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严郎见守夜的已醉,将他身上一拍,那守夜的随手便倒,便把火息了,轻轻将守夜的举起,挟向春华房里。三人早已睡熟。严郎含笑着,先将守夜的放倒,轻轻将春华扶将起来。那春华竟也像醉了的一般,由着严郎扶回东厢,放他在将郎旧铺程中睡了。重还到春华房里来,笑向守夜的道:“我替你打扮罢。”说完卸下了他那件破烂更衣,把春华的轻裘替他穿了,却把床被盖了守夜的下身,把头扶向了里床,走到窗前,远望着居然是个和衣而睡的春华,因欢然笑向两个烂睡如泥的公人道:“明天好销差哩。”
说完悄然出去,把门拉上了,便在廊下高声道:“有的小二么?”喊了几声,从店堂中瑟瑟索索的走出个小二来,打着寒噤道:“好冷呵,爷怎还没睡?敢是要烧水呢?”严郎道:“我那伙计病得凶,要连夜赶红花集去找医生呢。”小二诧异道:“用夜饭还好端端的,怎就病起来了?”严郎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里料得定!你快唤我那车夫,把车套了,要破晓赶到集上呢。”小二揩着眼道:“天快三更了,候天明再走不好,要冲寒冒雪的?”严郎着急道:“那里得天明,天明走到红石集要向午,不把医生的门诊时候误了么?”
说完,走进房里,向枕畔低声道:“将兄,你耐着,我已叫套车了。”那小二见病人在床上,拥衾沉睡,严郎在床前殷勤安慰,不觉叹息道:“在家兄弟,出外朋友,到这客中遇病时候,才知古人说的不差呢。”说完,也替严郎着急,不觉恻然道:“我去叫车夫罢。”说完竟出房去了,一路还咕噜着道:“阿三,今夜是轮着守夜的,不知又缩在那里偷睡去了。”严郎已收拾定妥,自己坐在假将郎身侧等着。不多一刻,小二引着车夫进来,说:“车套好了。”严郎把几件紧要行李教小二帮着搬上车去,其馀的向小二道:“再来时取,烦你暂收着罢。”小二答应了。严郎付清房金,又给小二个重酒钱。小二欢欢喜喜谢了严郎,自扶着病人出房,见病人帽子低遏着,眉心一歪一斜的走着。走到店堂里,柜里一个人隔着柜问道:“谁出去啊?”小二道:“东厢客人赶集去看病呢。”又问道:“账呢?”小二道:“已算清了。”柜里便不言语了。
严郎自扶病人到车上,向车肚中睡了,跨了车沿,夺着车夫手里的鞭,加上一鞭,一声道:“你进去罢。”四个马蹄,乱踏着一行新雪,泼拉拉竟自去了。小二看着车儿远去,一个人自阖着门进来,欢欢喜喜的向柜内人道:“这位爷也算是道地的了,这账竟不少一钱,连零照结,还赏我一两多的酒钱哩。”说着,一手颠着赏钱。柜内人朦胧道:“明天登账罢。”小二自抱着赏钱睡觉去。
一觉醒来,院中早沸反着说:“走了钦犯,可了不得哩。”小二一骨碌爬起来,咕哝道:“谁又敢放走了钦犯。”披衣到院中一看,不觉一怔。
掌柜的吓昏了,认是自己犯了甚么案,连抖带说的道:“大哥,我犯了甚么事?随你走便了。”那公人不容分说,扭着向外便走。掌柜心里想:他应扭着我向外的,怎翻扭向里头去,难道自己客店中新设了衙门么?一路想,一路已到了春华房里。抬眼一看,见那守夜阿三,穿着件云绸狐裘,立在房里,不觉一惊,想:这厮充起阔来了?继见又一个公人扭住着他,不觉恍然大悟,走上去指着守夜的道:“我早说你是有贼相的,今天竟偷起人家的皮袍子来!”一面说,一面自以为是的向着两个公人道:“大哥们,你们尽管拉他到厅里去罢。”公人冷笑道:“他偷着多呢。”掌柜的陪笑道:“管他偷多偷少的,只送他到厅里去,怕他不一件一件交出来么?大哥们,你自拉他去,饶我个老慢昏庸用人无状罢。”两个公人又冷笑道:“他是贼么?你早知他是个贼相么?也算他的能干,不费你老人家半点心,把一个钦犯都偷去了。”
掌柜的听了“钦犯”二字,吓了一大跳。守夜的跳着嚷着道:“谁偷你的钦犯呢?我不过喝醉了,睡差了个床罢了。”公人冷笑道:“那倒冤了你了,你原是醉了睡差床的,只巧不过,偏你睡差了床,偏又走了钦犯哩。你这种话,且暂搁着,等到京里刑部大人面前去讲罢。”掌柜的见了“刑部大人”四字,抖着道:“阿三,三爷爷,三太公,请你明白说了,免得我受累罢。”守夜的也吓得不知甚么似的,直跪着两个公人面前,自己凿着自己爆栗道:“该死的奴才,怎把昨夜的事都忘记了?”公人道:“你说的那严爷呢?”守夜的恍然道:“不差,我去找他去。”说完立起身便跑。一个公人怕他逃了,带住了他,他一头撞进东厢那屋去。
正是:翩鸿惊雁天涯迹,排闼中宵若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