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词应究心词律
词有平仄可以通融者,有必不可以通融者。一字偶乖,便不合拍。究心于词律,自无不协之弊。
○词律先在分别去声
词之音律,先在分别去声。不知去声之为重,虽观词律,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知犹不知也。[斯编之作,专在直揭本原。声调之学,有词律在,余弗赘论。偶拈一条示人,以究词律之捷径耳。]
○初学宜先多读唐宋词
词中本原,初学难于骤得。宜先多读唐宋之词,以植其基。然后上溯风骚,下逮国初,以竟其原委,穷其变态。本原所在,可不言而喻矣。
○学词贵在能诗之后
诗词一理。然不工词者可以工诗,不工诗者断不能工词。故学词贵在能诗之后。若于诗未有立足处,遽欲学词,吾未见有合者。
○词由诗入门
古人词胜于诗则有之,[如少游、白石皆然。]未有不知诗而第工词者。[王碧山、张玉田辈诗不多见,然必非不工诗者。即使碧山辈诗未成家,不能卓立千古,要其为词之始,必由诗以入门。断非躐等。]
○东坡词胜诗文
人知东坡古诗古文,卓绝百代。不知东坡之词,尤出诗文之右。盖仿九品论字之例,东坡诗文纵列上品,亦不过为上之中下。[七言古为东坡擅长,然于清绝之中杂以浅俗语,沉郁处亦未能尽致。古文才气纵横而不免霸气,总不及词之超逸而忠厚也。]若词则几为上之上矣。此老生平第一绝诣,惜所传不多也。
○古人词多无题
古人词大率无题者多。唐五代人,多以调为词。自增入闺情闺思等题,全失古人托兴之旨。作俑于花庵、草堂,后世遂相沿袭,最为可厌。至清绮轩词选,乃于古人无题者,妄增入一题。诬己诬人,匪独无识,直是无耻。
○碧山咏物词空绝古今
咏物词至王碧山,可谓空绝古今。然亦身世之感使然,后人不能强求也。竹茶烟阁体物集二卷,纵极工致,终无关于风雅。
○其年长相思
其年长相思[赠别杨枝]云:“氵敕金卮。阁金卮。不是樽前抵死辞。今宵是别离。”愈朴直,愈婉曲,愈沉痛。艳词非其年所长,然此类亦见别致。
○晏小山长相思
晏小山长相思云:“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此亦小山集中别调,与其年赠别杨枝之作,笔墨相近。
○其年瑞龙吟
其年瑞龙吟后半云[春夜见壁间三弦子,是:云郎旧物,感而填词。]“记得蛇皮弦子,当时妆就,许多声价。曲项微垂流苏,同心结打。也曾万里,伴我关山夜。有客向潼关店后,昆阳城下。一曲琵琶者。月黑枫青,轻拢细砑。”游丝落絮之情,云涌风飞之笔,亦一时之雄也。
○竹言情胜文友
竹艳词,言情者远胜文友。而体物诸篇,则文友为工。此亦各有所长,不可相强。如美人额、美人齿等篇,竹非不工巧,然不及文友之精。
○学词应究本原
文友为词中之妖,然却有妖之神通。后人为艳词,更欲胜之,亦非易易。故余愿学词者,各究其本原之所在。本原既得,不独蓉渡为糟粕,即乌丝、载酒,亦成旒缀。
○温厚和平词之根本
温厚和平,诗教之正,亦词之根本也。然必须沉郁顿挫出之,方是佳境。否则不失之浅露,即难免平庸。
○风骚为诗词之原
风骚为诗词之原。然学骚易,学诗难。风诗可取其意,楚词则并可撷其华。
○楚词有本有末
幽深窈曲,瑰玮奇肆,楚词之末也。沉郁顿挫,忠厚缠绵,楚词之本也。舍其本而求其末,遂托名于灵均,吾所不取。
○蒿庵词与风骚相表里
