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丛业,天心仁爱无穷;诸理乖和,帝德戒惩有警。惕以眚灾而不悟,示之变异以非常。奈黔黎必怙冥顽,致碧落顿垂降鉴。收回五谷善神,敕玄夷而滋水溢;愆薄三辰景曜,遣赤魃以逞旱干。本以水乡,致为火国。白云湖汪洋万顷,底坼龟纹;会仙山停住千流,溪无蜗角。螟蝗蔽日遮天,蝥贼乘风扑地;平野根株尽净,山原枝茎咸空。钟鸣鼎食者,已嗟庾釜之藏;数米计薪者,何有斗升之望?恩爱夫妻抛弃,孝慈父子分离;渐至生人交食,后来骨肉相残。顾大嫂擦背挨肩要吃武都头的,人人如是;牛魔王成群作队谋蒸猪元帅的,处处皆然。空有造命之君师,干瞪着一双极眼;岂无素封之乡宦?紧关着两扇牢门。这也是:
却说绣江县明水一带地方,那辛亥七月初十日的时候,正是满坡谷黍,到处秋田,忽然被那一场雨水淹没得寸草不遗。若是寻常的旱涝,那大家巨姓平日岂无积下的余粮?这骤然滚进水来,连屋也冲得去了,还有甚么剩下的粮食?人且淹得死了,还讲甚么房屋?水消了下去,地里上了淤泥,耩得麦子,这年成却不还是好的?谁知从这一场水后,一点雨也不下,直旱到壬子,整整一年。癸丑、甲寅、丙辰、丁巳,连年荒去。小米先卖一两二钱一石,极得那穷百姓叫苦连天;后来长到二两不已,到了三两一石;三两不已,到了四两;不多几日,就长五两;后更长至六两七两。黄黑豆,蜀秫,都在六两之上。麦子,绿豆,都在七八两之间。起先还有处去买,渐至有了银没有卖的。糠都卖到二钱一斗。树皮草根都刮掘得一些不剩。
偏偏得这年冬里冷得异样泛常。不要数那乡村野处,止说那城里边,每清早四城门出去的死人,每门上极少也不下七八十个,真是死得十室九空!存剩的几个孑遗,身上又没衣裳,肚里又没饭吃,通象那一副水陆画的饿鬼饥魂。莫说那老媪病媪,那丈夫弃了就跑;就是少妇娇娃,丈夫也只得顾他不着。小男碎女,丢弃了的满路都是。起初不过把那死的尸骸割了去吃,后来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明目张胆的把那活人杀吃。起初也只互相吃那异姓,后来骨肉天亲,即父子兄弟,夫妇亲戚,得空杀了就吃。他说:"与其被外人吃了,不如济救了自己亲人。"那该吃的人也就情愿许杀吃,说:"总然不杀,脱不过也要饿死;不如早死了,免得活受,又搭救了人。"相习成风,你那官法也行不将去。
一个都御史出巡,住在察院。那察院后边就把两个人杀了,剐得身上精光。
一个张秀才单单止得一个儿子,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拿了两数银子,赶了一个驴儿,一只布袋,合了几家邻舍往三十里外籴米。赶了集回家,离家还有十里多路,驴子乏了,卧在地上,任你怎样也打他不起。只得寻了一个熟识人家歇了,烦那同来的邻舍捎信与他爹娘,说是驴子乏了,只得在某人家宿下,明日清早等他到家。只见到了明日,等到清早,将及晌午,那里有些影响?爹娘料得不好,纠合昨日同去的那些人,又叫了地方乡约一同赶到那家。刚刚的一张驴皮还在那里,儿子与驴肉煮成一锅,抬出去卖了一半,还有一半热腾腾的熟在锅里。虽然拿到县前,绑到十字街心,同他下手的儿子都一顿板子打死,却也救不转那张秀才的儿子回来。更有奇处:打到十来板上,无数饥民齐来遮住了,叫不要打坏了他的两根腿肉,好叫饥民割吃。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进县里告状,方递上状走出去,到县前牌坊底下,被人挤了一挤,跌倒了爬不起来,即时围了许多人,割腿的割腿,砍胳膊的砍胳膊。倒也有地方总甲拿了棍子乱打,也有巡视的拿了麻绳来吊。你那打不尽许多,吊不了这大众,拣那跑不动的,拿进一个去,即时发出来打死了号令,左右又只饱了饥民。
