胫走翼飞之理,诚则能明;神来智往之符,大无不化。翻余恶梦,为君为仆之纷纭;历尽迷津,非我非鱼之隐约。
矩儿告甘君曰:“顷得父书,阿母以今日来青城山、儿将往谒。”木兰曰:“须乘夜去,明日恐错迕。”甘君亦促之。矩儿上青城山,未及半,月东出矣。忽二虎剪尾咆哮,径扑左右,风声入云,腥气满谷。矩儿腾身于右,出一拳飞击左虎,抉其目,又腾身于左,出一足横踢右虎,碎其阴,俱跳掷自毙,力尽卧岩畔焉。员夫人方与童子语,今夕矩儿当至,何莲漏深沉,尚阆其耶?”继闻山中虎啸声,猛省曰:“吾儿危矣。”命童子以符禁虎,将儿归。童子下半山,适虎母悲二子之已亡,来伺矩儿,则已昏然睡,将得而甘心矣。童子咒曰:
咄咄咄,山君坐折脑后骨。,封姨立堕一彪胎。
蜀云如锦织平川,别有人称锦里贤。
不见所思空对酒,隔江望断过江船。
后暑古辽甘如饴和。久之,季孙足音仍寂。甘君曰:“天女其倚声焉?”木兰曰:“非荷戈者所优也。”亦题曰:
孰与清词涤九川,严公曾和杜陵贤。
天涯相访不相遇,返照难留估客船。
署东海郦仲离步韵。甘君曰:“天女自有姓名乎?”对曰:“先世道元,以注《水经》得亢其宗,雪食其遭烹田氏之辱。昔少在宫闱,君父以次女故,命名仲离也。”甘君曰:“逸韵天成,不为世人贬技,能诗者固不言诗耳。”日暮,季孙始偕一人至,揖甘君云:“此吾湖海友明化醇,阐阴阳化生之机,二十年矣。愿与吾偕至幕府。”甘君曰:“总帅以礼聘先生,命某代致。”即再拜。季孙同揖兴,命木兰将贽献,有书启云:
鼎膺朝廷钺旄,来蜀摄征讨事。独勇不克,独谋不臧,旁求俊明,几于废沐忘饭矣。侧闻先生,武库之门,文园之裔,风流释群伦之症结,放诞通六合之精神;惟苗民昧皇降之衷,故圣王以苍生为轸。是宜九辟,以命三军。谨以天家所颁赤白金卮,绿黄佩带,空头诰身二职,如意记事一枚,以将执雁之仪,匪若馈鲭之陋。
季孙称谢。化醇辞曰:“公以礼聘我,未合趋承,譬犹女子十年已字,百两方将,其附和之娃,在女家为媵姬,入男室为奔妾也,请从此绝。”甘君曰:“又何伤乎?实不虞两贤之同时集也!”木兰进曰:“明先生其守株者欤!则不敢请。既同有入幕之约,想亦不羁,安有初占连茹,忽著绝交者。”化醇乎其容,遂偕赴幕府,从此军中呼司马季孙为正参,而目化醇为副参。甘君自成都赴酉阳。行三日,所简精兵,已驻请号令。甘君与二参谋议曰:“闻苗酋乐般,本夜郎人,世为青衿,以诸生试还山中,被白苗擒之归,而妻以女。其翁死,因长白苗,彼不乐战争,为其下所怂,仆当乘其众心未固,遣一人陈说利害,彼心动必持两端。即不出降,亦不敢索战矣。缓则生变,方以计擒之,何如?”季孙曰:“吾当代为文檄之,即往说,总帅陈兵以耀德。不十日,令彼自诛其强梁贼,手足已断,不降何为?”化醇曰:“酋所居地,风雨之会,阴阳之和,白苗建都,天一所生也;司马公赋性文明,木火之质,水既克火,泽亦灭木矣。化醇安土敦仁,历有年所,面垢不能去,浮土之形,脾醒不欲眠,燥土之气,自能制白苗积水,为天将收金,况以儒通墨,久得诵《金刚经》不烂之舌,羿彀必志,虞机善迎,非邀谕蜀之功,实佐平蛮之略耳。”