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献公遣使往曲沃,调太子领本部兵伐虢。里克心知是骊姬奸谋,谏曰:“必不可!太子初居曲沃,又调其出征,此非王者以东宫待其子也!”公曰:“虢人日为边患,岂可不伐?”克曰:“但令将领兵征之,虢必下矣,何故必欲太子亲征?”公问群臣曰:“谁敢领兵代虢?”中军大夫荀息连声应曰:“臣敢奉诏前去!”公问曰:“尔有何战略,率兵南征?”
息曰:“屈产良马四匹,垂棘白璧二双,得此二物,虢不难灭矣!”公曰:“用此如何?”息曰:“虢在虞国之东,欲伐虢必道经于虞,虞虢二国,虽为唇齿,然料虞公贪利,不能计远,请主公降词,修书一对,将此二物与臣假道于虞,虞若许之,大军灭虢,虢亡虞亦可伐,此用饵钓鱼,一举两得之计也!”
公曰:“此计甚妙!”即令取屈产之马,垂棘之璧,修书一封。
先锋魏仇录其谣言,进于献公。献公召荀息问其吉凶?荀息贺曰:“此伐虢之吉兆也,其应在九月十月之交乎!”公大悦,遂令荀息奉宝与书先见虞侯。虞侯问荀息曰:“大夫此来何故?”荀息“寡君有书一封,微奉二物。”虞候得书读曰:大邻虞君侯麾下,惟晋与虞,相去几许,愧不能亲,遂成胡越。今晋小邦,无奈虢人见欺,屡侵边界,兹来不胜其扰,欲率将帅,假道问罪,不敢私度,聊贡小璧二双,捷骥一乘,伏乞足恤被凌之苦,纵度关津,称得如意,不敢有负,只此哀乞,望赐金诺。周王二十二年春三月上旬,晋侯姬佹诸,顿首再拜。虞公览书大喜,遂受其礼物,许荀息领兵经度,且曰:“汝兵若至,我当助汝一阵!”荀息退。上大夫百里奚,明知晋人是计,自量主公不可规谏,故不谏。下大夫宫之奇谏曰:“夫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所谓辅车相依,唇亡则齿寒,其虞虢之谓也!”虞公曰:“虞与晋同姓,晋侯岂肯灭祖而欺我乎?迂儒不达理义,何必妄为强谏!”叱宫之奇退。奇乃号泣而出。归谓妻子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是夜,遂与妻子遁于西山耕隐。
却说百里奚出朝见荀息,望前扯住叱之曰:“汝何得用以饵钓鱼之计灭我国耶?”息大惊,知百里奚之明,遂揖之曰:“虞侯贪得无厌之人,故拒公等之谏,我晋不伐,后必为他邦所并,大夫乃高明远见之人,何不去国?”奚泣曰:“我非不知虞亡在目下,但食君之禄,国危而避君难,奚不忍也!子何计以教我脱身?”息曰:“大夫不忍去国,虞侯又不可谏,何不告病,待国亡,而后去之?”奚别荀息,即日上表辞官,告病于家。
荀息回见献公,言虞许借道之事,公大悦,即日进兵。来至虞界,使人报知于虞,虞大喜,遂令公子叔季、叔仲领兵五千,大开城门,迎晋而过。献公率领大兵,不日已至夏阳城下,虞公二子带兵五千,前来相助。虢公闻晋兵已到,出城交锋,战未数合,被颠颉一锤打翻,公子叔启落马,虢公正欲向前救子,却被羊舌生擒归寨,叔启亦死于乱马营中。晋兵打入虢城,掳其金宝,焚其宫室,出榜安民,留五千兵以戍之,囚虢公而归。时,周惠王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丙子朔旦,果应童谣云。
却说虞公二子,扎于下阳,以助晋人。闻晋兵灭虢,差人来迎晋侯。晋侯与荀息曰:“中吾计也!”遂令羊舌、魏仇各领兵五千,衔枚从间道伏于虞城西清凉山下。又差人赍金帛五车入城谢虞公。虞公曰:“吾正欲纳款晋侯,何故不入我城?”
