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黎政府接到川电,才知刘存厚拥兵自逞,不服命令,只好变软为刚,将他免职示惩,随即下令云:
前因川、滇两军在成都省城冲突,叠由院部电饬双方停止争斗,兹据戴兼督电称,刘存厚于中央停止争斗之命,置若罔闻,仍攻督署等语。崇威将军刘存厚,着即免职,听候查办。所有在省川、滇各军,责成该兼督严饬各该管官长,即日开拔出城,分别驻扎,恪遵前令,不得再滋事端。倘仍延抗,军法具在,定惟该管官长等是问。此令。
此令下后,才闻刘存厚有退兵消息。王、张两查办使,得安抵川境,实行调查,报告川民被难情形,由黎总统拨款赈济,且不必细表。惟外部兵祸,似觉少纾,内部纠葛,又闻迭起。财政总长陈锦涛,入陈总统,讦发次长殷汝骊,因炼铜厂事,有代人请托情弊。黎总统方拟核办,忽由炼铜厂商人柴瑞周等,具禀国务院,声言陈总长令渠借垫股款,并勒写字据等情。当派夏寿康、张志潭查办。复称事涉嫌疑,不无可议,因将陈锦涛、殷汝骊一并免职,交法庭依法审办。殷汝骊已逃匿无踪,只陈锦涛到案候质,留置看守所。接连又是交通总长被控案,交通部直辖津浦铁路管理局,曾向华美公司,购办机车,局长王家俭,总务处长童益临,纳贿舞弊,哄动京中,经交通部查明,将他撤差。总长许世英,自请失察处分,情愿免职。黎总统尚欲挽留,嗣经国务院派员查复,该局确有弊混等情,且与许总长亦涉嫌疑,因呈报黎总统。黎乃准许辞职,先将局长王家俭,及前副局长盛文颐,并交法庭审理。总检察厅且传讯许世英,亦将他羁住看守所。陈许同时被押,可谓无独有偶。司法总长张耀曾,动了兔死狐悲的观念,竟劾检察长杨荫杭,及检察官张汝霖,未得完全证据,遽传讯许世英等,实属违背职务,污损官绅,于是许世英遂得释放,连陈锦涛也保释出来。究竟官官相护。惟财政交通两席,暂由财政次长李思浩,及交通次长权量代理。嗣复提出李经羲,拟任为财政总长,经国会投票通过,老大的云南故督,又俨然出台来了。为后文伏笔。
国务总理段祺瑞,把阁务视若轻闲,惟一心一意的对付外交,定要与德宣战。当下电召各省督军,及各特别区域都统,赴京会议,解决宣战问题。山西督军阎锡山、河南督军赵倜、山东督军张怀芝、江西督军李纯、湖北督军王占元、福建督军李厚基、吉林督军孟恩远、直隶督军曹锟、安徽省长倪嗣冲、察哈尔都统田中玉、绥远都统蒋雁行、晋北镇守使孔庚等,奉召亲行,陆续晋京。此外各省,亦均派代表到会。四月二十五日,特开军事会议,由段总理主席,极言对德问题,非战不可。各督军都统等,统是雄赳赳的武夫,素奉段为领袖,段要绝德,大家均已赞成,段要战德,何人再来反对?孟恩远首先起座,呼出“赞成”二字,随后便大家附和,赞成赞成的声音,震动全院。推孟出头,为废国会张本。段祺瑞自然欣慰,俟散会后,即去报知黎总统。黎很是不乐,但又不便当面驳斥,只好淡淡的答道:“宣战不宣战,总须由国会议决,若但凭军人主张,何必虚设此国会呢?”段祺瑞道:“提交国会,是应当的手续,总统宜即日咨行。”黎总统呆了半晌,才道:“请总理代拟咨文便了。”满腹牢骚。段也不复再言,竟退出总统府,直至国务院,嘱秘书拟定咨文,赍送府中盖印。黎总统约略一瞧,文中有“本大总统为促进和平,维持公法,保护人民生命财产起见,认为与德国政府,有宣战必要”等语,不禁自笑道:“什么叫作必要?我国的内哄,尚是未平,难道还想与外人构衅么?”话原不错,但受人胁制奈何?说至此,愤愤的检取印信,向纸上盖讫,掷付来人。那来人接手后,便赍送众议院去了。
众议院接到咨文,免不得议论纷纷,有一大半是不主战的。次日由议员秘密讨论,无非是主战的少,不主战的多,结果是由议长宣言,俟两日后,开全院委员会,审查这种宣战案情。哪知这风声传将出去,顿有许多请愿书,似雪花柳絮一般,飘飘的飞入院中,有的是署着陆海军人请愿书,有的是署着五族公民请愿团,有的是署着政学商界请愿团,还有北京学界请愿团、军界请愿团、商界请愿团、市民请愿团,迷离惝怳,阅不胜阅,当由院中役夫,收拾拢来,一古脑儿掷入败字簏中。请愿团化作纸团儿,中国各种团体,也应如此处置。到了五月十日,众议院开会审查,甫经召集,门外忽啸聚数千人,各持一小旗帜,写着各种请愿团字样,每团有数十代表,手持传单,一拥入院,见了议员,便将传单分给。