季孙曰:“明副参理数融释,代吾行是也,总帅可从之?”甘君曰:“此行固用文战,二君皆优为之,仆拱手观成而已。”季孙为檄文毕,促化醇行。化醇自为诸生服,徒步入乱山中。近苗人村落,为逻者所执,即大笑曰:“蠢兹有苗,岂识吾与大王同游于庠,乃丙舍故人也,速以笋舆至,命门生舁之。”逻者亦笑曰:“此汉家博士弟子员也,偷狗之暇,乃欲攀龙,试以献吾王。”呼竹笼舁之行。见乐般,化醇曰:“王独不记入学鼓箧时耶?”般肃然曰:“芹茆薄采之年,其风肆好,爰及蛮貊,曷敢忘诸?”化醇曰:“某尝敬业乐群,亦乌知泮林之,化为阿阁之凤也。”般大喜,亲释其缚曰:“使我友为囚,士贰其行矣。谨以谢。”化醇曰:“王自以为与汉孰大,而升陵伏莽,困石据藜,一朝挫跌,死则头行万里,生亦身具五刑,呜呼!狗何为而丧家?鸿何为而罹网?回忆生存黄屋,何如故物青衫?吾闻竖儒被诛,未闻王者不死矣。”般憬然而悟,蹙然而悲,前席请曰:“自隔一黉,鲜闻其过,有幸而教之者,愿伏而思之也。”化醇出司马正参谋之檄示之,云:
苗民之错处蛮服也,如中之虱,以人之汗垢长养之,及其蠢动而肤吸血,则虽百岁老翁,慈眉覆目,犹将遣其稚孙辈,大索衣襦,得其物而遍示长幼,翁以指甲力诛之,而后释于忿,其长幼毛孔蠕蠕,亦觉痛痒叠至。又无不人人自解其衣,各捕虮虱,必尽杀以为快。虱之为扰,致毙焉而后已。今夫蚁,喙墙下。闻厨中有馁鱼骨,狼籍粪草间,则小蚁以报于其王,统蚁帅十百,蚁兵万千,倍道疾驰,思负鱼骨归,以乐卒岁。然他穴食指动者,又逾山阜,渡津梁,率倾国之蚁以争此骨也。既而入粪草境,或数十百蚁,分载共归,其帅引于前,王殿于后。夫然,各返其穴,饮至策勋,国中无不厌若鱼骨者,固无患矣!则有自作不靖,游骑四出,行过厨下,或登厨人床,遽扰枕席。且历碗右,横行腥膻之场,厨人无怒,亦未之有,急拥彗扫除之,聚其王与帅卒而燔烧之,怒犹未已,踪至群穴,悉荡涤之。自此厨左右无蚁迹。尔白苗酋长,曾读书,知取譬矣。有不遭血流之虱乎?其潜居衣缝,仍窃老翁之汗垢以生可矣。有不被火攻之蚁乎?其不登庖厨,惟求鱼骨于粪草以退可矣。不然,告之话言,有征无战,就我菹醢,求死不得也。
般得檄,大恸出血曰:“吾侪小人,受涵濡而不知,有巢穴而自乱,譬而喻,实诱其衷。当哀吁邱山,以乞首领。今日之悖,乃红苗祸人也。”遂折竹箭为誓,命寨中立降旗,下书云:
谨守汉约,毋与番争。
誓擒红苗,不敢白战。
谓化醇曰:“真吾师也,请执弟子礼。”化醇曰:“是何敢然!既为向化之儒,可讲分经之谊,并以行呼?以齿坐而已。”化醇行一,般行二,年亦化醇长。于是命军中猎雉兔之品,解一牛,烹羊豕二,为明一兄劝觞。般有健苗三人,兀左丞、易万户、曷都把,凶很善杀掠,皆不愿化醇者,相与计曰:“大王为腐儒惑矣,盍以女谒惑腐儒而潜毙之?”乃跪进一曰:“大王弟兄会合,非歌舞恐不乐也。”般曰:“诚哉!”命四苗女进:两女齐唱,则两女对舞。三人曰:“苗腔不足以襄嘉会,谨集杜四首,以垂手折腰诸节,按拍应之。”化醇以手作诺字。遂歌舞云:
只在忠良翊圣朝,崆峒使节上青霄。
城南少妇愁多梦,漏泄春光有柳条。
来游此地不知还,曾闪朱旗北斗殷。
诸葛大名垂宇宙,五溪衣服共云山。
伐木丁丁山更幽,相亲相近水中鸥。
非关使者征求急,不废江河万古流。
打鼓发船何郡郎,青春作伴好还乡。
欲填沟壑惟疏放,暂醉佳人锦瑟旁。
般以酒属化醇曰:“惟我一兄常醉其旁,何言暂也?”化醇答曰:“佳人有是,不填沟壑者仅矣。”四人中尤冶者,为折腰女谢儿,极工谐媚。般命醉客者有赏,不能则笞之。化醇视儿妖艳,殆不从人间来,乘醉谓般曰:“昔已亡商辛,姒死周涅,骊姬惑献,狄后逐襄,尤物之生,多于异国。此者,非吾弟之祸水耶?”般亦笑曰:“以祸水决而注之,便请侍枕席,兄为柳下季平?为苏子卿乎?”化醇殊窘,谓般曰:“国事未了,何敢荒淫,是陷阿兄于不义也。”三人叩头言曰:“国事大者,无过招降。今降旗竖矣,却吾主之意,军中皆将自疑,愿出入小节,以悦怿新知。”儿持巨觥以沃,般大悦,多予赏赉,自辞去。化醇醉甚,懵无知矣。三人呼儿语曰:“汝功在旦夕,幸自奋阴符,能令腐儒自绝于衾,不使吾徒有杀使者之迹,则王心可转,国祚可延耳。”儿曰:“生死惟天所命,丧其精气,或可为也。”三人曰:“能如是,亦云可矣。”遂掖化醇入寝室。儿为之脱帻解衣,导以物欲。化醇虽醉中,尚自敛抑,谓曰:“我窒欲者二十年,不能陷溺,俟大王归汉之后,为尔相攸。”儿嗤曰:“身虽窜苗中,亦不甘与淫娃伍。今禽也择木将栖矣,仍复驱之,将安归耶?”引刀欲自刺。化醇曰:“死无益也,若耽尔色者,早命横陈矣。我不爱尔生,岂惧尔死。无已。不异床,不异被,以报尔之诚。天明自去,若逼我以形秽,即以刀刺吾,受而不悔也。”儿叹曰:“必不得已,诚如君命。”辄裸体入共枕被,化醇终不胜醉,作鼾声,儿潜下其襦,不为觉,索所戏具,沉埋不复出。因幽思曰:“此嫌于无阳者,尺蠖之诎,有道人也。盍舍之?”既而曰:“精气尚完,无以复三帅也。”遂侧身抱其尻,而于前则以手按摩之,亦渐倦思卧矣。中夜稍醒,见小人寸余,出化醇鼻,登儿之腹,细语曰:“吾伺主人睡熟,来与卿合。”儿谓曰:“幺麽之躯,焉与人媾?”小人曰:“彼勇敢强有力者之媾精,非吾为之用命乎?而讥其渺小也。”遽逞淫纵,亦不厌琐细云。儿方神其技,闻化醇醒而泣曰:“天乎,三尸神误我矣。”以手踣儿于地,儿视寸余小人,遁入床下去,灵液满户,如与神道接焉。遂潜出。天明,化醇卧病,般诣床相慰,化醇曰:“尸神以淫摄吾阳,似无生理。若见怜者,使人舁还酉阳,誓不相累。”般亦嗟叹良久,谓其左右曰:“明副参以忠义来招抚,乍撄疾病,宜速送之归。”三人密启曰:“何不俟其死,而以丧归之。见我之诚。”般曰:“不然,非令舆疾还,其总帅必罪我,以是求降则可,卿等无辄偾大事。”三人乃嘱舁者:“及汉营而畀之荒壤,不必见汉卒一人。”舁者果力疾驰,三日抵酉阳城外,即弃之。始甘君不得化醇耗,谓季孙曰:“副参此行,殆有意外乎?”季孙曰:“其酋必愿降,部下贼或多梗也。要不敢加害。”言未既,有巡军数人扶化醇入,神思委顿,瞪目不复一言,唯泣下。