千古得骚之妙者,惟陈王之诗,飞卿之词。为能得其神,不袭其貌。近世则蒿庵词,可与风骚相表里。此外鲜有合者。
○蒿庵可继飞卿
楚词二十五篇,不可无一,不能有二。宋玉效颦,已为不类。两汉才人,踵事增华,去骚益远。惟陈王处骨肉之变,发忠爱之忱。既悯汉亡,又伤魏乱。感物指事,欲语复咽。其本原已与骚合。故发为诗歌,觉湘间泽畔之吟,去人未远。嗣后太白学骚,虚有形体。长古学骚,益流怪诞。飞卿古诗有与骚暗合处,但才力稍弱,气骨未遒。可为骚之奴隶,未足为骚之羽翼也。惟菩萨蛮、更漏子诸词,几与骚化矣。所以独绝千古,无能为继。继之者,其惟蒿庵乎。
○李杜不同
或问杜陵何以不学骚。余曰:H经不可一概论也。大约自风骚以迄太白,皆一线相承。其间惟彭泽一源,超然物外。正如巢、许、夷、齐,有不可以常理论。至杜陵,负其倚天拔地之才,更欲驾风骚而上之,则有所不能。仅于风骚中求门户,又若有所不甘。故别建旗鼓,以求胜于古人。诗至杜陵而圣,亦诗至杜陵而变。顾其力量充满,意境沉郁。嗣后为诗者,举不能出其范围,而古调不复弹矣。故余谓自风骚以迄太白,诗之正也,诗之古也。杜陵而后,诗之变也。自有杜陵,后之学诗者,更不能求风骚之所在,而亦不得不以杜陵为止境。韩、苏且列门墙,何论余子。昔人谓杜陵为诗中之秦始皇,[言其变古也]亦是快论。[此下六条论诗之正变,偶与论风骚连类及之。]
○世人论李杜多不知本原
○升庵论李杜优劣
今之尊李抑杜者,每以李之劣处,为李之优。而以杜之优处,为杜之劣。不独非杜之知己,并非李之知己矣。杨升庵其甚焉者也。
○杜陵变古后不能复古
诗有变古者,必有复古者。[如陈伯玉扫陈、隋之习是也。]然自杜陵变古后,而后世更不能复古。[自风骚至太白同出一源。杜陵而后,无敢越此老范围者,皆与古人为敌国矣。]何其霸也。不知古者,必不能变古,此陈、隋之诗所以不竞也。杜陵与古为化者也。惟其与古为化,故一变而莫可复兴。
○杜诗变古
杜陵之诗,洗脱汉魏六朝面目殆尽,亦非敢于变风骚也。特才力愈工,风雅愈远。不变而变,乃真变矣。
○茗柯蒿庵复古
自温、韦以迄玉田,词之正也,亦词之古也。元、明而后,词之变也。茗柯、蒿庵,其复古者也。斯编若传,轮扶大雅,未必无补。
○词至元明犹诗至陈隋
词至元、明,犹诗至陈、隋。苟柯、蒿庵犹陈射洪、张曲江也。嗣后谁为太白,收前古之终。谁为杜陵,别出旗鼓,以开来学哉。[朱、陈不能与古化,虽敢于变古,终无少陵手段,不足范围后学也。]
○飞卿河传
河传一调,最难合拍。飞卿振其蒙。五代而后,便成绝响。
○飞卿佳句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飞卿佳句也。好在是梦中情况,便觉绵邈无际。若空写两句景物,意味便减。悟此方许为词,不则即金氏所谓雅而不艳,有句无章者矣。
○稼轩粉蝶儿
稼轩粉蝶儿[落梅]起句云:“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后半起句云:“而今春如轻薄荡子难久。”两喻殊觉纤陋,令人生厌。后世更欲效颦,真可不必。
○最不易工之词调
词中如西江月、一翦梅、钗头凤、江城梅花引等调,或病纤巧,或类曲唱,最不易工。[难得大雅]善为词者,此类以不填为贵。
○词中最上乘
入门之始,先辨雅俗。雅俗既分,归诸忠厚。既得忠厚,再求沉郁。沉郁之中,运以顿挫,方是词中最上乘。
