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士德屯兵白龙潭口,据着险嗽巘,深沟高垒,足以自守。常遇春劳师远来,利在速战。倘日期一多,师老饷绝就不战也要自退了。这种计划,在士德是以逸待劳的意思,但常遇春也是历经戎马的将材,难道对于这一点也为不识吗?见了士德坚守不出,便在白龙潭的左右相度了地势,令军士各取了一袋沙土,悄悄跑到白龙潭的口上,把水道堵塞起来。那潭中水流本通着大江,水势十分湍急,一经被沙土堵住,立刻增涨得水高丈余。常遇春下令,兵士把沙土挖起,才得去一半,那洪波已是滔滔滚滚,似银河倒泻,奔腾澎湃,望堤岸上直淹上来。
张士德方自幸深得地势,不提防大水冲来,兵丁们连嚷着水来了,声还未绝,水已没膝,顷刻又及肩了。兵士纷纷避水,营中顿时大乱。张干德慌忙上马,水没了马腹不能策骑,又没有船只,正在危急的当儿,常遇春驾着十几艘战船,分作四路杀来。遇春部下副将张勇,首先驶进士德大营,士德正立马水中无计可施,一眼瞧见张勇的船撞入来,便在马上一跃登船。
张勇挺戟来刺,士德让过,一手夺住张勇的戟,尽力一拖又一纵,只听得扑通一声,张勇已跌落水里去。士德仗着手中的戟束迫着军士们驾舟,那些军士见主将已落水,也就呐喊一声,卜通卜通一个个地跳到水里去了。那战船没人驾舵,就在江心中摆荡起来。幸得张士德是海上出身,他毫不惧怯地跑到船艄上,两腿夹住了舵柄,一手划橹一手打篙,竟望着岸边驶来。
那边常遇春、胡大海、花云领着兵士,纷纷杀入士德的营中。张士德的兵马一半死在水里,余下的都泅水逃命,谁还有暇来抗敌兵,只有张士德独驾一舟,看看离岸边有十几丈,胡大海却从斜刺里撞出,舞着大斧立在船头上来挡士德,士德忙用竹篙来驾,但听得啪哒的一响,竹篙已被大海削断。士德却执了断篙,在船头上面和大海战了起来。大海手下的兵士,大喊杀贼,一齐拥上去把士德团团围住。士德眼明手快,飞脚踢倒了一个兵士,随手夺了一把鬼头刀,恶狠狠地拒着大海,背后花云又驾了大船驶到,两员猛将双战士德。三个人斗了四五十合,士德因为器械不顺手,便虚晃一刀,夹着舵荡开船头,下橹疾驶,一转眼已离开大海、花云十几丈了。
花云对大海道:“士德这厮果然骁勇,怪不得徐元帅说他有万夫之敌,今日见面,名不虚传。”大海道:“那厮虽厉害,此刻孤身也狠不出来。况且又在水上,咱们趁这时擒了他,免得他再猖獗。”花云点头,两将就督促了兵士奋力划舟,飞般地向士德赶来。士德究属一个人,渐渐给大海追上。张士德大怒,咬牙横刀,奋身跳过大海的船头,一脚把大海踢倒,正要拿刀去刺,花云瞧见也忙跳过船来,挡住士德的刀锋,两人又在船头上厮杀起来了。大海也从船中翻身爬起,持刀望士德脚上便剁。士德慌忙跳开,恰巧花云那只空船驶近。士德耸身飞跃过去,两脚还不曾立稳,忽然斜港里驶出一船,向士德的舟上尽力地一撞,士德站不住脚,一跤跌入江中。船上一员将官,穿着一身的水靠,也噗地钻下水去,拖住了士德的衣甲,兵丁伸下拿钩把士德搭住,那将跳上船头,军士已把士德擒上船来。
花云和大海看那员将官却不是别人,正是水上骁将廖永安。原来军师刘伯温,恐士德勇健,常遇春兵力不足,所以令廖永安带领健卒五百名从水上来接应,正好遇春和士德开仗,花云、胡大海战不下士德当儿,廖永安率兵驶到擒住张士德。
这时遇春已收拾了士德的残卒,会合胡、花两将。廖永安来谒见,献上敌将张士德,遇春大喜,上了廖永安的头功。把士德解上金陵,士德半途自刎而死。
这里常遇春下令进取常熟以及丹阳诸郡,不上半月,都一一收服。飞马报知元璋,回檄令花云留守镇江,着常遇春、胡大海、廖永安等出师太平,进夺池州。守池州的是陈友谅部将罗文干,听得常遇春到,一面报与陈友谅,一面却预备着出战。
陈友谅闻朱元璋兵马又来挑衅,十分愤怒,便连夜和大将张定边、太尉邹普胜统兵五六万亲自救援池州。遇春见友谅势大,忙飞书向金陵告急。元璋接书,知道友谅卷土重来,非这次把他剿除,将来终是大患。当下命郭英、耿炳文、邓愈、李善长驻守着金陵。自己和徐达、刘伯温等兼程而进。到了池州,遇春、大海、永安等三人出寨迎接。元璋进了军营,问起陈友谅的情形。常遇春说道:“罗文干那厮倒不足虑,只是那个太尉邹普胜却很是悍猛。”元璋点头道:“待明天见他一阵,再定计划吧!”
