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首
述感
断简承孤学，穷阎负壮心。方忧一齿落，何止二毛侵。买地开幽圃，招僧理废琴。浮
生祇如此，感慨不须深。
甲子岁十月二十四日夜半梦遇故人
于山水间饮酒赋诗既觉仅能记一二乃追补之二首
拂衣金马门，税驾石帆村。唤起华山梦，招回湘水魂。心亲频握手，目击欲忘言。最
喜藤阴下，翛然共一樽。
又
小山缘曲涧，路断得藤阴。忽遇平生友，重论一片心。兴阑棋局散，意豁酒杯深。鸡
唱俄惊觉，凄然泪满襟。
舟中夜赋
千里风尘季子裘，五湖烟浪志和舟。灯残复吐恼孤梦，雨落还收生旅愁。城上霜笳入
霄汉，烟中渔火耿汀洲。牧之未极诗人趣，但谓能轻万户侯。
舟中晓赋
木落霜清水鸟呼，扁舟夜泊古城隅。吹残画角钟初动，低尽寒空斗欲无。浪迹已同鸥
境界，远游方羡雁程途。高樯健席从今始，遍历三湘与五湖。
渔家
江上渔家水蘸扉，闲云片片傍苔矶。钓收鹭下虚舟立，桥断僧寻别径归。海近冈峦多
迤逦，天寒雾雨正霏微。羊裘老作桐江叟，点检初心幸未违。
远游
少年游宦日，肮脏耻沉浮。见虎犹攘臂，逢狐肯叩头。力行虽自许，早退岂人谋。小
舟定烟波上，飘然得远游。
与儿孙小饮
岁暮寒多雨，村深早闭门。荒园摘葵芥，近市买鸡豚。短褐联三世，幽窗共一樽。吾
曹常得此，余事不须论。
遂初
狂本类三闾，归仍慕二疏。何由满人笑，但可遂吾初。奕奕沙堤马，栖栖下泽车。细
看俱外物，俛首老犁锄。
与村邻聚饮二首
冬日乡闾集，珍烹得遍尝。蟹供牢九美，鱼煮脍残香。鸡跖宜菰白，豚肩杂韭黄。一
欢君勿惜，丰歉岁何常。
又
交好贫尤笃，乡情老更亲。稸香红糁熟，炙美绿椒新。俗似山川古，人如酒醴醇。一
杯相属罢，吾亦爱吾邻。
夜坐示子虡
裘薄知霜重，灯残觉夜阑。为农宜废学，谢事等无官。疏懒贫难醒，沉绵死有端。大
儿千里至，聊复为加餐。
行饭暮归
蹔置观书不耐闲，飘然梅坞竹篱间。霜风尽脱千林叶，云气平沉一面山。笑唤筇枝扶
蹇步，聊凭村酒借朱颜。庙壖墙下归来晚，宿鸟纷纷已渐还。
寒雨中夜坐
江村风雨晚冥冥，闭户添衣怆客情。炉松肪如蜡爨，鼎煎茶浪起滩声。团栾赖有儿
同话，剥啄应无客可迎。聊举一杯生耳热，颓然酣枕到窗明。
枕上
世间命薄有谁如，僵卧空山梦亦孤。三尺窗前灯半死，万重云外雁相呼。久贫仅守残
书笈，未死犹须几酒壶。趣办一棺那得缓，古人四十揣头颅。
即事二首
心与岩泉静，形如野鹤癯。朝餐美藜藿，夜学讲唐虞。婢老无钗泽，僮寒阙衤夸襦。所
欣惟一事，无吏督残租。
又
穄饭流匙滑，葵羹出鬲甫香。有时留野客，亦复饷邻墙。老圃传占法，行僧遗药方。未
为全绝物，终胜利名场。
杂感六首
买马当可乘，筑舍当可居。快马多覆败，杰屋鬼所狙。徒行与露坐，安稳无后虞。所
以古达人，秋风忆莼驴。
又
士生诵二典，怳若生唐虞。升降奉玉帛，可否闻吁俞。阙里得其传，功与造化俱。孰
知千载后，乃尊重译书。
又
拥裘南窗下，坚坐试定力。炉香亦不散，伴我到曛黑。绝交近为我，游世易颠踣。默
默何所为，且复自休息。
又
上峡闻竹枝，入秦闻乌乌。奏曲未及终，涕泪凄已濡。还山风月夕，菱唱起镜湖。虽
无远游感，白首亦穷途。
又
吾闻之古方，有病当鲜食。如其不能尔，金丹亦无益。我老更事多，此语知造极，子
房从赤松，千载推达识。
又
