此洞,为所欲为。如今历有百年,身子已能起坐。再有一二十年,便可重生了。适才非贤侄女逃遁得快,势必连你也禁闭在内。青索剑虽利,你一个肉身,终不能驾着它穿透千寻石壁。你有我先入之言,误认她为圣姑,容易上她圈套。只一被她元神迷住,你便失了本性,沦为她的爪牙,一同等到出困之日,助纣为虐,万劫不复了。我起初只闻人言艳尸被禁在此,不知深居何处。如非一时触动灵机,分神入内观察,也难知底细呢。”英琼道:“以爹爹的法力,何不趁着她未成气候以前,带了女儿与二位姊姊,合力将她除去,岂不是少却许多后患么?”李宁道:“琼儿你哪里知道,此事关系群仙劫运,如能弭祸无形,还用你说么?圣姑也不将这毒龙丸与仙草留给你们了。”
轻云要问英琼、易静入门所见,英琼猛想到佛奴尚未见到,忙往室中火鼎前跑去。李宁也同了轻云、易静跟去。走到炉前,先命三人跪下,虔诚通白,才将手一指,一片祥光,将鼎盖托起,李宁便命三人快快取丹。三人见炉火中托着一朵青莲,昙花一现般顷刻消失。闻得鼎内异香扑鼻,比起先时所闻还要浓烈。各将身剑合一,飞入鼎内一看,适才花现处有一只碧玉莲蓬,立在鼎的中心,内中含着莲子大小的十粒丹药,颜色翠绿,透明如晶,每人拾起几粒。李宁便吩咐勿闻此丹,更不可摇动那碧玉莲蓬,大家要速速退出。三人依言出来。英琼上下四顾,未见佛奴存身何处,忍不住又要问时,李宁道:“我先不知艳尸所在,恐她暗中走来加害佛奴,已用佛法隐过。待我收法,你们就看见了。”说罢,朝上一指,又是一片祥光闪过,佛奴果然高悬在鼎的上面,离地约有四五十丈,周身毛羽业已落得净尽,仅剩一张白皮,紧包着钢身铁骨,闭目倒挂,状如已死,神态狼狈至极。英琼连喊两声佛奴,才微抬了抬眼皮。漫说英琼见了伤心落泪,便是轻云也惋惜不置。李宁笑道:“痴儿,这正是它的成道关头,你不替它喜欢,却哭什么?它已服了灵丹,刷毛洗骨,如今正在敛神内视。明日此刻,便换了一身白毛,与你师祖座下白雕一样灵异了,你伤心怎的?你不见它身上已生了一层白茸么?”英琼定睛往上一看,佛奴身上果如轻霜似的,薄薄地生了一层白茸。虽知乃父之言决不会差,佛奴已是转祸为福,终究有些怜惜,便想飞身上去抚慰一番。李宁拦道:“佛奴生有至性,它此时正当养性凝神紧要关头,不可便去扰它。明日便可功行完满,何必忙在这一时?待我行法,将这炉鼎神火重新燃起,助它些力吧。”英琼只得恋恋而止。
李宁吩咐三人随意游散,径自走到炉鼎后面,盘膝坐定,口宣佛咒,两手合掌,搓了两搓,然后朝着炉中一放。便听炉鼎中有了风火之声,一朵青莲花似的火焰,冉冉升起,离鼎约有丈许高下,止住不动。再看李宁,业已瞑目入定。轻云见洞侧不远横着一条玉榻,甚是宽长,形式奇古,便拉了英琼、易静二人坐下,重问适才右壁探路之事。才知英琼、易静二人也和轻云一样,由李宁指示的门心窄缝里飞行而入。初进去时的门户道路,俱和轻云所经之路差不多。不过经了几个转折之后,那条甬路却渐渐越走越深,渐渐闻池底波涛之声,洋洋盈耳。路尽处也有一个小门,出去一看,面前顿现出一片奇景。那地方大约数百亩,高及百丈,四壁非玉非石,乃是一种形如石膏、白色透明的东西凝结而成。内中包含着千万五色发光的石乳,大小不一,密若繁星,照得各洞透明,纤尘毕睹。