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孟龙听了小二之言,口中不说,心内思想:这三个女子不知是何其什么人,如此美貌,正中俺家之意,必要打算他来与俺同睡才好。也罢,不免去请何其到此间来,明明白白与他说。若是何其怕俺的,这是稳稳成功。且住了,想是他个拳师,也是有本事的人,倘然不肯便怎么样?也罢,他若是不应承,俺就去抢了来,缺少一人非是好汉。慢着,慢着。倘或我去请他,他不到,岂非枉费心力?眉头一绉,计上心来,有个法子在此。啊,小二官!小二道:“大爷怎说?”孟龙道:“我要劳你一劳。”小二道:“有何事件?”孟龙道:“劳你去请何大爷来,与你一钱银子。”小二道:“这是容易得的。爷叫甚么名字?”孟龙道:“你不认得我么?”小二道:“勿甚见面,勿认得大爷。”孟龙道:“你去见何大爷,只说有个朋友叫仲大爷,有事面商,必要到的。”小二道:“是了。”那小二贪了一钱银子,就出门来到何其门首叩门,叫声:“何大爷,何大爷开门。”何其开门出来,见是小二,便问来因。小二道:“有个仲大爷在吾店里,请何大爷过去有事面商呢。”何其道:“啊?有什么姓仲的?勿认识。有多少年纪了?”小二道:“约有三十多岁。”何其听说,暗沉吟道:“从来没有仲家的人,莫非慕吾名来访的?且去见他便明白了。”便与小二同去。走进店门,孟龙就叫道:“何大哥来了。”何其道:“呀呀呀,原来是孟大哥啊。小二,仲大爷呢?”小二道:“喏,就是这位。”孟龙道:“何大哥,这是小二把孟字听了仲字吓。”何其道:“敢是孟大哥有什么话?”孟龙道:“正是。啊,小二官,再取酒菜,加上一付杯箸来。”小二答应一声。孟龙道:“何大哥,近日贵忙得紧呵?”何其道:“孟大哥,吾是无能之人,本领全无。方才小二来说,特地前来相见。不知商酌何事?难道大哥倒有空功夫么?”孟龙道:“何大哥,请先用三杯,然后讲话。”何其道:“怎敢叨扰?”孟龙道:“酒菜摆了,来,来,来,请用酒。”何其道:“当真要扰大哥的么。”孟龙道:“岂敢。”两人对酌三杯,强盗微微笑道:“啊,大哥,小弟经过尊府门前,见楼窗上有三个美人,所以特请大哥来动问,那三位多姣那里来的?”何其听说,顿然呆了,想道:“孟龙不是循良之人,今日被他看见了,必然有事出了。”孟龙再四问他,那何其无奈,只说是敝亲。孟龙道:“何大哥休得在真人面前说出此假话来啊。俺人虽粗俗,那暗里机关已晓得的了。想来必是兄之爱妾,今朝为何瞒吾?”何其道:“啊,孟大哥,实无此事,休得辱言污吾。”孟龙道:“吓,既不是大哥之妾,一发妙了。吾孟龙愿出一千两花银,把三个美人卖与吾罢。”何其听说,怒冲冲两目睁睁,看孟龙说道:“三位钗裙有父母的,又非落薄,又非穷苦,况且俱已对过亲的了,断难遵教。”便立起身来,手一拱。孟龙说道:“何大哥,小弟还有话讲。”何其道:“没有话讲。”大步洒开,怒冲冲回家去了。孟龙看见何其如此,立刻形如狼虎:“啊啊啊,何其这厮好不在行也。若说你一口应承依俺,太平无事。今朝不肯从吾,看你安逸不安逸!”气上心头,酒也不吃,帐也不会,真是强盗性子。便叫:“店家,登了账,待吾改日送来。”便下船去了。
