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明法子玉隆陈天和编集
庐陵徐慧校正
中黄先生问答
或问:奉道之士,居处端庄,斋戒沐浴,以崇香火,可得谓之净乎?
答。愚闻之师曰:净不染物。如上所问,是谓外貌之净。然就裹必索要净,方谓之内外交养。大概无别说,只要除去欲念便是净。就裹除去邪恶之念,外面便无不好的行。检前辈云:通身要得无枝叶,先向根头下一刀。其次要惩忿。据愚见观之,忿亦只是欲,以其有意必固我,非欲而何?淘汰到无的田地,却是公心也。公能生明,所以曰欲浄则理明。但静观人,被一私缠绕的,则胸次之理顿昏矣。尚且对人争辨曰,我是公心,殊不知众心以为不公矣。只我自己道是公心,怎济得事?夫心如何肯印可?又有人虽自信是公心,行事往往发扬有过当处,言语有不节省处,俗语谓之无良,公道名称便不中听了,以其纵不贪利亦是贪名。又有是假公行私的,皆不合圣贤之道,不合天心。用得多了,积得久了,后地却有不美的招感上身来。何如遇事触物时,平心定气说出公道话来,则人心自然畏服,不肯为非矣。但涉忒做作处,便是不美。若能方便,以理化导,是省多少气,亦且上合天心,无欲故净,於此尤可信。学到此时,方得谓之能净。
又问:遇事接物,必洞烛善恶邪正、是非曲直,可得谓之明乎?
答:愚闻之师曰,明不触物,此言极有味。如前所问明矣,未极明也。
若为己之学,洞烛此理,但行善的正的,是的直的,道子固是不差池了。若待他人之道,洞烛其恶的邪的,非的曲的,不随他转为是。此外,不宜发明太尽,恶讦为直是也。但当生大慈怜悯的心,方便譬喻,引之归於正道,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若忿嫉于顽,极。攻之,则是与之修怨矣,何取其为明哉。先觉有言曰,聪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讥议人者也。慱辫大言而危其身者,好发人之恶者也。岂是明哲保身之道?似此固能洞烛眼前,而未能洞烛未来也。故曰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学到此时,方得谓之能明。
又问:生平未尝仕宦,无致君泽民之事,虽有忠心,将何所施?
答曰:是何言欤?如此,则人人必仕宦而后用心於忠乎?师曰;人之心君,为万神之主宰,一念欺心即不忠也。大概仕宦之人,固当以政君泽民行事。不仕宦者,亦合念念在於不欺心、不昧理,紧要处先自不妄语,始能如前哲所言,方免为不忠之人。为学至此,方谓之能忠。
又问:事亲之礼,冬温夏清,昏定晨省,口体之养,无不尽心,可得谓之孝乎?
答曰:此是孝道中一事耳,当知有就裹的孝道,不可不行持。大概吾身是父母遗体,但向行住坐卧十二时中;善自崇护,不获罪於五藏,方可谓之至孝。有一种人心,不寻思公忠正直、仁孝康明的所为,每朝每日,念念忧奸邪刁谲、浇薄险恶、千鬼万怪,惟务坑陷亏负他人,这是获罪於心藏。盖是邪秽奸狡之念,自涴灵台多矣。若能醒觉,急忙荡涤,与之更始可也。又有立心虽稍良善,却不肯讲究卫生之道,饮酒无算,广杀物命,滋味求奇,不知节约,遂致病生,这是获罪於脾藏。又有色欲偏重,亡精灭神,至於殒躯,这是获罪於肾藏。又有立心虽然公正,情欲亦自澹泊,然而嗔念独重,动不动是使血气,多不中节,甚至一朝之忿,忘其身教。《藏》有云:嗔怒无节,令人心惛目乱。医书云:盛怒伤肝,谓肺主气,使肺金克肝木,令肝不摄血,疾病生焉。这是获罪於肝肺二藏。大概恣忿、纵欲、昧理,三者於五藏皆有所伤,而於本藏为尤甚。凡获罪於五藏的人,皆是破裂元气,作挞身己,不行孝道的所为。静思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言语有忝多矣。所以曰,不得罪於五藏,是名能孝。此外却要理会得收放,心存夜气,方谓之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即是穷取生身受气初的工夫,修学至此时,却是最上品的孝道。然不能养亲,不能正心,不能惜身,但对人言我能穷取生身受气初,便是孝道了,是谓不修人道而修仙道,后地成就未可必,而先获罪於所天矣。当知九霄之上,岂有不净不明,不忠不孝的神仙也无?如上能净能明、能忠能孝四事,学者努力进修,得到这地步,又当知向上有真净真明,真忠真孝,不可不知,不可不行。若能深明性地,不染一尘,动静俱定,应酬无伤,是名真净。澄湛心源,冰壶水月,映彻万象,寤寐恒一,是名真明。不黍稷牺牲,惟不欺为用,小心翼翼昭祀上帝,是谓真忠。珍啬元气,深知天命,长养道胎,继续正脉,是谓真孝。如上行持无忝,庶几践形惟肖,方谓之真人。
敢问真人之义云何?