地面平坦若镜,光鉴毫发,却有许多石乳到处突起。经了一番人工,就着乳石原形加以雕琢斧修,成为许多用具,如同几案、屏风、云床、丹灶、饰物、鸟兽之类。猿蹲虎踞,凤舞龙蟠,样样明洁如晶,映着四壁五色繁光,炫为异彩。再寻那水声发源之处,乃是洞中心一个十亩方塘。那塘甚深,塘中云雾溟濛,波涛澎湃,激成数十百根大小水柱,直上塘边,水花乱滚,珠迸雪飞,景尤奇绝。二人正在留连观赏,易静猛一眼看到近洞顶的壁上面有好些处地方水光闪闪,流走如龙。仔细一看,想起下来时所见幻波池奇景,不禁恍然大悟,便和英琼说了。英琼随她所指处一看,再一听解说,也就把疑团打破。原来这里的石壁俱都有缝,可通上下。那十亩方塘便是幻波池的水源,从洞顶幻波池中心直落千寻,下入深穴,流回潭中。因就天然的形势,再经当初洞中主人苦心布置,用绝大法力压水上行,由各处石缝中万流奔赴,直射到上面幻波池四外的那一圈发水口子,使其夺关奔出。这四外的水飞出数十百丈,射在中央,冲力绝大,又极平匀,所以上下看去,只见茫茫一白。那四外的水到了中央,此激彼撞,经过一番排荡回旋,才成了一个绝大漩涡,引着那股子洪瀑下临深渊。上面的人以为是一个大水池子;下面的人又疑池在上面,被一根擎天水柱托起。那水落到深穴以后,便归入这个方塘里面,重新往上喷射,循环往复,永无休歇,可是水量增减极微,所以那大洪流池下面受不到淹没。真正巧夺天工,奇妙到了极处。
二人赞赏了一阵,因为时间甚暂,不可久留,还想有所发现。易静因此来除将幻波池水源探出外,别的尚无所得。四面景物虽然奇丽,连连飞巡两周,俱与异日无关重要。算计这洞中如此神秘,说不定珍奇宝物藏在塘中,为水所隔,看它不出。与英琼一商量,决计一同辟水入塘,查看究竟。当下便由易静行法,各驾遁光,一同飞身穿波而下。先以为塘中也和上面幻波池一样。谁知下面的水其深无际,二人下沉了百十丈还未及底。渐觉那塘竟下宽上窄,下圆上方,大小相差几十倍。正降之间,猛见四壁有许多凹进去的深沟,一条极长而细的银链光色灿烂,横拖在那里,看不到头,也不知有多少丈长短。英琼心中奇怪,随手抓起那链子刚拉得一拉,耳中忽听李宁低唤:“琼儿、贤侄女速回,迟便无及。”二人一听大惊,知有变故,连忙舍了链子,飞身上塘时,四外波涛忽如排山倒海一般挤压上来。二人虽有飞剑法术护身,也被撞得荡了几荡。同时又见水深处有千点碧荧,飞舞而上。二人哪敢怠慢,各运玄功,加紧飞升。及至冲出波心一看,上面已是阴风怒号,怪声大作,四壁摇晃,似要倒塌。百忙中窥见入口小门,刚得飞身出去,偶一回顾,小门已合,群响顿寂。仗着飞行迅速,虽然顷刻出险,因为来去匆忙,变生瞬息,闻警之时急于夺路逃回,经行之路并未记清,不似轻云去时就处处留心,默识于心。以致后来二人三入幻波池,救起燕儿,费了许多手脚。此是后话不提。
