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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语类卷第九十九

朱子语类 朱熹 5694 2023-12-13 10:42

  

  张子书二非类入近思者别为此卷。

  正蒙有差分晓底看。

  或问:「正蒙中说得有病处,还是他命辞不出有差?还是见得差?」曰:「他是见得差。如曰『「继之者善也」,方是「善恶混」』云云。『「成之者性」,是到得圣人处,方是成得性,所以说「知礼成性而道义出」。』似这处,都见得差了。」

  正蒙所论道体,觉得源头有未是处,故伊川云:「过处乃在正蒙。」答书之中云:「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盖横渠却只是一向苦思求将向前去,却欠涵泳以待其义理自形见处。如云「由气化有道之名」,说得是好;终是生受辛苦,圣贤便不如此说。试教明道说,便不同。如以太虚太和为道体,却只是说得形而下者,皆是「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处。

  横渠教人道:「夜间自不合睡;只为无可应接,他人皆睡了,己不得不睡。」他做正蒙时,或夜里默坐彻晓。他直是恁地勇,方做得。因举曾子「任重道远」一段,曰:「子思曾子直恁地,方被他打得透。」

  横渠作正蒙时,中夜有得,亦须起写了,方放下得而睡。不然,放不下,无安着处。

  正蒙说道体处,如「太和」、「太虚」、「虚空」云者,止是说说聚散处,其流乃是个大轮回。盖其思虑考索所至,非性分自然之知。若语道理,惟是周子说「无极而太极」最好。如「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亦说得有理。「由气化有道之名」,如所谓「率性之谓道」是也。然使明道形容此理,必不如此说。伊川所谓「横渠之言诚有过者,乃在正蒙」;「以清虚一大为万物之原,有未安」等语,概可见矣。

  问:「横渠说『太和所谓道』一段,考索许多亦好。其后乃云:『不如野马絪缊,不足谓之太和』,却说倒了。」曰:「彼以太和状道体,与发而中节之和何异!」

  问:「横渠『太虚』之说,本是说无极,却只说得『无字』。」曰:「无极是该贯虚实清浊而言。『无极』字落在中间,『太虚』字落在一边了,便是难说。圣人熟了说出,便恁地平正,而今把意思去形容他,却有时偏了。明道说:『气外无神,神外无谓清者为神,则浊者非神乎?』后来亦有人与横渠说。横渠却云:『清者可以该浊,虚者可以该实。』却不知『形而上者』还他是理,『形而下者』还他是器。既说是虚,便是与实对了;既说是清,便是与浊对了。如左丞相大得右丞相不多。」问曰:「无极且得做无形无象说?」曰:「虽无形,却有理。」又问:「无极、太极,只是一物?」曰:「本是一物,被他恁地说,却似两物。」

  横渠说道,止于形器中拣个好底说耳。谓清为道,则浊之中果非道乎?「客感客形」与「无感无形」,未免有两截之病。圣人不如此说,如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

  言「客感客形」与「无感无形」,未免分截作两段事。圣人不如此说,只说「形而上,形而下」而已,故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盖阴阳虽是器,而与道初不相离耳。道与器,岂各是一物乎?

  问「太虚不能无气」一段。曰:「此难理会。若看,又走作去里。」

  问:「『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离明,何谓也?」曰:「此说似难晓。有作日光说,有作目说。看来只是气聚则目得而见,不聚则不得而见,易所谓『离为目』是也。」先生因举「方其形也,有以知幽之因;方其不形也,有以知明之故」,「合当言『其形也,有以知明之故;其不形也,有以知幽之因』方是。却反说,何也?盖以形之时,此幽之因已在此;不形之际,其明之故已在此。聚者散之因,散者聚之故。」一之。

  问:「横渠云:『太虚即』太虚何所指?」曰:「他亦指理,但说得不分晓。」曰:「太和如何?」曰:「亦指」曰:「他又云『由昧者指虚空为性,而不本天道』,如何?」曰:「既曰道,则不是无,释氏便直指空了。大要渠当初说出此道理多误。」

  正蒙中「地纯阴,天浮阳」一段,说日月五星甚密。参两篇。

  横渠云:「天左旋,处其中者顺之,少迟则反右矣。」此说好。

  横渠言「阴聚之,阳必散之」一段,却见得阴阳之情。

  横渠云:「阳为阴累,则相持为雨而降。」阳气正升,忽遇阴气,则相持而下为雨。盖阳气轻,阴气重,故阳气为阴气压坠而下也。「阴为阳得,则飘扬为云而升。」阴气正升,忽遇阳气,则助之飞腾而上为云也。「阴气凝聚,阳在内者不得出,则奋击而为雷霆。」阳气伏于阴气之内不得出,故爆开而为雷也。「阳在外者不得入,则周旋不舍而为风。」阴气凝结于内,阳气欲入不得,故旋绕其外不已而为风,至吹散阴气尽乃已也。「和而散,则为霜雪雨露;不和而散,则为戾气曀霾。」戾气,飞雹之类;曀霾,黄雾之类;皆阴阳邪恶不正之气,所以雹水秽浊,或青黑色。