议员见他们无理取闹,不愿接收;或接单稍迟,他们即伸出如梃的手臂,似钵的拳头,向议员面前,猛击过来。议员急忙躲闪,身上已被捶数下。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试看上文集议宪法时,同是议员,尚且彼此互殴,何怪他人乘间侮弄。霎时间院中秩序,被他们捣乱。还是议长汤化龙,有些胆量,索性向前语众道:“诸位都是爱国的志士,既已有志请愿,应该公同研究,如何动起蛮来?况我等为了宣战一案,方在审查,并未倡议反对,奈何便得罪列位呢!”言未已,只听一片哗声道:“但将宣战案通过,我等自然罢休。”汤化龙又朗声道:“诸君是来请愿,并不是来决斗,就使今日是决斗问题,也应守着秩序,举出代表,何必劳动许多人员。”这数语理直气壮,说得大众无可辩驳,乃当场选出六人,作为全体代表,进见议长。汤化龙接入后,六人各呈名片,一是赵鹏图,一是吴光宪,一是刘坚,一是白亮,一是张尧卿,一是刘世钧。化龙一一瞧毕,便问道:“诸君有何见教?”赵鹏图应声道:“闻贵院今日开会,是解决宣战问题,目下与德宣战,乃是万不得已的情形,要战便战,何待审查?今日如通过宣战案,是贵院俯顺舆情,我辈无不悦服,否则恐多不便。”白亮、吴光宪复接入道:“如不通过此案,应请议长声明,不许议员出院。”这种要挟,还是袁世凯一人教之。汤化龙不觉微哂道:“我却没有这般权力,惟列位既已到此,请入旁听席,少安毋躁,静待我等解决。”六人方才无言,退至旁听席坐下。
化龙即命将全院委员会,改作大会,自己退入后室,凭着电话,传入国务院,请国务总理、内务总长、司法总长,速即莅院弹压,国务院中复词照允。好容易挨过两小时,才见兼署内务总长范源濂,乘舆到来,又阅两小时,国务总理段祺瑞,始偕巡警总监吴炳湘,率领警察百名,荷枪至院。是何濡滞也?是时天已薄暮,夜色凄其,门首各种请愿团,尚是喧扰不休,声声口口的讥骂议员。段祺瑞看不过去,当令吴炳湘婉言晓谕,仍然无效,乃借院中电话,招集马队,仗了马上威风,将各请愿团陆续赶散。赵鹏图等六代表,也坐不安稳,溜了出去。待院内安静如初,差不多将二三更天了。议员有数人受伤,先行返寓,还有日本新闻记者,亦被误殴致伤,由警察总监吴炳湘,派警送回。段总理,范总长,也相继归去,议长议员等一并散归,翌日奉黎总统令云:
据内务部呈称:“本月十日,众议院开全院委员会,有多数请愿团,麇集院门,发布印刷品,致有议员被殴情事。当即严令警察厅驰往解散,并将滋事之人查究”等语。著司法部交该管法庭从速检察,依法究办,并责成内务部随时饬警,妥为保护,毋得稍涉疏懈!此令。
司法总长张耀曾,接到此令,眼见得办理为难,竟上呈辞职。又有外交总长伍廷芳,及农商总长谷锺秀、海军总长程璧光,均提出辞职书,陆续送呈总统府中。看官听着!这几位总长,乃是国民党中要人,与段总理感情,本不甚融洽,当时得入阁任事,亦由段氏自欲罗才,特地化除畛域,采用几个异派的人物。但黎总统亦曾加入国民党,党同道合,自然沆瀣相投;就是众议院的议员,一半入国民党籍,他的党旨,不愿与德宣战,所以反对段氏,隐表同情。此次各种请愿团,胁迫议院,明明由主战派指使,无拳无勇的司法部,如何办理?且因党见未合,不能不辞职求去。伍、谷、程三总长,无非因同党关系,致有连带辞职的举动,偏黎总统并不批答,镇日里延宕过去。那提出辞职的总长,也不到国务院,乐得自由数天。统是心心相印。
窃维国家赖法律以生存,法律以宪法为根本,故宪法良否,实即国家存亡之枢。恩远等到京以来,转瞬月余,目睹政象之危,匪言可喻,然犹无难变计图善。惟日前宪法会议二读会通过之宪法数条,内有众议院有不信任国务员之决议时,大总统可免国务员之职或解散众议院,惟解散时须得参议院之同意;又大总统任免国务总理,不必经国务员之副署;又两院议决案与法律有同等效力等语,实属震悚异常。查责任内阁之制,内阁对于国会负责,若政策不得国会同意,或国会提案弹劾,则或令内阁去职,或解散国会,诉之国民,本为相对之权责,乃得持平之维系。今竟限于有不信任之决议时,始可解散。夫政策不同意,尚有政策可凭,提案弹劾,尚须罪状可指,所谓不信任云者,本属空渺无当,在宪政各国,虽有其例,究无明文。