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屈生自到朱宅中住下,暇时与两位公子讲究诗文,用心指点,不过几日工夫,两公子顿觉文思大进。光阴易过,已到仲春,各省举人俱已到京,皇上乃下旨,意于二月二十三日在贡院复试各省新科举人。如因路远风雨阻滞来迟,不及赴试者,加恩于二十六日在华盖殿再补试一场,以示体恤。那复试阅卷大臣钦派李太师锡九居首,还有一二大臣共事。李太师是河南人,曾任华盖殿大学士,因丁忧回籍,现已服满,有旨宣召入朝,仍居原官。
此次特派复试阅卷太师先期一日入贡院,各省举人于二十三日黎明进场。屈生随众入场,题目下来,用心作文,交卷甚早。试毕阅卷大臣将试卷评定甲乙,分作三等,一等取中五十七名,二等二百四十三名,三等三百三十六名,又有四等五名,不列等三名。李太师复命,奏请照部章一二三等若干名,拟请准其一体会试,列入四等之五名,罚停会试;三科不列等三名,斥革举人,奉旨依议再说。
屈生复试取中第一名报来,朱公大喜,贺屈生道:“贤甥婿复试冠军,春闱定居榜首,何愁不得鼎甲?”
屈生谦逊,连称:“侥幸。”于是在书房养息精神,以待会试,按下不表。
且说李太师上朝,天子召见,询问此次复试卷列入四等与不列等之卷系出何省,文理如此荒谬,何以幸中?试官未免阅卷草率,兼恐有抢替录旧之弊,须彻底追究。李太师面奏道:“此次列入四等五名文理尚属通顺,因诗中有失黏字,所以列入四等,照例罚停会试三科。至不列等之三名,实因年高,又是边省之人,一七十三岁广西人,一八十一岁贵州人,一九十二岁云南人,年纪衰老,无怪如此,部议已斥革举人。只此,虽试臣当初取中,错误难辞其咎,还求皇上天恩宽免处分。”皇上闻言点头应允。
列公!那李太师为人最是忠厚,少年科甲,蒙先帝特达之知,命充太子师傅。及今上登极,不次超迁,升为首相加太师衔,真是谏行言听,君臣同心。那太师每以盈满为惧,兢兢业业,不敢骄傲。凡遇召对必替人周旋,扶持善类,是一代贤相也。
是日清晨朱公起来,候至巳初,三个门生已到,朱公出见,略坐片刻,即让至园中,命人去请了程屈二人来。五人相见,不过各通名姓,彼此说些客套话,各人谦让而已。
朱公乃对三个门生道:“这屈慕曾是老朽舍甥婿,去年新贡,四川人,今日相聚,下月即是同年也。”
五人闻言,同声答道:“但愿能如公言,我等之幸也。”
朱公乃定席安坐,请程老夫子首坐,张次之,陆、仇又次之,屈生以亲故居五坐,朱公主位相陪。斟上酒来,大家畅饮。席间谈些各省风景人情。
饮至半酣,程公道:“今日蒙主人盛情,必须尽量而饮,何不行一酒令,诸公以为何如?”
朱公闻言,先说道:“如此妙极的了,就请先生出令。”
程公道:“何不飞觞,以五子登科四字飞,飞每字,飞六字,按次序数之字,到何人接饮一杯接飞,此令好否?”
