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润保、润枝探得天来在和平县度岭,众人是否未分,忽闻宗孔说:“有一计便知明白。”贵兴问之,宗孔曰:“胡不遣人到程万里一访?则真伪立见,何用狐疑?”贵兴乃请爵兴往第六铺访察。爵兴入至永济堂与万里相见,试诘天来之病。万里暗知贵兴使来,亦以微言挑之。二人各具隐情,不肯实吐。爵兴回告贵兴曰:“天来此去实所难明。”贵兴曰:“润保、润枝之言,宁信其有,不可必无。”遂取出银二百两,命林大有带领力士六人,飞奔至和平县,候他度岭,暗地施谋。林大有曰:“他由此路,我不能擒,自当束手请罪。”言罢,七人陆路而去。
且说天来主仆侵早在白石村出门。是日,雨水泥泞,午后始到南雄。遥见冯二在泗昌行门外站立。冯二一见天来近前,接过行李,引祈福入房安顿。天来取出些小包,谢与冯二。冯二拜领而去。
盖此行开,创百有余载。是日偶然修整,尚未竣工。故此客商稀少,不甚喧嘈。行主系南海九江乡曾姓人,喊呼他为曾三公。与南安府泗源行同事。当下接见天来,问他姓名。天来实对姓梁。改名德有。语毕,主仆入房安歇。天来嘱祈福,夜来须要提防,不可熟睡。祈福点头应诺。次早意欲起程,因见行李尚湿,天来着令祈福捡出晒曝,以待明天。
此日中秋佳节、十五芳辰,行主开筵邀客,赏玩月华。是晚,同席者四人,三公指一人告天来曰:“此位与梁兄系广府乡亲,姓区,名明,字元榜。尊府陈林果箱大客,前往苏州宝号区江便是。数十年来,所有货物过出,俱在本行出入。为人老成练达,韬略过人,诸事每堪重托。请梁官人代吾致敬一觞。”天来细看此人,生得身村五短,肉暖骨清,相逢不见其耳。于是擎杯而作,叫声:“区伯爷,今承三公之命,特来奉敬。倘宝号货物往来,请人押运,如肯相信,当效犬马之劳。”区明曰:“老夫虚长梁兄十有余年,一事无成,哪堪错爱?如此邂逅相遇,未曾领教大名。”天来答曰:“不倿名呼德有,前往江西。今日幸聆区诲,何相见之晚耶?”区明楼过此酒,一饮而尽。
天来见席间一人,器宇不凡,问其姓名、居地。其人答曰:“姓苏名沛之,京都到来,前往贵省。”天来亦与他交饮一杯。已而杯盘狼籍,感不尽明月清风。忽闻四邻弦管玎珰,引动区明雅兴,勃然而作,提着一个擅板,欲与天来唱和。天来推作不谙。区明再请,天来固辞。区明乃自援板而歌,放声唱一只“伯喈赏月”。唱毕,众皆喝彩,即传板与天来,叫他唱“负剑西游”。天来强从其意,唱到“鸳鸯日里并肩以游,夜中交颈而宿,想俺苏秦为着‘功名’两字萍踪靡定,破伤家乡。父母不能奉侍,妻子不能相亲。可见人而不如禽鸟”,(曲本游侠愁人,歌咏反作断肠)不觉触动平日八命愁怀,今日离乡告御,忽然跌下地来,昏迷不起,吓得众人不知所以,共扶至榻。未几复苏,区苏二人亦各归房就帐。(如此中秋佳景,被他扫去。正是世土每多愁苦事,入间能得几回欢?)天来念起:“家中有此大冤,满城大小职员竟不能以共白,只有孔总督可以鸣冤,调往燕京而去。”再思:“张风已故,智伯又亡,知心相辅者亦复寥寥。有母在堂,家资消乏。幸得显洪助以费用,犹且不敷。今日影只形单,寄身客店,前程还有六千里之遥。万一告来不准,岂不是虚走一遭?”细想贵兴这个仇人,如果被他系得好苦。咬牙切齿,不知不觉鼓床而叹。隔房区明刚刚睡着,被他惊醒。斯时三更三点,月上东墙。须臾,区明神疲眼倦,将入南柯。复听得床声一响,再吃一惊。如是者数,区明倾耳而听。但闻天来嗟叹不已。乘夜过房,间曰:“梁兄终宵不寐,为甚缘由?”天来叹曰:“夜来种种愁怀,茫茫如海。家计艰难,不可与人共白。”区明曰:“居家子不惯离乡,枕席间自觉无聊之叹。”天来曰:“不然。我心之忧不比他人小次,竟然痛入心肠。”言罢,再叹一声。区明曰:“君今不过客中寂寞,便说无限凄凉。曾下记盛乡天来?彼亦与君同姓。一家被陷,屡告冤沉,将人比已君更何如?”天来闻说失色,不觉潜潜泪坠,只得推心置腹。言:“侄辈本是天来。自念明早过山,今夜如何安枕?”区明听得大骇。忽一人入房问曰:“汝二人竟夜多言,命我不能成寐。”天来拭泪接见。正是:
须知窗外有间人。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