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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神算定假倭功归把总 正气除邪会名托城隍

野叟曝言 夏敬渠 8175 2022-05-05 17:06

  

  素臣忙把飞熊拉到里一间,附耳嘱咐:只须如此如此,事便大定,切记,切记!飞熊敬信素臣,不管有验无验,牢记在心,随着令箭,如飞而去。

   抚院与文武各官,正在纷纷议论,有的道:“该连夜发兵出城堵御。”有的道:“当且上城防守。”有的道:“该遍城搜拿。”有的道:“恐是讹言,当查究造言生事之人。”有的道:“明日一日,怕合城跑空,该吩咐地方保甲,挨户晓谕禁约。”众说纠纷,弄得抚院搓手跌脚,六神无主。飞熊已传到跟前,抚院道:“你的本领,我所深知。你可同中军,领兵在辕巡防,如有倭子杀来,尽力擒剿,我当重加升擢。”飞熊密禀道:“清平世界,那里有甚倭子?不过是谣言!大老爷即刻传出号令,说倭子已擒,先安了百姓的心。明日黎明,把几口猪束在藁草中,到教场里去砍掉了,就完了事了!若是认真巡缉,不把一城百姓,都吓跑了吗?”抚院惊问:“怎你竟说没有倭子?”飞熊道:“要有倭子,海口不飞报将来?现在倭子怎样杀人放火,劫掠财物,又无踪影,这不是谣言吗?把总只站在大老爷跟前,若是真有倭子,就先砍把总的脑袋!”抚院沉吟道:“你这话很说得是。”因吩咐各宫,一面合城晓谕说,倭子已擒,明日教场处斩;一面令飞熊在辕防守。抚院与各官俱不敢安寝;坐到天明,外面访探,果然没有倭子杀掠,百姓闻倭子已获,便没有跳城及钻水关之事。抚院暗称惭愧,依了飞熊之言,把几束藁草,捆缚几口肥猪,插着标旗,摆齐队伍,到教场中,三个大炮,将假倭处斩。百姓围看,何止万人,远远望见开刀时红血飞溅,那是真是假,何从而知?都欢天喜地而散。把一件天大祸事,冰消瓦解掉了。后来究其所以,才知道是城隍庙中做戏,临了一出,是《征东记》上盖苏文大反辽东,番兵披发,跳舞藤牌。锣鼓一住,看戏之人直涌而出,外面有不知戏完人看之人,见涌出的,急骤问:“何故飞跑?”偏遇着混帐的人,说是:“倭子杀来,还不跑吗?”问者竟认是真,转身逃跑。一人讹十,十人讹千,登时满街市中,雪片逃跑,俱说倭子杀来。愚民无知,竟有携妻挚子,出城逃避的。到得官府知道,闭城禁约,便纷纷的跳城头,钻水关,跌死溺死,不知其数。鬼哭神嚎,满城雪乱,连官府也认是真有倭子,仓皇失措。却被飞熊一言,将合城人心安定。抚院本爱飞熊,便立时升为福州营都司同知,披红赐酒,把中军全副执事,撤辕门鼓吹,放炮吹打,送回家来。

  

