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韩知张仪至,王谓群臣曰:“张仪至韩何也?”下大夫司马子文进曰:“此是秦惠王吞饵之计,故遣张仪为说客。”
韩王问曰:“当何以答之?”子文曰:“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其油沸,可选身长面大勇士一千人,各执刀斧在手,从宫门前直排到殿上。却唤张仪入见,等待此人开言大说,则责以摇唇鼓舌,欺君慢上之事,杀而烹之,看其如何?”韩王从其言,置油鼎中,令武士排列两边,各执军器,却召张仪入见。仪整齐衣冠,随引进入到宫门下,看见两行武士,各执钢刀、大斧、长剑、利戟,直摆至殿阶下。张仪已知其意,引至殿前,见鼎内热油正沸,左右武士,以目视之,仪微笑而已。引至殿前,张仪长揖不拜。韩王叫卷起御帘,大喝:“张仪匹夫!不拜何也?”张仪昂然对曰:“上国大使不拜小韩!”韩大怒曰:“汝不自料掉三寸之舌,来说吾也!汝便是子牙再出,管仲复生,亦不能动吾万分之一也!可速入油鼎。”仪笑曰:“人皆以韩多贤,谁想惧一张仪也?”韩王怒曰:“吾何惧汝匹夫也?”仪曰:“既不惧张仪,何谓吾来说汝等也?”韩王曰:“汝欲效苏秦作说客耶?欲吾绝五国而向秦是否?”仪曰:“吾是秦王一儒生,为汝韩国利害而来,何故陈兵设鼎于殿前,以惧一使,何其度量之不能容物也?”
韩玉被张仪一说,叱退左右武士,赐坐而问之曰:“秦之利害,六国之便宜若何?先生勿惜剖露。”仪曰:“大王肯与秦和,肯与六国和?”韩三曰:“孤诚愿与秦和亲,恐五国相挟,不自全耳!”仪曰:“大王但以合纵之盟为实,则无以异垂千钧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大王不事秦,秦必领兵百万,势如貔貅,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今为大王计,莫若事秦而攻楚,以全韩国,生灵亦免涂炭也!愿大王细思之,臣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名也!”言讫,抠衣下殿,欲往油鼎内跳!韩王急令左右扯之,请入后殿,待以宾礼。韩三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欲事秦,先生肯主之乎?”仪曰:“今早欲烹小臣亦大王也,今又欲使小臣亦大王也!大王尚自狐疑未定,何能取信于天下乎?”王曰:“孤之不明,愿先生教之!”
于是韩王留张仪住数日,韩王问群臣曰:“今张仪来韩,不辱君命,岂无一人入秦而告之乎?”子良曰:“须得一亲人可为王使!”即使子良同太子敬粥入秦为质,求通和好。静轩先生读史诗云:合纵六国未为奇,秦用连横破魏齐,妙算鬼神应莫测,令人千载说张仪。
韩王即赐张仪黄金百斤,车马十驷,以为行客之赆。张仪拜谢回报秦王。随即奔向临淄而来,迤逦之间,已至齐国。近臣奏曰:“今有张仪事秦,奉使于楚,说楚通和败盟,再至于韩,挟韩太子敬弼入质,今又使齐,亦欲效说韩、楚之说,以解纵约,体与入见。”王曰:“有事来见,何以绝之!宣入看其言可则从之,不可则违之,就借彼口回秦达知,有何不可?”
遂即宣入。张仪拜舞已毕。王问曰:“先生此来,必有事故?”
