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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分八路进平苗穴 祝千秋暗促华龄

清史演义 蔡东藩 5792 2022-03-19 19:40

  

  却说乾隆帝即位后,朝政颇尚宽大,凡宗室人等,旧被圈禁,至是一律释放。封允、允禵公爵,复阿其那、塞思黑红带,收入玉牒。自己的兄弟骨肉亦均封为亲王。已故弟兄,各追封赐谥。尊母钮祜禄氏为皇太后。册立元妃富察氏为皇后。母族后族,都另眼相看。又把岳锺琪、陈泰等释出狱中。赦汪景祺、查嗣庭家属罪,命他回籍。因此宗室觉罗,勋戚故旧官吏人民,没一个不颂扬仁德。确能干盅。只云、贵叛苗,未曾平靖,乾隆帝初次用兵,不得不稍示威严,特逮回张照、哈元生、董芳治罪,哈元生似属可免。别授张广泗为七省经略,节制各路人马。广泗本是治苗的熟手,到了贵州,统盘筹算,想了一个暂抚熟苗、力剿生苗的计策,握定宗旨,自易下手。随即上奏道:

  臣到任后,巡阅大势,默观夫叛苗之所以蔓延,张照等之所以无功者,由分战兵守兵为二,而合生苗熟苗为一也。兵本少而复分之使单,寇本众而复殴之使合,其谬可知。且各路首逆,咸聚于上下九股清江丹江高坡诸处,皆以一大寨,领数十百寨,雄长号召,声势犄角,我兵攻一方,则各方援应,彼众我寡,故贼日张,兵日挫。为今日计,若不直捣巢穴,歼渠魁,溃心腹,断不能涣其党羽。惟暂抚熟苗,责令缴凶献械,以分生苗之势,而大兵四出,同捣生苗逆巢,使彼此不能相救,则我力专而彼力分,以整击散,一举可灭,而后再惩从逆各熟苗,以期一劳永逸,庶南人不复反矣。伏乞圣鉴!

  乾隆帝览毕,命他照奏办事。张广泗遂调集贵州兵马,齐屯镇远,扼守云、贵通衢,特选精兵万余人,用四千兵攻上九股,四千兵攻下九股,自统五千余名,攻清江下流各寨。号令严明,所向克捷。

  乾隆元年春,复檄调各省援兵,分作八路,一齐发动,如潮前进。那时苗民虽奋死抗拒,究竟一隅草寇,不敌七省大兵,风飘雨扫,瓦解土崩,所有未死的逆苗,都逃入宿巢去了。广泗会集大军,进攻巢穴,行了数日,遥见一座大山,挡住去路,危崖如削,峻岭横空,四围又都是小山攒住,蜿蜿蜒蜒的约有数百里。好称山国。广泗扎住了营,召进熟苗数名,问道:“这个地方叫作什么?”熟苗道:“这名牛皮大箐,广阔得了不得,北通丹江,南达古州,西拒都匀八寨,东至清江台拱,差不多有五百里方圆,向系生苗老巢。幽密得很,就是近地苗蛮,亦没有晓得底细。”广泗道:“据你说来,简直是无人可入的,本经略却是不怕,偏要进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令熟苗退出。

  次日,召集部将,令攻牛皮大箐,将士统有难色,广泗拍案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费了无数军饷,所为何事?难道叫你坐食不成?本经略受国厚恩,图报正在今日,如得一战成功,好与你等同膺巨赏,万一失败,本经略亦不忍独生,愿与大众同死此地。天下事不患不成,但患不为,果使戮力同心,生死与共,何怕这牛皮大箐?何惮这待死苗民?”慷慨激昂。将士见主帅发怒,自然唯唯从命。广泗又道:“据熟苗言这牛皮大箐内,险恶异常,本经略岂肯冒昧从事,叫你前去寻死?但我来彼入,我去彼出,旷日持久,何时得了,好在各处已无叛苗,我军粮饷尚足,正应设法搜掘,谋个一劳永逸的善策。现在令各军分守箐口,先截叛苗出路,他向来不知耕作,料想箐内,决无良田,不出一月,他自坐困,我们却节节进攻,步步合围,何愁不济?”将士听了此言,方个个欢喜起来,争愿效力。是所谓好谋而成。

  广泗遂传令诸军,密堵箐口,又在箐外四布伏兵,严防逋逸,围了半月,始渐渐进逼,得步进步,得尺进尺,叛苗无处觅食,多在箐中饿毙。起初还有几个强悍的,出来驰突,统被围军斩捕,后来不见苗踪。广泗遂驱军大进,行入箐内,但见丛莽塞径,老樾蔽天,雾雨冥冥,瘴烟幂幂,极大的蛇虺,极恶的野兽,出没其间。广泗令军士纵火焚林,霎时间火势腾上,满山满野,统是浓烟,动植各物,无不烧死。就是这等叛苗,也躲无可躲,窜出峒外,一半被杀,一半被捉,还有这种苗妻苗女,苗子苗孙,都已饿得骨瘦如柴,跪在峒旁,抱着头惨呼饶命。官兵也无暇分辨,乱砍乱戳,覆巢下无完卵,游釜中无生鱼,幸亏广泗下令禁止惨戮,还算保存了几个。红顶子都由人血染成。

