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九曜山野龙纳款 丞相府太尉退婚
袁达心慌,策马上山,四下一望,只有上山的路,没有下山的路。正在惊慌之际,忽听得有伐木这声,遂望着樵夫高声大吼道:“樵哥!快来救我,指引我路数。”樵夫远远问道:“你是什么人?”袁达道:“我是九曜山霹雳洞野龙袁达。”樵夫大笑道:“你是个猛虎,平日伤害人多,今日天叫陷落深阱,不来救你。”袁达恼躁,暗想:不救便罢,怎么骂我!我且忍气,骗他救我,我慢慢理论,又叫道:“大哥!这座山我不曾到,不知前面有无路?你对我说,救我下去,从重谢你。”樵夫道:“你在那边山凹,我在这边山岗,树木丛密,不便来救你。”袁达道:“我从背后黑洞洞下去怎么样?”樵夫道:“待我言了。”
遂言道:樵夫告大王,听我从头诉。行过五七里,方才有退路。两手要扳牢,一心莫惊怖。若还撒了手,命归黄泉路。上能入山巅,下有蛟龙聚。过得蛟龙洞,有个毒蛇窝。几条白花蛇,盘回十里数。行过毒蛇处,有个虎狼处。远望似城门,近观生黑雾。左转八十回,右转九十步。一簇女裙钗,生得真娇妩。有一老妖精,挡路多驰骛。你若被羁留,永世身耽误。几个通臂猴,开张杂货铺。可去问一声,便有下山路。
袁达听了,把舌头一吐道:“樵哥,不要哄我,怎有这许多惊恐?望樵哥救我一救。”樵夫道:“要救你不难,要你依一件事才可救。”袁达道:“你肯救我,莫说一件,十件也依你。”樵夫道:“我有个筐儿放下来救你。你把盔甲卸下了,放在筐里,等我先扯过来,再放筐来救你。”袁达道:“一番生活两番做,总扯过去罢。”樵夫道:“盔甲连人筐儿重,不好扯,倘然断了掉将下去,只好摔做肉饼。”袁达道:“说得有理。你把筐儿放下来,扯了盔甲再处。”樵夫往山头放下个筐儿,袁达卸了盔甲,放在筐里,叫道:“扯去!”樵夫把筐扯去,取出盔甲,又放下来。袁达就坐在筐里。樵夫道:“合着眼,我好扯。”袁达两眼紧闭,耳边听得呼呼的风响,直扯上半空。
樵夫道:“你身子重,我气力用尽了。我不免放你在树梢上,等我回家吃了饭再来扯你。”袁达道:“樵哥,你说得好自在,不管人死活。你挂我在树梢上,回去吃饭,倘绳子断了怎么处?”樵夫道:“好罢,我不去吃饭,扯你过来。只你身边树上有九个桃子,你开眼拣熟的摘两个与我,我就扯你过来。”袁达道:“使得。”开眼一看,不见高山峻岭,也无密树丛林,高高地挂在旗竿上。
只见孙膑青袍皂盖,站在平地上,问道:“袁达,你如今被我在半空中拿了,可晓我真本事么?”袁达道:“师父,你的神通我已尽知,放我下来,情愿受降。”孙膑道:“依旧合着眼。”袁达把眼牢闭,孙膑喝声:“退!”须臾,旗竿又不见了,坐在一块平地上。袁达喝彩道:“师父真好本事!如今我愿降了。请问师父,适才高山、密树、旗竿通哪里去了?”孙膑道:“这道是八门遁法,顷刻之间,要到就到,要退就退。”袁达近前,倒身就拜,随入中军,参见鲁王。
孙膑道:“臣放袁达三次,使其心中悦服。况他是天下第一员虎将,七国之中谁不闻风畏惧。如今将他收在齐邦,何愁七国不来进贡?”鲁王大喜,不在话下。
不说袁达受降。那些喽飞奔上山,报与李牧、独孤陈知道,二人闻知大恼道:“他投齐国,不知真假,我们只下山讨袁达回来便了。”两人登时结束,带了合寨喽共三四千人一齐下山,到齐营门首,喊声震地,来讨袁达。