答曰:真者,一真无伪。人者,异於禽兽。净明教中所谓真人者,非谓吐纳按摩、休粮辟谷而成真也。只是惩忿窒欲,改过迁善,明理复性,配天地而为三极,无愧人道,谓之真人。
问曰:践形惟肖,此不过儒家之说,是修人道之工夫,至於修仙道之要,是同是异?
答曰:吾当为详言之。大凡人生天地间,恰如印下一个模子相似。又如莲房有子,中含藕根荷叶,具体而微。今夫人头圆象天,天一也,乾阳之数奇,人皆一首。足方象地,地二也,坤阴之数偶,人皆双足。须弥山为天地骨,人有脊梁骨象之。泥丸居顶,象大罗天宫,两眼象日月,三焦象三界,五藏象五岳,大小肠象江河,心有七窍象七星。中天北斗七星,是二气五行之总会,赋予人身,为健顺五常之性。脐居下,表风轮水渊之境。小水出乎前,表水归东南海。大腑居其后,表酆都牢门向北。按经云:酆都在下方癸地,处秽浊腥黑海中,所以人间狱门皆作园扉。古人制狱者,盖有所祖。又曰酆都之山,日月光所不照,人两眼亦不及见其后。人身如此,可谓禀质阴阳,肖貌天地者矣,可不自重乎?姑以形躯言之。人当静坐时,正其衣冠,不动声色,首体端直,坐如碇石,则一身镇静,肖象乾坤,是有多少尊贵处。若轻浮躁动,偃仆欹侧,动股摇身,坐不安席,是有多少寒贱处。是岂有志践形惟肖者哉。形躯既能严整,行正坐正,睡卧亦端然。又当思惟一身之中,有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实不离乎中黄丹扃也。能默悟此道而笃行之,即是能充其形矣。凡能如此为人者,云为中不昧本性,议论中皆有元气。
问如何是不昧本性?
一举一动作有义事。
如何是皆有元气?
口不忘大中至正之理。
问:亦有人不理前语者,如何?
法子读书明理,闻见此语而不自重自爱者,可谓不绍家业,又谓之自外。造化却怎弄人。康节云:还知虚过死万遍,恰似不曾生一般。然造化实未尝相外,何以故?但看顺理而行者,自有无量福德。背理而行者,自有无尽忧苦。由是观之,立身穹壤间,父乾母坤,岂可不思践形克肖也哉。
或问曰: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窒欲之义,愿闻何如?