第二天,元璋领兵出阵,左有徐达,右有常遇春,两旁胡大海、郭兴、吕怀玉、傅友德、方刚、沐英诸将一字儿排开。
那边陈友谅也率着邹普胜、张定边摆着阵势。友谅一马飞出,大叫朱元璋答话。元璋便跃马出阵应道:“某就是朱元璋,不知你有甚话说?”友谅用鞭指着怒道:“俺与你并无仇怨,为什么几次来犯俺的疆界?”元璋大笑道:“天下是人人的天下,怎说犯你的疆界?那么你的疆界是从哪里来的?”友谅大怒道:“牧牛儿不识好言,谁给我擒来?”声未绝处,邹普胜应声出马,擎着九级的枣阳槊,望着元璋直杀过来。元璋正待拔剑相迎,胡大海早已举起宜花斧,接住普胜交锋。
那普胜一根槊,真是神出鬼没,大海已是累得浑身大汗,哪时抵敌得住。廖永安忍不住,也奋勇来敌住普胜,两人力战兀是遮挡不住。元璋在马上用鞭指道:“普胜非一二人可胜。
”说犹未了,常遇春、傅友德、郭兴、方刚、吕怀玉、沐英驰马齐出,八将战他一个,普胜拦挡不住,才扬槊荡开阵角,败回本阵。张定边又复出战,常遇春接着,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负,邹普胜隐在门旗角里,拈弓搭箭,一箭向遇春射来。沐英眼快,大叫:“贼人放冷箭!”常遇春忙低头,弓弦响处,将遇春寇缨射落。遇春吃了一惊,虚掩一枪,带马回阵。友谅挥动人马,一齐奔杀过来。元璋败退十里,收兵扎营。
当夜和刘伯温计议道:“陈友谅虽不足畏,邹普胜却是一个骁将,须设法除他的羽翼,友谅就容易破了。”伯温笑道:“主公要擒友谅,只在今夜。”元璋惊问道:“何以见得?”
伯温附耳道,只是这般做去,保你一战成功。元璋点头大喜,便召常遇春、徐达吩咐了几句,两人自去准备。又叫胡大海、郑遇春、廖永安、沐英等,也援了密计,四人去了。元璋自和伯温在中军帐坐待。那陈友谅大胜一阵,收兵回去与诸将庆功。
到了晚上,邹普胜献计道:“元璋兵败,疑我胜后必然休息,决不防我相袭。现如领劫寨,或可擒得元璋,不然也使他知我厉害。”友谅连声道:“妙!”于是令三军造饭,二更出兵,邹普胜自为先锋,人衔枚,马勒口,飞奔元璋寨中来。
友谅率了部众做他策应。普胜到了元璋寨前,只见人马寂寂,刁斗无声,便和兵士喊了一声,拔开鹿角,冲进寨中,一眼瞧见元璋高坐帐内,秉烛看书,普胜一马当先,挺槊来刺元璋,不提防脚下一蹋,啪哒的一声,普胜连人带马跌下陷坑里去。普胜从坑中跃起,待要回身,拿钩已四面搭住,只一拖把普胜拖倒,赶过如狼似虎的兵丁,将普胜如缚猪般捆了,抬入后营。陈友谅随后进兵,不见普胜的动静,心上大疑道:“莫非错走了路吗?“正走之间,忽听喊声大震,常遇春一军突出,把友谅兵冲作两截。郑遇春、徐达、沐英、胡大海、廖永安纷纷四面杀到。友谅大惊,慌忙鞭马落荒而逃。回顾从骑,竟不见一人,只有张定边紧紧相随着。徐达见友谅走远,令穷寇莫追,鸣金收兵。
元璋升帐,左右解上邹普胜。普胜大骂道:“牧猪小儿,今日被你所擒,快杀了俺吧!”元璋笑道:“你主友谅也不过是渔牙子,倒比牧猪的好么?我看你也是好汉,可惜明珠暗投了。你若归顺,我愿授你重职。”普胜冷笑道:“你管我主是渔牙,俺只不降你就是了。”徐达在旁说道:“这人倒是硬汉,成就你的志愿吧!”喝令推出斩首。
元璋有些留恋,徐达道:“此人终不肯服,留他做个后患,不如杀了的干净。”元璋不觉嗟叹了几声,命从厚安葬普胜。