   素臣大笑。因问:“初六出会,是何神道?怎样盛法,竟至天下没有第二?”飞熊道:“这会说来好笑,是个屁眼会。闽人所好者,钱眼合屁眼;初五日出杜相公会,是钱眼会;初六日出夏相公会,是屁眼会。究竟好屁眼的利害,钱眼会有一万人,屁眼会足有三万人哩。”素臣骇然道:“只知闽人酷好南风,却不知有屁眼会之事。杜相公是五路了;这夏相公是何人?怎出会的人,竟至三万之多呢?”飞熊道:“夏相公就是夏得海,他是好南风的祖宗,他这庙一年祭赛不绝,凡是要买屁眼卖屁眼的,都到庙里许愿,买卖俱得速成;买卖成了,再去还愿。若是两厢情愿,买卖已成的,也要到庙中祭赛,便没变改。祭毕,都要把肉在夏相公嘴上揩抹,那日出会时,你看夏相公嘴上可纯是油,就知道了。相传初六是夏相公生日,大家小户,都出分赀,替他出会。合城合乡的契哥、契弟,都在会中拈香托盘,装扮太保。衙门中公人兵厮,那一日俱要告假;开店的都紧闭店面;那教学的都散生徒;连营里的妓女,那一日都不去承应官府,接留客人,总要来与夏相公上寿:所以有三万之多。”素臣道:“这又奇了!南风多是男子,这妓女如何也去上寿?”飞熊道:“闽人走旱不走水,妓女都没人嫖,便都装着小厮,闭了前门开出后路,迎接客人,故此妓女也须上寿。”素臣叹息道:“五方风气,贞淫不一,未有如此之甚者!何以历来官府,不知禁约,听其公行无忌?”飞熊道:“那是天地山川生就的,人力如何挽回得来?只不要随乡人乡,保得自己就够了!”素臣笑道:“吾兄到此数年,可曾随乡入乡呢?”飞熊指着那小厮道:“文爷只问他,也几乎被他强奸了去!不是我夸口,若是第二个,也就入了乡了!他这小厮雇出来,若不给他干点事儿,他父母就来发作,说是沦溅了人家孩子,就不肯雇在你家。这小厮初来,夜里几番上床,鞠着屁眼来凑就我,都被我推下床去。他回去告诉了父母,走来大嚷大闹,邻舍们出来调停,另外加了五钱银子一月,做遮羞钱,才得无事。小厮现在跟前,我好说谎?爷带有这晦气色脸的尊价,又有力气,这小厮才不敢来惹,不然,敢情昨日就爬文爷床上来了。”素臣道:“兄怎不顾人面皮?当面就说这话,不伯他讪得慌吗?”飞熊道:“他若知道讪,我可不说了!他们这里,当着是家常莱饭,小厮们若没有契哥,便是弃物。爷只看他脸上,讪也不讪?”素臣看那小厮,真个面不改色,恰然而听。回顾锦囊,转是耳红颈赤,面有愧容。暗忖:这种恶习,怎样才除得掉他?心内踌躇。飞熊只认素臣厌闻亵语,忙斟下了一碗酒,立饮而尽,说道:“文爷是何等样人,怎说这些混话?”素臣道:“你错疑心了!我是要想铲除这种恶习的方法,想不起来,故此出神。”飞熊道:“我也想过,除非把福建一省人都绑去砍掉,才得铲除。若是还留他两个人,就一个是契哥,一个是契弟。”素臣变色道:“吾兄何出此言?风气所染者,中人以下;若中人以上,便不为风气所囿。闽中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奇伟卓越之人,史不胜书,岂可一概抹倒?所谓一言而伤天地之和者,此也!”飞熊连声道是,把拳在头上狠凿栗暴道:“该死,该死!以后若再敢这样乱道,活活的叫天雷来劈死你!”引得那小厮合锦囊,都掩着嘴,要笑出声来。

   素臣道:“你知道不是,以后留心就是了,莫打破了头皮。我和你且说正话,你是几时到任?明日就该赶做公服,参谒上司,接待属员,交往同寅,俱有一定的体制,也须寻人教道,不致错误失仪。这里屋字浅促,我在此恐有不便,替我寻一寓所,暂住两日;俟你到任后,再进衙门为妥。”飞熊道:“营中有个字识,专懂得这些事,营里老爷们多半寻着他,明日一早找来交给他就是。这隔壁有一座关帝庙,借他会客,文爷安住此处,不许一人来打搅便了。”

