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丽云因婉香取笑他,便赶过来。婉香连忙躲到宝珠背后,笑央道:“好弟弟,你帮我呢。”丽云已笑着走到宝珠面前。宝珠便拦住道:“好妹妹,饶他罢。”丽云嗔道:“不要你帮他,我撕他的嘴呢。”婉香在宝珠背后央道:“好妹妹,我不敢再讲了。随你们想这个,不想这个,我不问罢。”丽云笑点点首儿道:“你还敢这样说么?”说着已向宝珠肋下伸手过来。宝珠忙挟住道:“看我的面儿,饶他罢。”丽云道:“婉儿,你不告饶,我决不饶你。”婉香连连笑央道:“好妹妹,我不敢了。饶我这遭儿罢,看你们亲亲哥哥的面上。”丽云笑骂一声道:“你好,凭你怎样的利嘴,我回来收捉你罢。”美云、软玉、蕊珠三人只看着。笑着。
婉香笑嗔美云道:“大姊姊也不帮我一点儿,只站着冷眼见,回来我告诉太太去,说二妹妹欺我,大姐姐还帮着笑呢。”美云道:“妹妹又不叫我帮,有宝弟弟回护着,还要我什么?你不看宝弟弟裹的你死紧的。我来帮了,回来还说我打你们的木义儿呢。”丽云也笑道:“你告诉顶好,太太问你,说你妹妹为什么要撕你的嘴。那时你不说,我也要直讲的,看你羞也不羞。这些话可是女孩子家讲得的?”婉香笑道:“那也没什么,你回头想,瞧今儿这些话谁讲的多。况且我的话也不伤什么脾胃儿,你自己不知道怎么想去了呢?”大家听着都笑起来。
此时天色已晚,太太身边的殿春过来请用晚膳。宝珠道:“怎么夜饭恁早?我才起来不多会儿,头还没梳呢。”美云道:“这时候也不早了。天晚了横竖你不出去,梳什么头。”宝珠便也不说,见婉香已让软玉、蕊珠等出去,便和丽云站起来同着出来。
走到廊下,见小丫头都拿着老虎凳子,站着点灯。笑春也在那里看丫头们上檐灯。宝珠见他仰着脸儿,便道:“看仔细蜡烛油儿滴在脸上。”笑春听见道:“顾着呢。爷们敢是往南正院去么?回来我来接。”宝珠点点首儿,走出腰门。见仇老妈站起来请安,宝珠略一点首。软玉笑道:“老妈,你今儿便宜了,爷的早安、晚安并一块儿请了。”仇老妈笑道:“可不是,昨儿还没请晚安呢。昨儿三更天,我还等着腰门。四更天,袅烟姐还着春柳来喊门,我没听见,今儿一早起便听了顿骂,可也没得便宜了。”蕊珠听他说得罗哆好笑。宝珠却被他一句话兜在心里,便向婉香问道:“姐姐你先走一步,我往屋子里转一转来。”婉香知道宝珠为着袅烟,便点点首儿,自己同着软玉、蕊珠、美云、丽云转弯出去。
这里宝珠讲了几句话之后,便一径跑向自己屋子里来。一进门,见黑日敫日敫的回廊上灯也不点一盏,中间屋子里射出一片灯光也不甚光亮,走进中间只闻得一股药香,四下里静悄悄没些人声。向左边房里一望,见点着一盏洋灯,旋得乌熄熄的,并没个人。向左边自己房里一看,并且连火也没得。刚要转步,忽里面缩缩的一响,便有些胆寒,硬着胆喊道:“谁在房里?”听没得声息,便喊道:“晴烟。”听不答应,又喊道:“春柳儿。”也不答应。后面袅烟却听见,答应道:“可是爷回来了么?”宝珠应了一声,便要进去。忽回头见自己房里一个人影儿,一晃往外面去了。心里吃了一大惊,便突突的跳个不住。后面袅烟又道:“爷怎么不进来?”