○易安隽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易安隽句也。[并非高调]“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四字尤不堪]停停当当人人。”乔梦符效之,丑态百出矣。然如双卿凤凰台上忆吹箫一阕,叠至四五十字,而运以变化,不见痕迹。长袖善舞,谁谓今人不逮古人。
○易安声声慢
易安声声慢词,张正夫云:“此乃公孙大娘舞剑手。本朝非无能词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叠字者。”后叠又云:“到黄昏点点滴滴,又使叠字,俱无斧凿痕。怎生得黑,黑字不许第二人押。妇人有此词笔,殆问气也。”此论甚隔。十四叠字,不过造语奇隽耳。词境深浅,殊不在此。执是以论词,不免魔障。
○双卿词怨而不怒
双卿词怨而不怒,可感可泣。吴苹香则怨而怒矣,词不逮双卿。其情之可悯则一也。
○西湖老僧词
僧之能词者,除西湖老僧点绛唇一阕外,鲜有佳者。[此词亦非正声,然其中有一片化机,未可浅视。]
○云韶集中议论
癸酉、甲戌之年,余初习倚声,曾选古今词二十六词卷,得三千四百三十四首,名曰云韶集。自今观之,殊病芜杂。然其中议论,亦有一二足采者。如云:“北宋词,诗中之风也。南宋词,诗中之雅也。”又云:“东坡不可及处,全是去国流离之思,却又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所以为高。”又云:“方回笔墨之妙,真乃一片化工。”又云:“张文潜谓方回词‘妖冶如揽嫱、施之,盛丽如入金、张之堂,幽索如屈、宋,悲壮如苏、李’,此犹论其貌耳。若论其神,则如云烟缥渺,不可方物。”又云:“稼轩词非不运典,然运用虽多,而其气不掩,非放翁所及。刘氏并讥辛、陆,谬矣。”[刘潜夫云:放翁、稼轩,一扫纤艳,不事斧凿。高则高矣,但时时掉书袋,要是一癖。]又云:“词至张仲举后,数百年来,邈无嗣响南宋者。”又云:“词衰于元,然犹未亡也。至明而词乃亡矣。”又云:“竹词艳而不浮,疏而不流,工丽芊绵中而笔墨飞舞。”[此亦第论其面目。]又云:“其年词以气胜,然亦是以情胜。盖有气以达情,而情愈出。情为主,贵得其正。气为辅,贵得其厚。后人徒学其矜才使气,殊属无谓。”[此亦第论形骸。其年词亦未能到此地步,然其说自可取。]又云:“词家之病,首在一俗字。破除此病,非读樊榭词不可。”又云:“稼轩词,精者直似一座铁瓮城。坚而锐,锐而厚,纵饶千军万马,亦冲突不入。板桥、心余辈,一击瓦解矣。”又云:“五代人词,不着力而意自胜,而俚浅处亦不少。”以上数条,虽不必尽然,亦未为无见。
○词中连用叠字皆非正道
词中连用叠字,或句句用春字,或句句用愁字,句句用声字、儿字、秋字、间字之类,皆非正道。有志于古者,必不屑为。
○皇甫子奇词
唐人皇甫子奇词,宏丽不及飞卿,而措词闲雅,犹厚古诗遗意。唐词于飞卿而外,出其右者鲜矣。五代而后,更不复见此种笔墨。
○飞卿词托词帷房
飞卿词大半托词帷房,极其婉雅而规模自觉宏远。周、秦、苏、辛、姜、史辈,虽姿态百变,亦不能越其范围。本原所在,不容以形迹胜也。
○碧山咏莼
碧山咏莼云:“碧芽也抱春洲怨,双卷小缄芳字。”下云:“江湖兴,昨夜西风又起。年年轻误归计。如今不怕归无准,却怕敌人千里。”玉田长亭怨云:“故人何许。浑忘了、江南旧雨。”下云:“如今又、京国寻春,定应被、薇花留住。”自甘终隐,而亦不愿其友之枉道徇人,同一用意忠厚。