三人谈了一阵,见四壁俱都植有奇花异卉,不下百余种,俱非常见。因李宁入定,也未去取,互相观赏品评,各人俱看中了好几种。再看顶上青莲,光焰纯碧,里外通明,悬立空隙,甚是美观。上面悬的神雕,身上白茸毛已似长了好些,英琼自是欣喜。似这样过有两三个时辰,李宁才行睁眼,将手往炉中按了两按,那朵青莲便沉入鼎中,转眼消灭,还了原质。李宁道:“佛奴经我用天池真水刷毛洗骨,筋髓皆寒,如无这座现成炉鼎和我本身元阳之火融精暖骨,复原决无这等快法。它周身新毛已生,元气已复,只须再过一昼夜,便可长成。琼儿如要看它,此刻已无妨了。”英琼巴不得有这一句,忙即飞升顶上,到了神雕身旁,用手微一抚摸,那些新长的茸毛真是比雪还白,入手温暖,柔滑异常。以前铁羽钢翎,早已脱落净尽。不禁伸手把神雕的头搂在怀内,一阵心酸,落下泪来。神雕见主人这等爱抚,也微睁二目,将头连点,意似感激。一会儿轻云、易静也一同飞了上来观看。英琼还只管抚慰不休,直到李宁相唤,才随了轻云、易静一同降落。李宁道:“痴儿痴儿,似你这般情长,异日怎得容易解脱?”英琼笑问那些花草何时取走,怎能生在石内。
李宁笑道:“这里奇花异草虽多,异日凝碧仙府大半俱有,且胜于此。可供携取的灵药,只有一二十种。此时勿急,而且取时也非容易,等到行时,我自有吩咐。这里共是五洞府,九条甬道,八十七间五房石室。除却中洞是圣姑仙蜕所在外,北洞上层为艳尸潜踞,异日妖窟便在那里。北洞下层为幻波池的发源,全洞命脉,埋伏重重。这两处最关重要,你们三人已经去过,可一而不可再。余如东、南二洞和那上下三层,五六十间仙房石室,复道盘踞,尽多奇景。适才我恐你三人历久涉险,分化元神,入内救护,以防不测,无意中得见壁间仙偈。那东洞中层,竟是藏珍之所。当年圣姑封藏,留待有缘,便乘入定之际,慧珠内莹,默察未来。此去虽不免要受一些惊恐,终有同道解化,取宝同归。你们既入宝山,岂可轻回?只是那洞三层通路,俱有仙法封锁隔断,既不能仗着尔等仙剑法宝将它毁坏,好好进去又非容易。说不得我只好略存私心,仗我佛法,相助入内了。”英琼道:“爹爹说我们进去要受惊恐,难道爹爹这么高深的法力,都不能破么?”李宁道:“你哪里知道,圣姑生性,最恶男子,直至成道化去时,仍未能免除这点私见。我已见过她三处遗偈,关于洞中灵药异宝,俱都寓有传女不传男之意。她彼时所学,不是玄门正宗。婴儿成形脱化以后,只能遨游十洲,绝迹独行,介乎地仙之间,不能飞升紫府,证列天仙。更恐二番入世坏了道基,不愿再历一劫。现在上昆仑仙山自本岩潜修,要炼过九百年后,方遂飞升之愿。只有你师祖能以佛力助她减却许多苦修,也只有我可以代求。有此一段因缘,我方能为你三人开路。至于洞里如何,此去约要多半日才能毕事,险阻甚多,全仗你三人同心合力,相机应付,不便一同入内,以免违背她的本意。”
英琼闻言,拉着李宁之手,面带愁容道:“女儿和爹爹多时不见,梦里都在想念。好容易才得相会,爹爹又说赴会之后,便即回去,此别茫茫,不知何日重见?一想起就万分难受,还有多少话,均未顾说。适才为了入洞探路与救助佛奴,已耽搁了好些时候,不得随侍爹爹说话,如今又要耽搁上大半天。明日回山,爹爹与许多师长们相见,不能与女儿多谈。师长们都说女儿这口紫郢剑,足称无敌,爹爹同去尚可,既不同去,宝物有甚稀罕,由周、易二位姊姊入内取宝,女儿随侍爹爹,在外相候便了。”李宁道:“你自身经历,一一尽知,无须再为详说。此乃千载一时良机,不可轻易放过。里面说不定有仗双剑合璧之处,你怎能不去?你既有如此孝思,等到开府以后,只须多积内外功行,不愁没有相见之日,何必重此半日之聚?”