甘君命置其床,季孙坐侧叹曰:“明副参偕我出山,欲作何等事业,乃奄忽以终耶。”化醇微言曰:“吾不能制三尸神,遂遭息壤之盗,苗女入室,真精丧亡,殆不可恋世。”季孙曰:“凡被蛇蝎伤者,得其物治之则可愈。苗女为谁,缚之来,则系铃而解之,至便也。”化醇示以谢儿状。季孙告甘君曰:“有能入白苗中,生劫谢儿者乎?”甘君曰:“独吾矩儿能之,恐不为女妓辱。”呼矩儿至,告以所为。矩儿曰:“似无不可,但儿将祷于父母,卜吉而后去,须以第三夜也。”是夕,化醇进仙术粥,稍未昏眩,二更灯烬尚荧,见有女子来诣者曰:“副参不淫而丧精,吾奉神人命,以淫而疗疾。”化醇自思:“戒嗜欲一关,以为苗女攻破,此即何拘泥乎?”起就女子乞医治。女子曰:“吾能治人疾,不能医兽病也。”出一镜示曰:“试照尔形?”化醇视镜,己乃变猕猴焉;更照女子,固天仙也。益悼叹曰:“人也而兽,半生道气安在哉?既为兽,亦甘秽形矣。”即拥此女子。闻扣扉者言曰:“明化醇为此,真堕落也。”女子答曰:“儒种不可失,吾自求配,何哓哓者为。”语毕,见此女亦为牝猴,告化醇曰:“以肉治耶?以铁治耶?”化醇大惊曰:“吾皆不欲治矣。”此牝猴遂据而淫之,殊无所苦,亦心死任之耳。将晓,仍一丽人也,下床而隐。化醇欲途既开,道果顿萎,眠食俱废,以俟幽欢。及次夜,前女子不复至,窃冀牝猴之来,亦无庸拒。终已寂寂。
越宿,渐失本形,季孙来视,化醇骨立矣。而言词转清越,诙谐百出。佚荡异平时。季孙曰:“君为魔鬼侵害矣,亦思返本乎?”化醇笑曰:“无欲以观,不如有欲;即色皆是,何故即空。”甘君入,见化醇心疾未愈,曰:“今当命矩儿去,迎医来。”化醇曰:“畴昔之夜,有美一人,惠然肯来,勿药有喜。夫儿其次焉者也。”甘君出,谓矩儿宜去。矩儿曰:“儿祷于父母,梦中报云,借淫鸨之口取叛苗之头,夏姬自访巫臣,少伯能谐西子,为国熊罴士,无与人床笫谋也。”甘君曰:“令彼自杀人,如天之去疾,非神人善谋。吾智不及此。”
矩儿乃趁日落驰去,初更至其地,见降旗下有苗贼数人,喃喃私骂。问曰:“此旗何为而逢公等之怒也?”骂者曰:“童子何知,我红主来邀白主举事,前以汉书生立谈,遽为摇惑,而植此旗,此中兀左丞报书我主,今特命国之副车,来责背盟,犹自相持不下,作厌厌夜饮,以效古人舌战之。吾徒役于人者,奔命终日,马□仆□,是以向旗而陲。”矩儿曰:“此曷都把之人,不善劳客使也。”请入为治具设食,径去寨后厨中呼曰:“副车之从者,饥且渴,何不饮食之?”厨苗曰:“尔何童?来理此事。”矩儿曰:“为从者荷食器者也。尔虽慢客,客不自言耶。”厨苗谢曰:“诚供刀匕者之疏也,幸延进。”从寨左过女部东小室中,即觞客所。矩儿出招红苗曰:“厨者命小子导入款洽。”红苗悦,从之行,入置酒室。矩儿旁瞰邻屋,即贮娇舍,因入为礼。四女皆问曰:“汉娃何役于是?”矩儿曰:“吾全家为天兵所驱,降天朝得不死。甘总帅以谢氏女淫死明副参,遣十员将,来取谢女首,父母命我,群女畏死者先通款,不至玉石无分也。”儿倒地哭曰:“我亦汉民,何为欲取我首?”三女亦悲哽。矩儿曰:“吾不来告,杀人者死,不杀人者亦未必生。