答曰:道书云,人生十六岁为春,十六岁为夏,十六岁为秋,十六岁为冬,通成六十四岁,以配六十四卦。当春夏之年,体春元夏亨之义。元者始也,元气浑沦,宜善保护。亨者通也,元气宣通,以淑其后。此盖花开叶发,比人朱颜青鬓时也。然虽如此,切忌过分,庶几免病矣。所以前贤有云,少而寡欲颜常好,孝不求名语亦真。此两句甚有味。又要理会得宜尔室家者,是名正欲。此外有犯,是名邪淫,又名非道行淫。儒家谓之踰礼越禁,冒犯宪章。仙佛书中谓之极重恶业,堕落轮回。正欲者,只是嗣续人道,继承冑系,作有义事。若犯邪淫,则是作无义事。认苦为乐,或疾病,或夭折,皆是不重遗体,於孝道有亏。且使神识日堕幽阴秽浊之境,而不自觉,良可哀悯。前辈曰:作有义事是明悟心,作无义事是狂乱心。明悟不惛者得人道之正,狂乱不改者殆非人类矣。若珍护元气,至秋时宜渐收敛。《传》曰:秋者,揫也。揫敛之象,草木黄落,比如人身须发渐白。草木当此,乃归根复命之时。元气归宿于根本,所以逢春生意勃然。至十六岁冬时,尤宜深藏秘固,如霜降水涸,河冰地冻,故谓之秋收冬藏。何以人而不如物乎?大概古先圣贤,体天法道,与四时合其序,於宇宙间,俯仰无愧。今之学者,自当依而行之,去道不远。更有年华虽老,自漏不止,元气不复归根,遂至自己神识,随流倾堕寒庭幽境,冥冥长夜,未见其有生意,良可惜也。
问:亦脊人当夏秋之时,嗣续未立,则如之何?
曰:固有不获已,於秋冬之时,方有嗣息,然亦贵自撙节,念念以景迫桑榆为惧,免政放肆而无忌惮。
问:四时后犹余年岁,属之春乎冬乎?
曰:道书云,卦数已满,精神有限,惟安谷气而生,但名者寿。六十五后,至于瞑目之际,无非穷冬腊尽之时。若此生中恣忿纵欲,曲昧道理,则精神魂魄意五者,皆归于阴,受诸苦报,未能托胎更生人间。譬如无根之草木,虽以腊尽春回,而斩无生意。若此生中忿惩欲窒,天理不昧,则精神魂魄意五者,俱在阳光之中,生意盎然,身谢之后,随其福业,或生天上,或生人间,恰如腊尽而春即回也。
或问曰:今有学者久别父母,求仕於千里之外,自以立身扬名显亲藉口,果可谓之孝乎?
答曰:唐阳城为国子司业,一旦引诸生告之曰:学者所以学为忠孝也,诸生有久不省亲者乎?明日还养者二十辈。有三年不归侍者,斥之。观前辈此等教法,诚可为准的。由是观之,但知仕宦不顾父母之养者,乌得谓之孝道。
或问:如何谓之三界保举?
答曰: 学者常以忠孝二字贴在额头上,要念不妄动,身一不妄为,言不妄发,律己须索严正,待人却合宽厚,所谓和而不同,和而不流。积日久久间,则上品中品下品的人,便自然心悦诚服。语言之间,不待思惟,说出来便相信了。诘其根源,只是就诚字上做出。世人.三等既相信,天地鬼神亦相与矣,何患不成仙也。因告之曰,学道之士,若行得三十分工夫时,天心方印可,行法则法有灵验,办道则道有成就。第一要践履十分端正,第二要守道十分静工,第三要临事十分诚敬,无有不应。若无此三者,纵是参到天涯海角,见了无数宗师,只恐虚老岁月。又曰:胸中不可无明镜一面,以其能洞照事理,云为不昧。又不可无利剑一张,以其见事能断制,无复狐疑犹豫之情。又不可无官称一枝,以其知轻识重,不差分毫。具此三物,方可保其学至圣贤神仙地位也。
或问:净明之道,尚神奇变化否?
答曰:大道无名无形无情,所以曰平常心是道。又曰:万般祥瑞不如无,平常安稳却合道。学者但当行持,能净能明,能忠能孝,久久至於真净真明,真忠真孝,感格霄穹,自有成就,成变化,行鬼神,虽举意皆如然,而终不失正念,其道莫大焉。世俗所谓神怪之事,实非所尚也。
或问:罪福因果之事有之乎?
答曰:未须广引仙经佛教,但以儒书言之。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即此便是罪福因果。所以先儒有云:天地间只是一个此感彼应。又曰:逼塞虚空,无非此理,如此则感应之道昭昭矣。大凡人作善者,譬如下五谷种子,分明是春种秋收。作恶者,譬如弯弓入阵,决定有报箭来。但上品之士决不肯犯,中根之人吃拳后,方省记打拳时。愚暗者全然不省。
问:亦有作善作恶无报者乎?