英琼不敢违命,见进来时的门户已闭,便问道:“易姊姊说,此门已难开了。我们去往东洞,可打此门而出么?”李宁看了易静一眼,笑对英琼道:“毕竟易贤侄女道力见解,都胜似你二人。以我法力,此门再开,虽然比先前费事,尚非甚难。只缘左侧艳尸已经警觉有人来此,既恐将这里宝物取走,又恐断了她的出路,现在正潜伏出口,乘机欲动,静等我将此门一开,门中甬路略有一线可通之隙,她的元神便即飞出。有我在此,虽然不能为害,一则她的运数未尽,二则还要假借她的手聚歼几个首恶,完成峨眉几个小辈同门的功行,尚得暂留她活上几年。既然放将出来,佛奴在此,便非除去不可,除又费手。为免生事,我便在你们遁出时,用大力金刚禅法将此门封固,须等艳尸出世机缘到来,始由她引一同恶党羽到此破法,将她放出。这洞上下三层,到处都是复壁甬路,除已被封锁者外,无不贯通。易贤侄女既能观察隐微,足征道力。可知除却此门,尚有其他出路么?”
易静躬身答道:“侄女适才听周姊姊详说探险经过,忽然想起侄女所经之路,所见之景,此洞外分五行,暗藏五相,通体脉络相通,分明似一人体。此地西洞属金,金为肺部,此门颇似左叶六塞之脉,出路必在右侧,旁通肺管之处。寻得此道,绕向南洞心部,循脉道以行,便达东洞。不知是否?”李宁赞道:“贤侄女来此不久,经历无多,居然领会到此,异日成就,实未可量。我不愿用法宝法力毁伤此壁,也为的是将来有许多用处之故。这里外面看去,俱是石壁,所有道路,可经人行者不下十数,全都暗藏壁内,应就时辰,还有富余。你三人可各去寻来,看看你们眼力如何?”英琼、轻云一闻易静之言,早就往右侧注视,见壁上石形虽然间有凸凹,却是通体浑成,并无缝隙。这时再走过去,几番推弹查看,毫无可疑之状,一些看不出路在哪里。以为易静既然悟到,必能查出。及至一看易静,也和二人一样,说虽容易,行起来却难。二人自知道浅,还未怎样。易静素来好胜,闻得李宁夸奖,意颇自负,自己见解既然不差,必可按图索骥。谁知这等难法,好生内愧,急得满面通红。李宁道:“不是你们眼力不济,只缘不能有所毁坏,受了限制。见壁上许多磊块之处,毫无痕缝,又恐意料不中,所以说不出来。全洞为人形,是个卧像。你们再略微审详部位,便可看出来了。”易静本就看出右壁满是大小不一的磊块,惟独靠里一面有一大片石壁坟起,圆拱平滑,血痕万缕,隐现其间,觉着奇怪。闻言忙奔过去,用力一推,没有推动。猛听英琼惊喜道:“在这里了!”说罢,便飞身过来,拉着那块拱石,朝外一面的边沿往外一扳,也未扳动。易静见状,心中一动,也学她的样,两手扳着朝里一面的边沿,试轻轻往怀中一带。说也奇怪,那一片十来丈方圆、数万斤重的石壁,竟是随手而起,拉开有二三尺远近。英琼、轻云忙赶过去相助,三人合力,居然将那石扳了开来,现出莲蓬也似七个圆孔。最大的一个偏下约有三丈,其余也可通人,不禁同声欢笑起来。
