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养子敬见那员小将救了王子虎、郝天宠冲出重围,心中忿怒,取弓搭箭,对准那员小将脑后射去,喝着“着!”无奈两膀酸麻,弓力不足,箭头不准,一支箭从那员小将耳轮擦过去。那员小将毫不惊觉,一直向卧云冈去了。楚将四员商议一会,只得遵着密嘱,跟向卧云冈去,策应屈、成二将。
却说陈音扮了周奎,假作败兵之势,逃回卧云冈。屈、成二将紧紧追赶,直到卧云冈,人声鼓声哄成一片。王翼听了,直上城楼了望。探子报道:“周头领被楚兵赶杀甚急,特来报知。”王翼急下城楼,派了四员副领守关,自己带了五百名精兵冲下关来,拨了船只来救周奎。快到面前,周奎早被屈采一枪挑下水去,周奎的认旗也飘飘荡荡地倒了。王翼吃惊非小,督率四将向前,屈采、成允略战数合便退。王翼把一些假贼兵救上岸去,一拥进关。屈、成二将领了楚兵跟踪而至,逼关攻打。王翼急急上关策应,忽然关内人声鼎沸,四面火起,却是王孙建,雍洛等十一人及所带楚兵二百名发作起来,关内大乱,王翼情知中计,急急下关,带了十余员小头目并亲随数十人,开了西关逃出关去。王孙建、雍洛斩关落锁,迎接屈、成二将进关,将却勃安顿养息伤痕。屈采问道:“王翼何在?”王孙建道:“王翼弃关逃了。”屈采道:“谅去不远,我追他去。成将军在此安抚。”说罢,带了本队也向西关而去。遥见一起人正在上船,屈采着急,急急招呼本队战舰向西移来,少时船到,一拥上船。此时王翼已离去三里水面。催船紧赶,看看赶上,大叫道:“王翼好贼,还不束手受缚,逃向哪里去!”王翼着急,正想泅水而逃,忽然鼓似雷呜,船如箭发,一队战船冲到面前,当先一船,认旗上是个“洪”字。王翼见是洪涛,心中狂喜,大叫道:“飞虎救我!”洪涛命王子虎守护王翼,命郝天宠押着后队,挺戟在前。屈采已到,见洪涛年幼,哪里放在心上,笑喝道:“乳气尚臭,也来逞狂!速速退去,饶尔一死!”洪涛并不回言,挺戟便刺,屈采横枪一格,觉得十分沉重,心中吃惊,用尽全身气力,接着厮杀。枪戟飞腾,如两条蛟龙搅海一般,约战二十来个回合,屈采已是气喘汗流,渐渐支持不及。却好养斗四将赶来,一拥上前,围着洪涛,刀枪锤剑上下翻飞,洪涛不慌不忙,把方天戟舞得呼呼风响,挡开刀口,格着枪尖,架过双锤,逼转长剑。屈采见策应兵到,抖擞精神,一支枪穿梭船只在洪涛面前胸脯上弄影。郝天宠见了,恐洪涛有失,急舞三尖刀来战屈采。屈采回过枪尖,向郝天宠咽喉一划,郝天宠横起三尖刀往上一格,屈采早将枪头掉转,用个拨草寻蛇势,向郝天宠两脚一扫,喝声“下去!”郝天宠立脚不住,跌下水中。王翼见了,急跳下水救起郝天宠,抱上自己船上,郝天宠早吞了几口水,弄得腹胀头昏。洪涛见郝天宠落水,又见屈采枪法厉害,谅难取胜,恋战无益,用力把戟杆一弹,戟尖上起个大花圈,五件军器一齐挡开,虚掩一戟,掉转船头,保住王翼便走。斗养四将还要追去,屈采道:“二关已得,且到关上守护要紧。洪涛那厮必来攻关,再擒那厮不迟。”