  问:「横渠言:『帝天之命,主于民心。』」曰:「皆此理也。民心之所向,即天心之所存也。」天道篇。

  问:「横渠谓:『鬼神者,往来屈伸之意,故天曰神,地曰示,人曰鬼。』『示』字之义如何?」曰:「说文『示』字,以有所示为义,故『视』字从『示』。天之气生而不息,故曰神;地之气显然示人,故曰示。向尝见三舍时举子易义中有云:『一而大,谓之天,二而小,谓之地。』二而小,即『示』字也,恐是字说。」又曰『天曰神,地曰示』者,盖其气未尝或息也。人鬼则其气有所归矣。」神化篇。

  林问:「『神为不测,故缓辞不足以尽神;化为难知,故急辞不足以体化。』如何是缓辞、急辞?」曰:「神自是急底物事,缓辞如何形容之?如『阴阳不测之谓神』,『神无方,易无体』,皆是急辞。化是渐渐而化,若急辞以形容之,则不可。」

  林问:「象若非气,指何为象?时若非象,指何为时」云云。答曰:「且如天地日月,若无这气,何以撑住得成这象?象无晦明,何以别其为昼夜?无寒无暑,何以别其为冬夏?」

  「天气降而地气不接,则为雾;地气升而天气不接,则为雺。」见礼运注。「声者,气形相轧而成。两气,风雷之类;两形,桴鼓之类;气轧形,如笙簧之类;形轧气,如羽扇敲矢之类,是皆物感之良能,人习之而不察耳。」动物篇。

  问:「横渠说:『天性在人,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理一也。』又言:『未尝无之谓体,体之谓性。』先生皆以其言为近释氏。冰水之喻,有还元反本之病,云近释氏则可。『未尝无之谓体,体之谓性』,盖谓性之为体本虚,而理未尝不实,若与释氏不同。」曰:「他意不是如此,亦谓死而不亡耳。」诚明篇。

  问:「张子冰水之说,何谓近释氏?」曰:「水性在冰只是冻,凝成个冰,有甚造化?及其释,则这冰复归于水,便有迹了。与天性在人自不同。」曰:「程子『器受日光』之说便是否?」曰:「是。除了器,日光便不见,却无形了。」

  问:「横渠谓『所不能无感首无性』。性只是理,安能感?恐此言只可名『心』否?」曰:「横渠此言虽未亲切,然亦有个模样。盖感固是心,然所以感者,亦是此心中有此理,方能感。理便是性,但将此句要来解性,便未端的。如伊川说『仁者天下之正理』;又曰:『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将此语来赞咏仁,则可;要来正解仁,则未亲切。如义,岂不是天下之正理!」

  问:「横渠言『物所不能无感谓性』,此语如何?」曰:「有此性,自是因物有感。见于君臣父子日用事物当然处,皆感也,所谓『感而遂通』是也。此句对了『天所不能自已谓命』。盖此理自无息止时,昼夜寒暑。无一时停,故『逝者如斯』,而程子谓『与道为体』。这道理,今古昼夜无须臾息,故曰『不能已』。」

  问:「闻见之知,非德性之知。他便把博物多能作闻见之知。若如学者穷理,岂不由此至德性之知?」曰:「自有不由闻见而知者。」大心篇。

  问横渠「耳目知,德性知」。曰:「便是差了。虽在闻见,亦同此理。不知他资质如此,何故如此差!」某云:「吕与叔难晓处似横渠,好处却多。」曰:「他又曾见伊川。」某云:「他更在得一二十年,须传得伊川之学。」曰:「渠集中有与苏季明一书,可疑,恐曾学佛。」

  贺孙再问前夜所说横渠圣人不教人避凶处吉,亦以正信胜之之语。伯谟云:「此可以破世俗利害之说。合理者无不吉,悖理者无不凶。然其间未免有相反者,未有久而不定也。」先生因云:「诸葛诚之却道吕不韦春秋好,道他措置得事好。却道董子『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说不是。他便说,若是利成,则义自在其中;功成,则道自在其中。」大易篇。

  

  「横渠言遇,命是天命,遇是人事,但说得亦不甚好,不如孟子。」某又问。曰:「但不知他说命如何。」

  横渠辟释氏轮回之说。然其说聚散屈伸处,其弊却是大轮回。盖释氏是个个各自轮回,横渠是一发和了,依旧一大轮回。吕与叔集中亦多有此意思。

  横渠所谓「立得心」,只是作得主底意思。以下理窟篇语录并杂录。

  问横渠「得尺守尺,得寸守寸」之说。曰:「不必如此,且放宽地步。不成读书得一句且守一句!须一面居敬持养将去。」

  用之问「虚者,仁之原。」曰:「此如『「克己复礼」为仁』,又如『太极动而生阳』。」

  问「虚者,仁之原」。曰:「虚只是无欲,故虚。虚明无欲,此仁之所由生也。」又问:「此『虚』字与『一大清虚』之『虚』如何?」曰:「这虚也只是无欲,渠便将这个唤做道体。然虚对实而言,却不似形而上者。」