说罢,一按祥光,径往中层当中洞内穿去。三人也即跟踪而入。两洞相隔虽然不算很近,四人飞行何等迅速,原本无须多时。但因此行一半为了探悉路径,以备日后之用,加以甬道盘曲迂回,李宁一手指点解说,时行时止,约有刻许工夫,才将这一条黑沉沉的长甬路走完。四人正行之间,见甬路尽处红光如火,门内焰影幢幢。出去一看,乃是一个极高大的石洞,正当中有一盏倒挂的大灯,灯形颇似一人心,由一缕银丝系住,从顶上垂将下来,上面发出七朵星形的火光,赤焰熊熊,照得阖洞通红。灯下面是个百亩方圆、形如莲花的水池,深约三尺,清可见底。内外石色俱是红的,水色俱是青碧,细看绿波溶溶,仿佛是什么液体一般。李宁道:“这洞便是南洞的主洞。池中所贮,并非真水,乃是石髓。上面所悬心灯之火,便是吸取此髓而发。发出来的火焰,又被此池吸收了去。如此循环不息,亘古长明。灯上面洞顶便是万流总汇。圣姑用法术逆水上行,成为幻波池奇景,全仗此火之力。这里也是全洞最紧要的所在,异日一旦落在妖人手里,他知此髓乃是天材地宝,既可供他引火炼丹炼宝,服了以后又可抵得许多采补之用,于左道旁门大有益处,势必不管此洞兴废,取用无餍。如非你们几个小辈同门来此驱除,为峨眉创立别府,迟早灯尽髓枯,全洞失了水火交济之功,池水不复上行,上层洞府虽仍存在,下层定为水淹,毁了这千年奇景,纵使他用妖法禁制,暂时仍和以前一样,毕竟灵气全无,失却天然,岂不可惜?此外洞门已闭,经由东西二洞甬道,省事得多。过去便是东洞藏宝之所,难关将到,你们务须仔细。少时你们行至甬道中见光之处,可将各人所带法宝飞剑施展出来,护身前进,以防不测。我只能护送你们走完东洞甬路,走出内侧门,等开了第二重洞门,便不能再进了。到了里面,危机四布,埋伏重重。你们既要将它破去,才能到达藏宝之所,又要留神,不伤原来奇景。后洞设有圣姑打坐的云床,须去虔诚通白,万不可随意取携。这些大半是我从遗偈中参详出来,时日短促,无暇入定默察内中情景。至于何处有甚险难,尚无所知,全仗你们相机应付了。”嘱咐已毕,三人俱都惊喜交集,兢兢业业,如临大敌一般,随定李宁往东洞飞去。
这条甬路,孔道却是长方形的,只有一个,就在右壁。还未进去,便微闻远远狂飙怒号,如万木摇风,惊涛飞涌,声势浩大。甬路里面更是酷寒阴森,黑沉沉的,只是一片浓影。剑光照处,反映成绿色,人行其中,须眉皆碧。比起西洞到前洞经行之处,要觉大得多。有时看见壁上俱是一根根又粗又大和树木相似的影子,路径迂回甚多,上下盘曲。连经了好些转折,三人因为李宁催促速行,不要回顾,路虽比较长些,剑光迅速,一会儿便即通过那一条长甬路,飞出南洞侧门之外。三人见那地方正是南洞的外层洞府,也是一间广大石室,满壁青光照眼。靠里一面有三座洞门,当中洞门最为高大,两旁较小。只左边来路的一门开着,中门和右侧门俱都双扉紧闭。门是青色,门上各钉着两个朱环,气象甚是庄严。室中陈设颇多,形式奇古,大半皆修道人所用,也未及细看。三人正待李宁开了中门入内,忽闻异香透鼻,令人心神皆爽。又听李宁微微“咦”了一声,回头一看,见李宁从地上拾起一根残余的香木,余烬犹燃,面现惊讶之色。英琼忙问何故。李宁道:“我们来迟了一步,已有人先往洞中去了。”英琼惊问道:“爹爹佛法高深,这洞如此难开,又不为外人所知,难道事前竟未觉察么?”李宁道:“我虽能入定,默察未来,但是功行还浅,非仓猝之间所能做到。此番奉你师祖之命,说此洞幽僻合用,可助佛奴脱毛换骨,方知这里有许多奇景,来此洞尚是初次。直等第二次发现甬路中圣姑所留遗偈,才得备知梗概。我到此才只一昼夜工夫,哪能尽悉?