梦育小儿女，便有无穷爱。谒医问疾恙，对客夸警迈。晨鸡忽唤觉，此爱复安在。人
生困纠缠，一笑脱囚械。
闲中自嘲
镜湖西畔有渔扉，窃比玄英似庶几。风月定交殊耐久，烟波得意可忘归。曾行万里求
微禄，亦伴诸公践骇机。试问即今成底事，晨飧依旧北山薇。
暇日坐山麓松石间作
偶曳枯筇出槿篱，松间盘石坐移时。饥獐啮草无余绿，乳鹊营巢有堕枝。幽事类分皆
可谱，高情辞达自成诗。莫嗟寂寂终吾世，正是他年一段奇。
得子虚临安舟中书因寄
囗水悠悠双鲤鱼，眼明初拆入关书。残年已觉囗如客，一念还成泪溅裾。春近预忧归
梦短，潮回莫遣寄声疏。何时可弃微官缚，五亩荒畦共荷锄。
书喜二首
宠辱元知不足惊，退居兀兀饯余生。水鱼可钓羹材足，霜稻方登籴价平。邻媪已安诸
子养，园丁初葺数椽成。乡闾喜事吾曹共，一醉宁辞洗破觥。
又
十月东吴草未枯，村村耕牧可成图。岁收俭薄虽中熟，民得蠲除已小苏。家塾竞延师
教子，里门罕见吏征租。老昏不记唐年事，试问元和有此无。
老学庵夜兴
冷卧空斋枕曲肱，饥鹰惊起发鬅鬙。烟霞华岳逃名客，风雪庐山入定僧。檞叶蔽身胜
衣帛，金丹照室不燃灯。秃翁自笑无名字，聊向江湖袭旧称。
感昔七首
百丈庚寅上峡时，至今犹健岂前期。家人暗换吾何叹，镜里衰翁复是谁。
又
神女祠前猿夜鸣，相公溪上草初生。重游惟有西窗梦，一点灯青梦不成。
又
白帝城边莺乱啼，忆骑瘦马踏春泥。老来感旧多凄怆，孤梦时时到瀼西。
又
小益晨装雨作泥，南沮涉水马长嘶。山腰细栈移新路，驿壁流尘暗旧题。
又
曾从征西十万师，白头回顾只成悲。云深骆谷传烽处，雪密嶓山校猎时。
又
老君洞外小朱扉，云压寒空雪欲飞。结阵弓刀边垒去，挂鞍狐兔猎场归。
又
少时失脚利名间，寸步何曾不险艰。造物恐人浑忘却，梦中忧患尚如山。
孤村
少年误计落人间，晚卧孤村日掩关。小室易温炉火省，幽窗常暗架书闲。梅横篱落春
初动，云闹川原雪尚悭。欲唤一藤同胜践，恨无杰句压溪山。
村舍书事
纸窗百衲地炉红，围坐牛医卜肆翁。时节杯盘来往熟，朝晡盐酪有无通。男丁共结春
耕耦，妇女相呼夜绩同。老子颓然最无事，客归自策读书功。
小葺居舍
野水枫林下，残年亦自存。刈茅支漏屋，插棘补颓垣。把钓襟灵爽，争棋笑语喧。晚
窗幽兴极，共酌黍醅浑。
冬至
老遇阳生海上村，川云漠漠雨昏昏。邻家祭彻初分胙，贺客泥深不到门。万卷纵横忘
岁月，百年行止付乾坤。明朝晴霁犹堪出，南陌东阡共一樽。
夜坐示子遹兼示元敏
微霰不成雪，大风俄散云。孤灯翳还吐，断雁远犹闻。冉冉新春动，遥遥清夜分。儿
孙未须睡，吾与汝论文。
客怀
客怀病思雨凄凄，瘦马长靴溅雪泥。道左忽逢曾宿驿，壁间闲看旧留题。村醅酸薄陈
山果，旅饭萧条嚼冻齑。何处人间非梦境，怳然重到剑关西。
杂书幽居事五首
抱瓮穷园叟，还山老布衣。死边常得活，闹处偶容归。钓恐鱼吞饵，棋忧客堕机。此
心君会否，洗尽百年非。
又
淡薄齐荣辱，恢疏略怨恩。炉常养丹母，手自斲桐孙。炎火下照海，黄河高溯源。道
翁来不速，一笑倒吾樽。
又
庭旷多延月，斋空半贮云。松声行路共，泉脉近邻分。采药九蒸曝，朝真三沐熏。林
间有丛鮧，绕屋夜狺狺。
又
贫困虽终老，胸中尚浩然。直今头抢地，未害鼻撩天。种菜悭三亩，苫茅仅数椽。布
衾常不暖，夜夜亦安眠。
又
卜筑南湖上，梅花几度春。身缘作诗瘦，家为买山贫。野步维渔舟定，江楼岸醉巾。谁
知会稽叟，不愧葛天民。
