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 丙集
观音赴会问原因
且不言天神围绕,大圣安歇。话说南海普陀落伽山观音菩萨,王母请赴蟠桃佳会,与徒弟惠岸行者,同登宝阁瑶池。见那席面残乱,虽有几个天仙,俱不就座,都在那里讲论,备言其事。菩萨道:“既无盛会,汝等可跟贫僧去见玉帝。”众仙怡然随往。至通明殿前,早有四大天师、赤脚大仙等众迎着菩萨。菩萨道:“吾要见见玉帝,烦为转奏。”天师丘弘济即入灵霄宝殿启知,宣入。时有太上老君在上,王母娘娘在后。
菩萨引众参见玉帝,各相坐下。便问:“蟠桃盛会如何?”玉帝道:“每年诣会,欢欢喜喜嚷闹蟠桃胜会,朕心为此烦恼,故调十万天兵,天罗地网,遣他下界收伏妖猴,不知胜负如何。”
菩萨闻言,即命惠岸:“速下天宫,前到花果山,打探军情。若遇相敌,汝可助其战也。”惠岸就依娘娘法旨,按下云端,只见天罗地网,重重密布。惠岸大喝一声:“吾奉观音娘娘法旨,特来打探军情。”天兵得知,传报天王,天王发下令旗,教开天罗地网,放他进来。惠岸进见,拜父李天王,曰:“男随观音菩萨赴蟠桃会,菩萨见瑶池寂寞,引众仙去见玉帝,备言父王等下界收伏妖猴,不知胜负如何,不见回报。菩萨命男到此打听虚实。”说还未了,只见辕门外有人来报道:“大圣引一群猴精在外搦战。”有木叉在傍启曰:“男蒙菩萨吩咐,着男助战。今不才愿往。”天王道:“你随观音修这几年,想必也有些神通。”即令木叉与大圣厮战。大圣道:“你不在南海修行,却来见我则甚?”木叉道(此三字原缺):“我蒙师父差来,见你这般猖獗,差我来擒你!”大圣道:“你休得要走!吃老孙这一棒!”木叉全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立那半山中,辕门外,这场好斗:
惠岸与大圣大战五六十合,惠岸抵敌不住,败阵走回。大圣也收了猴兵,安札在洞门之外。木叉径入辕(原作“园”)门,对四天王与父李托塔曰:“好大圣!好大圣!着实神通广大!孩儿战不过,战败而来也!”李天王见了心惊,即命写表求助,便差大力鬼王与木叉太子上天启奏玉帝。
呈上表章,玉帝拆开,见有求助之言,笑道:“叵(原作“叵”)耐这个猴精,能有多大手段,众天王又来求助,却将那路神兵助之?”言犹未毕,观音菩萨合掌启奏道:“贫僧举一神,可擒这妖猴。”玉帝道:“所举者何神?”菩萨道:“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现居灌州(原作“洲”)灌江口。他昔日曾力诛六怪,又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神通广大。奈他只是听调不听宣,陛下可降一道调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玉帝闻言,即传调兵的旨意,就差大力鬼王赍调。
那鬼王领了旨,即驾祥云,径至灌江口。不消半个时辰,直至真君之庙。把门的鬼判传报道:“外有天使,捧旨而至。”二郎即与众兄弟,出门迎接旨意,焚香开读。旨意上云:
“花果山妖猴齐天大圣作乱。搅乱蟠桃大会,见着十万天兵,天罗地网,围山收伏,未曾得胜。助力剿除。成功之后,高升重赏。”
真君大喜道:“天使请回,吾当就去拔刀相助也。”鬼王回奏。话分两头,又听(原作“所”)下回分解。
天使擎宣往下方,恶言责骂李天王。
若言拿住胡孙怪,除是灌江请二郎。
小圣施威降大圣
却说小圣二郎,即唤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甲、直健二将军——聚集殿前道:“适才玉帝调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来。”众兄弟俱忻然愿往。即(原作“郎”)点本部神兵,驾鹰牵犬,踏弩张弓,纵狂风,霎时过了东洋大海,径至花果山。见那天罗地网,密密层层,不能前进。因叫道:“吾乃二郎显圣真君,蒙玉帝调来擒拿妖猴者,快开营门。”一时,各神层层传入。四大天王就同李天王同出辕门迎接。相见毕,问及胜败之事,天王将上项备陈一遍。真君笑道:“小圣来此,必须妖猴赌赛。列公将天罗地网重重密布,只请托塔天王与我使个照妖镜,住立空中。恐他一时败阵,逃走他方,切须与我照耀明白。”
真君领着四太尉、二将军,连本身七兄弟,出营挑战,直到水帘洞外。见那一群猴,齐齐整整,排作个蟠龙阵势;中军里,有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真君道:“那泼妖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那小猴见了真君,急报猴王。大圣即掣金箍棒,身穿黄金甲,足登步云履,按一按紫金冠,腾出营门,睁睛观看,那真君的相貌,果是清奇。真生打扮: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
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
腰挎(原作“胯”)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椶罗双凤凰。
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大圣见了,笑嘻嘻的将金箍棒掣起,高叫道:“何方小将,辄敢大胆到此挑战?”真君喝道:“你这厮有眼无珠,认不得我么!我乃玉帝外甥,敕封灵显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这反天宫的弼马温猢狲!”大圣道:“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你这郎君小辈,可急回去,换你四大天王出来。”真君闻言,大怒道:“泼猴!休得无礼!吃吾一刀!”大圣侧身躲过,疾举金箍棒,劈手相还。他两家这场好杀:
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原作“感”)风,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原缺“要”字)差池为蹭蹬。
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馀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原作“双”)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是昆仑顶上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马、流元帅战兢兢,摇不得旌旗;崩、芭二将虚怯怯,使不得刀剑。这阵上,康、张、姚、李、郭甲、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那水帘洞外,纵着鹰(原作“雁”)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抛枪;跑的跑,喊的喊。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洒满天星。
大圣正斗时,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自觉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见他败走,大步赶上道:“走那里,趁早归降,饶你性命!”大圣不恋战,走入洞中,正撞着康(原缺“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甲、直健二将军,一齐挡住道:“泼猴!走那里!”大圣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一个绣花针,藏在耳内,摇身一变,变作个麻雀儿,飞在树稍头钉住。二郎观见,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锋,摇身一变,变作个□(左“鸟”右“戎”)莺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大圣见了,搜的一翅飞起去,变作一只大鹚老,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抖翎毛,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嗛。大圣又将身按下,入涧中变作一个鱼儿,淬入水内。二郎赶至涧边,不见踪迹。心中暗想道:“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果一变,变做一只朱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原缺“相似”二字),立在蓼汀之上等他。大圣见了,“扑”的一个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见。
真君急纵身驾云,起在半空中。见李天王高擎照妖镜,与那吒住立云端,真君道:“曾见妖猴么?”天王道:“不曾上来。”真君把那睹变化,弄神通,细说一番。李天王就把照妖镜四方一照,呵呵的大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个隐身法,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听说,即取神锋,回灌江口来赶。又听下回分解。
小圣霜翎异众禽(原作“擒”),妖猴拒敌显神通。
观音法助二郎力,管教诸将建功成。
大仙助法收大圣
却说那大圣已至灌江口,摇身一变,变作二郎的模样,按下云头,径入庙里。鬼判不能相认,一个个(原缺一“个”字)磕头迎接。他坐中间,点查香火。正看处,有人报:“又一个爷爷来了。”众鬼判急急观看,无不惊心。真君道:“有个甚么齐天大圣来这里否?”众鬼判道:“不曾见甚么大圣,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真君撞进门,大圣见了,现出本相道:“郎君不嚷,庙宇已姓孙了。”这真君即举神锋,劈脸就砍。那猴王让过神锋,掣出那绣花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对面相还。两个嚷嚷闹闹,复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紧紧提防,康、张太尉合心努力,把猴王围绕。
话分两头。却说大力鬼王既调真君去后,却回上界启奏玉帝。玉帝曰:“二郎既已赴战,怎不见回报?”观音合掌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外,亲去观看虚实如何?”玉帝道:“言之有理。”即摆驾同至南天门外遥观。
只见众天丁布罗网,围住四面,李天王与那吒擎照妖镜,立在空中;真君把大圣围绕中间,纷纷赌斗。菩萨对老君说:“贫僧所举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原作“那”)。我如今助他一功。”老君道:“菩萨将甚么兵器助他?”菩萨道:“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妖猴的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个一(原衍一“教”字)跌,待二郎小圣好去拿他。”老君道:“你这瓶是个磁器的,则不可也。等我助他一功。”菩萨道:“你有甚么兵器?”老君道捋(原作“将”)起衣衫,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说道:“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善能变化,水火(原衍一“木”字)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等我去打他一下。”话毕,自天门上往下一掼,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