○碧山醉落魄
碧山醉落魄云:“垂杨学画蛾眉绿。年年芳草迷金谷。如今休把佳期卜。一掬春情,斜月杏花屋。”婉丽中见幽怨,殆亦借题言志耶。
○两赋蝶恋花
“镇日双蛾愁不展。隔断中庭,羞与郎相见。十二阑干闲倚遍。凤钗压鬓寒犹颤。昨日江楼帘乍卷。零乱春愁,柳絮飘千点。上已湔裙人已远。断魂莫唱苹花怨。”此余蝶恋花词也。怨而不怒,尚有可观。越二日,又赋一阕云:“谁道蓬山天外远。晓起开帘,重见芙蓉面。髻笼云眉翠敛。低头不觉朱颜变。避入花阴藏不见。细拾残红,不语思量遍。小院新晴寒尚浅。秋风先已捐团扇。”决绝如此,未免怨而怒矣。
○乙酉乡试后赋词
乙酉乡试,泄泻委顿,草草完卷,归舟望月,秋气寥,曾赋临江仙云:“八月西风吹客袂,初程少驻征鞍。雁声嘹唳碧云端。高城天共远,回首泪阑干。短荻长芦秋瑟瑟,水边红蓼花残。冰轮寂寞夜江寒。回潮如有恨,呜咽绕前滩。”意不胜而情胜。明日阻雨,又赋洞仙歌一阕。上半阕云:“荒江晚泊,舣蒹葭深处。回首高城堕烟雾。正酒怀落寞,旅梦凄迷,愁欲绝、况是短篷疏雨。”亦即上章之意,词境皆浅,聊寄吾怀而已。
○旧赋鹧鸪天
词有信笔写去,若不关人力者,而自饶深厚,此境最不易到。余曾赋鹧鸪天一阕云:“一夜西风古渡头。红莲落尽使人愁。无心再续西洲曲,有恨还登舴猛舟。残月堕,晓烟浮。一声Ы乃入中流。豪怀不肯同零落,却向沧波弄素秋。”书以俟教我者。
○陈西麓咏西湖十景
题咏西湖十早,惟陈西麓感时伤事,得风人之正。草窗木兰花慢十阕,泛写景物,了无深义。张成子应天长十章,才气不逮草窗,而时有与西麓暗合处。如苏是春晓云:“草色旧迎雕辇,蒙茸暗香陌。”曲院荷风云:“田田处,成暗绿。正万羽、背风斜矗。乱鸥去,不信双鸳,午睡犹熟。”花港观鱼云:“禹浪未成头角,吞舟胆犹怯。湖山外,江海匝。怕自有、暗泉流接。楚天远,尺素无期,枉误停楫。”下云:“濠梁兴,归未惬。记旧伴、袖携留摺。指鱼水、总是心期,休怨三叠。”南屏晚钟云:“欢娱地,空浪迹。漫记省、五更闻得。”柳浪闻莺云:“昆明事,休更说。费梦绕、建章宫阙。”两峰插云云:“唤醒睡龙苍角,盘空壮商翼。西湖路,成倦客。待倩写、素缣千尺。”此类皆有亡国之感。不及西麓之深厚,固胜似草窗作。赵闻礼录入阳春白雪集中,未为无见。
○赵闻礼阳春白雪
赵闻礼辑阳春白雪八卷,颇能撷两宋人之精。而杂入游词亦不少。未能尽善也。
○陆务观风流子
陆务观风流子云:“佳人多命薄,初心慕、德曜嫁梁鸿。记绿窗睡起,静吟闲咏,句翻离合,格变玲珑。更乘兴、素纨留戏墨,纤玉抚孤桐。蟾滴夜寒,水浮微冻,凤笺春丽,花砑轻红。人生谁能料,堪悲处、身落柳陌花丛。翻羡画堂鹦鹉,深闭金笼。向宝镜莺钗,临妆常晚,绣茵牙版,催舞还慵。肠断市桥月笛,灯院霜钟。”盖放翁伤其妻作也。词不必高,而情极哀怨。选本皆不登此篇,惟阳春白雪集载之。
○江开之菩萨蛮
“商人重利轻别离”,白香山沉痛语也。江开之菩萨蛮云[商妇怨]:“嫁郎如未嫁。长是凄凉夜。情少利心多。郎如年少何。”俚极笨极,真是点金成铁。
○许鲁斋沁园春
许鲁斋云:“儒者以治生为急务。”真通达之论。其沁园春[垦田东城]云:“为农换却为儒。任人笑、谋身拙更迂。念老来生业,无他长技,欲期安稳,敢避崎岖。达士身名,豪家骄蹇,此好胸中一点无。欢然处,有膝前儿女,几上诗书。”亦即治生之义,非泛作农家语。元草堂诗余载之,而词则未为超妙。