仪曰:“臣仰大王天威,故不避斧钺之诛,将来告大王合纵之事。近者苏秦诡术,以纵约者图六国之利也!臣以为六国之弱,实以难支,于秦何也?秦师动以百万,挟天子以令诸侯,战将谋士,不计其数,今六国乃不自料,纠合众兵,与秦斗智角力,多见其不知自量也!今秦楚通好,结为兄弟之国,唇齿之邦;韩献太子入质;梁效河外;赵王入朝,割河间之地,以事秦。
大王恃齐蔽于三晋,地广兵强,今不事素,秦驱韩、梁、赵以攻齐,它日虽欲事秦不可得也!”齐王自思曰:“昔者大王避狄,勾践事吴,此二人后成大业,只得许以事秦为上。”静轩先生读史诗云:战国合纵才二载,干戈便举陷生灵,张仪一说齐韩服,从此秦王霸业成。
张仪拜辞而退。张仪与从者数十人,喜气扬扬,月余之间,行至赵国。时,仪名闻于外,赵王知仪又与苏秦同师鬼谷,乃令人召其来见。仪入见赵王,施礼毕。赵王问曰:“客卿世之高士,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仪曰:“非敢为利,特以辩说盟约之弊而已。”王曰:“何以言之?”仪曰:“伏自上世诸侯,各君其国,各子其民。夫何战国之世,干戈不息,强并弱,大吞小,皆由君德衰微,人心离散,不识时势,以致如是。大王率天下以拒秦,秦不敢出函谷关者十五年,大王威行于山东,众所皆知也。今楚与秦为兄弟之国,唇齿之邦,而韩、梁称东篱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譬如断右臂而与人战,决不胜耳!又且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得乎?”赵王国:“先生将何策代孤谋之?”仪曰:“臣为大王筹,莫若与秦王面约,常为兄弟之国,方得国家无事,臣非欲为哺级,以觅小利而来,实为社稷计耳!”赵王大喜曰:“昔者孤之不明,致书立约,使诸侯合纵,是以构怨于秦,孤知其难与争锋者久矣!欲伸通好之义,争奈未得其人,今得先生,一至使赵,重于九鼎,一惟先生之命是从!”
仪乃辞赵玉而归,北至燕国,燕王召入,以礼待之。燕王曰:“客卿欲来作说客乎?”仪曰:“非敢为说,特为燕辩利害而已,不知大王肯容纳否?”王曰:“既非为说客,何所不容?”仪曰:“大王肯与六国和乎?肯事于秦乎?”王曰:“六国和者盟之实也,安有事秦之理?”仪曰:“臣敢为王言之,夫为国者先以修齐治平为本,次在识时势也!今秦国论其文则有许禄、子车、仲衡之辈谋筹恰幄,决胜千里;论其武则有白起、乌获、贲育之徒,战则必胜,攻则必取,况兼山川之固,兵甲之利,燕之城低壕浅,地瘦民穷,兵不满万,将未有名,而不事秦者,臣以为王之不智也!”王曰:“寡人事秦,则五国共伐寡人,如何抵挡?”仪曰:“今韩、赵献地,齐、楚谐亲,大王尚自不知,吾恐祸患必及于己!秦命甲兵以出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所有也!”王曰:“先生金石之论,寡人愿献常山之尾五城来和,先生以为可否?”
仪曰:“恶有不可之理?”王即立割地文券一纸,金帛十车,以为进质。遣使随仪入秦见惠王,呈上券帛,惠三大悦!即擢张仪为参谋之职总督军事,得专征伐,位居大夫之上,而解散纵约。高季迪读史诗云:二子全操七国权,朝谈纵合暮横连,天公早为生民计,各与城南二亩田。
且说齐国孟尝君田文乃宣王庶弟,田婴之子。田婴受泯王之封为薛邑大夫,有子四十人,孟尝君最小,其母怀孕五月而生,及长身长十尺。田婴恶之曰:“此子长与门齐,将不利于父母。”孟尝君曰:“人生在世,受命于天乎?受命于门乎?