旗牌报入中军,孙膑令吴獬、马升领兵出阵,许败不许胜。二将得令,即时出营对阵,不通姓名就杀起来。两家战了三四十合,吴獬、马升拨马跑回。李牧、独孤陈拚命追赶。孙膑念动六甲灵文,霎时天昏地暗。李牧、独孤陈心慌意乱。回身欲走,扑通一声响,两人连人连马都掉下深潭里。孙膑高叫道:“众军齐来,多搬土石,撇下潭去,活埋他两个罢。”李牧、独孤陈在内大叫道:“只求孙师父饶命,我二人情愿受降。”孙膑道:“既愿降,闭了眼,救你出潭。”二人一齐合眼,孙膑喝声“退”!二人开眼看,无有深潭,乃是一平地。
李牧、独孤陈拜道:“孙师父真神人也,我等愿降。”孙膑便带他二人进营拜见鲁王。鲁王大喜,传令将霹雳洞中粮草搬入齐营,吩咐三军拔寨,奏凯回朝。旬日之间,兵马回至临淄城,鲁王同孙膑入朝见驾,就把收降众将之事启奏一遍。齐王大喜,赐孙膑黄金千镒、罗锦百端,官封齐国司马、调兵军师、天下大元帅、南平郡王,盖造南平府,又赐宝剑一口,便宜行事。袁达封镇国将军,李牧封左监军,独孤陈封右监军,吴獬、马升为前部先锋。赐鲁王、须文龙、须文虎黄金、蜀锦。各各叩首谢恩。
齐王着鲁王领众将陪孙膑城中荣游三日。鲁王领旨,同众将出朝上马,陪孙膑游街。正行之间,只见前面一座高大宅院,孙膑问鲁王道:“前面宅院是哪一家?”鲁王道:“是右丞相苏代家,其家老夫人周氏大有贤德,待先生游玩三日后,我与先生同去一谒。”过了三日,鲁王同孙膑入朝谢恩。事毕,遂同孙膑出朝到苏府拜访。
其日,苏代不在府中,老夫人闻鲁王到,出门迎接。上堂礼毕,夫人问鲁王道:“此位大人是谁?”鲁王道:“是云梦山鬼谷仙师徒弟,姓孙名膑,近来收服袁达,得胜回朝,官封大元帅、南平郡王,特来造府拜谒。”老夫人道:“原来就是孙先生。小儿时常谈及,不意今日获瞻奇表。但今日小儿在朝未回,有失远接,获罪不小。”孙膑欠身道:“不敢。”鲁王道:“向闻老夫人有位令爱小姐尚未配人,故今特来拜谒老夫人,特为小姐作伐。”老夫人道:“殿下说哪一家?”鲁王道:“就是南平王孙膑先生少一位诰命夫人,欲求令爱联姻,万望夫人允诺,明日吉辰,就来纳聘。”夫人道:“小女粗容陋质,既蒙郡王不弃,敢不从命。”鲁王与孙膑起身告别。来日,鲁王备聘礼送入苏府。老夫人与苏代并无推辞,遂许联姻。
且说太师邹忌,次子邹谏尚未婚娶,一日,来见太尉吴英,其作伐,要他到苏老夫人处求亲。吴太尉道:“我闻得人说,苏家小姐鲁王为媒,已许与南平郡王孙先生了,不知的实。明日必须带了聘礼去见苏丞相,倘若讹传,就有活变之法。”邹太师就备聘礼、宝剑、锦缎、盘盒,令吴英送到苏府。其日,老夫人与苏代正在堂上,只见吴太尉送礼人来,说道:“启上老夫人,邹太师第二国舅未曾婚配,闻知令爱小姐贤淑,特令某为媒,送聘礼到府,望夫人与丞相允诺。”老夫人变色道:“大人,此事不该,昨日鲁王亲来作伐,已纳聘礼,小女许与南平郡王孙军师为夫人了,望大人以礼送还太师。”吴英见夫人不允,转身对苏代道:“还求大人在老夫人面前撺掇一二。”苏代道:“婚姻大事,岂有变更之理。大人必欲强求,大非正理。”吴英沉吟半晌道:“既如此,聘礼且放在此,待某到南平府求孙先生一计,好去回复太师。”苏代道:“这个使得。”