再说何其大怒回家,急急扣门。大娘开门出来,见是官人,便满腹狐疑说道:“官人方才欣欣然出去,此刻回来为何满面愁容?”何其道:“娘子,闭上门了。”大娘应声:“是。”将门闭上,又问何其。何其把前事细说一遍,吓得大娘魂消魄散道:“啊呀,官人呀,吾想孟龙不是循良之人,你若不从他意,恐他不肯干休。倘有事来,将如之何?”何其道:“娘子,不妨的。孟龙虽只不良之徒,吾是英雄大丈夫,名声大振,怕他怎么?他若是寻吾的事,与他大动干戈。”大娘听说,无甚言语,胆战心惊,两手摇摇,忙走进来将言说与三个美女知道,急得那维扬苏小妹、貌多花、刘小妹主意全无,但将玉手按着心窝道:“原是吾们差的,不该在楼窗上闲看,偏偏被只强徒看见。”姐妹三人多是着急,好比在丹炉中烧炼,书中暂且不表。
再讲孟龙回到庄上,日已落山,到房中来见尤龙女,满目添花问道:“天色未晚,为何睡了?”尤龙女道:“做妻子的身子不健,故而早睡。”孟龙便坐下唤道:“娘子啊,有话须当商议。吾今日江塘上去玩耍,见楼窗上有三个美人,一般姿色,无人及得,真是玉貌花容,想去一同抢来欢乐,不知吾妻可相容否?”尤龙女做了强盗妇,气量倒也公平的,并无醋意,怒气全无,一口顺从。孟龙此时心中大悦,命将夜膳摆在房中,说道:“娘子啊,虽只你今日身子不健,无非小恙,劝你吃三杯酒,俺在这里陪你。”尤龙女便勉强起身,夫妻相对坐下,一双使女侍酒,异味佳品,肴酒极丰。忽有人来报道:“尤老大王死在旦夕,差人前来要接娘娘去。”孟龙便叫:“娘子有恙在身,须要避风,岳父家中是去不得的,明朝待吾前去便了。”娘娘说道:“使不得,爷娘生了我,不幸娘亲已早别离,况无亲生儿子,单单生吾一人,如今父病,理当前去侍奉,虽有小恙不妨的。”夜膳无心再吃,便立起身来,换衣带了两个使女,提了灯,主婢三人下船前去,暂且不提。
且说那何娘在家,少停见夫君回来,心头略得少安。忙道:“啊呀,官人啊,如今三位婶婶多被强人抢去,如何是好?”“啊呀,娘子啊,可恨那狗强徒毫无忌惮,如狼如虎,吾的拳头虽然好,到底打不过他们人多。可怜弟妇们都被虎狼拖去。”大娘道:“官人啊,三位婶婶多是倾国倾城如花如玉姣姣嫩嫩的美女,如今入了虎口,真正可恼,实在可恼呵。”何其道:“孟龙你这狗乌龟,擅敢狐假虎威,无法无天抢人!俺如今吃你的亏,只要金台师弟归来,打得你落花流水,你这狗强盗就倒运了。”大娘听说,哭道:“官人啊,你晓得金台叔叔何日回家来?他们已如鱼入了网了,事情急迫不可迟延,要生巧计,快快前去救出重围。”何其道:“娘子,吾方才打不过他,故而闪开。如今强盗已去,叫我如何搭救呢?”大娘道:“快去传到了徒弟们,打到孟家庄去,同心协力去救回来。”何其道:“娘子,徒弟无多,只得十几个,武艺未精,那能去打孟家庄数百喽口罗呢!况且那虎穴却在江心里,没有船不得过去,而且庄桥左右各有看守,外人难过这桥。”大娘道:“啊呀官人,依你说起来,难道罢了么?官人若不去救,看你有何面目见金台!往常道你能干,为什么今夜全然没了主张?些些小事就办不来了么?”何其道:“娘子不要性急,待吾慢慢的打算便了。吃了孟龙的亏,吾怎肯轻轻饶他?此仇不报,不必做人了。少则三天,多则五日,必去除了这狗乌龟。”大娘道:“啊呀官人,你倒说得好太平话儿呵!那姐妹三人入了虎巢,今夜岂肯饶的么?必然逼勒成事,贞节如何能保?多是如花如玉的人,一朝失身与强徒手中,真正令人发指,所以吾心内焦燥。”何其道:“娘子啊,这是没奈何的了,叫我如何顾得他们呢?”此话暂且慢讲。