曰:果熟然后蒂落,未熟时勿讶其不落也。前贤诗云: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请公观此理,天道甚分明。
或问:许吴十二真君,向来修仙道,皆是出家高士否?
答曰:谨按仙传云,都仙许真君,少时克意为学,博通经史,不求闻达,乡党化其孝友,交游服其德义。郡举孝廉不就,晋朝屡加礼命,乃以太康元年起为蜀郡旌阳县令。吴君仕吴为西安县令今分宁是也。天性至孝。陈君、周君皆世族儒生。甘君乃草泽布衣。施君初为乡壮士,弓剑绝伦。彭君举孝廉,仕晋累迁尚书左丞。旴君、锺离君、锺离君皆都仙姊氏之子。黄君实都仙之婿,任青州从事。如上皆坐家修行之士也。此外惟有曾君、时君,从少为黄冠上士,然皆慕孝道之教而成真焉。由是观之,道由心悟,玄由密证。得其传者,初不拘在家出家,但有志节,无不成就。何况日月二君,元传净明忠孝之道,不必废人伦,外名教,绝俗离群。而吾师玉真先生遇都仙,亦以在俗之身焉。学者无间道俗,勉之勉之。
或问:都仙真君既是太阳上帝化生,而於晋朝仕不显融,止举孝廉除县令,何哉?
答曰:大凡得道至人,皆神灵变化,隐显莫测,不以官职崇卑为拘也。所以葛稚川《神仙传》云:老子乃天之精魂,无世不出,如上三皇时为玄中法师,黄帝时为广成子,周文王时为守藏史,武王时迁柱下史之类。又如梓潼帝君,生周宣王时,为大夫张仲孝友是也。又如玄天上帝,出现宋朝,为狄招讨马前,曾现示龟蛇之形,则化身为将军矣。又如纯阳真君生唐时,不过一进士,道成之后,自称前生乃九天御史。盖诸圣贤往往皆如藏教中所云,道果已成,回入尘劳,退位度生。岂凡夫所能测度哉。
或问:玉真语录所载铁柱之事,云是地之精华涌出。何以今古相传图画,明明作役使鬼神,用工下手之状?亦必有所据。
答曰:世间此等事,说来煞有曲折,但须探造道妙,智周万物,无所不通者,可与语此。按藏教中有云:譬如一种饮食现前,天人鬼畜四类,所见自是不同,谓各随其福业故耳。天神见是酥酡妙馔,世人见是平日饮食,饿鬼享之为吞火食炭,禽兽食之则止充饥而无味。所以一切山林屋舍,舟船车舆等,彼四类见之种种各别。又云:恒河中水,人见则分明是波浪,业重之鬼见之颠倒,以为烟焰矣。又旧记雷书有三种鬼囚,皆是凡夫所犯,殁后料拣罪状,当入此数。一是挽运雨泽,谓运水逆升虚空,助龙行雨。二者摙汲溟波,俗谓之推潮鬼。三者伐薪煮泉,诸处汤泉是也。以人观之,则云雨自天降,潮是海涌,汤泉是土地所出,那有许多事?而冥冥中所见如此。今夫铁柱当涌出地时,都仙宴息真净妙明境中,不过微作念耳。盖成道护生时节,因缘应如是也。此即关尹子所谓道无鬼神,独往独来的境界。今此教中谓之深造真净妙明之心学。若凡夫肉眼,当时自见有许多鬼工现前,铃槌炉鞲,靡所不有。若业龙蛟蜃之类,则当时自见有铁柱铁锁制伏拘束,弥密牢固,畏惧退缩,略不敢动作矣。无他,只是有道之士,心境虚明微妙,所见自然轻清,无许多繁扰粗重。纵有所作,皆神动天随,不过性海中一浮沤发耳。若凡夫蛟蜃辈,业力浓厚,所见自然粗重恶浊,便有许多境界现前。所以上圣高真,往往指此辈为妄见妄听之徒。如此则人间相传,安得而不为图画哉。
净明忠孝全书卷之六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