晋使曰:“主公多多拜上,本欲人城面谢,奈久出远邦,归心似箭,聊备薄礼,令小人致谢!”晋军已度城下矣,虞公急令有司设宴,亲自出城,追至清凉山下,宴晋侯于清凉山。虞公初举酒以饯晋侯,荀息在旁以目视晋侯,晋侯接酒,诈掷杯于地。大骂曰:“逆贼!焉敢以酒酖我耶?”虞公正要分辨,荀息曰:“左右何不擒之!”左右从廊下冲出,羊舌、魏仇绑住虞公。虞公仰天叹曰:“早不听宫之奇之言,果中其计!”后人有诗云:国势严严铁统城,虞侯何事苦迷心,枪刀队里生擒日,仰面方嗟往谏臣。
又有诗赞百里奚云:大贤事业异,远抢岂俗观,百里奚非昧,知君不可言。
叔季、叔仲闻知父亲被擒,引兵杀上前来。伏兵一起,羊舌斩叔季于马下,叔仲见父囚兄死,拍马杀回,欲取救兵,被魏仇发箭射于马下而死。
却说晋侯,追虞人城,传令勿杀百姓。荀息领五百名壮士围住百里奚之家,奚闻知虞侯出城,知其必败,正欲挈妻孥走出,闻晋兵至,妻孥各奔,奚被晋兵获住,来见荀息。荀息知其贤,乃亲解其缚,引见献公。奚告曰:“亡国之臣,乞命归田。”晋公曰:“虞侯不听子言,故至丧国,非子不谏也!”
令以车载百里奚,囚虞、虢二君而归。
忽近臣奏:“有秦使至!”公问为谁?近臣曰:“此人秦国大夫公孙支也!”使召支,问曰:“大夫此来,有何高论?”
支曰:“先君遗命,以明公乃金玉之枝,国势雄甲诸侯,故令寡君,求偶于大国,所以将丝萝而傍乔木也。今寡君新立,不敢违先君遗训,故命支求婚,明公倘不以秦为陋,愿请以公主归之,用成二国之好!不知明公尊意如何?”献公喜曰:“原来秦伯令汝来求婚,待孤再为商议。”献公召太史官苏卜之,苏占之曰:“不吉!卦得雷泽之归妹,主后世秦晋因婚姻而有兵戎,秦吉晋失其主。依臣愚见,此亲断不可许!”公意踌躇。
群臣进曰:“夫晋,乃金枝玉叶,秦为诸侯之雄,两国威风,正是匹偶,主公何必以卜为疑哉!”公听群臣之言,遂以德贞公主许配于秦,遂赐妆资百辆,并诏令虞大夫百里奚为从媵。
秦伯大悦,文武称贺。百里奚自叹曰:“吾抱济世之才,为虞国大夫,虞亡归晋,晋又不能我用,而使从媵于秦,吾年已过七十,卒不逢明主,展其大志,在此何为乎?”是夜,遂逃出城来,欲归于虞,迷其路径,误人于宛。秦伯闻百里奚走归,置而不问,大夫公孙支曰:“百里奚天下奇才也!主公宜速令人追之。”秦伯笑曰:“吾闻奚为虞之大夫,不能谋社稷,以至君死国亡,而乃委贽为人从媵,何才之有?”支曰:“百里奚虽仕于虞,虞公不能用其才,国亡而臣于晋,晋又不用,而送于秦,是天与明公也!明公若能用奚,秦必得志于诸侯。”
秦伯曰:“奚纵有治世之術,年已老矣,将焉用之?”支曰:“昔者西伯侯得姜尚于渭滨,年过八十,犹能兴周,以分土于齐,大才岂屈于晚哉?”秦伯不得已,令支追之。
却说百里奚迷道走至宛城,楚国野人猎于宛城之野,奚饥,向前问曰:“子猎者能食我一饭乎?”野人见奚须眉皓白,相貌魁伟,知其定非常人,乃引至家中,以酒食待之。公孙支引从者数十人询访,追至村庄,直人见奚,请归!奚坚辞曰:“奚乃亡国大夫,年过七十,无所谋效,今欲辞秦而归田里,恐触怒见责,所以偷生而出,今若再回,非奚之愿也!”支曰:“主公知大夫命世之士,故使支来请回,大夫若坚意不出,岂欲尘埋珠玉而老死岩穴哉?支闻好从事而失时者不智,怀其宝而迷其邦者不仁。士遇明主,得时而行道,如龙虎得遇风云,子何不省?”奚不得已与支同回。支命取资帛酬庄主,时未曾带得,惟左右猎得五羊羖在,遂以五羖酬其庄主,与奚同归入秦。后人有诗云:宛城春风动绿杨,秦臣匹马赶逃亡,当年不霸西邦士,空使后人笑五羊。
支既归,先人见秦伯,曰:“百里奚臣已追回,望明公处以重位,使其得展平生之志,秦国之幸耳!”穆公召奚,封为上大夫。奚辞曰:“臣亡国之俘,碌碌庸庸之才,何敢望居高位?”秦伯曰:“虞公不用子故亡,非子之罪也!今寡人得子,犹如涸鱼得水,子何必苦辞?”奚曰:“蒙主公厚赐,非敢固辞,然秦欲富国强兵,兼并诸侯,非臣故友不能任其职也!”