今三女能以贽授吾,陈于父母,速纳款。则三女不死矣。其一女必欲杀者,但自陈主使害副参之人,吾亦全家代请免死。甘总帅恻隐仁人,或得宥死,徒恸哭何济耶。”儿跪陈其悃云:“我不欲贼汉使,而兀左丞、易万户、曷都把三人,以势胁之,始命手刃,我更思其次,乃以肤肉累盛德,即于阽危,悔将何及矣!”矩儿曰:“然则坑汝四女者,唯此三人,若献谗于大王,而使就戮,吾归告父母,列汝辈军功,岂徒不诛斩已耶!”儿曰:“主人厌此三人,阻挠降事,稍为浸润,王必诛之。不待用谗也。”矩儿曰:“其无诳乎?则请设誓。”四女皆伏地仰天自诅。矩儿亦从之盟。起曰:“三人头即纳款具矣,安用他贽。”其三女恐不胜重托,儿复誓曰:“我不能取彼三人首者,仍将吾首去,不波及诸姊。”
三女皆洒涕谢。矩儿曰:“三日内,汝大王以三头悬旗下,即受抚之期也,吾自领前军策救汝等。”四女齐诧曰:“童子亦将军耶?”答曰:“临数十阵,歼千百人,岂真汉娃也哉。”即奔去。其足捷,虽神骏不能追。四女同额庆曰:“天公不欲吾四人死,故遣神人来,不尽人谋,无以酬天贶矣!”儿曰:“孰昵大王而进其说。”三女皆曰:“谢姊以媚副参之术媚大王,即以死副参之心死三帅,或援三妹以为证,同声相应,妹等靡不从也。”儿曰:“我将托疾以大王,苟问三姊,则以忤兀左丞对,吾见大王,自有以耸动。盖左丞在三人中,为有智谋而强悍者,大王固尝猜忌之。诛此,则易万户曷都把,接踵死矣。”三女皆服其巧。后般果召儿,辞以疾。复问三女,则对曰:“婢向承大王欢,不屑与臣下戏。兀左丞昨夜伺大王与红苗人话,呼婢歌舞。征辞曰:‘大王在前,犹可以奏薄技;私自为好,欺君父也。’左丞怒,以剑拟之。彼散发自求死,故甚惫也。”般促儿问状曰:“恹恹不起,为明一兄乎?”对曰:“昔以大王命侍明副参,婢求合也,彼且不愿,云:‘即不能无欲,何至夺大王欢?’婢束缚驰骤之,以至于病,卒不少动,所谓人之无情也。何足以劳我寤思,而恹恹至此。”般曰:“病不于明,则在我矣?”对曰:“婢每念大王丰度云龙,神明天马,辄轩鼓舞之不遑。苟无病而呻,悖之至也。”语毕,泪涌湿衫袖。般问曰:“且诉吾,无自掩抑。”儿曰:“婢此时,不敢不以实告,大王幸勿泄,若其人知背面语,不独罪婢,祸且及大王耳。”般怒曰:“可是兀狗!”儿曰:“婢视其人,竟不如狗,狗之性,守主人戒。严门庭之禁。兀左丞晓夜淫纵,勾结红苗人,入据大王坐,犹使折辱大王,曰:‘酸丁无耻,便拥虚位,且不听吾言,而信汉腐明化醇之说,无端竖降旗,自绝之道也。早晚吾斫其头,来献尔主!’似此妨主之事,狗肯为哉。”般益怒曰:“是固然矣,何以命汝歌舞,而迫汝以死。遂槁容而黧面,若是之不堪?”儿痛哭,咽死半日,乃苏曰:“婢辈曼声以歌,连臂而舞,以侑大王之觞。兀左丞何人,先淫彼三婢,又欲婢一人荐寝后,更作歌舞?婢曰:‘此身大王所幸之身也,此技大王所悦之技也,左丞若罔上行私,罪且不测矣。’左丞勃然,掷剑欲杀婢。婢曰:‘杀我,大王必报。’左丞詈曰:‘大王直一文耶,此位不久属吾矣。尸居馀气,作威福者几时?’婢以头触彼。彼命曳归,狼狈将死,见大王而诉其愤懑,死不朽也。”