   次日,飞熊果然寻着字识,去见抚院,抚院吩咐作速到任,就择于二十四日到任。然后去回拜了文武各官,至晚回家,再与素臣畅饮。素臣道:“你如今是都司了,不比把总微员,只须听人差遣,当操演士卒,查察钱粮,约束兵役,尽你都司的职守。其次便当寻一配偶,以延嗣续。”飞熊道:“操演士卒,是我在行的;约束兵役,也还学得出来;那稽查钱粮,却是一件再做不来的事!”素臣道:“都司是钱粮衙门,怎讲做不来的话?你识字不识?会写不会写?”飞熊道:“字是识几个,不多,帐簿上石斗升合,两钱分厘的宇,还识得他,是认得的,还写得出来,只是不好。”素臣道:“这就不难了!到任后,前官就有交代文册送来,某仓有许多米豆,某库有许多钱粮,某卫某所有许多扣存建旷余剩马乾,只照册逐项点验,如有缺少,即便根究,这钱粮就清楚了。”飞熊道:“我的爷,谁耐烦去查他呢!”素臣道:“说那里话,你做此官,不尽此职,便是不忠!比如老子叫儿子做一件事,敢说个不耐烦吗?”飞熊听到此处,忽地椎胸大哭起来。素臣忙问其故,飞熊大哭道:“你让我哭完了再说!”真个哭了顿饭时,才收转声来,揩着眼泪,说道:“我爹病中叫我拿网,到河边张鱼,说要张一个大些的,做鲜汤吃。我张了半日,没得大鱼,不耐烦起来,就不张了。我爹隔几日就死了,没吃着鲜鱼汤。以后想起,也哭了一二十场。如今桌上现摆着鲜鱼汤,文爷又说起老子叫儿子敢不耐烦的话,不由人不痛苦起来!”说罢复哭,连那小厮合锦囊,都挤得两眼红红的。素臣洒泪劝慰了一会,问道:“尊翁去世有几年了!”飞熊轮指算道:“我今年三十九岁,那年我十五岁,有二十四五年了。”素臣暗忖:是幼年之事,还能痛愤,天性可谓厚矣!又因其天资朴实,好善真诚,愈加爱惜起来,因力劝其识字读书。飞熊道:“我因痛苦,没曾说得,文爷所说稽查钱粮的话,我自耐烦去做罢了。”素臣道:“非但为此,我爱你天性纯笃,心地光明,故要你识字读书,做个名将。三国时,吕蒙先不过一勇之夫,后来折节读书,便成了东吴名将。若止靠着你武艺,不过一员战将,岂不辜负你一腔忠孝?”飞熊道:“我小时只读过《四书》,如今偌大年纪,怎读得及呢?”素臣道:“你读过《四书》就好了,《四书》上只‘暴虎冯河’一节,为将的就终身用之不尽!诸如:‘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皆兵家第一至言。我要你读书,也像秀才一般,无书不议吗?只须把《四书》理熟,做了根子;再看《孙子》十三篇《吴子》七篇这两种书,以为行军应敌之用,就可成名将。只要潜心玩味,把书上的话,通得开去,用得出来,方是会读书的。如有不识之字,不解之义,钉一小簿,用笔记出,遇着通晓之人,就虚心请问。由此及彼,铢积寸累,自然日有进益。只是你年将四十;嗣续要紧,方才和你说该寻配偶的话,你怎置之不议呢?”飞熊道:“读书之法,我便依着文爷做去;那配偶的话,今生是不想的了!”说着,眼里酸酸的,像要淌出泪来。素臣道:“却是为何?”飞熊道:“不瞒文爷说,我的结发妻子,相貌虽丑,却是贤慧,把我妈像娘一般看待;嫁我十年,没过一日好日子,生生的饿死了!那里还忍再娶?”素臣道:“如此说来,你又是个义夫了?可敬,可敬!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不续娶,也该买一婢女,以图生育。”飞熊道:“儿子是有在那里,只要钱去赎来。那年为我妈死了,没棺材,把儿子卖给人家做压子,得过他三吊钱;如今若加倍去赎,敢怕还赎得出来?若赎出儿子,只讨个媳妇与他,就接了香烟,还买丫头做甚?”素臣大喜道:“你前日说又无家眷,并没牵绊,故认定你没儿子;如今说来,现有令郎在那里,自然不消买婢了。你到任后,即当打发人去赎,不可迟缓,十倍五倍,也顾不得,不可惜费,切记,切记广飞熊应诺。素臣快活无比,连举大杯,吃得醺然而罢。

   次日清晨,飞熊着人先送素臣进衙,后到抚院门上,去禀披执,请鼓乐,出来上任;上过任,参谒上司,看拜同城,查点兵甲马匹,军器钱粮,忙了两日。素臣在衙,把交代文卷查清,开出一个略节手折,各项钱粮数目,朗若列眉,交与飞熊收掌。催逼着取赎儿子。写就一封平安家信,寄付东方侨府中,托其转寄。闲空时,把兵机撮要指示,飞熊专心听受,渐渐入头。又觅了孙、吴兵法,逐字逐句,讲解他听。真个福至心灵,也是素臣善于开导,把一块昏邓邓的顽石,磨砻了几日,虽不比水晶玻璃,也就仿佛白矾石一般了。飞熊有了人头,偷忙捉空,便来听素臣讲说,酒也少吃了,每夜不到三鼓四鼓,不去睡觉,把一个年节,不知不觉的过去。