猴王只顾苦战七圣,却不知天上坠下这兵器,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爬将起来就跑;被二郎的细犬赶上,照肚子腿上一口,又扯了一跌。急翻身爬不起来,却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头,再不能变化。
那老君收了金钢琢,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俱回灵霄宝殿。四大天王与李天王诸神,俱收兵拔寨,驾云头,唱凯歌,得胜朝天。不多时,通明殿外天师启奏道:“四大天王等众已捉了妖猴齐天大圣,来此听宣。”玉帝传旨,即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众,押至斩妖台,将这厮碎剁其尸。毕竟那猴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欺诳今遭刑宪苦,英雄气概等时收。
若非修道菩提教,今日难逃大数灾。
八卦炉中逃大圣
富贵功名,前缘分定,为人切莫欺心。正大光明,忠良善果弥深。些些狂妄天加谴(原作“造”),眼前不遇待时临。问东君因甚,如今祸害相侵。只为心高图罔极,不分上下乱规箴。
话表齐天大圣被众天兵押去斩妖台下,绑在降妖柱上,刀砍斧剁,枪刺剑刳,皆莫能伤及其身。南斗星喝令火(原作“大”)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又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不能伤损一毫。那大力鬼王与众启奏道:“万岁,这大圣不知是何处学得这护身之法,臣等用刀砍斧剁,雷打火烧,一毫不能伤损他,却如之何?”玉帝闻言道(原缺“道”字):“这厮这等,如何处治?”太上老君即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五壶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运用三昧(原作“二妹”)火,煅成一块,所以浑做金钢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炼。炼出我的丹来,他身自为灰烬矣。”玉帝闻言,即教六丁、六甲,将他解下,付与老君。老君领旨去讫。一壁厢宣二郎显圣,赏赐金花百朵,御酒百瓶,还丹百粒,异宝明珠,锦绣等件,教与义兄弟分享。真君谢恩,回灌江口去讫。
那老君辞了玉帝,竟回到兜率(原作“卒”)宫。将大圣解去绳索,推入八卦炉中,命看炉的道人,架火的童子,将火扇起煅炼。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原作“选”)、离、坤、兑八卦。他即将身钻在“巽宫”。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煼红了,弄做个“火眼金睛(原作“精”)”。
真个光阴迅速,不觉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的火候俱全,开炉取丹。那大圣双手侮着眼,正自揉搓流涕,只听得炉头声响。猛睁睛看见光明,他就忍不住,将身一纵,跳出丹炉,忽(原作“吻”)喇一声,蹬倒八卦炉,往外就走。慌得架火的童子,看炉的丁甲一班人来扯,被他一个个都放倒。老君赶上抓一把,被他一捽,捽了个倒栽葱,脱身走了。即去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风幌一幌,碗来粗细,依然拿在手中,不分好歹,却又大乱天宫。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好猴精大弄神通。有诗为证:
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拄杖亦如之:
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
如来收压齐天圣
却说猴王逃出八卦炉中,不分上下,就使铁棒东打西敌,更无一神可挡。直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幸有王灵官执殿。他见大圣纵横,掣金鞭近前挡住道(原缺“道”字):“泼猴!吾在此,切莫猖狂!”这大圣不由分说,举棒就打,那灵官鞭起相迎。两个在灵霄殿前大战一场,不分胜败。佑圣真君又差将佐发文到雷府,调三十六员雷将齐来,把大圣围在垓心,各骋凶恶鏖战。那大圣全无半毫惧色。惊动玉帝,遂传旨意,着游奕灵官同翊圣真君敬上西方,请佛老降伏妖猴。
二圣得了玉旨,径至灵山会上,即将大圣事情细说一番,特请如来救驾。如来闻诏,对众菩萨道:“汝等在此,稳坐法堂,待我炼魔(原作“摩”)救驾去来。”如来即唤阿傩、迦叶二尊者相随,离了雷音,径至灵霄门外。只听得喊声大振,佛(原缺“佛”字)祖传法旨:“二人各且罢战,停息干戈。”大圣问曰:“你是那方善士?敢来止住刀兵?”如来笑道:“我是西方极乐界中,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今闻屡反天宫,不知你是何年得(原作“德”)道来暴横?”大圣道:
“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佛祖听言,呵呵冷笑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龙位也?你那个初世为人的(原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大圣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若还不让我,永不得清平!”佛祖道:“你除了生长变化(原缺“化”)之法,再有何能?”大圣道:“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觔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如何坐不得天位(原缺“位”)?”佛祖道:“我与你赌赛:你若一觔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也再不用动刀兵,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仍回下界,再修几劫来也。”
大圣道:“既如此说,你可做得主张?”佛祖道:“做得!做得!”伸开右手,却似个荷叶大小。那大圣收了如意棒,抖擞神威,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手掌心里,却道声:“我出去也!”佛祖慧眼观看,见那猴王只管前进,风车子一般(原缺“风车子一般”五字)相似不住。大圣道:“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宫是我坐也。”话分两头,毕竟猴王如何赌赛,听下回分解。
五行山下定心猿
却说那猴王行时,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原作“肚”)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方好与如来说话。”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管浓墨双毫笔,在那中间柱子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写毕,收了毫毛。又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翻转觔斗云,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上道:“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
如来骂道:“我把你这个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离了我这掌里!”大圣道:“我到天边(原作“蓬”),见五根肉红柱,撑着一股(原作“般”)青气,我留个记在那里,你敢和我同去看么?”如来道:“不消去,你只自低头看看。”那大圣睁圆火眼金睛(原作“精”),低头看时,原来佛祖右手中指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大指丫里,还有些猴尿臊气。大圣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我将此字写在撑天柱子上,如何却在他手指上?莫非有个未卜先知的法术?等我再去来!”大圣急纵身又要跳出,被佛祖翻掌一扑,把这猴王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的把他压住。众雷神与阿傩、迦叶,一个个合掌称扬(原作“阳”)道:“善哉!善哉!众信奉行。”
当年卵化学为人,立志修行果道真。
万劫无移居胜境,一朝有变散精神。
欺天罔(原作“冈”)上思高位,凌圣偷丹乱大伦。
恶贯满盈今有报,不知何日得翻身。”
如来佛祖压翻了妖猴,即唤傩、迦叶同转西方极乐世界。时有天蓬急出灵霄宝殿道:“请如来少待,我主大驾来也。”佛祖闻言,回首瞻仰。须臾,果见八景鸾舆,九光宝盖;声奏玄歌,花喷真香,直至佛前谢曰:“多蒙大法收殄妖邪。望如来少停一日,请诸仙做一会筵奉谢。”如来合掌谢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来此,有何法力?还是天尊与众神洪福,敢劳致谢!”玉帝传旨,即着雷部众神,分头请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来此赴会,同谢佛恩。又命四大天师、九天仙女,大开玉京金阙、太玄宝宫(原作“官”)、洞阳馆(原作“倌”),请如来高坐七宝灵台。安排异品奇馔,玉液蟠桃。
不一时,那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五炁真君、五斗星君、三官四圣、九曜真君、左辅、右弼、四大天王、哪吒神将,却说玄虚一应灵通,对对旌旗,双双(原缺一“双”字)幡盖,都捧着明珠异宝,寿果奇花,向佛前拜献曰:“感如来无量法力,收伏妖猴。蒙大天尊设宴召请。众神各安座位,如来曰:“承天尊设宴,此宴取名‘安天大会’。”众仙大喜。
只见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子,舞向佛前,施礼曰:“前者己被妖猴搅乱蟠桃嘉会,今蒙如来链锁顽猴,无物可谢。是我净手亲摘大珠蟠桃数颗,聊申芹献。”真个是:
半红半绿喷甘香,艳丽仙根万载长。
堪笑武陵原上种,争如天府更奇强!