般又召三女,问以何故被兀狗淫。三女泣曰:“某等三婢无宠于大王,忍颜为此,亦非中心悦彼。谢婢不堪其虐,惟大王怜之。”般命四女出,密召兀左丞至帐中议事。兀趋进,般命缚之。兀呼曰:“某无罪,何故遭缚?”般数之曰:“兀狗尚云无罪款!令予杀天使,罪一;以书通红苗,使彼来责予,罪二;予虽薄德,未必遁荒。汝狗欲夺予位,罪三;歌舞女非汝狗所得染指,而敢淫三女,罪四;谢儿予与明一兄昵爱之姬,汝狗欲私之,欲役之,又以剑胁之;罪五;有此五罪,不速斩,何以示六军,牵出斩之。”兀叹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其大王之谓矣。”乃就戮。易万户曷都把相与悲曰:“大王诛左丞,吾二人死期近矣。”哭兀尸而刎焉。般闻之喜曰:“三人死,无梗降书者矣。”命以三头置旗下。矩儿随正参至,乐般面缚出降,季孙释之,与巡视营垒,降其众五万人。季孙问曰:“苗女谢儿安在?”旋有自缚前者曰:“婢万死,奉主命侍明副参床侧,非有蛊惑,而副参舆疾归,如一息尚存,婢愿奉药饵。有不讳,则以身殉。”季孙曰:“谁谓蛮夷之乡,无巾帼之彦耶?”即命载,先诣副参室。其三女亦放还乡里。乐般入酉阳城,将谒甘君。传化醇将死,甘君往视,般不及见,季孙入化醇室,甘君垂泪言曰:“先生以死医来,宜副参之不治也。”季孙骇问化醇之人,则曰:“昨儿来省,一恸便绝,但心头微温,停之庑下,故副参之疾危甚。”季孙曰:“果尔,宜用从治之法,先救儿。”甘君召木兰问曰:“天女出世,应有活人丹。今急而求之矣。”木兰曰:“昔白鹤滩矮道人借鼋首,用母丹济之;石湾之战,五十人为娄万赤咒死,用子丹救之,皆无有存焉者矣。或以涎香治死人,三日内皆可活。”甘君曰:“苗女以哀死,乞赐返魂香也。”
木兰入庑下卧儿处,人窃窥之,惟见吐细火一缕,熏其鼻观,满室闻异香。木兰即去。儿作号楚声,吐结痰如大果核,遂活。遽走入化醇室,则病者痰方上涌如辘轳。目□皆返指,色变黑。儿复咳出一果核投入辘轳间,病者色转黄白,目渐合,无声。左右惊,将以气绝奔告。儿曰:“无哗,副参自此生矣。”顷之,甘君与季孙偕视,则化醇倚床坐,儿侍语,各如平常。化醇拱手曰:“司马君即于今世相见,实化醇他生所未敢卜者,然总帅泽及一同穴,惠于两再生矣。”儿亦叩语曰:“婢死去,冥中将治以杀副参罪。忽闻门外有副参代诉之语,冥王渐释怒,香气之来,冥中皆合掌颂天女者三,示婢以二果,命连核啖之,乃复见天日也。王师其得天女助耶?”季孙曰:“总帅剑佩之林,其人斯在,勿传妖妄也。”化醇似有赧焉者,言曰:“生死之恩,岂敢忘报?第儿来侍,未忍驱之。”甘君笑曰:“副参始为愿士,今变轶材,遭用兵之诈谋,非有疾而好色。请传餐即如冀,行阵无异邛垆,妇道无成,吾时方利,何至若垓下之美人。晋阳之玉体也。”儿亦跪请曰:“生死而后,无复香粉情,即侍副参,宁为亵,非洁白无以立行间,求雌求牡之私,重来则尽消融矣。”化醇亦点头曰:“吾返初性,彼存其真,当冥途相赴之时,冷然一悟。”