  大箐已破,又搜剿附逆熟苗,分首恶次恶胁从三等,首恶立诛,次恶严办,胁从肆赦。约历数月,先后扫荡,共毁除一千二百二十四寨,赦免三百八十八寨,阵斩苗民一万七千余名,俘二万五千有零,获铳炮四万六千五百具,刀矛弓弩标甲,多至十四万八千件。宥其半俘,收其叛产,设九卫屯田,养兵驻守。乾隆帝闻报大喜,命广泗总督贵州,兼管巡抚事,赐轻车都尉世职,并豁免苗疆钱粮,永不征收。苗民诉讼,仍从苗俗习惯,不拘律例。自是云、贵边境,才算平靖。

  苗疆已定,海内承平,乾隆帝乃偃武修文,命大学士等订定礼乐,鄂尔泰、张廷玉两大臣,悉心斟酌,规据三礼,考正八音,把朝仪定得格外严密,乐章采得格外整齐。又复连年五谷丰登,八方朝贡,真个是全盛气象,备极荣华。此时做个皇帝,方称踌躇满志。乾隆帝记起世宗遗旨,令在京三品以上,及各省督抚学政,保荐博学鸿词,嗣因世宗晏驾,不及举行,至此正好缵成先志,开试文科。遂命各省文士,一律进京,计得一百七十六员,在保和殿考试。吟风弄月,摛藻扬华,篇篇是锦绣文章,个个是鼓吹盛世。当由大总裁等评定甲乙,恭呈御览。乾隆帝拔取隽才十五员,遵照康熙年例,一等五人,授翰林院编修,二等十人,授翰林院检讨及庶吉士。各员谢恩任职,也不在话下。

  只这乾隆帝坐享太平,垂裳而治,未免要想出这欢娱的事情来。禁城里面的花园,算是畅春园最大,前明时懿戚徐伟作为别墅,园内花木参差,亭台轩敞,别具一番风景。圣祖在日,曾赐名畅春,复命于园内北隅,筑屋数间,赐名圆明,令皇子在此读书。世宗未登位时,最喜在圆明园饮酒吟诗,登位后,大兴建筑,楼台亭榭,添了无数。畅春园附近,又有一长春仙馆,比畅春园规模略小,馆中倒也异样精致,乾隆帝踵事增华,令把三处并为一处,发出库中存款,命工部督工改造。这一场建筑,比世宗时阔大得多。东造琳宫,西增复殿,南筑崇台,北构杰阁,说不尽的巍峨华丽。又经这班文人学士,良工巧匠,费了无数心血,某处凿池,某处叠石,某处栽林,某处莳花,繁丽之中,点缀景致,不论春秋冬夏,都觉相宜。又责成各省地方官,搜罗珍禽异卉,古鼎文彝,把中外九万里的奇珍,上下五千年的宝物,一齐陈列园中,作为皇帝家常的供玩。略略数语,金银已不知贵得多少了。从前秦始皇筑阿房宫,陈后主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隋炀帝营显仁宫芳华苑,料想也不过如此。以秦始皇、陈后主、隋炀帝相比,价值何如?这年园工告成,乾隆帝奉了皇太后,到园游览,并下特旨,自后妃以下,凡公主福晋,宗室命妇,以及椒房眷属,概令入园玩赏,于是大家遵旨入园。是日,春光蔼蔼,晓色融融,乾隆帝护着皇太后銮驾,到了园内,后妃公主等,一律相随,两旁迎驾的人,统已站着。乾隆帝龙目一瞧,一半是风鬟雾鬓,素口弯腰,此时也不暇评艳。直至行宫里面,下了舆,随太后步入,大众向两宫磕头,除老年妇人外,都装扮得天仙相似,独有一位命妇,眉似春山,眼如秋水,面不脂而桃花飞,腰不弯而杨柳舞,真个是闭月羞花,沈鱼落雁。乾隆帝顾了这个丽人,暗想道:“这人很有些面善,未识是谁家眷属?”只是当众人前,不好细问,便呆呆的坐着。众人又转向皇后处,请过了安,但见皇后起立,与那丽人握手道:“嫂嫂来得好早!”丽人却娇滴滴道:“应该恭候!”乾隆帝听了两人问答,方记起这位丽人,乃是皇后的亲嫂子,内务府大臣傅恒的夫人。当由太后传下懿旨道:“今日来此游览,大家不必拘礼。”众人都又谢恩。太后又谕道:“游览不如徐步,坐了舆,反没甚趣味。”乾隆帝恰不听见,心不在焉,听而不闻。还是皇后答了“恐劳圣体”四字。太后道:“我虽年老,徐步数里,想亦不至吃力。”乾隆帝方禀道:“圣母既要步行,叫辇驾跟着便是。要徐步,便徐步,要乘舆,便乘舆。”太后道:“这倒很好。”宫监献茶,太后以下,统已饮毕,遂出来四处闲游。皇帝皇后紧紧的跟着太后。皇后后面,便是傅夫人。皇帝频频回顾,傅夫人颇有些觉得,也有意无意,瞻仰御容。到一处,小憩一处。日中在离宫午餐,直到傍晚,太后方兴尽回宫,皇帝皇后,亦一同随返。皇后与傅夫人,又是握手叙别,皇帝更恋恋不舍,临别时还回顾数次。傅夫人站立了好一歇,等到两宫不见,方坐轿回去。一缕情丝,已经牵住。