○鲁斋效竹山
竹山词云:“万误曾因疏处起,一闲且向贫中觅。”自是阅历语,而词笔甚隽。鲁斋书怀词云:“万事岂容忙里做,一安惟自闲中得。”效颦无谓。
○学词应守绳墨
学以砺而后成,苟违绳墨,何惮钅爪扌规。若以水济水,则亦何益之有哉。古人诗词不尽可法,善于运用,何难化腐为奇。若理解不明,贞淫未辨,妄窃古人成语,以为己有。胶柱者宝其唾余,改弦者失其宗旨。古人亦安恃此知己也。
○辛稼轩词用唐人诗句
辛稼轩词运用唐人诗句,如淮阴将兵,不以数限,可谓神勇。而亦不能牢笼万态,变而愈工,如腐迁夏本纪之点窜禹贡也。
○姚云文艮岳词
元草堂诗余,载江村姚云文艮岳词云[摸鱼儿]:“渺人间、蓬瀛何许,一朝飞入梁苑。辋川梯洞层崖出,犹带鬼愁龙怨。穷游宴。谈笑里、金风吹折桃花扇。翠华天远。怅莎沼萤黏,锦屏烟合,草露泣苍藓。东华梦,好在牙樯周辇。画图历历曾见。落红万点孤臣泪,斜日牛羊春晚。摩双眼。看尘世鳌宫,又报鲸波浅。吟鞭拍断。便乞与娲皇,化成精卫,填不尽遗憾。”慨当以慷,亦陈经国之亚匹也。
○彭元逊解佩环
元人彭元逊解佩环[寻梅不见]云:“江空不渡。恨蘼芜杜若,零落无数。远道荒寒,婉娩流年,望望美人迟暮。风烟雨雪阴晴晚,更何须、春风千树。尽孤城、落木萧萧,日夜江声流去。日晏山深闻笛,恐他年流落,与子同赋。事阔心违,交淡媒劳,蔓草沾衣多露。汀洲窈窕余酲寐,遗佩环、浮沉沣浦。有白鸥、淡月微波,寄语逍遥容与。”忧深思远,于两宋外,又辟一境。而本原正见相合。出自元人手笔,尤为难得。
○彭元逊警句
元草堂诗余,录彭元逊词最多。其警句如临江仙云:“自结床头麈尾,角巾坐枕孤松。片云承日过山东。起听荷叶雨,行受豆花风。”蝶恋花云:“无复卷帘知客意。杨花更欲因风起。”语爽朗而意深远,在元代定推作手。
○べ斐轩词韵
べ斐轩词韵,以上、去、入三声均隶于平韵中。盖专为北曲而设,决非宋人所订正。惜大晟乐府久已失传,无从考证其谬。樊榭遽以为宋人词韵,失之未考也。
○张玉田词源
玉田词源二卷,上卷精研声律,探本穷源,绘图立说。审音者执此以求古乐不难矣。下卷自音谱以至杂论。选词不多,别具只眼,洵可为后学之津梁。陈眉公误以下卷为乐府指迷。云间姚培谦、张景星辑为乐府指迷一卷,而删其十之二三,盖仍眉公之误也。
○词源小疵
刘改之咏美人指甲、美人足沁园春两篇,玉田词源录附姜史咏物之后。谓两词亦工丽,但不可与前作同日语。余谓宋人咏物佳篇极多,何必录此两词,有污大雅。此词源之小疵,不得以玉田所赏而讳其失。
○作词之要
作词气体要浑厚,而血脉贵贯通。血脉要贯通,而发挥忌刻露。居心忠厚,托体高浑,雅而不腐,逸而不流,可以为词矣。
○作词之难
雄阔非难,深厚为难。刻挚非难,幽郁为难。疏逸非难,冲淡为难。工丽非难,雅正为难。奇警非难,顿挫为难。纤巧非难,浑融为难。古今不乏名家,兼有众长鲜矣。词岂易言哉。
○李后主晏叔原词情胜
李后主、晏叔原皆非词中正声,而其词则无人不爱,以其情胜也。情不深而为词,虽雅不韵,何足感人。
○晏元献欧阳文忠出小山下
晏元献、欧阳文忠皆工词,而皆出小山下。专精之诣,固应让渠独步。然小山虽工词、而卒不能比肩温、韦,方驾正中者,以情溢词外,未能意蕴言中也。故悦人甚易,而复古则不足。
○词宜熟读
熟读温、韦词,则意境自厚。熟读周、秦词,则韵味自深。熟读苏、辛词,则才气自旺。熟读姜、张词,则格调自高。熟热碧山词,则本原自卫,规模自远。本是以求风雅,何必遽让古人。