此香乃东海无尽岛千载沉香,看这烧残异香尚未熄灭,来人决非在我到达以前来此,必是适才我们在西洞勾留之时到达。这人既知用异香向圣姑虔诚通白,再行启关入内,必已尽知底细。只不知他是何派中人,道力如何。我本想在西洞打坐入定,运用神光,体会清了前因后果,方令尔等三人入洞取宝,虽然略延时日,你们却知许多趋避。后来一想,你三人尚未回山复命,加以盛会在即,难免思归,佛奴明日便可复原,我也想早和峨眉诸友相见,又不愿你们得之太易,谁想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事有前定,你们此时进去,难免与人争执。来人如果有缘,必能怀宝而去,何必徒种恶因?如若无缘,他必被陷在内。不如还是多耽搁半日,由我参禅入定,察明了再进不迟。”
三人满腔热念,闻言不禁冷了一大半。先是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末后轻云说道:“伯父之言,侄女怎敢违背?只是适才伯父说,圣姑遗偈明示洞中取宝限于女子,来人既焚香通白,决非前辈女仙。方今正邪两派中,后起的女弟子,有名者并无几个,异派中更少,只有一个许飞娘,是万恶的根苗。宝物如为同派中人得去还好,万一为此人得去,岂非如虎生翼,愈发助长其恶焰?依侄女之见,莫如还是伯父施展佛法,开了这门,由侄女等进去,相机行事。来人如是妖邪一流,便将她除去;如是同道,侄女等也可借此多一番经历。伯父以为如何?”李宁看了看三人面色,忽然闭目不语。一会儿睁眼说道:“这事很奇怪。此时洞中的人乃是一男一女,非敌非友,已经陷困在内。虽然时间短促,不及详查他们的来历,他们既然犯了圣姑之禁而来,必然自恃不是寻常人物。你们进洞,须要量力而为,有得即退,不可贪多,免蹈前人覆辙。等到功成退出之时,如见那被困之人,尽可助他们出险,不必再问姓名来历,是敌是友。我已得有先机预兆,此事一个处置不善,必贻异日之悔。你们各自准备,待我行法,此门大开,急速一同飞入便了。”说罢,便朝着中门相隔三丈站定,双手向南,口宣佛咒。末后将手搓了两搓,左手掐诀,右手一扬,随手发出一股尺许粗细的祥光,逐渐放大,最前面光头有五丈许方圆,正照在门的中心。那光好似一种绝大的推力,照上去约有半盏茶时,那门才渐渐露出一丝缝隙。接着便听如万木摇风、松涛怒吼之声,从门内传将出来,比起适才甬道所闻,势益猛烈。转眼间,又射出一条青光,门已渐启。
这时已是到了紧要关头,那门后也好似有一种绝大的推力,与光力两相抵触,双方互有短长,各不相让。李宁站在当地,直似岳峙山停的一般,右掌放光作出前进之势,双目神光如电,注视前面。眼看那门已被光力推开数寸,仍又重新合拢。似这样时启时闭了好几次,有一次竟开有两尺许宽窄。论理三人原可飞身冲入,偏生开得稍宽时,关闭起来也更速。李宁又嘱咐须俟门大开时,始可入内。英琼、轻云自然尊重李宁之言,不敢造次。易静虽然未便独行,这半日工夫,对于李宁,因白眉和尚名高望重,佛法无边,李宁却是成道未久,自己是个晚辈,恭敬之心则有,信仰之心却不如周、李二人。及见李宁用祥光推门,半晌未曾大开。后来两次,门已露有一二尺的空隙,还是不令进去,未免有些性急。