  

  隔了一小时,大家重复入席,饮酒数巡,时已未刻,皇后令宫女去视傅夫人,宫女去了,好一歇,未见回报。等到大家用过了膳,宫女始含笑而来,报称傅娘娘卧室紧闭,不便入内。皇后道:“皇上呢?”宫女道:“皇上么?”说了两声皇上,停住后文。皇后已微觉一半,不问下去。隐忍得妙。大家散了宴,少坐片刻,日影西沈,宫中统已上灯,便各谢宴退出。是晚只傅夫人不胜酒力,留住宫中。不胜酒力,却胜人力。次晨,乾隆帝仍出视朝,不愧英主。傅夫人方至坤宁宫告辞,皇后对她一瞧,云鬟半亸,犹带睡容,昨宵的况味如何?便微哂道:“嫂子恭喜!”已含醋意。这一语,说得这位傅夫人,不知不觉,面上一阵一阵的热起来了,当即匆匆辞去。

  自此皇后见了乾隆帝,不似前日的温柔,乾隆帝也觉暗暗抱愧,少往坤宁宫。昭阳殿里,私恨绵绵,谁知祸不单行,皇后亲生子永琏,竟于乾隆三年,一病不起,医药无灵。这位琏哥儿,本已由乾隆帝遵照家法,密立皇储,至此溘逝,这皇后恨上加恨,痛上加痛,哭得死去活来。乾隆帝趁这时机,打叠起温柔功夫,百般劝解,再三引咎,允她再生嫡子,定当续立为储,并谥永琏为端慧皇太子,赐奠数次,皇后方才回心转来,过了数年,又生下一子,赐名永琮,总道他长命长寿,克承大统,怎奈生了两年,陡出天花,又致夭折。看官!你想这富察皇后,此时还有趣味么?乾隆帝想了一法,借东巡为名,奉皇太后率皇后启銮,暗中实为皇后忧闷,借此消遣。伉俪情也算从重。谒了孔陵,祭了岱岳,凡山东名胜的地方,统去游览,奈这皇后悲悼亡儿,无刻去怀,外边虽强自排遣,内里不知怎样难过。沿途山明水秀,林静花香,别人看了,都觉襟怀爽适,入她眼中,独成惨绿愁红;又复冒了一些风寒,遂在舟中大发寒热。乾隆帝即令随带医官,诊脉进药,服了下去,好似饮水一般,复征召山东名医,尽心诊治,亦是没效,连忙下旨回銮,甫到德州,皇后已晕了数次,乾隆帝随时慰问,也没有一言相答;到皇太后来视,方模模糊糊的说了“谢恩”二字。临终时,对着乾隆帝,只滴了数点红泪。后人有诗惋叹道:

  星霓苍龙失国储,巫阳忽又叫苍舒。

  长秋从此伤尽落,云黯纤阿返桂舆。

  皇后已崩,乾隆帝念自结褵以来,与皇后非常恩爱,只为了傅夫人,稍稍乖离,后来又复和协,不想中道沦亡,失了一位贤后,正是可痛,遂对棺大恸一场。皇太后闻知,忙令乾隆帝先归,自己与庄亲王允禄、和亲王弘昼,缓程回京。乾隆帝遵了母训,带同大行皇后梓宫,兼程回去。欲知后事,下回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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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疆未平,清高宗无此愉快,皇后千秋节,亦无此闹热,虢姨不来,内盅何从而起?皇后富察氏之犹得永年,未可知也。本回叙平苗事,写得声威震叠,叙祝寿事,写得喜气汪洋,而最后尾声,则又写得哀痛动人。欢容变作啼容,好景无非幻景,读此可以悟往复平陂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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