众人听说得了二关,大喜,急急向卧云冈来,进得关去,见孙参谋已经入关,相见毕,孙参谋道:“我已探听明白,苏飞、张信去攻燕子矾,谅他必败。屈将军同陈巡官速去策应。众位留此守关。”屈采、陈音领命而去。
屈采在路上与陈音道:“又好痛痛快快杀他个血溅肉飞!”陈音道:“将军英勇,不亚督粮官,末将十分佩服。”屈采笑道:“甚么叫做英勇,不过不要命罢了!”陈音道:“武将上阵,只要有个不要命的念头,便能建立奇功。
多少偷生怕死的深恐坏了性命,退退缩缩,到底把性命丢了,不但误了国家大事,还落个骂名千载,你说可笑不可笑?”屈采听了,把陈音十分敬爱,二人谈谈笑笑,早离燕子矶不远。却见一队船来,是公子成英与梁邱二将。
屈采跑至船头,高叫道:“二位何往?”公子成英也与梁邱出立船头,应道:“我二人奉了元帅将令去卧云冈。屈将军何往?”屈采道:“难道燕子矶就没事了吗?”公子成英道:“张信那贼被我二人杀败,只剩得只身逃走,苏飞那贼去攻关,被元帅督同申先锋用埋伏兵杀得一个不留。元帅亲斩了苏飞,即命我二人到卧云冈策应。”屈采哈哈大笑道:“好极好极!”就此合兵一处折回卧云冈。到得关前,果然洪涛会齐鸦嘴滩的守将黄通理前来攻关,正在攻打甚急。屈采对众人道:“洪涛小子十分了得!听说黄通理那个老贼也是个骁杰,我们总得想个法子退他才是。”公子成英作色道:“难道他二人是三头六臂不成?我倒要试他一试!”屈采摇头道:“我是已经试过了,厉害,厉害!”公子成英只是不服。梁邱道:“我们不如分兵去攻他鸦嘴滩、铁崖两处,卧云冈之围自然解了。”公子成英、屈采道:“好计!”陈音摇头道:“大难大难!”公子成英问道:“却是为何?”陈音道:“末将与王庆等各处俱已哨探明白,铁崖的山势如削,全无进兵之路,沿崖一带水势紧急异常,不但船不易到,就是深通水竹的人也难泅过,是个明险。”公子成英道:“他的兵难道是飞出来的不成?”陈音道:“他出兵时止在南面悬梯而下,过后即将悬梯拽起,我们如何得近?”公子成英又问道:“邪嘴滩却又为何?”陈音道:“鸦嘴滩外面似甚平衍,水里都没有铁链暗弩,尖桩木栅,是个暗险,仓卒也不能攻人。”公子成英与屈采、梁邱俱皱着眉头:“难道这两处就不攻取了吗?”陈音道:“那两处须得慢慢设计,自有攻破之时。此刻只想这卧云冈如何解围的是紧要。”众人想了一会,陈音道:“末将想得一计在此,如此这般,诸位以为何如?”众人拍手称妙。各人将船只移至僻处,到了黄昏后,带了火绳焰硝悄悄去卧云冈,分四面上去,各作准备。
此时王翼督同洪涛等攻打半日未能取胜,已是疲倦,暂时休息。二更以后,忽然西面山坳里火光冲天而起,鼓角之声震动山谷。王翼急命洪涛前去迎敌。
洪涛急急提戟上马,带了本队向西跑去,约定二里,火影全消,人声俱寂。
