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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肆欲壑名优加白眼  返歇浦淫妓感青春

九尾狐 梦花馆主 4469 2022-04-13 22:53

  

  话说宝玉这几日常与王公大老们周旋,深夜方同十三旦共效于飞,朝欢暮乐,无虑无愁。忽忽过了月余,所得王公大老们的缠头,为数不少,除开销外尚有赢余。且自此之后,芳名大噪,震动京师,几与古时的李师师相埒,无论垂鞭公子、走马王孙,以及四方富商大贾,莫不以一临妆阁、一睹颜色为荣。虽门前只帖着“姑苏胡寓”,并不挂宝玉的牌子,然没有一个不知道宝玉的,也算得一时的际遇。

  春去秋来,生涯颇盛,即用度奢豪,任情挥霍,亦不愁有匮乏之时。究竟建都之地,富甲他省,骗钱更比上海容易。设宝玉善于居积,专为生意而来,不与十三旦姘识,则数十万家私不难立致,远胜于曩昔粤东之行,纵使徐娘年老,后半世已吃着不尽,从此脱却风尘,岂不美哉?无如眼前计不及此,只顾贪图淫欲,夜夜同十三旦游历巫山,有乐不思蜀之意。但其初则如漆如胶,即十三旦亦欣然乐就,早忘昔日厌弃之心,且承宝玉优待,所赠金银物件甚夥,十三旦虽不靠他,自己也甚宽裕,然亦感激宝玉的美情,每夜常来报效。惟将及一载,风声渐播,外面大半有些晓得,议论纷纷,宝玉的声名价值不免因此骤跌。而且新近伍大人放了藩司外任,区大人亦往浙江候补去了,既缺了两个长庄主顾,又少了一班阔老往来,只有几个不辨薰莸的登徒子时常走动,生意逐渐的靠不住了,竟与上年数月判若天渊。

  在宝玉却不放在心上,只思与十三旦取乐,大肆淫欲,不让他一夜空闲。谁知孽缘将满,十三旦见了宝玉,恩爱之心一变而为恐惧之心,宠怜之念更一变而为厌恶之念,即近患伤风咳嗽,喉音略哑,亦怪着宝玉剥削,故每思远而避之,不敢常来亲近,仿佛遇着狐精缠扰,难以洒脱一般。较之从前在申离别之时,怕他更甚,恨不请一个法师来,把他驱逐回去,方好保得自身。然一时尚未遽绝,间或前来走走。此际宝玉大生怨望,唠唠叨叨的数说他,咭咭咯咯的嘲骂他,或话中疑他别有外遇,或语内恨他太觉无情,一而再,再而三,只管撒娇撒痴,要他夜夜到此畅叙。初不料十三旦早存离异心肠,受了连日的讥刺,这天实在耐不住了,登时面红颈赤,改变容颜,虽不与宝玉对垒,仅以白眼相加,却比当面指斥的利害。旁边阿金、阿珠见此形色,连忙从中排解。那知此刻十三旦不但愤气填胸,抑且深悔与他重相结识,险些儿坏了喉音,误了自己终身。想到这一层,宝玉实是个害人之物,陷人之坑,及早避之不暇,还敢再同他亲近吗?所以心坚如铁石,面冷若冰霜,鼻子哼了几哼,牙子咬了一咬,又怒目对宝玉看了一看,随即回转身躯,大踏步向着外边就走。阿金、阿珠慌忙赶出来拉他,那里再拉得住?早已下楼出门去了。正所谓:

  兔脱网罗难再获,鱼离钩线不重来。

  总之邪缘已尽,故比从前愈为决裂。现下书中将他表过,就算交代,以后恕不再提。

  单说阿金、阿珠拉不住十三旦,只得回身进房来看宝玉。宝玉此时呆呆不语,两泪交流,扑簌簌如断线珍珠,心中又气又苦,又是懊悔,气的是十三旦太无情义,苦的是自己现住在京,毫无靠傍,懊悔的是我不该当面得罪了他,致使好事成空,仍受独宿凄凉之苦。虽自去春至此一载有余,银钱尚不缺乏,然所多有限,翻不如昔往广东,得以满载而归,仿佛在此做了一场梦,那得不伤心落泪?阿金、阿珠在旁劝道:“大先生气俚哉,格套做戏子格,晓得啥情义嗄?倪老早料到有今朝格一日格哉,不过倪皆为前头爱俚落不好说啥,轧实倪间搭格生意才拨俚带坏格呀!故歇呒啥别样,大先生,还要俚,明朝让倪去劝俚,劝得转末呒啥,劝勿转末,倪还是早点回上海罢,登勒里弄僵仔倒勿局格。大先生,想阿对佬?”宝玉点了一点头,想来也只好如此,别无主意。忽闻钟上敲十一下,阿金又道:“大先生困罢,气煞也呒买用格哉。”说着,同阿珠伏侍宝玉卸妆安睡,不必细说。

  到了次日,阿金、阿珠一早便往十三旦寓中,虽然遇见,又讨了一场没趣,回覆宝玉。宝玉起身未久,得了这个信息,又气苦了一回,方含泪向阿金、阿珠说道:“奴勿壳张格格人会实梗样式格,翻转面孔就勿认得人,奴故歇只好依说话,早点转去格哉,一来末生意勿好,远勿如上年;二来格套事体拨别人晓得仔,奴还有啥面孔嗄?”说罢,更呜呜咽咽哭了半晌。幸有阿金、阿珠竭力劝慰,说:“倪回仔上海,怕呒不比俚好格人哉?譬如杀猪屠死脱仔,倪勿见得吃带毛猪格。况且倪登勒间搭,白相格场化才呒不,带累倪也气闷煞。亏(读区)大先生耐心好,夜里守着仔俚,连日里才勿出去格哉,故歇俚既经甩脱,落得回到上海,写意写意,如果要个把人陪陪,也容易得势,包勒倪身浪,还比俚胜几倍阿好?”

  宝玉听阿金等这样一劝,心中放开了许多,便把眼泪揩了一揩,说道:“格末倪几时动身转嗄?”阿金道:“格是随便大先生格,要动身末就动身,亦呒人拉牢倪。照我格说法,连好日才拣得格,横势倪一共五个人,说走就走。问搭格套硬头家生,好得区大人到浙江去格辰光,交代歇格,如果用哉,扛到仔广东会馆里去,勿比倪自家买格,倒要等卖脱仔勒好走得来。大先生,自家斟酌斟酌看,到底想哪哼佬?”宝玉略想一想,便道:“今朝是四月十三,再下去要热哉,倪准其过二十就走罢。”说着,又不禁长叹了几声。阿金唯唯答应,犹恐宝玉一人寂寞,丢不开心头气苦,故常与阿珠陪伴闲谈,消遣时日。但这几天,书中别无可记之事。

  单表宝玉择定五月念二动身,先命相帮将木器家伙发往广东会馆,又把房子退了租,然后整备车辆,收拾箱笼细软物件,自己同阿金、阿珠相帮等众,一行人押着行李出城,仍旧买票上了火车。一切情形与来时大致仿佛,恕不再叙。当日到了天津,宝玉无心游玩,在客栈耽搁了两天,即趁着太古轮船回南。正叫做有兴而来,败兴而返。昔人有诗咏之曰:

  踉跄南下怅分离,恍到山穷水尽时。

  孽海茫茫终不返,他年回首已嫌迟。

  

  三人议论之间,轮船已到埠停泊,一切行李物件自有相帮等料理,大家舍舟登陆,雇定了三部人力车、三部小车,宝玉等登车,在后押着行李,一径向四马路而来,转了一个弯,已至普庆里口。宝玉与阿金、阿珠先下车进里,见第五个石库门上,高挂着一块簇新的“胡秀林”金字牌子,知是到了,阿金首先抢步入内,高声喊道:“小先生,倪大先生转哉。”当时客堂中的许多相帮,有几个宝玉的旧人,认得是阿珠,又听他这一喊,都出来迎接宝玉,齐声叫应“大先生”。宝玉命他们在门首接取行李,方与阿金穿进客堂,阿珠却在前先走。