吴英将聘礼留下,打发邹府从人回去,遂奔到南平府。门上通报郡王,孙膑出来迎接,恰好鲁王也在里面。太尉上堂礼毕,依次而坐。鲁王问道:“太尉匆匆而来,有什么话说?”吴英道:“臣今日因邹太师备下聘礼,着臣作伐,到苏丞相府中求苏小姐亲事。不料苏老夫人说,前日殿下为媒,收了郡王的聘礼了。事在两难,教我又不好去回复太师,特来求郡王一个妙计,解回聘礼。”孙膑道:“没甚计策,任他强娶了罢。”鲁王道:“邹忌不过是太师,又非国王,纵然恃势,也强不得人家亲事。”吴英道:“正是此说,所要要求郡王一计。”孙膑见太尉再三求计,只得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
吴英大喜,辞别鲁王、孙膑,又到苏府见了老夫人与苏代,将孙膑设下的计悄悄说知,老夫人与苏代欢天喜地。吴英遂起身回复邹太师,说苏老夫人应允,受下聘礼,待选吉日就可完姻。邹忌听了大喜,设宴款待吴英,着送肥羊、酒仪银百两。吴英落得收去。
过了两月。一日,吴英来到太师府中,对邹忌道:“太师,弟有一言奉启。自从二国舅定下苏小姐之后,不知二国舅无缘,不知苏小姐没福,到今染成一病,不思茶饭,神思恍惚,迎医问卜,都说难痊,看来少吉多凶。苏老夫人多多拜上太师,说‘活是太师府中人,死是太师府中鬼’,欲送小姐到府与二国舅成了亲,慢慢调养,倘是姻缘,病好也未可知。”邹忌道:“既然苏小姐患病,苏老夫人亦该早些来说,我也好请医生看治,怎到今日病体将危,要送来与我儿成亲?此事决难从命。”邹谏在旁说道:“有了许多的聘礼,怕娶不得个康健人,要那病鬼何用,及早退了亲罢。”吴英道:“苏老夫人性如烈火,巴不得打发小姐出门,怎好去说
退亲的话?”邹太师道:“不但小儿说要退亲,我的意思实也要退亲。”吴英道:“既是立意要退,我去求苏老夫人,看她怎么说?”邹太师道:“烦太尉去走一遭。只要苏夫人肯退,还聘礼也可,不还聘礼也可。”吴英道:“老夫人若允退,她是有体面人家,决不肯勒一些聘礼。太师放心,可着几个管家,随我到苏府,等我设个计去退她。”当时,邹太师竟着十数个家童,准备包袱短杠,随吴太尉来到苏府。
老夫人问道:“大人曾到太师府中谈及小女的病势么?”吴英道:“才去说来。太师闻小姐有恙,说是小姐没福,带病做亲,决难从命,只求老夫人退了亲罢。”老夫人闻言大恼,把邹太师说了几句,转进后堂,取出那些聘礼,掼在地下,口中骂道:“老杀才!倚官倚势,妄自尊大。定亲也由你,退亲也由你,将我女儿弄得不上不下,怎么好!”吴英劝慰了一番,遂叫邹府家童抬起聘礼拿回去。众人扛的扛,捧的捧,往外就走。吴英回见邹忌,备细回复,聘礼一些不动。邹忌大喜,排酒酬谢不提。
却说邹府退亲过有两月,孙膑择了吉日,娶苏小姐成亲。鲁王入朝奏道:“南平王孙膑今晚娶苏代之妹成亲,系臣主婚,特来奏上。”齐王大悦,即着近侍取锦缎、金花、御酒,抬到南平王府中庆贺。不料邹忌在朝,听得此事,怒发冲冠,朝罢回府,越加恼怒。大国舅邹纲问道:“爹爹今日为何不乐?”邹忌道:“我作了当朝太师,被人骗哄。”邹纲道:“哪个敢骗哄爹爹?”邹忌道:“孙膑诡计多端,与吴英串通一路,退了我府中亲事。原来鲁王主婚,今晚孙膑娶苏代之妹成亲。”邹纲道:“苏小姐有病,孙膑为何娶她?”邹忌道:“正是他说得前日吴英来说有病,我一时欠主意,把她退婚,想起来,通是做成圈套来骗我。”邹纲道:“不难。我兄弟二人,今晚带百余军士,各执短棍,埋伏在三岔路口,等小姐抬来,一齐上前,连人连轿抢了回府,可不是好!”邹忌道:“好计!”即点起军士预备抢亲。未知抢得来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