勒马四望,黑黝黝的不见影响,只得回营。将待下马,东面山坳里又是鼓声大作,火势烧空,喊杀之声不绝。王翼听了,急叫洪涛休得下马,速向东去迎敌。洪涛带着本队向东去了,不到一刻,遥望火光已绝,喊杀无声。正在心疑,西北角又是火起。急命黄通理前去哨探,黄通理尚未起身,东北角喊声又发,急命王子虎前去。霎时之间,几处的声响全无。三人陆续转来报知。
王翼道:“此是孙承德疑兵之计,止须紧守营寨,不必理他。”顷刻之间,忽东忽西,忽左忽右,不是鼓鸣,就是人喊,不是火势飞腾,就是火星起灭,一连十数次,已闹到四更天气。贼寨中料是虚张声势,全不在意,大半偷空歇息。不料楚兵从四面扑进营去,火光毫无,人声不作,逢人便砍,遇马便杀,好似千百只猛虎在营中东闯西突。立时贼营大乱,洪涛与黄通理手执军器要寻人厮杀,却不得一个头脑,乱嘈嘈无处用力。城上早见贼寨扰乱,知有人去劫寨,急派斗荡、公子申从西关出去接应,养子敬、成允从东关出去接应。城上擂鼓助势,四将冲进贼营,斗荡、公子申遇着洪涛,一场恶战;养子敬、成允遇着黄通理,丁字交锋。王翼一见大势已坏,同了王子虎落荒而走。却说斗荡、公子申哪里敌得住洪涛,看看遮拦不住,且喜公子成英冲到,大叫:“小儿休得逞强,照枪!”一个怒龙探爪势,直扑洪涛的心窝。
洪涛将戟一竖,一个旋风,三般兵器一齐碰开。公子成英暗吃一惊道:“真好手段!”说时迟,三人举起兵器攒蜂地递上前去,那时快,陈音却好扑到,一蹲身,把牛耳尖刀在马腹上一划,立时腹破,将洪涛撞下马来。公子成英急用枪向洪涛咽喉戳去,洪涛左手握着枪头一跃而起,右手的戟一摆,一个大撒手,好似一匹白练,叮叮当当将四般兵器一裹,洪涛趁势向乱军中一钻,早已不知去向。公子成英此时惊得呆了,叹口气道:“此贼不除,终是后患!”
陈音道:“贼既逃去,不必说了。东边喊声正高,我们速去策应。”大众向东跑去,却是成允、养子敬同黄通理厮杀,梁邱也在助战,三人裹住老将。
黄通理的一口刀风车一般,舞得呼呼有声,三员将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处。公子成英正待骤步上前,黄通理用刀杆荡开成允、养子敬的枪矛刀锋,向梁邱劈去,梁邱侧身一躲,黄通理把马一挟,哗喇喇乘势突围而来,向黑暗处逃去,众人赶去,声影全无。公子成英道:“这一老一少倒是一对儿,以后须好生对付他!”众人莫不惊叹,只得把些贼兵乱杀,尸首堆山,枪刀满地,跪着乞降的一一收了军器,却不见了王翼。陈音道:“且进关去再作计较。”
大家一同进关,孙参谋接着,大喜。陈音忽然失声道:“屈将军然何不见?”大众一齐惊觉,都发起慌来。孙参谋唤过王庆吩咐道,“你熟此地路径,速领众人前去寻觅。”王庆领了众人正走出关,忽见屈采横枪在肩,满面是血,右手提了两个人头,低头走来。众人齐叫道:“屈将军何处去来?”
