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逞强威劫,怎如善化机心。心机不变此衷真。纵是豚鱼可格,从长吴越堪亲。
话表灵虚子见妖魔口里求饶,却未心服。乃向比丘僧耳内说了两句,叫他到小窗保护唐僧马垛。他却帮着行者说这妖魔:“要饶性命,须是要依我两个发个誓愿,方才饶你。”魔王听了发誓愿,那里心眼,思量只是要口应心违。便问道:“长老师父,你要我如何发管?”行者道:“再不许林中加害往来行客,也不许设假抢夺人饭食充饥。如违了,便如何如何。发一个誓。”魔王道:“不加害往来行客,依得。这一林饥鬼,怎么免得?”灵虚子只听了这一句,即时显个神通,他那里是客人?把身一抖,只见他:
头戴玄冠着紫袍,狮蛮宝带系垂腰。
彩云拥出天神将,手执降魔大捍刀。
魔王见了,吃了一惊道:“爷爷呀,原来圣僧取的经回,暗中有神护佑。我等妖魔,何敢猖厥。”便跪倒在地道:“小妖愿发誓,再不敢在这林间作横。只是这些饥饿妖精小怪,望神将发落他,超生六道中去吧。”灵虚子乃袖中取出一个木鱼梆子,叫道;“孙悟空,你可将我这木鱼梆子敲三声。一声叫他众妖惊耳提心,皈依三宝;两声叫他远去此林,再勿抢夺往来行客;三声叫他众妖,饱法食,沃甘露,永离了饿馁道中。”行者依言,接过木鱼,方敲了两声,只见林内无数小妖并那细腰妇女。飞空散出。八戒见了,忙夺过行者手中梆子道:“好!要了道士令牌,也无此灵准。”一连敲了十余声,只见那独角魔站立不住道:“列位师父们,好好挑了经担,前途去吧。这木鱼声,已彻三界,通九幽。我等得皈依正果也。”
行者三个方才知客人非凡,乃是神将保护他们。灵虚子取了木鱼,飞空不见。他三个过了林东.正找寻,三藏在小庙前望着徒弟们到来。三个挑着经担,喜喜欢欢见了三藏。行者道:“师父,你说那客人是谁?”三藏道:“多是地方善信男子。”行者道:“说不着。”三藏道:“只恐是妖魔熟识,设骗我们。”八戒道:“越说的不是。”行者说:“师父,原来是保护我们的菩萨。”乃把木鱼唤醒众妖魔话说出,三藏合掌望空称赞。只见老和尚听得屋门外说话,走出来看见了他三个相貌古怪,乃惊怕起来、一手扯着三藏,战兢兢的道:“老爷呀,是那里来的妖魔鬼怪,这般模样。”三藏道:“老师父,你莫要惊怕。这都是小徒,生的虽古怪,却是山恶人善。方才前路把妖魔荡平,饿鬼林都得了饱食甘露。从此地方路道往来行客,皆安静了。”老和尚道:“爷爷呀,这等说来,就是圣僧。不差,便是。老和尚往林西去化缘,也不遭妖魔抢夺了。列位老爷,可进堂中,我老和尚还有藏着过冬的些斋米,将就一顿饭供养列位。”三藏道:“老师父,你过冬的斋米,我们怎忍吃你的。”八戒道:“师父,便是饥也不当吃他的。我们赶路吧。”行者笑道:“呆子,你每常还要撺掇师父,起发人家斋吃。怎么如今也会说这好看话?”八戒道:“师兄,有些古怪。只从方才夺了那木鱼梆子乱敲,莫说饥饿妖魔安静去了,便是我肚中也不觉饥。”老和尚道:“列位老爷,不必推却。我只从远远也听见梆子声,只恐是妖魔来没哄斋粮,便立心煮饭,供献了远来老爷吧。”行者道:“老师父,你又说虚话,怎么一个梆子声,便是妖魔设哄你斋粮?’老和尚说:“老爷,你不知这林中饿妖,千方百计掠人饭食。”八戒笑道:“老师父,还是你每常敲梆子化人的斋粮,这些光景在心发见。”三藏也笑将起来说:“悟能,每常不似此时说的,倒也有几分近理、”老和尚留住三藏师徒吃斋。