朱公道:“好得很,先请飞五字。”
程公向众人道:“如此有僭了。”遂说道:“不拘四书五经,诗赋古文皆可,我先说四书罢。舜有臣。”五人接字数去,该仇生饮。
仇生饮干,接说云:“有友五人焉。”数去恰轮朱公饮。
朱公满饮一杯,说道:“不能正五音。”挨数应陆饮。
陆生饮了酒,说道:“天下之达道五。”数去应程老夫子饮。
程公干了酒说道:“能行五者于天下。”挨到朱公。
朱公饮酒毕,说道:“这一回飞两个五字。”说道:“敕我五典五惇哉。”数去该屈生仇生二人同饮,于是要每人飞一子字。
仇生说道:“君子深造之以道。”数字该陆饮。
屈生又道:“滕文公为世子。”数去该程公饮。
程饮毕说道:“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数字该张生饮。
张饮毕酒说道:“有孺子歌曰。”挨去该主人饮。
朱公忙饮干丁酒,说道:“鲁欲使慎子为将军。”挨字该仇生饮。
仇饮讫云:“阙党童子将命。”挨字该屈生饮。
程公道:“还要飞一子字。”
屈生道:“乐正子强乎?”数去该程公。饮酒毕遂飞登字。话休烦叙。
程公飞的登字是:“辟如登高。”朱公接飞登字是:“孔子登东山而小鲁。”屈生接飞是:“郑师说若时登庸。”登字毕,乃飞科字,不盈科不行,为科上稿催科,捉拙飞觞,酒令已完。
程公请主人出令,朱公道:“鄙见不如联句,或五言或七言皆可,好有佳句,大家贺一杯,如过限不成诗,罚酒一杯,诸公以为何如?”
程公道:“遵命,请主人先起韵,我等谨步后尘。”
朱公云:“如此有僭了。”遂命下人取到几支笔,数幅笺,纸研好了墨,另设一案放在一旁。朱公乃提笔起句云:“小饮园亭集众贤,欣逢上巳暮春天。酒惭味薄难谋醉。”
程公续云:“诗到才高好共传。屈宋风流闻望着。”
屈生续云:“程朱品概主宾联。临窗松竹长留荫。”
张生续云:“满架图书不记年。谊属邢谭徵遇合。”
陆生续云:“交深孔李信因缘。幸叨侍从行行立。”
仇生续云:“何用推敲细细编。作赋凌云钦俊杰。”
程公续云:“举杯邀月即神仙。”
朱公忙收二句云:“琼林有宴身同赴,快睹泥金锦字笺。”
朱公将全诗录出传观,推程公诗为最,各贺一杯。于是程公云:“可以止矣。”乃罢饮吃饭。
饭后散坐,大家叙谈。问起张陆仇三人住处,或居会馆或寓旅店。程公意欲共租一个小寓,张陆仇三人应允。次日程公亲至内城租定小寓,去贡院不远,通知张陆仇三人,一切伙食房租以五股分派,定于三月初六日搬进小寓。屈生遂同程公于初六日早晨同见朱公告辞进场,屈生又到内面辞过朱夫人,然后与两公子揖别。
两公子要亲送先生表姊丈到小寓,已套车伺候,于是程公屈生各乘一车,两公子乘一车,一齐进城。屈生带了王李二仆,程公亦带一仆,朱公早已派出妥当家人并厨子到小寓中伺候,供给饮食,照料茶水,预备进场送场出场接场一切细微,无一不周到。程屈二人进了小寓,同住一室,两公子到小寓中坐下长谈。不多一会,张陆仇三人已来,在对面房中住。三人慌忙来见程公、屈生,又与两公子作揖,彼此坐下叙话。下人送上茶来,两公子坐了一会,别过五人坐车回家,说定初八日黎明再来送场。五人送两公子出小寓出城,然后归房内收拾什物,安排笔砚,晚间一同用饭。
次日午后命人去看点名木牌次序,江苏在十数牌,湖南四川皆在二十牌外,分东西两门。是日下午朱公亲来送场,当面说道:“因相隔一城,不能在寓陪饮,嘱屈生代劳,多劝程老夫子与张陆仇几杯酒。”朱公起身连打数恭说:“明早须入内廷,不克分身送场,命小儿来送,千乞勿罪。”说罢告辞上车回家。
是日晚间设盛,五人痛饮,席至二更方散归寝。一宿易过,次早天明大家起来料理场具,时交辰正,朱宅两公子已来到,忙催饭吃,饭毕将考具装好,于是五人同出小寓,往贡院而去,不必细述。不过点过名,五人进场。要知场中如何作文,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