题斋壁
门前枯叶满荒街，堂下残芜拥土阶。蓬荜萧条如旅店，豆蔬淡薄学僧斋。昼存真火温
枵腹，夜挽黄流灌病骸。唤取邻翁同结社，他年仙去与君偕。
探梅
岁月相寻岂有穷，早梅唤醒醉眠翁。坐中酒量人人别，花底春风处处同。白帝城边微
雪过，青衣江上夕阳红。锦囊空复残诗在，分付悲欢一梦中。
新移竹栽喜于得雨而池中
皗皘乃以水溢而去戏以长句记之
雾雨三日天沉阴，西溪水长二尺深。土濡新竹有生意。池满文禽无住心。竹根苏活赖
此雨，禽亦归飞戏烟浦。去留虽异各欣然。抽萌哺子全其天。
读宛陵先生诗
李杜不复作，梅公真壮哉。岂惟凡骨换，要是顶门开。锻炼无遗力，渊源有自来。平
生解牛手，余独恢恢。
勉学
学力艰危见，精诚梦寐知。众人虽莫察，吾道岂容欺。雷雨含元气，蓍龟决大疑。为
儒能体此，端不负先师。
道室试笔六首
浮云万事不到眼，千岁人间心尚孩。屏风叠下看花落，扇子峡中闻雪来。
又
兜罗绵云常满谷，勃落叶衣无四时。中原百战血涂野，此老醉眠初不知。
又
事来得失若山重，放下始知前日狂。一枝藜杖一壶酒，何处人间无醉乡。
又
吾家学道今四世，世佩施真三住铭。一窗萝月照孤咏，万壑松风吹半醒。
又
死来尚恋游金谷，病废犹难放柳枝。等是胸中不浩浩，乐天莫笑季伦痴。
又
明明行路有神仙，世上求仙却不然。贪冒苦多廉让少，恐君未得尽天年。
治心
治心无他法，要使百念空。秋毫作其间，有若海飓风。飓风孰能止，三日力自穷。我
徐蹑其后，杲杲日出东。向来一噫者，毕竟谁为雄。万里静海氛，一望开天容。会从安期
生，高会蓬莱宫。
夜梦遇老人于松石间若旧尝从其游者
再拜叙间阔老人亦酬接甚至云
辽海曾从化鹤丁，百年尘土污巾瓶。万山深处遇行李，再拜起时如醉醒。绿树岩前开
药笈，白驴背上指丹经。云霄平步寻常事，不用求方更解形。
过邻家
病去诗情动，寒深酒戒开。儿孙扶每出，邻里唤还来。云重时飞雪，春迟未见梅。山
园多芋栗，夜话且燔煨。
村饮
旧隐青山在，衰颜白发新。推移忝前辈，疏懒似高人。击鼓驱殇鬼，吹箫乐社神。家
家皆有酒，莫吐相君茵。
市饮
学道无多事，消阴服众魔。春雷惊蛰户，海日浴鲸波。大勇收全胜，灵襟袭太和。何
妨会稽市，取酒独酣歌。
社饮
东作初占嗣岁宜，蚕官又近乞灵时。倾家酿酒无遗力，倒社迎神尽及期。先醉后醒惊
老惫，路长足蹇叹归迟。西村渐过新塘近，宿鸟归飞已满枝。
舟中作
一叶轻舟一破裘，飘然江海送悠悠。闲知睡味甜如蜜，老觉羁怀淡似秋。失侣云间孤
雁下，耐寒波面两凫浮。年逾八十真当去，似为云山尚小留。
风云昼晦夜遂大雪
大风从北来，汹汹十万军。草木尽偃仆，道路暝不分。山泽气上腾，天受之为云。山
云如马牛，水云如鱼鼋。朝暗翳白日，暮重压厚坤。高城岌欲动，我屋何足掀。儿怖床下
伏，婢恐坚闭门。老翁两耳聩，无地著戚欣。夜艾不知雪，但觉手足皲。布衾冷似铁，烧
糠作微温。岂不思一饮，流尘暗空樽。已矣可奈何，冻死向孤村。
大雪
海天黯黯万重云，欲到前村路不分。烈风吹雪深一丈，大布缝衫重七斤。
雪夜
病久湖边五亩园，雪风一夜坼芦藩。燎炉薪炭衣篝暖，围坐儿孙笑语温。菜乞邻家作
菹美，酒赊近市带醅浑。平居自是无来客，明日冲泥谁叩门。
雪霁
米尽囊空莫问渠，天公自解养迂疏。雪泥壅路断来客，朝日满窗宜读书。渐暖横林闻
语鸟，乍晴幽圃富嘉蔬。东家小蹇那须借，早晚吾儿送鹿车。
雪后