   到初五这日,外面报财神会过,素臣同飞熊出看,只见填街塞巷,鼓乐喧天,台阁故事,旗伞仪仗,拈香摆道之人,真个约有万数。暗忖:这会也可谓极盛了;怎明日之会,更甚于此?真可谓咄咄怪事!是夜睡不安枕。次日黎明,即往府城隍庙中拈香,暗暗祷祝道:“洛阳桥故事,原属小说流传,岂真有夏德海其人者?乃民风淫荡,竟奉为龙阳主盟,公然抬像出会,肆行无忌!尊神为一县之主,岂可坐视举国之若狂,不加查禁乎?今与尊神约:如今日出会时,不明彰报应,以垂警戒;将来文白倘有出身,必奏闻天子,削除尊神位号,以儆尸素!”祝毕回署。

   早饭方过,会已到门。衙里书识兵目及内班伴当并那小厮,俱已告假,只剩飞熊陪着素臣,坐在大门台阶之上,背后站着锦囊一人,辕门大开,由着那会挨排而过。见几对头行牌上,四扇是“肃静回避”,四扇“代天宣化,为国和民”,两对铺兵锣开导后,便是金瓜,黄钺,绣旗,锦伞诸般仪仗,间着鼓吹,走跳台阁故事,高跷秧歌各色演扮,足有半个时辰,方才过完。又是四扇腰牌,两扇是“德播阳春,泽周童稚”,两扇是“纯阳侯”腰牌过去,十匹高头骏马,锦鞍金勒,上坐十个美童,扮着五方符使,披红簪花,各按东西南北中方位,每方两使,腰悬金牌,上刻某方采访使字样。随后锡戳藤棍,竹板皮鞭,捆绑刽子,历碌而过。又是两匹白马,也是美童扮演,一个背着印匣,一个背着敕书,一色的纱帽圆领,象笏金带,脚下蹬着乌靴,印色上朱标“纯阳侯正月初六日封”字样。然后一对一对的,俱是搽脂抹粉,描眉画眼,装腔做势,扭捏婀娜而来,自十岁以上,二十以下,一般的勒发披肩,插花带朵,穿着大红绉纱五色洒线,鹅黄,水绿,嫩紫,娇红,蜀锦,杭绫诸色裤子,曳着汗巾,挂着香袋,有拈香的,有托盘的,有提炉的,有执龙头香斗的,有挽九狮喷壶的,都是遍体绫罗,浑身兰麝。每人身边,俱有人帮着添香换火,整衣易裤,理发拂尘,这便是那龙阳君的契哥。中间夹着马道伞扇,豹尾龙缨,各种器械。飞熊指与素臣看道:“那一队便都是营妓。”素臣看时,果然是女子身量,不似男人,却一般剪发披肩,红鞋锦袜,照着姿童样范。挤挤擦擦的,足足过有一个时辰,方是几十个太保,执着黄旗,摇着金铃,簇拥水牌签筒,衣箱带盒,帽笼掌扇过去。才见一乘显轿,八个轿夫扛抬着,十六个美童,八个装着太监,八个装着宫女,扶绰夏相公而来。

   素臣远远看去,见那夏相公头戴泥金皂隶帽,插着翠羽,簪花披红,蟒袍玉带,一撮短须,露出一张阔嘴,亮晶晶的,果然油滑无比。抬到跟前,素臣目怒视,那泥身直倒下地,跌得粉碎,土木相离,肠脏抛落,金银珠宝,滚撒满地。吓得在会之人,魂飞魄散,一齐围裹拢来,四面跪拜,磕头如捣蒜。一面收拾地上抛撒的土木肠脏,一面将轿绰回庙中,把坐庙的浑身抬来。那知方到素臣面前,平空的又直撞出来,一般跌得粉碎。把合会的人,都吓得屁滚尿流,面无人色。会首们团聚商量,百无计较,只得收会转去,一片哭声,真个如丧考妣。素臣暗忖:这城隍还算灵感,但不知恶风可能稍转哩!后来会首纠分,重塑浑身,可煞作怪,只可坐在庙中,但一移动入轿,即便跌碎。自此以后,把出会一事,就斩断了!至今闽中夏德海庙虽多,契哥契弟上庙祭赛者,亦复不少;较之当年,已减大半,皆文素臣之功也!