若受命于门,即为高大其门,又何害焉?”既而孟尝君问其父曰:“大人用事而相齐,今已久矣。齐国未见有增益,而膝下之私家富累万金,吾恐后日有所未宜也!”于是,田婴爱孟尝君,立为世子,使接宾客,令与闻诸侯,田婴命田文嗣为薛邑大夫,号孟尝君。孟尝君往薛招致宾客,归者甚众。秦人冯驩闻孟尝君养士而至,及见之,孟尝君置欢于馆驿,使吏待之。
孟尝君问驿吏曰:“客何言?”驿吏曰:“冯先生甚贫,惟有一剑,每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兮,食无鱼!主人不顾兮,竟何如?贤士远游兮,徒奔趋。作歌写情兮,舒中曲。”孟尝君遂令迁之上舍,使人以鱼待之。孟尝君又问合人曰:“客何言?”舍人曰:“冯先生既食鱼别无所言,但仍弹铗而歌曰:长铗归来兮,出无车!主人不知兮,长嗟吁。贤士远游兮,闻名誉。作歌写情兮,情有余。”孟尝君遂与之车马。
冯驩遂西还秦国,说秦王国:“今之游士西入秦者无有不欲强秦而弱齐,东入齐者无有不欲强齐而弱秦,是秦之与齐,为相雌雄之国也,势不两立。”秦王跪曰:“请教何如乃可为雄?”驩曰:“王亦知齐王废孟尝君乎?”秦王曰:“闻知矣!”驩曰:“使齐称雄者孟尝君也!齐王已废之,其心必怨齐,而入秦则齐之机谋尽露于秦,而齐国可取也!岂但为雄哉?大王可急令使载币发齐,阴迎盂尝君来秦。”秦王大喜!乃备金为齐使,行人卞通遂以车十乘迎孟尝君。驩又奏秦王命至齐以达其意。
冯驩至齐又说齐王曰:“秦与齐相为雌雄久矣,势不两立,臣闻秦王遣使奉金帛车乘迎孟尝君,臣恐孟尝君入秦,则天下归案,齐必危矣!大王何不先秦使之未至,而复相盂尝君,以谢前者误听毁言之失,孟尝君复相齐,秦安能迎之哉?”王曰“善!”乃先使幸臣聘迎盂尝君复相其位,益之以千户之邑。
秦使至,闻孟尝君复其位,遂归报秦王。不数年,秦王又遣行人卞通,赍币与书,以车十乘迎孟尝君。其书曰:西秦王嬴某谨再拜奉书于大邦相孟尝君足下,窃以后之非贤,因无以隆其治;贤之非后,亦无以大其施,故梦卜求贤,切切于傅说,稼平事亟,倦于离稷。某也不自揣,尺书已奉于昔年,足下虽未临,衷犹存于今日,幸念渴仰之心,于斯为至,勿劳固辞之语于此或施,谅高明必欲效伊尹之俦,思愚下固当成唐虞之治,幸毋遐弃,俯赐慨然,不宣。大周赧王十六年六月初六谨具。
孟尝君以秦迎至再三,不可不往。于是,别齐而至秦,以狐白裘为质,秦王拜以为相国。居未久,秦之奸人白武,曾为孟尝君之客,孟尝君见其诡谲,不甚礼之,日怀怨恨,后返秦,秦王嬖幸,乃谮于秦王曰:“臣昔在齐尝客于孟尝君门下,今大王立之为相,臣不胜之喜,即具酒礼贺之。”孟尝留饮,彼此皆醉。孟尝君曰:“齐王得之甚厚,大王迎之再三,不得不来,终使秦国为齐国所得,然后不负齐王大恩也!”秦王遂大怒!喝令左右囚之,将欲杀之,孟尝君以百金买秦王奶婆贾阿张,入宫求秦王爱妃媚姬,解王怒而释其国。媚姬曰:“妾闻孟尝君有一狐裘,价值千金,天下无二,愿得其裘即为解释。”
孟尝君只有一狐白裘已献于秦王矣!客有能为狗盗者郑戎人库盗出狐白裘献于媚姬,秦王入宫,姬言于王曰:“我闻孟尝君,君子人也,王迎而相之。彼白武者真小人也,有怨于孟尝君而谗之,王岂可信小人之谗,而遂坏及于君子乎?”秦王乃升殿,命释孟尝君之囚。孟尝君出国中,将前驰驿过关之符验,改其名姓曰姜武,尽力疾趋,直至函谷关宿,关法鸡鸣出客。秦王既释孟尝君之囚,旋即悔之,命左右赶之,追者将至,而鸡尚未鸣,客有能为鸡鸣者谢寇,假作鸡鸣而关前关后群鸡皆鸣,关吏遂出,而孟尝君得出关归齐,凡此又足以见其养土之报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