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试问水归何处,无彻东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喷雪,星月似银钩。暗想当年富贵,挂锦帆直至扬州。风流人去几千秋,两行金线柳,依旧系扁舟。
话表谢白春主仆到了家中,谢纯夫妇问:“相公往哪里去?令人不放心。”谢廷回答:“朋友约我会文去了。”遂端过净面水净了面,摆上晚饭。用了晚饭,在书房安歇。心中想起招亲之事,不是遇鬼魅,必然是遇神仙。心神恍恍惚惚,过了一宿。次日至崔家,问:“崔兄回来否?”吴氏言:“探亲去未回家。”又至陆家问:“陆兄出外回来否?”刘氏答:“拙夫尚未回来。”谢廷回到家中,排下香案,望空大拜四拜,随将金奶奶所赠锦囊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是“好物莫吃”。自己一想:“吾之所好,惟有脚鱼一物而已。不令我食,就此戒了,永不食此物。”这且不题。
且表陆宾自谢廷借给他本钱,同崔文上扬州。崔文探亲未回,陆宾贩货利息十分丰厚,遂收拾打点回家。行程非止一日,回到家中,却是六月十四日。心中暗想:“袁柳庄相我一面,说是六月十五日我必死。这是相士口无量斗,哪有此事?”将生意获利说与妻知。刘氏欢喜,连忙收拾酒饭。夫妻用毕,陆宾便问:“谢贤弟可曾来问我否?”刘氏便道:“出去会文,约有五十天方回家。前日上门问过你,这些日总未来。”陆宾闻言暗想:“此人若知我回来,必要与我算帐,除本分利。怎生是好?我不如定一计策,诱他到此,这般如此,索性讹他千百两银子,就与他开交。”主意已定,口呼刘氏:“娘子!卑人有事奉求,未卜允否?”刘氏口呼:“官人有事说明,何必言求?”陆宾含笑口呼:“娘子,我想谢家贤弟有数十万家私。他好食脚鱼,明日我置备脚鱼中膳,请他到此。有件事与你说明,他来时我推有事而去,你可陪着他,与他相戏。输口不输口,我回来假意恼怒送官,他必关体面,必然认罚。扌肯他千两银子与他开交,生意利息也不分给他。咱有了这宗银子到手,咱搬在别处居住,你想好不好?”这刘氏年方二十余岁,虽无十分容颜,却有七八分人才,为人正直,老诚不苟。一闻丈夫之言,立刻满脸红涨,说:“此事难得你说的出口来,老着脸不知羞耻,要戴绿头巾!奴本是良家之女,非是倚门卖笑之流。从今你买些史君子吃吃罢,将妄想心打断了罢!而且谢叔叔与咱有恩之人,你起这不良之心,天必诛你!”陆宾闻言大怒,说:“夫乃妻纲,夫言你怎敢不从?”便举手夹脸一掌,把刘氏打倒在地,自己竟往前厅去了。
刘氏两泪交流,放声哭道:“奴家虽不能三贞九烈,也晓三从四德,失节之事奴如何做得?罢!罢!罢!拚此身躯,要此性命何用?”忙出屋奔到房后井边,说:“此井是奴葬身之地。”将身往下一跳,丫鬟赶来忙拉,已跳入井中。正是:
可怜三贞九烈女,做了投井赴泉人。
丫鬟忙报陆宾知,陆宾闻报大惊,忙到井边朝下一望,遂即走出街门大呼小叫,惊动邻舍出来,问:“是甚么事?大惊小怪。”陆宾说:“我家娘子投入井中。”众人闻言忙到井边说:“快拿绳来。”陆宾忙拿了一条长绳系下一人,其人一看说:“还未淹死。”遂把刘氏先系了上来,复将其人系上来。众邻人相劝,陆宾致谢,众人各自散去。
陆宾说:“无非想扌肯他千两银子,如何你就寻死?”刘氏自从井里捞出,就改变了心肠,口呼:“官人,奴家依你行事便了。奴若不能诱住谢廷,不算是你妻。”看官,这刘氏自井中救出改变心肠,忘了三从四德、九烈三贞,这节书以后有交代,自然明白。陆宾闻妻一允此事,心中暗喜。一夜晚景休题。次日清晨预备脚鱼,陆宾来请谢廷。这刘氏在家中打扮得姣滴滴齐整,等候谢白春到来赴席。正是:
安排铁网擒龙虎,准备窝弩射大虫。
这陆宾行走不多时,到了谢府门首,家人通报。谢白春闻报,即便出来迎接。让进书斋,二人相揖,礼毕落坐,茶罢落盏。问及出外贸易之事,陆宾即细细说了一遍。二人又叙了些家常闲话,陆宾开言说道:“愚兄今日此来,一则前来奉候,二则备办了小酌,奉屈贤弟到舍叙谈片时。”谢廷说:“这个盛情小弟不敢领,小弟尚未曾与大兄接风洗尘,何蒙反请小弟?难以克当。今日小弟偶有些小事,明日屈仁兄驾至弟舍,小弟备一薄酒与大哥接风何如?”陆宾说:“愚兄借花献佛,无非一肴一酌。并无外人,惟贤弟同我二人而已。若是贤弟弃嫌,就不必去。”谢廷说:“既是如此,小弟领情便了。”遂起身同陆宾往陆家而来。正是:
乌鸦喜雀同来报,吉凶全然不得知。
不多时到了陆宾门首,陆宾让谢廷至内宅重新见礼,谢白春又与刘氏嫂嫂见了礼,一同落坐吃茶。谢廷见刘氏今日打扮得与往日大不相同,但见:
乌云梳就绳紧扎,银簪横别,朵朵鲜花插。与左右脸搽脂粉,香气喷人。身穿布服布裙,下露出那三寸金莲。打扮得齐齐整整。
这刘氏在谢廷面前妖妖娆娆、袅袅娜娜,使尽风流体态,就坐在谢廷对面。陆宾旁坐,叙谈了些在外贸易之话,遂一同饮酒。陆宾说:“我知贤弟好食脚鱼,今日特意精精致致烹庖一品,请贤弟叙谈叙谈。”谢廷说:“多谢兄嫂美意盛情,小弟久已戒之,不食此物。如此小弟心领了。”陆宾口呼:“贤弟平日最喜此物,怎么一时就戒了,却是何故?”谢廷说:“小弟因人相劝,已戒之一月了。大哥休怪,这满桌之菜足充小弟之腹。”陆宾说:“既然如此,不好有屈。”遂问:“娘子可用些么?”刘氏回答:“我也不食此物。”陆宾说:“这是愚兄心不虔诚,为贤弟预备的,反是愚兄自己受用了。”随将别的菜奉与谢廷,把一盘脚鱼摆在自己面前,细嚼烂咽吃了个落花流水,不亦乐乎。
陆宾尽意用完,点滴俱无,复又斟酒相劝谢廷,又说了些常话,自己又饮许多酒,不由的浑身发其痒来。用手抓还是痒的实难忍耐,便起身走到后房,忙命安童快些烧水。安童立刻烧了热水,陆宾连称:“好热水,这才能烫浑身之痒。”
不表陆宾在后房洗澡,再言刘氏陪着谢廷吃酒,见房中无人,遂挨近谢廷身畔,以言语挑之。口呼:“叔叔未曾娶婶婶,在家中自然寂莫难过,必然常到那秦楼楚馆、妓女之家走走么?”谢廷闻言,不由的满面飞红,口呼:“嫂嫂将话说哪里去了?小叔在家终日读书,从不曾在外闲游。至于秦楼楚馆、乐户人家绝迹不到。”刘氏笑说:“叔叔虽这般说,恐其未必!”遂起身含笑满斟了一杯酒,自饮了半杯,余着半杯酒,口呼:“叔叔,你用了此半杯酒,我自有好处到你那里。”谢廷便正言厉色,口呼:“嫂嫂好生无理,廉耻二字全然不顾,竟来调戏于我。况我读书之人光明正大,君子非礼无言,非礼勿动。我前程远大,岂可作此丧心之事?古云:‘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戏。’我与大哥结盟,你是至亲嫂嫂。按理说叔嫂不同坐,又岂可做此淫污狗贱、败名失节之事?”这一番言词,说的刘氏满面通红,哑口无言,甚是没趣,恨不得一头钻入地里去。正是:
纵教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不言前面刘氏与谢廷二人之事,且言陆宾在后面洗澡,只见安童从后面惶惶张张跑来,只喊:“不好了!”刘氏忙问:“有甚么事这等大惊小怪的喊嚷。”安童说:“大爷在后面洗澡,谁料大爷的身体化了一盆血水,只剩了发毛白骨在血水盆内。”这谢廷与刘氏不信,同言:“岂有此理。”随同至后面,举目一看,果然竟剩发毛白骨一盆血水。谢廷心中大惊,不由的纳闷。这刘氏近前扯住谢廷喊嚷:“你强奸不从,就下毒药,药杀我丈夫。咱今同到公堂辨理,替我丈夫报仇!”这陆家的四邻闻其喊嚷,众邻人走进陆宅。谢廷向众人将刘氏怎样调戏于我,陆宾身痒在后房洗澡,不知怎么就化了一盆血水,竟剩白骨发毛细诉了一遍。众人闻言,皆道:“这件事甚实诧异,骇人听闻。奇怪!奇怪!”又闻刘氏这样说,谢相公又是那般讲,众人不能分剖,只得同乡长、地保去报盐城县。
这县主姓花,乃是两榜出身,为官清正。今见报呈,随即传齐仵作、刑房、三班衙役,竟赴陆家相验。这街邻纷纷传说:“谢相公见陆宾之妻有几分姿色,因奸不从,暗用毒药谋害陆宾,化成血水,今已报官,即刻就来相验。”此事传在乳公谢纯耳内,只唬得面如土色,胆颤心惊。暗想:“我少主人往陆家吃酒,如何有此大变?我先往家内送信,再到县前探听明白,再作道理。”
不知知县怎样相验,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