这里诸将都献功,元璋一一慰劳,命设筵庆功,一夜无话。明日的清晨,元璋进攻池州,罗文干镇守不住,弃城逃走了。元璋得了池州,接连又攻下龙、瑞各州,兵至安庆,守将丁普郎竟举城出降。这时候陈友谅已领着家眷逃往江州。元璋进迫江州,两方面又在江上交战。元璋仍施故技,火焚友谅战舰,友谅大败,兵马死伤得几乎全军覆没。友谅仰天叹道:“俺自起义到如今,身经百战,不料现在牧奴手里。”说罢大哭起来。
大将张定边劝道:“主公且勿悲伤,胜败兵家常事。咱们此番再入浔阳江,休养元气,徐图报复不迟。”两人正和楚囚似地对泣,忽地一枝流矢飞来,恰中友谅的额上,把眼珠也贯了出来,便倒在船上死了。张定边见友谅已死,也顾不得他的家属了,只抱着友谅的幼子逃向山中避难去了。
元璋正在吩咐着,忽见沐英牵着一个女子进来,说是友谅的爱姬阇氏。那女子见了元璋,泪珠盈盈,扑地跪下地去。元璋令她抬头,细瞧她的芳容惨淡,愁眉双锁,悲感中现出妩媚来。元璋微笑着问道:“你是友谅的爱姬吗?”那阇氏低低地应了一声。元璋道:“今年多大年龄了?”阇氏垂着粉颈只答了句“十八岁”,那玉颜上泛出一朵朵的桃花,似不胜羞涩一般。元璋笑道:“这女子怪可怜的,我就援她一把吧!”说着望了沐英等一笑,又向那阇氏道:“现在把你暂留在这里,你的心上可愿意吗?”阇氏见说,低了头一言不发,那眼泪好似珍珠断线,滚滚地直垂到了衣襟上,又似梨花经了雨露,在那里随风飘摇着。元璋看了愈觉得怜惜,便命侍女们领着阇氏到了后堂。
元璋随在后面,亲自来安慰阇氏道:“目今友谅已授了首,你是个伶仃弱女,又去依靠谁呢?”阇氏被元璋这样的一说,不由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元璋忙走过去,轻搂着她的粉颈,把鼻子凑上去微微地嗅了嗅,觉得阇氏的肌肤莹洁腻滑,和那樱桃又是不同。便忍不住将阇氏向膝上一拥,一手提了罗巾,替她去抹着眼泪,笑着对阇氏道:“你切不要过于悲伤,万事有我给你作主。”阇氏听了,含泪答道:“贱妾本是一朵残花,经风雨相摧,只留得奄奄微息。自顾是蒲柳之质,蒙公垂爱,此生誓当以身相报。但愿公念着今夜的恩情,将来莫同敝屣般地抛撇,也就是贱妾的万幸了。”说罢那泪珠又从眼眶里直滚出来。元璋一面搂着阇氏的纤腰,一头用好话再三地抚慰着她。
阇氏这才回嗔作喜,一会儿絮絮唧唧地,两人渐渐地讲起情话来。
这天的晚上,元璋便在池州公署里和阇氏共寝。两人自有一种说不尽地恩爱,真是一夜绸缪,情深如海了。那阇氏在蕲水,果然算得是第一美人,真个杨柳为腰,芙蓉其面,神如秋水,眉若春山。就是有一样不好,她一双菱波,却是莲船盈尺。
因此当时的人,又称她作半截观音。偏是元璋的心上独爱着大足。就是那位马娘娘和将来封宁妃的樱桃姐姐,也是金莲八寸。
元璋不喜欢纤不盈指的莲钩,也算特别嗜好。他常对人说:“妇女纤足,走起路来,弱不禁风,最难看也没有了。而且握在手里,似一把枯骨,有什么趣味。倒不如六寸趺圆,抚摩着又香又温软,其中自有无限的佳处。”元璋尤爱那阇氏的双趺,他虽在戎马之中,一得空闲,便来和阇氏调笑,也不时把玩着阇氏的双足。后来元璋登极,便晋封阇氏做了瑜妃,那时宫里都私下唤她半身美人儿,还演出一段风流的佳话来,这且不提。
当下,元璋大破了陈友谅,次第收服了安徽、岳州、广德诸郡,便班师回到金陵。这时元璋声望日隆,万民归心,部下如刘基、李善长、叶琛、宋濂、徐达、常遇春、胡大海等一班文武将领纷纷劝进。