屈采方抬起头,见了众人,立定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只手把人头擎起道:“你们来看,是何人的首级?”陈音用火把一照,见一个是王翼,一个是王子虎。众人问道:“你从哪里取得来?”屈采道:“贼寨乱时,我一时内急,去草地里出恭,正蹲下去,见两个人影匆匆过去,我便悄悄地随后追赶,足赶了三里方才赶上,王子虎在前,王翼在后。只听王翼道:“只得去见大王,请兵来复此仇!’我蹑步凑上前去,用枪向王翼背心一戳,王翼哎哟一声扑地倒了。王子虎回过头用锏来劈我,不到三两个回合,也被我一枪糊里糊涂地戳去,戳翻在地,割下两个首级。此时也不内急了。”众人道:“屈将军报了兄仇,又得大功,明日同你驾喜!”说说笑笑已进关门,见了孙参谋述了一遍。孙参谋道:“令兄九泉之下谅来也是快活,畅畅地出一口怨气!众位且去安歇,我自申报元帅,速进大兵。”众人谢了,各去饱餐一顿,高枕而眠。
孙参谋备了申文,派人去报元帅,默默画计,攻打鸦嘴滩、铁崖两处。
左思右想,毫无计策。次日斗元帅已到,众人迎接进关,参见毕,孙参谋将众人的战功叙明呈上。斗元帅见了,唤过屈采、陈音道:“攻取二关,是你二人的首功!”此时申黑镇守头关,屈采拔充先锋,陈音拔充水陆都巡官。
二人拜谢。余者各有赏赐。只有却勃忧忿成疾,病卧在床。斗元帅一面告捷,一面命人修整城垛,盘查米粮,编插降贼,磨砺刀枪,忙了数日。与孙随谋商议攻打鸦嘴滩、铁崖之计。孙参谋道:“此二处不取,不能制贼人的死命。数日来,洪龙那厮不见动静,久闻华勋奸诈百出,须妨他的暗算。”斗元帅道:“无论他有何暗算,总须取鸦嘴滩,铁崖两处。只是两处地势奇险,守将凶悍,参谋可有妙策?”孙参谋道:“不才连日思索,实不曾有善法。”
陈音近前鞠躬道:“末将承元帅的起拔,愿宽限三日,去到两处,或者寻个路径,遇个机会,也未可知。”斗元帅大喜,允了。
陈音退下,只带王孙建、雍洛二人,离了卧云冈,先到鸦嘴滩巡视一回,无路可进。然后转到铁崖,见正面东向崖石如斧劈剑截,高约八九丈,寸草不生。崖之南面有铁栅一道,围着船只,日前曾经构过。水里通罩铁网,多系铜铃,利刃如笋,万难挨近。岸之北面水流浪涌,一泻如注,奔腾有声。
大家呆看了一会,陈音道:“不知崖的西面是何形势?我到夜间泅水过去探个明白。”王孙建道:“这样水势如何泅得过去?大哥不可造次!”陈音道:“事已至此,只得冒险一行。”王孙建、雍洛再三劝止。陈音道:“二位贤弟好意我岂不知?只是我来楚国何事,若不冒险立功,何能遂我来楚之意!”
王孙建追:“既是大哥要去,我愿同行。”陈音不允,只令与雍洛在此守候。
用了夜膳,陈音带了牛耳尖刀,穿了水靠,往水里一扑,浪花回旋,人影不见。王孙建对雍洛道:“大哥的水性真真令人羡煞!”雍洛点头,四只眼眼望着急水处,只见波翻浪滚,心中甚难放下。却说陈音到了水里,逆流而行,看看快到崖根,一个巨浪拍胸而来,把陈音打退两丈之远,陈音定一定神,又并一口气,排浪而上。那浪势如排山倒海般对面压来,陈音身子挺一挺,止想抵过这个浪头便好拢去。无奈浪势太大,仍被打退。只得冲出水面换一换气。此时六月中旬,月明如昼,见那北来水势堆银滚雪,月光人水如万条金蛇,蜿蜒不绝,浪沫贱胸,涛声震耳。陈音此时甚是为难,忽然想到君虏父亡,大仇在身,不觉一股热气从腿跟直透头顶,哼了一声,泅下水去,顶浪前进。却也作怪,一股劲早冲透浪头,直到崖根。看官:看到此处,切莫疑神疑鬼。大凡人生做事,要想博个美誉,建点奇功,总没有便易得来的。
到了那艰难险阻的地方,心一灰颓,越觉得艰难险阻,一步也行不动。只要打定个虽死不辞的主意,任他刀锯在前,鼎镬在后,毅然直进,艰难处也就容易了,险阻处也就平坦了。精神专注,真个象有神鬼扶持,天地呵护一般。
那曹娥投江负尸,周处入水斩蛟,岂不是个榜样吗?陈音到了为难之际,只因想到君父之仇,心中便定了个虽死不辞的主意,便觉全身出神,浪头无力,一直冲到岸根,急急冒出头来向北一望,不禁大喜,叫声:“奇怪!”正是:精神到处鬼神避,意气专时金石开。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