秦伯曰:“乡友是谁?”奚曰:“此人乃齐之(饣至)村人也!姓蹇名叔字伯时,通今博古,晓达政事,但恨时无明主,诚能以礼聘之,宠以重禄,则秦霸不难矣!”
秦伯大悦!遂令公子絷以金帛往齐聘蹇叔。絷承命径投齐之(饣至)村,见数人息耕于陇上,相赓而歌曰:纵横战马滚红尘,瓦裂封疆处处兵,堪笑当时名利客,不知风急鸟投林。
挚在马上,听其音韵绝尘,皆是忘世之曲,乃下马向前问耕者:“何处是蹇叔所居?”耕者指示曰:“前去里余,修竹林中,左泉右石,中间小茅庐,乃其所也!”絷上马行里余,望见前面茂林修竹,郁郁苍苍,甚为清雅,遂在马上口占一律云:翠竹林中景最幽,人生乐此更何求,数方白石云堆起,一道清泉接涧流,得趣猿猴堪共狎,忘机麋鹿可同游,红尘一任漫天下,高卧先生百不忧。
吟罢,絷携左右人竹林深处,停马庐外,令左右扣其柴门,内有小童出曰:“佳客何来?吾主不在舍下。”延絷而人。絷曰:“先生何往?”童曰:“早间同数高士,寻春于绿野,少刻即回。”言罢,蹇叔携二三仆人,提壶挚榼,载吟而归。挚在门外,遥斜阳林下,一士人癯瘦长耳,布袍麻履,宛然一枝梅花,望草庐而归。口中吟曰:桃花红,李花白,桃红李白呈春色,惟有寒梅不斗芳,藐视年光为过客。
絷忙出林外,施札曰:“久仰清风,夫何相见之晚?”蹇叔忙下驴,延人草厅,分宾主礼坐而问曰:“执事从何而降,有何教益?”絷答曰:“吾乃秦伯之族,名絷字子伦,奉秦伯之命,赐物来聘先生入朝,共议国事。”蹇叔慌忙起谢曰:“叔山野鄙民,敢劳公躯下降!”命设酒礼以宴絷,絷曰:“朝命紧急,不敢稽延,请公治装就道。”叔辞曰:“山野小民,素无远违,岂敢就聘?大夫请停车,容叔具辞表以上。”紫曰:“公不必辞,此乃是大夫百里奚所荐也!絷闻丈夫处世,遇有为之君,即当展生平之志,何必苦恋山林,与草木同腐,公此一出得志,致君泽民,上不负所学,下不愧相知,不必苦辞!”叔因闻百里奚举荐,遂欣然许往。
次日,蹇叔与公子絷,同归秦国。穆公闻蹇叔至,降阶相迎,封为上大夫,与百里奚同理国事。后人有诗曰:
蹇叔村庄一老农,长年抱策隐隆中。
穆公不进求贤马,争得先生建大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