紫纹娇嫩寰中少,缃核清甜世莫双。
延寿延年能易体,有缘食者自非常。
佛祖合掌向王母称谢。又见寿星复到,拜了玉帝,申(原作“伸”)谢如来:“更无他物可献,特具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奉上。”
碧藕金丹奉释迦,如来万寿若(原作“炁”)恒沙。
清平永乐三乘锦,康泰长生九品花。
无相门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
乾坤大地皆称祖,丈六金身福寿赊。
如来欣然领谢,寿星就席而座。只见赤脚大仙又至,向玉帝前俯囟礼毕,就对佛祖谢道:“深感法力,降伏妖猴。无物可以表敬,特具交梨(原作“藜”)二颗,火枣数枚,聊申(原作“伸”)奉献。”
大仙赤脚枣梨(原作“藜”)香,敬献弥陀寿算长。
七宝莲台仙样稳,千金花座锦般妆。
寿同天地言非谬,福比淇波。
福寿如期真个是,清闲极乐那西方。
如来再三称谢,教阿傩、迦叶,将所献之物,一一收起回谢。玉帝挽留,如来称谢。只见巡视灵官报道:“那大圣钻出头来了。”佛祖道:“不妨,不妨。”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上有六个金字:“唵、嘛、呢、叭、〔口迷〕、吽”。递与阿傩,叫贴在那山顶上。这尊者即领帖子,到那五行山顶上,紧紧的贴在一块四(原作“西”)方石上。如来即辞了玉帝众神,与二尊者出天门之外,又发一个慈悲心,念动真言咒语,将五行山召一尊土地神祗,会同五方揭谛(原作“帝”),俱在此山监押。但他饥时,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饮。待他灾愆满日,自有人救他。正是不知妖猴向后何年何月,方出此灾殃,且听下回分解。
妖猴大胆反天宫,却被如来伏(原作“覆”)手降。
渴饮溶铜挨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
天灾苦困遭磨折(原作“蛰”),人事凄凉喜命长。
若得英雄重展挣,他年奉佛上西方。
我佛造经传极乐
话表我佛如来,辞了玉帝,回至雷音寺,但见那三千诸佛、五百阿罗、八大金刚,一个个都执着幢幡,摆列仙果,都在婆罗双林之下接迎。如来驾住祥云,登上品莲台,端然坐下。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金刚、四菩萨合掌近前参拜,问曰:“闹天宫搅乱蟠桃者,谁也?”那如来道:“那厮乃花果山产的一妖猴,罪恶滔天,不可闻也。我去时,正在雷将中间,扬威耀武,被我止住兵戈,问他来历。他道有神通,会变化,擅驾觔斗云,一去十万八千里。我与他打了个赌赛,他出不得我手,却将他一把抓住,指化五行,封压他在那里。玉帝大开金阙瑶宫,请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会’谢我,却才辞驾而回。”大众听言喜悦,不胜称扬(原作“阳”),各分班而退,共乐天真。果然是:
瑞霭漫天竺(原作“笠”),虹光拥世尊。
西方称第一,无相法王门。
佛祖一日唤聚诸佛、阿罗、揭谛等众,道:“自伏妖猿,安天之后,我处不知年月,料凡(原作“几”)间有半千年矣。今值孟秋望日,我有一宝盆,盆中具设百样奇花,千般异品,与汝等享此‘孟兰盆会’如何?”概众一个个合掌领会。如来却将宝盆中花果品物,着阿傩捧定,着迎叶布散。大众感激,因请如来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如来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宣扬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楞严。正是:“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原作“情”)涵万里天。”
如来讲罢,对众言曰:“我现四大部洲众生,善恶者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巨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侈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诚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诸菩萨闻言,合掌皈依,向佛前问曰:“有那三藏真经7”如来曰:“我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三藏真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经,正善之门。我待要送上东土,叵(原作“颇”)耐那方众(原缺“方众”二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要旨,怠慢了瑜(原作“谕”)迦之正宗。怎么得一个有法力的,去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苦历千山,询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却才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