书中再说那强梁抢了三个美女,喜气洋洋回到本庄,就把护庄桥放下。孟龙劝道:“你们三个美人住了哭,哭也无用。从与不从,任凭你们。快快上岸。”三女道:“啊呀,强盗啊,我们多有亲夫的,皆是英雄。快快放我们回家,太太平平,免了殃祸。若还不送吾们归家,明日他们打到你孟家庄来,把你们杀得鸡犬不留。”孟龙道:“俺看你们年纪皆是轻轻,说得好大话啊。此刻且上岸去,不要心焦,陪俺一同饮酒。若是必欲回家去的,也须等到来朝。今宵暂且欢乐,待俺挨次把兰桥渡过去。”气得那姐妹三个一味哭骂,不肯上岸。孟龙便吩咐喽口罗拖了,跑到家中。一面传令备酒,他便上前摸摸他们三人,劝道:“不要哭了,今宵不乐是徒劳了。吾今与你们三个姐妹一样款待,一样睡觉,若抢不到便罢,既抢了来,任凭你好汉英雄,没处逃的了。快来一同饮酒,四个人一牀睡觉。”三个姐妹道:“呀呸,呀呸,呀呀呸!你这狗强盗!”苏小妹气冲冲一手掌打过来了。孟龙此刻好不心焦,也来打苏小妹。貌多花与刘小妹大家痛骂狗强盗,气得那孟龙没法了,圆睁二目,直竖眉毛,呵呵道:“好大胆的贱人,到了这个所在,还敢这样放肆!过来,把这三个贱人剥去衣服,绑在柱上,用青竹梢抽打。打得他从了方止,伏了方休。”喽口罗们同声答应,如狼似虎的就将三个女人衣服裙剥去,只剩一条单裤,好不可怜!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绑在三根庭柱上,望不得有一个救星到来。那强盗正位朝南坐下,旁边立着喽口罗斟酒。但见走来三个拿青竹梢的人,孟龙向他们道:“这小贱人从也不从?”三女道:“啊呀,强盗啊强盗,若要从你,万万不能。休要痴想,来朝自有人来,少不得剥你皮来抽你筋。”孟龙道:“你们不怕死的么?”三女道:“呀,呸!狗强盗,休要看轻我们三个人,不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宁可一刀两段,总不肯从你这狗强盗。”孟龙道:“小贱人,骂得好啊!过来与我打起来,看他怕死不怕死!”喽啰答应一声,拿起青竹梢来,分开三处便打。问一句,打一下。可怜他姐妹三人痛得紧急,手足绑牢又难伸缩,粉嫩的肌肤露与众人看见,上下周身多抽打得皮开肉碎,鲜血淋淋,多是银牙咬紧,纷纷落泪,恶骂那无法无天强盗。两边多少喽口罗等,看到此时也伤心了,皆是暗中揩泪,交头接耳,批评道:“既要与他成其美事,何不好好劝呢?如何这般行凶?就肯从也必不从了。”孟龙独自饮酒,喝打逼从,怎奈姐妹三人坚心如铁,愿死不从。苏小妹说:“待吾说出官人名号来,这强盗就要怕了,倘能放吾们三人下来,名节全而又可免灾。”便说道:“狗强盗,你今不要歪了念头,瞎了眼睛,勿认识吾的丈夫,名字叫金台,贝州好汉,人人知晓,就是铁汉英雄他也不介意。你今宵欺我维扬苏小妹,明朝自有人来,怎肯轻恕了你?任凭你三头六臂也不开!”“伊伊伊,哈哈哈,好一个放刁小贱人!拿出金台的名字来吓吾么?别人怕金台的本领高,吾竟不怕他分毫的。他若不来真真造化,他若来了,性命也是难保。把这金台来杀死,岂非污我的钢刀,只用松香引头,架起干柴,火烧他,再将你们小贱人一一柴中抛去,你们到了那时,方知俺的本领高妙。”要知三美的生死,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