宝珠听袅烟说话,便大了胆走到后轩。见灯也黑%%的,壮着胆走进袅烟房里,见袅烟掀着帐子等着。宝珠便走近问道:“你今儿可好些?”袅烟勉强道:“好些了。”宝珠又道:“怎么单剩你一个儿在这里?他们哪里去了?”袅烟叹口气道:“爷不在屋里,谁敢禁止他们不走哩?况我病着又惹他们的厌。”宝珠听着心里着实生气,又道:“你一个儿睡在这里,怎么连老婆子们也不来陪陪你?你妹妹又怎么这样看得过?你冷冷清清的,可不怕么?”袅烟道:“可不是,我往常倒还胆大,不知怎么这几天便胆怯怯的。前面房里又常有响动,我喊喊又没个人答应。”宝珠听着,便打个寒噤,道:“可是我睡的房里么?我刚来也听见些响动,还看见个……”说到这里忙改口道:“还看见个猫,想来是耗子打架呢。”嘴里说着,心里着实狐疑,要想去看个明白,又没个人陪去。
宝珠看了看,哼了一声,心里想道:“怎么我几天没有回来住,便多变了样子,春柳儿也好似有气的样儿,难道我这屋子里真出了鬼不成?”想着,便喊春柳打灯,春柳儿应着便把羊角风灯点起。宝珠站起来,背着手踱出房来,见灯乌乌的,便叫旋旺些。那些婆婆子们见宝珠生气,多不敢则声,七手八脚爬上去把灯旋旺了。宝珠便叫春柳儿走在前面,走到自己睡的房里来。宝珠见地下遗着块帕子,刚要走近去拾,忽然风灯吹熄了。宝珠冷笑了一声,便喊春柳儿去点来,自己却站着不动。及至春柳儿点火进来,那地上的帕子却没有了。宝珠此时却放大了胆往四下一看,却没些影响,再往床上一看,见枕头却歪着了,心里便满猜是春柳儿干些什么事来,很想发作,却又不好造次,便藏在肚里,索性连脸色也放和软了,便走出来。
春柳儿和老婆子们也同着出来。宝珠笑道:“刚才袅烟疑心说这里有响动,我说好好的屋子,有什么着?这会子你们不瞧见,可不是一点也没什么吗?”说着看看春柳儿。见春柳儿道:“我也这么讲,只是响动却有点儿,也不过是耗子和猫打架呢。”宝珠点点首笑了一笑。见春柳儿忽然低下头去,脸红了。宝珠便大明白,因道:“总之我不在家几天,你们胆小的胆小,胡闹的胡闹,所以才这样提心吊胆的。只是我倒被你们弄的胆小起来呢。”说着笑了笑,春柳儿也笑道:“那爷怕什么,回来我和晴烟陪爷睡罢。”宝珠点点首。
忽外面有人拿着风灯进来道:“怎么今儿咱们家连檐灯也不点了?”宝珠听是晴烟的声音,见他进来道:“咦,爷还在这里,太太叫赏春姐去喊你呢。”宝珠笑道:“你在太太那里么?我刚才讲你呢。咱们正商量着,今儿晚上央你和春柳儿陪我睡。”晴烟笑道:“怎么忽然要人陪着睡起来?”宝珠笑道:“他们都讲我屋子里出鬼了,我被他们讲的慌,所以不敢一个儿睡。”晴烟冷笑道:“爷出去了七八天,这屋子里果然有些鬼鬼祟祟样儿出来。别的倒不怕什么,只怕明儿弄得满屋子人都颠颠倒倒起来,分不出谁是鬼谁是人呢。”宝珠听他说得有因,再看春柳儿只是冷笑着不作一声,宝珠便又狐疑起来。忽然想了个主意,便站起来笑道:“随他鬼打架,我且吃我的酒去。”说着宝珠便同着春柳儿到南正院来。
见里外灯火点的像火树一般,四廊下立满了婆子、丫头们,院子里面一片笑声。宝珠进去,见柳夫人和藕香、赛儿、美云、丽云、软玉、蕊珠、婉香团团圆圆的坐了一桌。只美云肩下却留着一个空座儿。
一淘人正说着、笑着,见宝珠进来,赛儿便先立起,走出座来给宝珠请安。宝珠也向柳夫人、藕香请了安,便向空位上坐下。赛儿也仍入席。柳夫人问宝珠道:“你昨儿没转去睡,听说你屋子里袅烟病的凶呢,可知道为什么病来?”宝珠笑道:“我去瞧过了,没什么,不过受点儿寒,发烧罢。”柳夫人道:“那么人还说他是女儿痨呢,说病了好久了。”宝珠笑道:“这真真从哪里讲起,他才前儿起的。可知人多嘴多,一家子的话还传不清呢。”柳夫人也笑了笑,便也不问。因向婉香道:“你再吃杯子酒,咱们不要猜枚了。我老了,耍你们不过,便算了罢。这会人齐了,你想个令出来,公公平平的行一回儿。”
宝珠笑道:“太太高兴,那便请太太出个令儿。”柳夫人道:“我想出来的,总嫌太老些。好孩子,你替我想个罢。”宝珠道:“我想也要容易点儿的,那么茜妹妹还好夹著来。”婉香道:“我也这样说。我想了个在这里,倒也容易,咱们说两句《四书》,要藏着个《红楼梦》人名在里面。头家饮了门杯,说两句出来,数几个字,一顺儿数去,到谁是最末一个字,便该谁说两句。贯串的各贺一杯,不联络的罚一杯,说不来的罚三杯,下家接着说。你们瞧怎么样?”大家都说好得很。柳夫人道:“那便考倒了我这个老童生了。这一部《四书》我已经四五十年没打过照面,叫我哪里想起呢?也罢,我拚着罚酒便了,婉儿起令罢。”婉香便饮了门杯,道:“我说两个《红楼梦》人名。”只不知说出什么来,且看下回。正是:
人因怯胆常防鬼,饮到开怀便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