  问:「横渠有『清虚一大』之说,又要兼清浊虚实。」曰:「渠初云『清虚一大』,为伊川诘难,乃云『清兼浊,虚兼实,一兼二,大兼小』。渠本要说形而上,反成形而下,最是于此处不分明。如参两云,以参为阳,两为阴,阳有太极,阴无太极。他要强索精思,必得于己,而其差如此。」又问:「横渠云『太虚即气』,乃是指理为虚,似非形而下。」曰:「纵指理为虚,亦如何夹气作一处?」问:「西铭所见又的当,何故却于此差?」曰:「伊川云:『譬如以管窥天,四旁虽不见,而其见处甚分明。』渠他处见错,独于西铭见得好。」

  或问:「横渠先生『清虚一大』之说如何?」曰:「他是拣那大底说话来该摄那小底,却不知道纔是恁说,便偏了;便是形而下者,不是形而上者。须是兼清浊、虚实、一二、小大来看,方见得形而上者行乎其间。」

  横渠「清虚一大」却是偏。他后来又要兼清浊虚实言,然皆是形而下。盖有此理,则清浊、虚实皆在其中。

  横渠说气「清虚一大」,恰似道有有处,有无处。须是清浊、虚实、一二、大小皆行乎其间,乃是道也。其欲大之,乃反小之!

  陈后之问:「横渠『清虚一大』,恐入空去否?」曰:「也不是入空。他都向一边了。这道理本平正,清也有是理,浊也有是理,虚也有是理,实也有是理:皆此理之所为也。他说成这一边有,那一边无,要将这一边去管那一边。」

  「清虚一大」,形容道体如此。道兼虚实言,虚只说得一边。

  横渠言「清虚一大为道体」,是于形器中拣出好底来说耳。遗书中明道尝辨之。

  「或者别立一天」,疑即是横渠。

  问横渠说虚。云:「亦有个意思,只是难说。要之,只『动而无动,静而无静』说为善。横渠又说『至虚无应』,有病。」

  问:「『中虚,信之本;中实,信之质』,如何?」曰:「只看『中虚』『中实』字,便见本、质之异。中虚,是无事时虚而无物,故曰中虚;若有物,则不谓之中虚。自中虚中发出来,皆是实理,所以曰中实。」

  问「中虚,信之本」。曰:「中虚,只是自家无私主,故发出来无非真实。纔有些私于中,便不虚不信矣。」

  问:「心如何能通以道,使无限量。」曰:「心不是横门硬迸教大得。须是去物欲之蔽,则清明而无不知;穷事物之理,则脱然有贯通处。横渠曰『不以闻见梏其心』,『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所谓『通之以道』,便是脱然有贯通处。若只守闻见,便自然狭窄了。」

  问「心包诚」一段。曰:「是横渠说话,正如『心小性大』之意。」

  横渠云:「以诚包心,不若以心包诚。」是他看得忒重,故他有「心小性大」之说。

  因看语录「心小性大,心不弘于性,滞于知思」说,及上蔡云「心有止」说,遂云:「心有何穷尽?只得此本然之体,推而应事接物,皆是。故于此知性之无所不有,知天亦以此。因省李先生云:『尽心者,如孟子见齐王问乐,则便对云云;言货色,则便对云云;每遇一事,便有以处置将去,此是尽心。』旧时不之晓,盖此乃尽心之效如此。得此本然之心,则皆推得去无穷也。如『见牛未见羊』说,苟见羊,则亦便是此心矣。」

  横渠云:「以道体身,非以身体道。」盖是主于义理,只知有义理,却将身只做物样看待。谓如先理会身上利害是非,便是以身体道。如颜子「非礼勿视」,便只知有礼,不知有己耳。

  问横渠说「以道体身」等处。曰:「只是有义理,直把自家作无物看。伊川亦云:『除却身,只是理。』悬空只是个义理。」

  横渠云:「学者识得仁体后,如读书讲明义理,皆是培壅。」且只于仁体上求得一个真实,却尽有下工夫处也。

  道夫问:「张子云:『以心克己,即是复性,复性便是行仁义。』窃谓克己便是克去私心,却云『以心克己』,莫剩却『以心』两字否?」曰:「克己便是此心克之。公但看『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非心而何?『言忠信,行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这不是心,是甚么?凡此等皆心所为,但不必更着『心』字。所以夫子不言心,但只说在里,教人做。如吃饭须是口,写字须是手,更不用说口吃手写。」又问:「『复性便是行仁义。』复是方复得此性,如何便说行得?」曰:「既复得此性,便恁地行。纔去得不仁不义,则所行便是仁义,那得一个在不仁不义与仁义之中底物事?不是人欲,便是天理;不是天理,便是人欲。所以谓『欲知舜与跖之分者,无他,利与善之间也』。所隔甚不多,但圣贤把得这界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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