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客人,保护真经过了饿鬼林。后来地方丰稔,仍改作快活林,皆晓得是圣僧宝经灵感所致。这比丘与灵虚两个,远远见三藏师徒平安在庙,吃了老和尚斋,打点前行。他两个随路也化缘吃斋,一程程前走。未及百里,只见冷飕飕寒风刮来,渐渐狂大。比丘僧道:“风色寒冷,非是各月,怎么渐渐狂大?莫不是天气云蒸雨变,在前边刮来?”灵虚子道:“师兄,我与你且立在此地,看前边可有人来,问个消息。”
两个等了半晌,那里有个人来。只听得远远犬吠,比丘僧道:“犬吠之声,想必有人家居祝”仍凭空四望,那西南显出两间茅草小屋,烟爨分明。他两个走近前来,只见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妇人在那里哭哭啼啼。灵虚子上前问道:“女善人,你为何悲啼?”老婆子见是两个僧道,乃答道:“二位师父,你从那里来?”灵虚子答道:“我两个从西来的。”婆子道:“你可曾往前去走?”灵虚子道:“如今正要前行,忽然风色寒冷,想是有雨。借问前路可有人家避风躲雨?”婆子道:“人家虽有,都也似我这茅屋,零星几家。此时都也没人在家,只恐你二位没处安躲。”灵虚子道:“婆婆,你两个悲悲啼啼为何?”婆子道:“师父,你岂不知,又要问我?”灵虚子道:“我们其实不知。”婆子说:“离我此处前走二十多里,东西接界,有一丛深林,向来叫做薰风林。每年三春,花柳盛开,游人颇集。只因有几个纵酒少年,生事惹祸。俗语说的,无风生有。便惹了一个怪物,在这林深处,每日逞弄狂风,利的飞禽走兽羽毛也没一毫,树叶枯枝也不存留半点。地方起名叫做狂风林。行人都转路,走路便转去,只是远又险峻。可恨这怪物弄风也罢,却逐日把我这地方老小汉子捉将去,帮他弄风。个个抛了妻子,不得赚钱过活。我婆媳两个饥馁,故此悲呼。”灵虚子听了道:“原来是妖魔弄风。”两个听了此言,离了婆子之门,往前再走几步。那风越狂,只得坐在背风地下,计较唐僧师徒怎生行走。比丘增说:“师兄,料他们必须有法过去。我与你空身,比不得他们挑着担包。且远远转路到那山顶上,看他师徒怎生过这狂风林。”按下不提。
且说三藏师徒,吃了老和尚斋,辞谢了他,挑担押驮出庙门,望东才走。那老和尚一手扯着三藏道:“老爷,我老和尚朽迈忘事,讲了半日,也不曾问你往那一方走。若是往前走.须要到狂风林过。这风还可处,只不要惊动林内一个妖怪,若惊动了他,你这包担休想过去,便是你列位也当不得那狂风狠乱。”三藏听了道;“徒弟们,你听这老师父说,又费区处了。”行者道:“黯黮林西店主说的,走一林,便知一林光景;行一处,便晓一处名头。行到此处,只得上前走去。”八戒道:“师父,莫听老和尚吓我们。想是白吃了他饭,没有谢他,故此说这疙瘩话。”老和尚听了此话,心下不喜欢,便不做声。三藏只得辞了,望前行走。果然走了半日,到得林西,又过十余里,忽然起了一阵狂风。三藏道:“徒弟们,老和尚之言不虚。风来了,怎生奈何?”三藏方才说,只见那风:
呼天吼地声如虎,无影无形谁见睹。
但看尘沙劈面来,飞禽走兽如惊弩。
纷纷树叶与枯枝,飘落空林无可数。
五湖四海浪翻浑,南北东西行客阻。
滩上渔翁住钓钩,山间樵子忙收斧。
舟人怎敢扯蓬帆,屋瓦翻掀蜂蝶舞。
大家小户尽关门,冷冷飕飕都叫苦!