心想:“门中利害,未必尽如李伯父所言,何必这么慎重?”不由又起了自恃之心。正在等得烦躁,忽见李宁虎目圆睁,猛地将手朝门用力一推,那股子祥光顿现异彩,发出万朵金莲,如潮水一般朝前冲去,一片狂声。怒涛澎湃声中,那门立时大开。三人俱是一双慧目,也被光华射得眼花缭乱。正在惊顾之际,耳听李宁喝道:“你们还不入内,等待何时?”易静闻言,用手一拉周、李二人,首先飞入。二人也忙将身剑合一,疾同电掣,直往洞中冲去。三人身刚入内,双门已合。轻云少许落后,几乎擦着门边而过,虽未碰着,已觉出门上那股子青光的力量迥异寻常。不禁咋舌,低嘱英琼:“洞内埋伏必定厉害,我们能力较弱,伯父那等叮嘱,千万不可逞强任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才好。”英琼自与老父重逢,喜出望外,进来并非所愿,并且有好些孺慕之怀,未曾吐露,一心只想早些完事,好出去与老父相聚,对于洞中宝物,并未怎样看重。只因这一念孝心,不起贪念,免却许多魔难,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女神婴易静幼蒙师父钟爱,出生未久,便即得道,独得师门秘授心法。后来奉命下山积修外功,纵横宇内,从没受过挫折,未免心骄气盛,不把一干异派妖人放在眼底,遇上便随意诛戮。终因在芒砀山用飞针刺伤了赤身教门下淫女随精精,两下里结了仇怨。更因旁人一激,寻上门去,被赤身教主鸠盘婆用邪法困住,险些形神俱灭,万劫不得超生。幸而遇救脱险,虽然经过一番重劫,除与鸠盘婆成了不解之仇外,平时盛气仍未敛抑。等到苦心积虑,炼成灭魔七宝以后,愈发有些自恃。这次进了幻波池底南石洞后,暗忖:“周、李二人,只有那两口宝剑无人能敌,如论道法,还差得远。惟此次不准伤洞中景物,除却遇险时防身而外,并无别的用处。”满拟独显奇能,破了洞中埋伏,亲自得到手中,再行分与二人,到了峨眉,面上也有光彩。所以一进洞,便独自当先。三人到了里面,见四壁空空,耳听风雷水火之声越发浩大,只是有声无形,看它不见。这二层内比起外洞反而小得多。正面壁间,有一排大的树木阴影,一闪即逝,随生随灭。与甬路所见相同,四外不见一点门户痕迹。那里困的两个男女,也不知何往。易静算计正面壁上必然藏有门户和法术埋伏。细看了看形势方位,想起此洞既按五行布置,东方属木,壁间又有这许多树木阴影闪动,说不定用的是玄门先天五行无量遁法。且喜当年随侍父亲学习此法,深明其中妙用,何不试它一试?便请英、云二人暂行按住遁光,略微退后。手捏灵诀,口诵法咒,暗中准备停当。然后将手一指,一道黄光朝前飞去。刚一飞到正面壁上,果然触动埋伏,立时狂风大作,墙壁忽然隐去,变作千百丈青光,夹着无数根树木影子,如潮水一般涌到。易静见所料不差,心中大喜,喊一声:“来得好!”两手一合,再朝前一放,便有一片白光,带起万千把金刀朝前飞去。两下才一接触,转眼之间化为一股青烟,一股白烟,同时消散。前面哪有墙壁,乃是一条极大的甬路。风涛之声,已不复作。那条甬路,竟长得看不到底。英、云二人俱觉奇怪。易静道:“以我三人的目力,少说点,也可看出数百里远近。这条甬路,难道比紫云宫还长么?看前面空洞洞的,除微有一点云气氤氲外,不见一物,不是幻象,便是埋伏。好在头一个主要难关已经渡过,想来纵有法术埋伏,也不足为虑。”说罢,仍由易静当先,往前飞进。
