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嫣娘只是不说,窈窈就想个法儿哄他,向嫣娘说:"前日你睡着了,好说梦话,我都听着了,甚么这一个那一个的?"嫣娘只当是真的,就站起来说:"你还说他怎么,真叫人到如今放不下!"娟姐说:"这我们不知道。你何不说出来,我们大家替你想想,还是怎么好!"嫣娘想了一想,又笑了一笑,说:"我向你们说罢!"
正在要说,一个丫头进来说:"奶奶来了!"嫣娘连忙出来接着。郑氏进来,说:"嫣娘,你天天可有念念书?"嫣娘听了,不敢说没有,只是笑。婳姐代答说:"白日相公一天总写一千字,灯下书也念四五本。"关关说:"俺四个都是陪着相公天天到三更才睡。"郑氏说:"像这样才好。你父说不久要叫你去过府考,明日先去府里候着,"又向娟姐说:"你大些,好好把相公的衣服被褥收拾收拾,明日好去,"又向婳姐、关关、窈窈说:"你们也帮着。"此四个一齐答应着:"是!"郑氏说:"我去了,你们收拾罢!"
嫣娘又送到院里才回来。嫣娘说:"你们怎么不替我快快收拾,还站着?"娟姐说:"方才你的话不未说完。"嫣娘说:"这时候我也顾不得说了,等考完了来家再说罢。"又叫娟、婳二人去收拾行李,又叫关关拿书本,又叫窈窈磨墨。关关、窈窈忙着去拿书的拿书,磨墨的磨墨。关关把古文四书五经、时文律赋律诗搬了一堆,堆在嫣娘面前。嫣娘看了一看,也未打开,笑了一笑说:"这从哪里念的起?不念罢!"窈窈又把墨也磨了一砚池,嫣娘走过去,看着他磨墨。窈窈只顾磨,未见嫣娘走来。嫣娘就伸手把墨抹了一指头,抹了窈窈一脸。窈窈把墨放下,叫着说:"你这个相公!罢了,罢了。我替你磨墨,你不酬我的劳,还抹我一脸墨!"嫣娘笑的气喘不过来,说:"你这个人不识好,你们天天擦些甚么石灰,抹的像死人一样。我替你想个新样的妆扮,还不好看些吗?"窈窈瞅着嫣娘,说:"好看好看,多谢多谢!"嫣娘说:"把砚瓦也收起来罢。"窈窈说:"不是要写字吗?"嫣娘说:"离考的日子还早,忙些什么!"窈窈说:"这不瞎忙了半天吗?"说着就将墨放下不磨了。嫣娘又叫关关:"把书也收起来罢。"关关说:"不念了吗?"嫣娘说:"念完了。"关关说:"你连他的面也不曾见,就说念完了,我看你明日进场,将什么字写在卷子上?"嫣娘听着他说,看看指头上的墨还未抹完,就趁关关不防,又抹了他一脸,说:"我且把你这头一篇批点批点。"关关又是气,又是笑,说:"明日你进场做不上来,学院打你一百戒尺,也罢了!"正在闹着,娟、婳两个从里间屋出来,看着一个一个的满脸黑墨,笑的弯了腰,说:"今日唱《李逵打店》,怎么又有两个李逵?"他两个正在笑,嫣娘又偷偷的去把墨抹了两手,走到娟姐背后向脸上一抹,笑着说:"也叫你唱个胡敬德!"娟姐才要回头,婳姐站在娟姐跟前,看着大笑,不妨娟姐向旁一转,一下歪在婳姐身上,都倒在地下。嫣娘笑着说:"好,好,我也替你画画眉。"说着把婳姐眼上着手指头画了两个圈,说:"这是个奇妆。人家的眉毛是长的,你这是团的!"他两个起来就要膈肢他,嫣娘一溜烟跑了。
他四个叫了丫头们端了水来,洗了脸。洗完了,你给我看,我给你看,看墨可有了。关关说:"我们真是糊涂,何不把大镜子拿出来,大家照照就是了!"正要去拿镜子,嫣娘走进来,站在当中,作了一个揖,说:"有罪,有罪!唐突西子,该领巴掌八个!"娟姐说:"我们一个人打一巴掌罢!"嫣娘说:"不好。若是只打一巴掌,诸位的那只手岂不又怪我偏心吗?"婳姐说:"好好坐着罢,养养神,明日好上府。"嫣娘说:"正为明日远别,今日不可不细细谈谈。"关关说:"老天,老天,怎么了?这离府里好有二千步,就说远别,后来你做了官,要是四川、广西,还说个甚么别呢?这个'远'字,我要是个试官,就打一百个杠子!"嫣娘就向关关作个揖,说:"门生领教。"婳姐说:"莫闹了,屋里黑了还未点灯,叫他们点灯罢!"遂叫了丫环来把里间屋里的灯点上,又把外间灯点上。嫣娘说:"这黑魆魆的,像地牢一样。"娟姐说:"快点蜡来!"嫣娘笑了一笑说:"我明日就到府里去了,你们今日午上请我,我就还席。这个帖是'即夕恭候台光'。"婳姐说:"老实些罢,又还什么席呢?"嫣娘不肯,就叫丫头们把正中挂的四个玻璃灯点上,又叫丫头们去预备二十六个小果碟子,十六个小吃碟子,外只要四个大碗就够了。正在忙着摆桌子椅子,一个丫头进来说:"爷请相公到上房去说话。"嫣娘说:"真真天不随今愿了!"就没精打的跟着来的丫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