甘君喜曰:“若然,则一辟一阖之原,已自了了也。于吾军必有所济。”召木兰至,谓儿曰:“汝不识天女耶,即此将是矣。”儿曰:“婢亦愿饰此妆于军中无异服,可隶女弟子乎?”木兰曰:“可也,教尔执戈而无感。他日或有用奇之地。”儿拜倒其下,称曰:“师氏。”甘君季孙皆贺木兰得弟,而化醇惟恐儿背师也。矩儿前曰:“副参今日有治疾之小妻,乃得鱼兔而忘筌蹄,邈吾斧克人矣。”甘君大笑,谓化醇曰:“是儿之致谢娘也,亦尽心力。副参以隔世而有遗忘,宜童子不能嘿嘿耳。”化醇命儿,自亦举手谢。矩儿曰:“谢娘固我同盟,于副参聊效一轩渠也,何敢言德?”帐外苗有持书献者,不知从何方来,谨入告,木兰自率儿行。甘君与两参议出,命呈书同视之:
居交□岁余,望夜,交王宫中,起黑子百斛,倒激天庭,潜伏云路察,有夜游神报云:往年王两妃,同日各举一子,是洪荒时蛇身九首之相柳,降于宫中者。析为二躯,大者六首,小三首焉。吾思冯盎碑下之物,结体在是,殆费搜索矣。娄贼将为再世辅命,今隐山中为盲僧,养时晦以复吾仇也。前夜以小伎俩,胁交王使纳款。于是江坪海宴,屈蚝建牙,领舟师之利达,旋兵甲子矣。交王议遣二子入侍,若诱而诛之,反速无祸;如却其质,反迟有祸。然不大反,安用相柳?迨其时,国家将帅,必有兵死者。死疆场正也,夫又何怼?中山国中,曾晤本师,有书来讯云,弟子得交大贤,殊有近境,因思明公,勋施已烂,居已弥恭。在天之降真宰,率土而罹俊髦,可云宜且有矣。川中事蒇,行赴楚师,用妖之地。吾檄恶神相援,幸勿惶惧,郦天女入世,多立奇庸,为道人申未亡人之庆。年月日,宜京道院遣白苗寄。
甘君谓两参谋曰:“是吾广州之灭火真人也,出入生死,变通阴阳。今潜踪交址,俟吾还广,复相助耳。”以书示木兰,答曰:“矮道人谓妾为未亡人,何齿牙之轻薄也。”甘君命乐般入见,般陈词曰:“某虽长白蛮,实为黉俊。惟总帅俾之来归,与以安缉。自今以往,将复以汉臣,不没于群丑。”甘君温语慰之,且问曰:“传书之人,亦汝白苗族耶。”般曰:“即某次子也,始为南人所掠,今始归。前日相逢,犹疑梦寐。”甘君曰:“父子归汉,苗民不足平矣,何不令尔子见我?”般曰:“虑幼小未尝见总帅,未免局促。”即呼至,小童也,跪拜如汉礼。甘君问:“年几何矣?命名为谁?”对曰:“犷儿刚十二岁。”甘君曰:“汝在南交,见矮道人而为之雁使?髫龀之龄,乌能由广达滇,而至川东也?”对曰:“犷儿自红夷之赌咒河入滇,差近于广西矣。”甘君问曰:“亦识字乎?能试剑乎?”对曰:“剑术得之道人,字学由于阿父。”甘君大喜,呼矩儿入曰:“汝两小击剑为乐,吾薄言观之。”矩儿曰:“以何为赌?”季孙曰:“小锦袍一,玉条脱二。”两童掣剑,就地腾起,自辰至午,无胜负,千五百人及降苗聚观者,色飞眉舞,啧啧不已。甘君命曰:“止!止!倍所赌物并赏之。”化醇曰:“予与乐君故文字交,矩、犷两童又战阵友,今日少长咸集,当得聊咏。”矩儿曰:“儿不能为斯,请退。”甘君曰:“儿之家学,庶几天上人,乃肯让犷儿独步哉!”矩儿称不敢。木兰率儿出,告甘君曰:“女弟子本娴武事,略一指点,技可用矣。”甘君曰:“胡勿进以文教?”乐般曰:“彼在帐中,时歌新曲,皆其自撰也。称其少日尝师大家。”木兰曰:“搦管之事,重于操戈,吾不必贤于弟子矣。”季孙曰:“昔者属和总帅清吟,尚留万里桥边酒人之壁,而多逊谢娘乎?”甘君曰:“八人各拈二韵,吾自引之:
反侧争先为几肉,(鼎)
忧危取次到般瓠。要求玉烛光天下,(季孙)
曾载金支漾海隅。尘劫尚烦刀□,(木兰)
远怀犹吝树珊瑚。愁从绝域看标柱,(犷儿)
枉被重门识弃□。计出仲连城内箭,(化醇)
魂飞交甫水间珠。手援桴鼓征非战,(儿)
志合胶庠侠是儒。并□女戎修,(般)
成行儿戏列氍毹。乞医留侍鲁男子,(矩儿)
杀贼走降崔大夫。槲叶山空闻解甲,(鼎)
莲花静伫投壶。磨崖功勿铭关塞,(季孙)
横槊诗原著舳舻。人谓军仍有一范,(木兰)
我占田必获三狐。尽教象负甘除刺,(犷儿)
但得羊来愿捋须。涤器马卿方谕蜀,(化醇)
造舟王睿可平吴。阴谋及妇羞言哲,(儿)
外事当官肯入粗。身受国家归命册,(般)
气嘘妖孽辟兵符。焉知虎旅分醪宴,(矩儿)
已制龙楼。献捷图。(鼎)
赋毕,蜀帅遣告云:“秀山贼来逐土番,遇伏者皆死。今请受降。”甘君问般曰:“是卿招之使来者耶?”答曰:“犯天兵者,正不知死所,前已召孽子儿,束部下二千人来款。又获濡滞之愆,乞免治。”甘君曰:“仆将赴湖湘,卿子须以降人还故寨,卿与犷儿偕入楚耳。”遂檄蜀将士留镇,而奏请随征者七人。犷儿授小冠军使:
山人枕石易朦胧,真色都由幻妄中。
腐里可怜尊,神方不解试芎。
行来玉女难逢笑,望去金夫自有躬。
谁谓令严军寂寂,天教妇孺诘兵戎。
能鳃丈人诠曰:
铜销则无武,锦秘则无文,而怪物横行,奇书散佚,是由不能明乎。化醇之理,而侈谈性命,已落空禅,稍涉功能,仍流杂伯,无稽勿询,鲜见其可。史氏提唱微言,表之曰明化醇,始知尽人物性以赞化育,于斯诣极也。
床附乎身,故由趾足而肤,皆能为剥,倚之则时徙时依,不剥其趾足肤者。保不剥其心腹肾肠乎?床也者,构精之区,则不足语此。明化醇而倚床,则将以其明,而致之于化生矣。倘所谓自明而诚者欤!
在床为偃息之象,倚床乃辗转之神,有存有养者,不为是形。何思何虑者,不及此态。则明而即于昏,其即倚床时之出人也。
化醇之相,乃善相也。妍者见之而废其妍,蚩者见之而忘其蚩,育物之道,胥以其相矣。且非以己之自视,与己之视人为相,而以人之视己,与人之视人为相,则数通乎河岳日星,而理极乎乾生坤始,岂徒释氏二十四善相之说哉!
物以有者为末,而以无者为本,化醇之本相,所谓戒慎乎其所不睹者。此时固无人见,亦无己见,斯本相涵焉。戒慎之功,葆此本相也。不葆则迷矣。
迷者迥别于忘,忘本相,则天也而人,人也而物,皆不知其谁何?盖仙官居尘世,不复慕仙;贵人为畜生,安能知贵。由于忘也。迷则相在是,持之过急则忽在彼,本相自然,验之较亲则又茫然。先迷后得,是在明之者。史氏婆心,传此一篇,以为尽性人斟酌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