元璋见众意难辞,便于顺帝二十四年岁甲辰正月元日在金陵接吴王位。改金陵做了应天府,定文武官阶,立宗庙社稷,并开科取士,征求文儒,规定法律,免所属各赋税,百姓欢声大震。又择吉行庆贺典礼,拜李善长为左丞相,徐达为右丞相,刘基为国师。常遇春、花云、胡大海、邓愈等为平章政事。沐英、郑遇春、俞通海、廖永安、缪大亨、耿再成、郭兴、郭英、华云龙、吕怀玉、耿炳文、谢润、吴祯,都封侯爵。谢润为总管粮饷官,汤和为总督兵马都总官,镇守濠州。方刚为卫军统领,陈野先为都指挥,与吴祯守太平。各事分拨停当,下谕令徐达、常遇春统大军五万进攻扬州。在这个当儿,那张士诚却是雄据淮西,并取湖州,陷永嘉,破杭州,势如风扫落叶,附近州县,望风归降。士诚在横行的时候,忽听得元璋的兵马来犯扬州,不觉大怒道:“牧竖杀了我的兄弟,还不曾报仇,他倒自己寻上来了。”于是命大将吕珍、王贵领了健卒十万来拒元璋。徐达闻土诚出兵,便和常遇春把军马分作两半,相对着下寨。第二天,王贵来挑战,被徐达前后夹攻大杀了一阵。吕珍立不住脚,败归扬州,王贵却死在乱军中了。士诚见吕珍败了回来,心里很为懊恼,忙和参谋潘璧商议。潘璧说道:“元璋方在势大,若不别谋良策,力战恐难取胜。况他的将领如徐达、常遇春辈皆智勇足备,我军士德死后,无人可以相抗了。”士诚皱眉道:“据你说来,咱们就束手待死吗?”旁边叶德新献计道:“主公勿扰!某有一计,可败那元璋。”士诚忙道:“你能叫朱元璋就擒,俺不惜区区的地盘,立刻把金陵封你做王。
”德新说道:“那倒不消的,是某应得尽力。想在三年前,某犹在李二部下,不曾来投主公,那时和他的部将赵大很是莫逆。
李二败死,赵大出奔濠州,郭子兴甚重用他。自朱元璋做濠州的统帅,把赵大冷落在一边。赵大的心里怀着怨望,几次要想起事,终没有机会。现在只消某致书约他举事,里应外合袭了濠州,滁州也就不攻自破。这样一来,元璋根本动摇,破他不难了。”士诚大喜道:“此计若能成功,俺决不相忘。”叶德新退去,连夜写信给赵大。
赵大接了德新的信,自去暗中进行。士诚便派总指挥郎敬,领兵悄悄地来袭濠州。兵到城下,汤和督率着军士守御,一面飞马去金陵告急。公文才得出发,忽然城中内乱,赵大领百姓开了西门,放郎敬进城。汤和不及防备,单骑出走。郎敬得胜,命赵大守濠州,自己连夜进迫滁城。元璋接得汤和告急书,正要传谕徐达等缓攻扬州先去援濠,不防汤和忽然赶到说明濠州已失,接连又接着滁州耿再成、吴良的求救书,元璋大怒道:“盐侩小卒,我誓必捕杀此獠!”说着拔出剑来,砍去一只椅角。刘基说道:“主公如今令徐达解了扬州的围去救应滁濠,正中了士诚的奸计。目今可谕知耿再成和吴良,命他坚守勿战。
徐达仍攻扬州。濠州的事,主公只有亲自一行。”元璋点头道:“这话有理。”于是下令,大小三军准备出师。
明日的早晨,元璋带同汤和、花云、胡大海、邓愈、郭英、沐英等六将,到校场点齐了人马。着胡大海为先锋、花云、邓愈做二队,汤和为第三军,自己和国师刘基率领中军随后。又吩咐李善长监护国政,镇守应天金陵。元璋督着大军,浩浩荡荡杀到滁州。
郎敬闻报,领兵来迎。两军对圆,胡大海出马,郎敬挺枪直取大海,大海也舞斧挡住。才斗得三四合,郎敬的后队大乱,却是吴良从城中杀出。前后夹攻,郎敬抵敌不住,大败而逃,连夜奔入濠州,闭门不出。元璋挥动大军,追至濠州城下,郎敬只是不出。却被胡大海爬进城去,开门迎大兵进城,郎敬领了三十余骑,逃往淮东去了。元璋平了濠州,捕住赵大杀了,仍令汤和守濠州,自己来和徐达合兵进攻张士诚。在半途上接着军报道:“徐将军打破扬州,常将军进取高邮,擒了张士诚并他兄弟张士信,连家属也一齐获住了。”元璋听了大喜,便催军兼程,亲来发落张士诚,又演出一场惊人的事来。要知怎样处置张士诚,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