三藏越叫风狂,那风越刮的大。马垛子半步难行。八戒、沙僧担包怎立得祝惟有行者道;“师父,那怕他狂风,徒弟挑的担子燥热了,巴不得风来刮刮。”他挑着经担飞走。三藏心疑,越叫悟空且住着担子,行者越挑着走。八戒、沙僧当不起狂风,看见了那婆子茅屋紧闭门,说不得挑着担子走去敲门,三藏也跟来藏躲,八戒敲了一会门。那婆媳在门缝里张见八戒、沙僧像貌,只是不开门。藏知其意,乃叫道:“屋内善人,小僧门是中国僧人,路过此处。遇着狂风,借避片时。”那婆子听了三藏温良之话,又张见三藏仪容,乃开了门,说道:“师父们,躲也没用。这风林不息,越说越大。倒不如转远些山路去吧。”三藏道:“女善人,如何这风不息,越说越大?”婆子又把对比丘僧的话说了一遍。三藏道:“女善人,没奈何且把经拒担守在你家,马养在背风屋后。待我们探着这怪风是怎么起,我这徒弟们都也有些本事,万一与你驱除静息了妖魔怪风,你家老小男子,也免得捉将去,看家守室,岂不是好?”婆子没奈何,只得容留三藏住下。
只见行者把经担放在路口,走将来道;“师父,风便有些,也还行得。怎么躲在此处?”三藏道:“悟空,风委实大,你如何说走得?你不信,问这老婆婆,前说越走过去,越狂了。”八戒道:“师父,这猴头,故意要弄人。你想是当年过火焰山,敌那铁扇公主,得了定风丹,如今灵验仍在,故此不怕风。”八戒只这一句,就引动他昔年来时骗扇求丹旧事,便生出一种机心。乃沉吟思想个过林计策,除灭怪物的神通。按下行者在婆子茅屋前思计。
三藏听得,叫过行者,悄悄说道:“徒弟们,这事如何处?”行者道:“依我徒弟,方才留着些风势,往前过林去罢。你却听信八戒们,躲在此处,恰遇着他父子要去报妖魔。但不知是甚么妖魔,要探看僧人怎的?若是与我有德的,还有一顿斋饭迎送;若是与我们有仇的,又要费心力与他争战一常”三藏道:“悟空,若是我,当年来时还与一路妖魔无怨无德;若说你,仇对却也不少。这老汉去报,多凶少吉。你们须小心作下准备。”行者道:“师父放心。报的让他去报,徒弟探的去探,八戒说我得了定风丹,委实不虚。我姑且把师父与马垛,定着他风,先偷走过去;他父子报了来时,再等我与八戒去挡。”三藏道:“悟空,正经大路通道,我如今不明明白白、名正言顺过去,却偷走暗渡过去。纵妖魔不知,我与你已自欺自昧了,岂是出家人取经的正意?”行者道:“师父,我徒弟原说要使个机变。”三藏道:“徒弟,你只因要步步用此机变,处处便逢妖怪。我只依大道,明明白日前去,决不偷走。”行者道:“师父,你莫要执一,少时这老汉报来,要偷走过林,恐怕迟了。”三藏依言,只得等那老汉父子出门去报知魔王,乃押着马垛,随着行者过林前去。果然行者把马垛押着,那林中微微风色不动分毫。忽然三藏脚步一慢,离了行者,那风抖然狂大,把个唐长治刮倒在地,半步也挣挫不起。行者忙丢了马垛,回来要救三藏。马垛又被风吹离不得。行者心急忖思,只得押着马垛,忙忙先送过林,说不得再来救师父,正是:
路长人力倦,心急马行迟。
毕竟马垛子可送过林,三藏怎么救去,下回分解。
总批:
敲动梆子三声,饿鬼便得沃甘露,沾法食。每见和尚、道人化缘敲来敲去,不下数千百声,越叫肚中饥饿,何也?
妖怪弄风,少不得借人力。妖由人兴,信然,信然。
因少年纵酒生事,便惹了一个怪物。乃知老成谨厚,便是定风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