○句子梅花引
向子梅花引[戏代李师明作]云:“花如颊。梅如叶。小时笑弄阶前月。最盈盈。最惺惺。闲愁未识,无计说深情。一年空省春风面。花落花开不相见。要相逢。得相逢。须信灵犀,中自有心通。同杯杓。同斟酌。千愁一醉都忘却。花阴边。柳阴边。几回拟待,偷怜不成怜。伤春玉瘦慵梳掠。抛掷琵琶闲处著。莫猜疑。莫嫌迟。鸳鸯翡翠,终是一双飞。”此调颇不易工,古今合作,仅此一首。盖转韵太多,真气必减。且转韵处必须另换一意,方能步步引人入胜。作者多为调所窘。此作层层入妙,如转丸珠。又如七宝楼台,不容拆碎。[此词余录入闲情集。]贺方回三阕,陈其年二阕,专集古语以为词,可称别调。[贺、陈词余录入别调集。]
○张元楼上曲
张元楼上曲云:“楼外夕阳明远水。楼中人倚东风里。何事有情怨别离。低鬟背立君应知。东望雪山君去路。断肠迢迢尽愁处。明朝不忍见云山。从今休傍曲阑干。”意味深长,音调古雅,艳体中阳春白雪也。
○黄石牧<广吾>堂词
黄石牧香屑集,古艳古香,集句神境。<广吾>堂词二卷,亦多幽怨之音。如翠楼吟[魂]云:“月魄荒唐,花灵仿佛,相携最无人处。阑干芳草外,忽惊转、几声杜宇。飘零何许。似一缕游丝,因风吹去。浑无据。想应凄断,路傍酸雨。日暮。渺渺愁余。觉黯然销者,别情离绪。春阴楼外远,入柳烟、和莺私语。连江暝树。愿打点幽香,随郎黏住。能留否。只愁轻绝,化为飞絮。”惨戚よ凄,迷离惝恍,非深于情者,不能道只字。
○寇莱公点绛唇
寇莱公点绛唇云:“象尺薰炉,拂晓停针线。愁蛾浅。飞红零乱。侧卧珠帘卷。”遣词凄艳,姿态甚饶,自是北宋人手笔。
○范文正御街行
范文正御街行云:“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淋漓沉着。西厢长亭袭之,骨力远逊,且少味外味。此北宋所以为高、小山、永叔后,此调不复弹矣。
○张忠武临江仙
张忠武临江仙[忆旧]云:“千古武陵溪上路,桃花流水潺潺。可怜仙侣剩浓欢。黄鹂惊梦破,青岛唤春还。回首旧游浑不见,苍烟一片荒山。玉人何处倚阑干。紫箫明月底,翠袖暮云寒。”清词丽句,不减晏、欧诸贤。从古大英雄,必非无情者,吾于仲畴益信。
○冯正中抛球乐词
“烧残红烛暮云合,飘尽碧梧金井寒。”冯正中抛球乐词也。拗一字,更觉宫商一片。知音者原不拘于调。
○陈与义拟法驾导引
诗以穷而后工,倚声亦然,故仙词不如鬼词。哀则幽郁,乐则浅显也。宋代惟白玉蟾脱尽方外气。陈与义拟法驾导引三章,亦称佳构。[原序云:世传顷年都下市肆中,有道人携乌衣椎髻女子,买斗酒独饮,女子歌词以侑。凡九阕,皆非人世语。或记之问一道士,道士惊曰:此赤城韩夫人所制水府蔡真君法驾导引也,乌衣女子疑龙云。得其三而亡其六,拟作三阕。]其一云:“朝元路,朝元路,同驾玉华君。千乘载花同一色,人间遥指是祥云。回望海光新。”其二云:“东风起,东风起,海上百花摇。十八风鬟云半动,飞花和雨著轻绡。归客碧迢迢。”其三云:“烟漠漠,烟漠漠,天澹一帘秋。自洗玉舟斟白体,月华微映是空舟。歌罢海西流。”以清虚之笔,写阔大之景,语带仙气,洗脱凡艳殆尽。
○王香雪天仙子
王香雪天仙子[晓发尚湖]云:“远树惊乌飞不定。烟中渐吐青山影。犬声荒店未开门,西风紧。霜华凝。半湖残月芦花冷。”全首写景,亦是词中变格,后人不必效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