一个先生叫是吴学周,教了十来个学生,都只有十一二岁,半月里边不见了三个,家中也都道是被人哄去吃了。后来一个开面店的儿子,年纪才得十岁,白白胖胖的个小厮,吃了清早饭,他的父亲恐怕路上被人哄去,每次都是送他到了学堂门口,方得自己转去。放学的时节,有同路的学生,便也不来接他。
那一日,明白把儿子送进学堂门去,撞见了一个相知,还在那学堂门口站住,说了许久的一会话,方才回去。只见晌午不见了儿子回去吃饭,走到学里寻他,先生说:"他从早饭后没见他来。"问别的学生,也都说:"与他同回家去,不见他回到书房。"他那父亲说道:"这许多时回去吃饭,叫他合了别的学生同走。吃了饭,我每次都是自己送他来到,看他进了学门,我方才回去。今日他进去了,我因撞见一个相知在书房门口,还站住说了许久的一会话,我方才回去。怎么说没来?"极得那老子在书房里嚷跳。
吴学周说:"你的儿子又不是个不会说话的小物件儿,我藏他过了!你可问别的学生,自从吃了早饭曾来学里不曾?不作急的外边去寻,没要紧且在这里胡嚷!"那人说:"我自己送他进了书房,何消又往外边去寻?"
正在嚷闹,只见那个学生在他先生家里探出头来一张,往里流水的缩了进去。那人说:"何如?我说送进来的,你却藏住了,唬我这一个臭死!"吴学周道:"你是那里的鬼话!甚么是我藏过了唬你?"那人说:"我已看见他张一张缩进去了。"吴学周还抵死的相赖。那人说:"脱不了你也只有一个老婆子,又没有甚么的姣妻嫩妾,说我强奸不成!"一边说,一边竟自闯将进去。
吴学周慌了手脚,狠命拉他不住。那人走进家去叫了两声,那有儿子答应,说道:"这也古怪!我明明白白看见他张了一张,缩进来了,怎又没了踪影?"东看西看。吴学周说:"人家也有里外,我看你寻不出儿子来怎样结局!"只见吴学周的老婆挠了个头,乱砍了个髻,叉了一条裤子,侣在门后边筛糠抖战,灶前锅里煮的热气腾腾,扑鼻腥气。那人掀开锅盖,满满的一锅人肉。吴学周强说:"我适间打了一只狗煮在锅内,怎么是人?"那人撩起来说:"谁家的狗也是人手人脚?"又撩了一撩,说道:"连人头也有了!"嚷得那别的学生都赶了进去。那人搜了一搜,他的儿子的衣裳鞋袜,并前向不见的那三四个的衣掌,都尽数搜出。叫了地方拴了这两个雌雄妖怪,拿了那颗煮热的人头,同到县里审问。
原来他不曾久于教学,自从荒了年,他说:"这样凶年,人家都没有力量读书,可惜误了人家子弟。我不论束修有无,但肯来读书的,只管来从。成就了英才,又好自己温习书旨。"有这等爱便宜的人家,把儿子都送到他的虎口。但是学生有那先一个到书房的,只除非是疥头疮肚羸瘦伶仃的,这倒是个长命的物件;若是肥泽有肉的孩子,头一个到的,哄他进去,两口子用一条绳套在那学生项上,一边一个紧拽,登时勒死,卸剥衣裳煮吃。吃完了,又是一个。带这一个孩子,接连就是四人。
县官取了口词明白,拿到市口,两口子每人打了四十板,分付叫不要打死,拖到城外壕边丢弃。这饥民跟了无数的出去,趁活时节霎时割得罄净。如此等事,难道也还不算古来的奇闻?