  刚正踏上楼梯,楼上秀林早听得下面叫唤,系是阿珠的声气,说“大先生转哉”,心中甚为诧异,怎么干娘此刻突然回来,预先信都没有呢?其中谅有别的缘故,我且下楼相迎,一问便明白了。所以急忙移步,才至楼梯跟首,见宝玉与阿金、阿珠已上扶梯,便唤道:“干娘,哪哼转哉介?信才呒不一封,早点关照声奴格呢?”宝玉道:“去说俚,让奴歇一歇告诉,就晓得哉。”嘴里说着,身子早至楼头。阿金、阿珠叫应了“小先生”,同着宝玉都到秀林房中。秀林亲手倒茶过来,宝玉接在手中,呷了一口,方问道:“前头有信拨奴,说要搬到间搭,到底几时搬过来格介?”秀林道:“奴还是正月初十边搬进新屋格来呀。起初得格回信,奴还勿敢,后来见仔信,晓得勿就回上海来,虽末奴擅专拿格家生,租拨勒别人格,皆为间搭场化狭窄,一来末放勿落,二来末落得放两个租钿用用,勿壳张干娘会就转格,预先亦勿写信知照声奴,勿然奴老早讨仔俚转来格哉。”

  正说之际,见几个相帮将行李发上楼来,秀林忙吩咐道:“大先生格物事,放勒对过房里去罢。”于是阿金、阿珠也到对面房内,是房本系秀林待客的所在,一样摆设得整整齐齐,床橱台凳,各色俱全,无须添备物件。阿金、阿珠看了一看,便把搬进来的箱笼铺盖同相帮等安排妥贴,又复铺床叠被,忙了一回,方请宝玉过来观看。宝玉见房中器具,虽全是椐木,远不如秀林卧房,然此时本属暂图,只好将就的了。斯时秀林也走了进来,方问起现下回来之故,宝玉未便实说,只推京中生意骤跌,开销太大,是阿金劝我回来的,不然,在我心里,还要勉强敷衍下去,所以预先没有信关照你呢。秀林听了,不甚相信,然亦不好细问,但把别话谈了一回,既而问问京城风景,宝玉一一细述,直讲到上灯过后,有客来叫秀林的堂差,秀林始出房去了。

  单说宝玉用过夜膳,觉得身子疲乏异常,一早便上床安睡。那知一合了眼,即朦朦胧胧的做起梦来,梦见十三旦与他吵闹,自己正要辩白,十三旦忽然去了,不禁放声大哭,哭醒转来,方知是梦。听钟上才敲十二下,却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心事愈想愈多,自思青春已过,好事多磨,不知将来是何了局?倘现欲嫁人,既无美满情郎,而且我不惯拘束,到了人家,安能像现在这样放荡?势必蹈从前覆辙,再堕风尘。但年华如水,已将望四之人,怎好常做生涯?世间无驻颜丹、却老方,难保不花容改变,为众人所厌弃。即就目前而论,较诸曩昔的姿容,已有不堪回首之感,其不早为之计,蹉跎岁月,到那时色衰金尽,无靠无依,向何处骗钱过活呢?

  宝玉想到这里,不觉短叹长吁。既而转了一念,我此刻尚可支撑门户,无须忧虑;再过几年,不如买两个讨人,当作女儿,自己退为房老,倘得生意茂盛,我仍可以优游度日,温饱终身。这时候银钱充足,欲嫁则嫁,欲姘则姘,无不惟我所为,终不至有贫困之虞。计算起来,莫此为善。故后日有大开庆余堂之举,实由今夜一念,伏下这条根线。观后集便见分晓。但当下宝玉筹算了一夜,不知想了多少念头,忽气忽恨,忽愁忽怨,却不怪自己骄奢淫欲,以至弄得一事无成,到头仍是个妓女,今又想作老鸨,全不收心,以归正道。此宝玉之所以为“九尾狐”,其不得成正果而列仙班也,宜哉!

  话休烦絮。宝玉直想到天色将明,方才迷离睡熟。正是:

  无计留春悲老妓,还教避暑伴名伶。

  欲知宝玉避暑,与伶人汪桂芬伴宿,且听下回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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