一进甬道,还没多远,忽然眼前一暗,轰隆之声大作。轻云见势不佳,忙把天遁镜取出,百丈金霞照向前面一看,甬路已经不见,前面一片甚是空旷,千百万根大树碧玉森森,重重叠叠,潮涌而来。被镜光一照,前排的虽然止住,后排的仍是一味猛进不已,互相挤轧磨荡,汇为怒啸,声势惊人。再看易静,手中持着一个刀刃密布的金圈,正在禹步行法,脸上带着愧容,倏地大喝一声,朝前掷去。才一出手,那金圈便中断开来,化成一个丈许长的半环金光,飞上前去,生克妙用,果然稀奇。那些树木,看上去原是密密层层,无边无际,及至这半环形的光华一迎上去,先是将最前面的树木包住了些,接着环光的两头像双龙出洞般分左右包围上去。环径并不甚大,顷刻之间,那么多大树,好似全被包住。一声雷震,青烟四起,万木全消,连那条长甬路也换了一种形状。三人存身之处,是一间数十丈长大的石室以内。只来路上的情景,没有变动。最前面立着一座二十多丈长短的木屏风,时有缕缕青烟冒起,上面刻有林木景致,近前一看,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屏风上不但刻有成千上万丛大树,所有幻波池底,全洞的景物,无不毕具。每一景必有一些符咒附在上面。不过那些林木俱已折断,生气毫无。余外也有好些残破的所在,只西南、北中两洞,俱都工细完好。易静知是全洞各处禁法埋伏的总汇,上面埋伏发动未完,侥幸发现,正可按图索骥,拣那有害之处逐一破去,可省却许多阻碍。便和英、云二人说了,照木屏风所刻东洞全景仔细一查,凡是属于东洞的埋伏,大都毁坏无遗。只那藏珍之处是一间宝库,尚还完好。料是先来的一男一女所为。易静暗忖:“先来的人既有如此本领,将好些禁法埋伏破去,为何宝物尚未取走?这一路上又未见着一点踪迹?”正在诧异,忽听轻云手指东洞一角,“咦”了一声。易静、轻云随指处一看,东洞那片断林入口处的前面,有一个坎卦的水池,下有青烟笼罩,大约尺许见方。屏风虽是立着,居然储有一泓清水,并不下滴。最奇怪的是,有两个赤身男女在里面游泳,身材才如豆大,浮沉上下,嬉乐方酣。女的生得和玉人相似,眉目如画,仿佛甚美。男的须髯如戟,遍身虬筋裸露,奇丑非常。这两个男女虽然生得极小,却是具体而微,无一处不与生人相似。英琼问易静道:“这里埋伏俱在屏风上面,难道发动起来,连人也摄了上去么?”易静道:“此法总名为大须弥障。适才那些成排大树卷来,一个破不了它,便即被陷。此时我三人正好在屏风上树林之中捉迷藏呢。当时不知它如此厉害,稍微疏忽了些,已经入伏,尚无警觉。若非周姊姊动手得快,那面天遁宝镜先将它止住,怎得从容应付?否则能否免于失陷,正是难说呢。这一男一女,定是李师伯所说先来探洞之人,他们已将洞中好几处埋伏破去,明明知道这里虽是以木为本,暗中必藏有五行生克,变化无穷,何以不能趋避,被这一泓之水所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