当有观音菩萨,行近莲台,礼佛三匝,(原作“咂”)道:“弟子不才,愿上东土寻一个取经人来也。”如来见了,心中甚喜道:“别个也去不得,须是观音尊者,神通广大,方才去得。”菩萨道:“弟子此去东土,有甚言语吩咐?”如来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霄(原作“灵”)汉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目过山水,谨记程途远近之数,叮咛那取经者。但恐善信难行,我与你五件宝贝。”即命阿傩、迦叶,取出“锦襴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对菩萨道:“这袈裟、锡杖,可与那取经人亲用(原缺“用”字)。若肯坚心来此,穿我的袈裟,免堕(原作“随”)轮回;持我的锡杖,不遭毒害。”这菩萨皈依拜领。如来又取三个箍儿,递与菩萨道:“此宝唤做‘紧箍儿’,虽是一样三个,但只用各不同。我有‘金、紧、禁’的咒语三篇。假若路上撞遇神通广大的妖魔,你须是劝他学好,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他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儿与他戴住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眼胀头痛,脑门(原作“闷”)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
那菩萨闻言,踊跃作礼而退,即唤惠岸行者随行。那惠岸使一条浑(原作“混”)铁棍,重有千斤,只在菩萨左右。菩萨遂将锦襴袈裟作一个包裹,令他背着。菩萨将金箍收了,执了锡枚,径下灵山。半云半雾,约记路程。正走间,忽然见弱(原作“溺”)水三千,乃流沙河界。菩萨道:“徒弟呀.此处却是难行。取经人浊骨凡胎,如何得渡?”那菩萨停立云步看时,只见那河中,泼刺一声响亮,浑波里跳出(原缺“出”)一个妖魔来,十分丑恶。他生得:
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脸;长不长,短不短,赤脚觔躯。眼光闪烁,好比灶底双灯;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钵。獠牙撑剑(原作“脸”)刃,红发乱蓬松。一声叱咤(原作“咜咜”)如雷吼,两脚奔波似滚风。
人人夺利逞英雄,不想无常万事空
败坏不如猪狗相,止落顽皮裹臭浓。
观音奉旨往长安
却说那怪物手执一根宝杖,走上岸就捉菩萨,却被惠岸掣浑铁棒挡住,喝声道:“休走!”那怪物就持宝杖来迎。两个在流沙河边,来来往往大战数十余合,不分胜负。那怪物架住铁棒道:“你是那里和尚,敢来与我抵敌?”木叉道:“我是托塔天王二太子木叉惠岸行者,今保我师父往东土寻取经人去。你是何怪,敢来阻我路程?”那怪方才醒悟道:“我记得你从南海观音在紫竹林中修行,你为何来此?”木叉道:“那岸上不是我师父?”
怪物闻言,连声喏喏,收了宝杖,让木叉揪了去,见观音纳头下拜。告道:“菩萨,恕我之罪。我不是妖邪,我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落下界来,变得这般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余下方回,故此这般苦恼。没奈何,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不期今日冲撞了大慈菩萨。”菩萨道:“你在天犯罪,既贬下来,今又这般伤生,正所谓罪上加罪。我今领了佛旨,上东上寻取经人。你何不入我门来,皈依善果,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上西天拜佛求经?那时节功成免罪,复你本职,意下如何?”那怪道:“我情愿皈依正果。”又向前道:“菩萨,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原作“带”),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原作“那”)来顽耍(原作“要”)。这去但恐取经人不得到此,却不是反误了我的前程也?”菩萨道:“岂有不到之理?你可将骷髅儿挂在头项上,等候取经人,自有用处。”怪物道:“既然如此,愿领教诲。”菩萨才与他摩项受戒,指沙为姓,起个法名,叫做沙悟净。当时入了沙门,送菩萨过了河,他洗心涤虑,再不伤生,专等取经人(“取缔人”原作“菩萨”)。
那菩萨与他别了,同木叉径奔东土。行不多时,又见一座高山,山上有恶气遮漫,不能步履。正欲驾云过山,不觉狂风起处,又闪上一个妖魔。他生得又甚凶险(原作“显”)。但见他撞上来,不分好歹,望菩萨举钯就筑。被木叉挡住,大喝一声:“泼怪,休得无礼!”那怪问道:“你是那里和尚?”木叉答道:“我是南海菩萨的徒弟。”那怪道:“南海菩萨,可是扫三灾、救八难的观世音么?”木叉(原作“通”)道:“不是他是谁?”怪物撇下了钉钯,纳头便拜菩萨。菩萨道:“你是那里成精,何方作怪,敢在此间挡我去路?”那怪道:“我本是天河里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姮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一灵真性,径来投胎,不期错了道路,投在个母猪胎里,变得这般模样。是我咬杀猪母,打死群彘,早在此处占了山场,吃人度日。不期幸遇菩萨,万望救拔。”菩萨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汝若肯皈依正果,自有养身之处。世有五谷,尽能济饥,为何吃人度日?”怪物闻言,似梦方觉,向菩萨告道:“我欲从正,奈何‘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菩萨道:“我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可跟他做个徒弟,往西天走一遭来,将功折罪,管教你脱离灾瘴。”那怪满口道:“愿随!愿随!”菩萨才与他摩顶受记,指身为姓,就姓猪;起个法名,(此处原衍一“我”字)就叫做猪悟能。遂此领命归真,持斋把素,断绝了五荤三厌,专候那取经人。