内阁相对之权,应为无限制之解散,今更限以参议院之同意,我国参众两院,性质本无区别,回护自在意中,欲以参议院之同意,解散众议院,宁有能行之一日?是既陷内阁于时时颠危之地,更侵国民裁制之权,宪政精神,澌灭已尽。且内阁对于国会负责,故所有国家法令,虽以大总统名义颁行,而无一不由阁员副署,所以举责任之实际者在此,所以坚阁员之保障者亦在此。任免总理,为国家何等大政,乃云不必经国务员副署,是任命总理时,虽先有两院之同意为限制,而罢免时则毫无牵碍,一惟大总统个人意旨,便可去总理如逐厮役。试问为总理者,何以尽其忠国之谋,为民宣力乎?且以两院郑重之同意,不惜牺牲于命令之下,将处法律于何等,又将自处于何等乎?至议决案与法律有同等效力一层,议会专制口吻,尤属显彰悖逆,肆无忌惮。夫议员议事之权,本法律所赋予,果令议决之案,与法律有同等效力,则议员之于法律,无不可起灭自由,与“朕开口即为法律”之口吻,更何以异?
国家所有行政司法之权,将同归消灭,而一切官吏之去留,又不容不仰议员之鼻息,如此而欲求国家治理,能乎不能?况宪法会议近日开会情形,尤属鬼蜮,每一条文出,既恒阻止讨论,群以即付表决相哗请,又每不循四分之三表决定例,而辄以反证表决为能事。以神圣之会议,与儿戏相终始,将来宣布后谓能有效,直欺天耳。
此等宪法,破坏责任内阁精神,扫地无余,势非举内外行政各官吏,尽数变为议员仆隶,事事听彼操纵,以畅遂其暴民专制之私欲不止。我国本以专制弊政,秕害百端,故人民将士,不惜掷头颅,捐血肉,惨澹经营,以构成此共和局面。而彼等乃舞文弄墨,显攫专制之权,归其掌握,更复何有国家?以上所举,犹不过其荦荦大者。
其他钳束行政,播弄私权,纰缪尚多,不胜枚举。如认此宪法为有效,则国家直已沦胥于少数暴民之手。如宪法布而群不认为有效,则祸变相寻,何堪逆计?恩远等触目惊心,实不忍坐视艰辛缔造之局,任令少数之人,倚法为奸,重召巨祸,欲作未雨之绸缪,应权利害之轻重,以常事与国会较,固国会重,以国会与国家较,则国家重。今日之国会,既不为国家计,是已自绝于人民,代表资格,当然不能存在。犹忆天坛草案初成,举国惶骇时,我大总统在鄂督任内,挈衔通电,力辟其非,至理名言,今犹颂声盈耳。议宪各员,具有天良,当能记忆,何竟变本加厉,一至于此。惟有仰恳大总统权宜轻重,毅然独断,如其不能改正,即将参众两院,即日解散,另行组织。俾议宪之局,得以早日改图,庶几共和政体,永得保障,奕世人民,重拜厚赐。恩远等忝膺疆寄,与国家休戚相关,兴亡之责,宁忍自后于匹夫?垂涕之言,伏祈鉴察!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呈文上的署名,除领衔的孟恩远外,就是王占元、张怀芝、李厚基、赵倜、倪嗣冲、李纯、阎锡山及田中玉、蒋雁行等。又有浙江代表赵禅,奉天代表杨宇霆,黑龙江代表张宣、张发宸,陕西代表瞿寿禔,甘肃代表吴中英,热河代表冯梦云,湖南代表张翼鹏,新疆代表钱桐,江苏代表师景云,贵州代表王文华,云南代表叶荃,共得二十二人。一面递呈国务总理,及通电各省,这一场有分教:
苍狗白云多变幻,红羊浩劫又侵寻。
欲知黎总统曾否照准,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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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袁世凯之胁迫议会,勾结军阀,而段祺瑞乃欲踵而效之,彼请愿团之捣乱议会,果谁使之乎?督军团之纠劾议会,果谁使之乎?夫议会之一切举动,固不足尽满人意,然武夫专制之为祸,较甚于议会之专制。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也,袁氏且毒人自毒,段智不袁若,乃亦起而效尤,宁非大误,国家多难,杌隉不安,顾尚堪一误再误耶?吾观段氏之所为,吾尤不能无憾于袁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