这些孽种,那未荒以前,作得那恶无所不至,遭了这样奇荒,不惟不悔罪思过,更要与天作起对来。其实这样魔头,一发把天混沌混沌叫他尽数遭了灰劫,更待十二万年,从新天开地辟,另生出些好人来,也未为不可。谁知那天地的心肠就如人家的父母一样,有那样歪憋儿子,分明是一世不成人的,他那指望他做好人改过的心肠,到底不死,还要指望有甚么好名师将他教诲转来,所以又差了两尊慈悲菩萨变生了凡人,又来救度这些凶星恶曜:一位是守道副使李粹然,是河南怀庆府河内县人,丙辰进士;一个是巡按御史,那个巡按叫杨无山,湖广常德府武陵县人,辛未进士。这两位菩萨,且不必说他那洁己爱民忘家为国的好处,单只说他那救荒的善政。
那李粹然先在地方把他的赎银搜括了个罄净,把衙内的几副酒器杯盘,多的两条银带,都拿来煎化了赈济贫民。但贫民就是大海一般,一把消撒在里面,那里去显?四关厢立了四个保婴局,每局里养了十数个妇人,凡是道路上有弃撩的孩子,都拾了送与那局内的妇人收养。每月与他粮食二斗,按月支给;从八月里起,直到次年五月麦熟的时候才止。不止一处,他道属十三州县,处处皆是,只是多少不等。这也实实的救活了千数孩提。
那按院从八月初一到了地方,见了这个景象,说:"这秋成的时候尚且如此,若到了冬春,这些饥民若不设法救济,必定半个不存。"也是把那纸赎搜括得罄尽,将自己的公费都捐出来放在里边,前院裁汰了许多承差,他开了一个恩,叫他每名纳银五十两,准他复役。共是二十名,捐了一千两。共凑了三千五百两银子,差了中军承差分头往那收熟的地方籴了五百石米来。
这杨代巡从九月二十四日起,预先叫乡约地方报了贫民的姓名,登了册籍,方才把四城四厢分为八日,逐日自己亲到那里,逐名覆审,给了吃粥的信票,以十月初一日为始,到次年二月终为止。又有那二百多名贫生,也要入在饥民队里吃粥。按院说:"士民岂可没有分别?"将四门贫士另在儒学设立粥厂,专待那些贫生。四门的粥厂又分男女两处,收拾得甚有条理。
可恨有一个为富不仁的光棍,叫是薛崇礼,家中开了一个杂粮铺,又贩官盐,不止中人之产,叫他老婆同他两个都出来冒领粥票,被乡约举首出来,发县审究,拟了有力杖罪,呈说解院。杨按院免了他罪,责罚了他三石小米,添了赈饥。
这一日一顿稀粥,若说要饱,怎得能够?但一日有这一顿稀粥吃在肚里,便可以不死。又在那各寺庙里收拾了暖房,夜晚安顿那没有家室的穷人。得他这样搭救,方才存剩了十分中两分的孑遗。
那按院他原籍湖广的地方,天气和暖,交了正月,过了二月以后,麦子也将熟了,满地都有野菜,尽就可以度日。他把这北边山东的地方也只当是他那湖广,所以要从三月初一停了煮粥,自己也便于二月初六出巡去了。
那绣江县官想道:"这北边的三月正是那青黄不接的时候。正吃了这五个月粥,忽然止住,野外又无青草,树头尚无新叶,可惜把按院这一段功德泯没了!但库中久不征了,钱粮分文也不能设处,尚有守道存养弃孩剩的十四两银,盐院赈济贫生剩的十三两银,刑厅捐助的二十两银,自己设处了二十两银,共有六十七两。"想道:"这煮了五个月的粥都是按院自己设处,并不靠他乡绅大姓的一料一柴。如今再得一百石米,便可以度这三月。把这个三月过了,坡中也就有了野菜苜蓿,树上有了杨叶榆钱,方可过得。没奈何把这一个月的功课央那乡绅大姓完成了罢。况城中的乡宦富家虽是连年不曾收成,却不曾被水冲去,甚有那大富财主的人家。"砌了一本缘簿,里边使了连四白纸,上面都排列了红签,外边用蓝绢做了壳叶,签上标了"万民饱德"四个楷字。自己做了一篇疏引,说道:
造塔者犹贵于合尖,救溺者务期于登岸。嗟下民造孽深,惕上天降割已甚。溯惟绣江之版籍,荐当饥岁之殍亡。按台老大人谓天灾固已流行,或人力可图挽救,于是百方济度,万苦挪移。不动公帑分文,未敛私家颗粒。先则计口授糈,后则按人给粥。原定冬三月为始,拟满春正月为终。复念青黄不接之际,未及新陈交禅之期,殚精竭虑,细括空搜,拮据又延一月。转计春令虽深,相去麦秋尚远。木叶为羹,未有垂青之叶;草茎作食,尚无拖绿之茎。使非度此荒春,胡以望臻长夏?第按台之力,已罄竭而无余;问县帑之存,又釜悬而莫济。于是与按台相向踌躇,互为辗转,不得不告助于乡先生、各孝廉、诸秀孝、素封大贾、义士善人者:米豆秫粟之类,取其有者是捐;斗升庾釜之区,量其力而相济。多则固为大德,少亦借为细流。时止三十日为期,数得一百石为率。庶前养不止于后弃,救死终得以全生。伏望乡先生、各孝廉、诸秀孝、素封大贾、义士善人者,念夭乔纤悉之众,仁者且欲其生;矧井闾桑梓之民,宁忍坐视其死?诚知地方荐饥有日,诸人储蓄无几。捐盆头之米,亦是推恩;分盂内之疒,宁非续命?则累仁积德,福祥自高施主之门;而持钵乞哀,功德何有脚夫之力?斯言不爽,请观范丞相之孙谋;
此理非诬,幸质宋尚书之子姓。
县官委了典史持着缘簿,又夹了一个官衔名帖,凡是乡宦举人,叫典史亲自到门;学里富生,烦教官募化;百姓富民,就教典史劝输。
那时城内的乡宦大小有十八位,春元有十一人。典史持了这本缘簿,顺了路,先到那乡宦的门前,一连走了几家,有竟回说不在,关了门不容典史进去的;有回话出,说晓得了;有与典史相见,说合大家商议的。
走了半日,到了数家,那有一个肯拿起笔来登上一两、五钱?又到了一位姚乡宦家,名万涵,己未科进士,原任湖广按察使。请进典史待茶,他说:"赈荒恤患,虽是地方公祖父母的德政,也全要乡宦大家赞成。不动民间颗粒,施了一个月米,煮了五个月粥;如今这一个月的美政,要地方人完成,再有甚么推得?但这一个起头开簿的也难,如今就是治生写起,自己量力,多亦不能。"写了二十两数,说把缘簿留下与他,他转与众位乡宦好说,要完这一件美事。
典史辞了回来,姚乡绅沿门代化。一个泼天大富,两代方面的人家,人人都知他蓄有十万余粮,起先一粒不肯,当不过姚乡绅再三开说,写了输谷二石。那时的谷原不贱,两石谷就也值银十两。又有一位曹乡宦,原任户部郎中,一位张太守,一位刘主事,一位万主事,各也出了多少不等。其余那十来多位,莫说姚乡宦劝他不肯,就是个"姚神仙"也休想拔他一毛!
姚乡宦的伎俩穷了,把缘簿仍旧交还了典史。典史又持了缘簿,到各举人家去。乡宦如此,那举人还有甚么指望?内中还有几位说出不中听的话来,说道:"这凶年饥岁,是上天堕罚那顽民,那个强你赈济?你力量来得,多赈几时;自己力量若来不得了,止住就罢,何必勉强要别人的东西,慨自己的恩惠?我们做举人在家,做公祖父母的不作兴我们罢了,反倒要我们的赈济,这也可发一大笑!"说得那典史满面羞惭。临了到一位吕春元家,名字叫吕崇烈,因二六日每与那杨按台在洪善书院里讲学,看了大大的体面,写上了二两,这就是十一位举人中的空谷足音。
典史又把缘簿送与教官,烦他化那富家士子。过了几日,教官叫道郭如磐,山西霍州人,自己出了五两。两个生员,一个是尚义,一个是施大才,都是富宦公子,每人出了三钱,那又完帐了学里的指望。
那些百姓富豪,你除非锥子剜他的脊筋,他才肯把些与你;但你曾见化人的布施,有使锥子剜人肉筋的没有?所以百姓们又是成空。
及至到了三月,如何煮得粥成?只得把那按院守道那几宗银子俱并将上来,凑了一百五十两,封了三千封,给散了贫人。前边五个月靠了杨按台的养活,幸而存济;如今骤然止了,难道别处又有饭吃不成?那些苟延在这里的,可怜又死了许多!