雨解平檐雪，风收际海云。根苏萱出土，冰断水生纹。游舫家家葺，行歌巷巷闻。太
平元有象，端为谢东君。
夜寒与客烧干柴取暖戏作
槁竹干薪隔岁求，正虞雪夜客相投。如倾氵敛氵敛蒲萄酒，似拥重重貂鼠裘。一睡策勋殊
可喜，千金论价恐难酬。他时铁马榆关外，忆此犹当笑不休。
排闷
残雪融成雨，寒灯结作花。睡稀听啮鼠，坐久送栖鸦。食似开僧钵，居如寓店家。余
年不须问，即此是生涯。
席上有举吕居仁诗者因次其韵示坐客
是身如鼠穴太仓，七十始办求深藏。扶衰复拜求旧诏，入对讲殿瞻颙昂。期年蒙恩许
谢病，家居更辱乡党敬。今夕不醉无庸归，此老余年君所知。
予使江南时以诗投政府丐湖湘
一麾会召还不果偶读旧稿有感
文字尘埃我自知，向来诸老误相期。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
柳桥
村路初晴雪作泥，经旬不到小桥西。出门顿觉春来早，柳染轻黄已蘸溪。
鸥
海上轻鸥何处寻，烟波万里信浮沉。今朝忽向船头见，消尽平生得丧心。
鹭
雪霁春回亦乐哉，棋轩正对小滩开。翩翩飞鹭真吾友，肯为幽人一再来。
感物
日落乌将数子归，风和雉挟两雌飞。不如村舍安孤寂，父子飘然两褐衣。
甲子岁暮
世间巧拙亦何施，万事难禁岁月移。迟死几时天有意，要令自悟不须师。
出游至僧舍及逆旅戏赠绝句二首
山僧邂逅即情亲，野叟留连语更真。淡淡论交端有味，一弹指顷百年身。
又
饭炊适熟如延客，犬喜来迎似到家。雨滴茅檐草烟湿，不妨笑语暂喧哗。
岁暮出游
残历消磨无半纸，一年光景又成非。瓦沟雪水滴欲尽，江路梅花开尚稀。竹院篝灯留
度宿，旗亭夸酒劝无归。此身自笑知何似，万里辽天一鹤飞。
出游所至皆欣然相迎口占示之
寓馆兼山泽，行装半雨晴。随宜分药物，投老惜人情。邂逅成新识，慇懃讲旧盟。农
家尤可念，迎劳辍春耕。
题旅舍壁
老子残年未易量，出门随处得彷徉。窗棂日淡僧房暖，灶突烟青旅甑香。浊酒可求敲
野店，旧题犹在拂颓墙。闲来又取丹经读，夜就松明解布囊。
野人舍小饮
梅市波光远，柯桥柳色新。百年情分熟，数酌笑言亲。沙上人争渡，街头妇卖薪。冬
冬隔林鼓，岁暮赛江神。
自近村归
雪晴村路尚残泥，茅屋清寒正要低。野渡船虚飞鸟集，烟村路近蹇驴嘶。坚顽那复愁
空橐，老健犹能伴架犁。蹴榻不僵君会否，更须百瓮享黄齑。
梦华山
古松偃蹇谷谽谷牙，太华峰前野老家。久客未归丹灶冷，碧桃八十一番花。
岁暮与邻曲饮酒用前辈独酌韵
童能击筑，一笑相与乐。徒手出丛花，空中取丸药。王礼虽可笑，众客亦起酢。聊持缀宿
好，未用嘲淡泊。穷达则不同，亦践真率约。予年过八十，故物但城郭。作诗记清欢，未
愧华表鹤。
山中饮酒
百屋堆金钱，万户封公侯。富贵人所羡，熟计终缪悠。有酒君但饮，有山君但游。虽
云亦梦事，要是胜一筹。独醉新丰市，遗魂招马周。清啸苏门山，旷度交公休。烂烂目如
电，凛凛气愈遒。骑鲸归东海，已矣吾何求。
客亭
荻浦烟汀并海涯，一枝柔橹语咿哑。久从野老非生客，惯寓僧庐胜在家。乘兴村村俱
有酒，逢春处处可寻花。朝来雪霁梅初动，又向邮亭阅岁华。
除夜
野水枫林屋数椽，寒炉无火坐无毡。残灯耿耿愁孤影，小雪霏霏送旧年。椒酒辟瘟倾
氵敛滟，蓝袍俘鬼舞跰跹。从今供养惟春荠，莫羡愚公日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