   却说飞熊进来,问素臣道:“文爷方才,是怎样把那神道跌碎的?可惜这般盛会,没看得完。”素臣道:“与你一同看着,知道他是怎样跌碎的?”飞熊道:“文爷你休瞒我,是你弄什么法儿,跌碎他的!”素臣道:“这又奇了!我有何法去跌碎他?”飞熊道:“文爷前日沉吟不语,要想铲除恶习方法。今日神道抬来,文爷怒目一视,这神道便直倒转来,跌得粉碎。后来把坐庙的神像抬来,我留心窥看,也见文爷怒目一视,那神像又复跌碎,还不是文爷弄的法儿吗?”素臣。道:“我非术士,又非鬼物,弄什么法儿?赛兄休要乱道!”飞熊道:“文爷在京东地方,烧那宝音寺,人都说是变化进去的,还说文爷是二郎神转世哩。前日在台湾,又砍死夜叉,岂没法术?只是不肯认帐罢了!”素臣大笑道:“二郎神是《封神演义》上的,一发连影都没有了!”却值拿晚饭上来,大家吃饭,便把这话搁过。

   初七日一早,飞熊送出两副铺盖,三百两银子,治酒与素臣钱行。素臣看那铺盖,一副是锦,一副是绸;看那银子,是五十两二封,共是六封。因向飞熊道:“你看我这算命行头,怎用得如此铺盖?可把你自己那一副茧绸的送我。锦囊自有被褥,这绸的他也不用的。至于盘缠,我随路测字起课,尽够日用;不好虚你念儿,我留下一封,别的快收了进去。”飞熊见说得有理。收了铺盖,把银子仍是送,说道:“文爷眼里希罕这点子银子吗?无故是表我的穷意,不管你用得着用不着,随你路上丢给人,只收了我的,就感激你不尽!”素臣道:“这都司虽是美缺,要做清官,出息便少,将来还要替令郎定亲毕姻,诸事费用,岂可如此浪费?况我是走道的人,放多银子在身边,反有不便!我若需用,你若有余,一千五百,我断不辞;我与你相与,是在区区阿堵之物么?”飞熊没法,只得听从。席散,亲送出城。到了城外,已有兵丁备酒在三山驿。飞熊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不送文爷过界,就在这里作别。”指着一个一二十斤酒坛道:“也不敢多劝文爷的酒,就是这一小坛,却要吃得爽利。连日赖着文爷讲书,没吃一杯自在酒,要补一补苦哩。”素臣道:“依你,依你,我最不喜人远送。只是怎样吃法,才得爽利?”飞熊道:“我与文爷坐下,仰着头,张着.口,叫他们一人拿着一把壶,在上面斟下,不许盘出一点,完了一壶,再斟一壶,是这样吃法,才爽利。”素臣笑道:“这使不得!一来有碍观瞻;二来我从没这般吃过,必至呛坏喉咙,呕吐满地。不如找两个小坛,将酒分匀,我和你各举一坛,一口气吸完,也就爽利了。飞熊依言,叫人觅了两个小坛,将酒分匀,各举坛在手,说声请,便咕都都的直灌下去,真个一口气儿,不先不后,同喊一个干字。飞熊道声爽利,翻身便拜,叮嘱暗号之说,洒泪而别。

   素臣主仆到水口驿,搭上大船,至建宁府起旱,在铅山县重复下船,共走了二十一天,舟泊采石,上去游览了一回。在“太白读书堂”粉壁之上,题诗一首道:

   休将投笔误儒生,采石临风动客情;

   尚有书堂留太白,已无战舰说开平。

   春华烂烂烟云幻,秋实垂垂雨露成;

   归去更须辞斗酒,独研勾漏点义经。

   素臣题完,正待转身,背后一人,劈领揪住,大喝一声,抡拳打来。正是:

   俗眼看诗如粪土,老拳挥客见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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