幸得杨按台出巡了四十日,到了三月十四日回来,只得又问抚院借了二百石谷子,于三月十七日从新煮粥,再赈一月。
那时节又当春旱,杨按台惟恐麦再不收成,越发不能搭救,行文到县里祈祷。县官果然斋戒竭诚,于二月初七日赴城隍庙里焚了牒。初十日下了一场大硝,颜色就是霜雪一般白的,滋味苦咸螫口,有半寸多厚。十一日下了一场小雨,幸得把那硝来洗得干净。等到十三日又投了一牒,十六日下了一场小雪。等到二十二日又复投了一牒文,竭诚祈恳;到了二月二十七日清明,从黎明下起大雨,下了一昼夜,二十八日,县官备了猪羊,又叫了台戏,谢那城隍与龙王的雨泽。每日跟了祈雨的礼生,分了胙肉,县官又每名送了四钱书资。
到了三月初九,又下了一场大雨。杨按台出巡回来,又备牲牢自己专谢。那些礼生扯住了杨按台说:"那次谢雨,曾每人有四钱的旧例。"按了规矩定要,惹得杨按台甚不喜欢。县官又把那神胙都分散与那乡绅人等,写了六幅的全帖送去。内中有几个乡宦,还嫌送得胙肉不多,心里不自在,就把那送胙的礼帖裁下两幅,潦潦草草写了个古折回帖。到了三月二十三日,又是一场透地的大雨,把那年成变得转头。
杨按台感那神功保佑,要盖一座龙王庙侍奉香火。原有个旧基,只还要扩充开去几步,邻着一个乡宦的土地,毕竟多多的问杨按台勒了一大块银子,方才回了一亩多地,创造了个大大的规模,分了表忠祠的两个僧人看守,拨了二十亩官地赡庙。
县官恐怕那饥民饿得久了,乍有了新麦,那饭食若不渐渐加增,骤然吃饱,壅塞住了胃口,这是十个定死九个的,预先刊了条示,各处晓谕。但这些贫胎饿鬼,那好年成的时候,人家觅做短工,恨不得吃那主人家一个尽饱,吃得那饭从口里满出才住。如今饿了六七个月,见了那大大的馍馍,厚厚的单饼,谁肯束住了嘴,只吃了半饱哩?肯信那条示的说话?恨不得再生一个口来连吃才好。多有吃得太饱,把那胃气填塞住了转不过来,张了张口,瞪几瞪眼,登时"则天毕命之"!
谁知好了年成,把人又死了一半,以致做短工的人都没有。更兼这些贫人,年成不好的时节,赖在人家,与人家做活情愿不要工钱,情愿只吃两顿稀粥。如今年成略好得一好,就千方百计勒摹起来,一日八九十文要钱,先与你讲论饭食,晌午要吃馍馍蒜面,清早后晌俱要吃绿豆水饭。略略的饭不象意,打一声号,哄的散去。不曾日头下山,大家歇手住工。你依了他还好,若说是日色见在,如何便要歇手,他把生活故意不替你做完,或把田禾散在坡上,或捆了挑在半路,游游衍衍,等那日色一落,都说:"日色落了,你难道还好叫做不成?"大家哄得一齐走散,极得那主人只是叫苦。正是:
才好疮口就忘疼,猪咬狗拖无足惜。任凭以后遇荒年,切莫怜他没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