菩萨却与木叉,辞了悟能,半兴云雾前来。正走处,只见空中有条玉龙,叫道:“菩萨。”近前问曰:“你是何龙,在此受罪?”那龙道:“我是西海龙王敖(原作“傲”)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我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诛。望菩萨搭救搭救。”
观音闻言,即与木叉撞上南天门里。早有丘、张二天师接着,问道:“何往?”菩萨道:“贫僧要见玉帝一面。”二天师即忙上奏。玉帝遂下殿迎接。菩萨上前礼毕道:“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路遇孽龙悬吊,特来启奏,饶地性命,赐与贫僧,教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玉帝闻言,即传旨赦宥,差天(原缺“差”,“天”作“大”)将解放,送与菩萨。菩萨谢恩而出,唤小龙叩头谢活命之恩。菩萨把他送在深涧之中,只等取经人来,变做白马,上西方立功。小龙领命潜身。
菩萨带引木叉行者过了此山,又奔东土。行不多时,忽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木叉道:“师父,那放光之处,乃是五行山了,见有如来的‘压帖’在那里。”菩萨道:“此却是那搅乱蟠桃会、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今乃压在此也。”师徒俱上山来,观看帖子,乃是“唵嘛呢叭呢吽”六字真言。菩萨看罢,叹惜不已,乃作诗一首为证。诗曰: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
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原作“天”)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
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师徒们正说话处,早惊动了那大圣。大圣在山根下高叫道:“是那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菩萨闻言,径下山来寻看。只见那石崖之下,土地、山神、监押天将,都来拜接了菩萨,引至那大圣面前。看时,他原来压于石匣之中,口能言,身不能动。菩萨道:“姓孙的,你认得我么?”大圣睁开火眼金睛(原作“精”),点着头高叫道:“我怎么不认得你。你是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你从哪里来也?”菩萨道:“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因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大圣道:“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处,有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挣。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菩萨道;“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生祸,反为不美。”大圣道:“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救我一救。情愿修行,皈依佛法。”菩萨闻得此言,不胜欢喜。菩萨道:“既有善果,我与你起个法名。”大圣道:“我已有名了,叫做孙悟空。”菩萨道:“我前面也有二人归降,正是‘悟’字排行。你今也是‘悟’字,却与他(原作“地”)相合。不必叮嘱,我去也。”那大圣,见性明心归佛教;这菩萨,留情在意访神僧。就与木叉离了此处。
不一日,到了长安大唐(原作“京”)国。敛雾收云,师徒们变作两个疥癞游僧,入长安城里,早不觉天晚。行至大市街旁,见一座土地神祠,二人径入,唬得那土地心慌,鬼兵胆战。知是菩萨,叩头接入。那土地又急报与城隍、社令,及长安各庙神衹,都来参见,告道:“菩萨,恕众臣接迟之罪。”菩萨道:“汝等切不可走漏一毫消息。我奉佛旨,特来此处寻访取经人。借你庙宇,权住几日,待访着真僧即回。”众神各归本处,把个土地赶在城隍庙里暂住。他师徒们隐遁真形。毕竟不知寻出那个是取经人。不说观音变化,且说唐王诏开南省。话分两头,又听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