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六
持守
自古圣贤皆以心地为本。士毅。
圣贤千言万语,只要人不失其本心。
古人言志帅、心君,须心有主张,始得。
心若不存,一身便无所主宰。
纔出门,便千岐万辙,若不是自家有个主宰,如何得是!
心在,群妄自然退听。
人只有个心,若不降伏得,做甚么人!一作:「如何做得事成!」
人只一心。识得此心,使无走作,虽不加防闲,此心常在。
人精神飞扬,心不在壳子里面,便害事。
未有心不定而能进学者。人心万事之主,走东走西,如何了得!砥。
「只外面有些隙罅,便走了。」问:「莫是功夫间断,心便外驰否?」曰:「只此心纔向外,便走了。」
人昏时,便是不明;纔知那昏时,便是明也。
人心常炯炯在此,则四体不待羁束,而自入规矩。只为人心有散缓时,故立许多规矩来维持之。但常常提警,教身入规矩内,则此心不放逸,而炯然在矣。心既常惺惺,又以规矩绳检之,此内外交相养之道也。
今人心耸然在此,尚无惰慢之气,况心常能惺惺者乎!故心常惺惺,自无客虑。
古人瞽史诵诗之类,是规戒警诲之意,无时不然。便被他恁地炒,自是使人住不着。大抵学问须是警省。且如瑞岩和尚每日间常自问:「主人翁惺惺否?」又自答曰:「惺惺。」今时学者却不如此。
人之本心不明,一如睡人都昏了,不知有此身。须是唤醒,方知。恰如磕睡,强自唤醒,唤之不已,终会醒。某看来,大要工夫只在唤醒上。然如此等处,须是体验教自分明。士毅。
人有此心,便知有此身。人昏昧不知有此心,便如人困睡不知有此身。人虽困睡,得人唤觉,则此身自在。心亦如此,方其昏蔽,得人警觉,则此心便在这里。
「学者工夫只在唤醒上。」或问:「人放纵时,自去收敛,便是唤醒否?」曰:「放纵只为昏昧之故。能唤醒,则自不昏昧;不昏昧,则自不放纵矣。」
心只是一个心,非是以一个心治一个心。所谓存,所谓收,只是唤醒。
人惟有一心是主,要常常唤醒。
须是猛省!
人不自知其病者,是未尝去体察警省也。
只是频频提起,久之自熟。
学者常用提省此心,使如日之升,则群邪自息。他本自光明广大,自家只着些子力去提省照管他,便了。不要苦着力,着力则反不是。
试定精神看一看,许多暗昧魍魉各自冰散瓦解。太祖月诗曰:「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日未上时,黑漫漫地,才一丝线,路上便明。
人常须收敛个身心,使精神常在这里。似担百十斤担相似,须硬着筋骨担!
大抵是且收敛得身心在这里,便已有八九分了。却看道理有窒碍处,却于这处理会。为学且要专一。理会这一件,便只且理会这一件。若行时,心便只在行上;坐时,心便只在坐上。
学者须常收敛,不可恁地放荡。只看外面如此,便见里面意思。如佛家说,只于□□都看得见。才高,须着实用工,少间许多才都为我使,都济事。若不细心用工收敛,则其才愈高,而其为害愈大。又曰:「昔林艾轩在临安,曾见一僧与说话。此僧出入常顶一笠,眼视不曾出笠影外。某所以常道,他下面有人,自家上面没人。」
学者为学,未问真知与力行,且要收拾此心,令有个顿放处。若收敛都在义理上安顿,无许多胡思乱想,则久久自于物欲上轻,于义理上重。须是教义理心重于物欲,如秤令有低昂,即见得义理自端的,自有欲罢不能之意,其于物欲,自无暇及之矣。苟操舍存亡之间无所主宰,纵说得,亦何益!
今于日用间空闲时,收得此心在这里截然,这便是「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便是浑然天理。事物之来,随其是非,便自见得分晓:是底,便是天理;非底,便是逆天理。常常恁地收拾得这心在,便如执权衡以度物。
人若要洗刷旧习都净了,却去理会此道理者,无是理。只是收放心,把持在这里,便须有个真心发见,从此便去穷理。
大概人只要求个放心,日夕常照管令在。力量既充,自然应接从容。
今说求放心,说来说去,却似释老说入定一般。但彼到此便死了;吾辈却要得此心主宰得定,方赖此做事业,所以不同也。如中庸说「天命之谓性」,即此心也;「率性之谓道」,亦此心也;「修道之谓教」,亦此心也;以至于「致中和」,「赞化育」,亦只此心也。致知,即心知也;格物,即心格也;克己,即心克也。非礼勿视听言动,勿与不勿,只争毫发地尔。所以明道说:「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收拾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今且须就心上做得主定,方验得圣贤之言有归着,自然有契。如中庸所谓「尊德性」,「致广大」,「极高明」,盖此心本自如此广大,但为物欲隔塞,故其广大有亏;本自高明,但为物欲系累,故于高明有蔽。若能常自省察警觉,则高明广大者常自若,非有所增损之也。其「道问学」,「尽精微」,「道中庸」等工夫,皆自此做,尽有商量也。若此心上工夫,则不待商量赌当,即今见得如此,则更无闲时。行时,坐时,读书时,应事接物时,皆有着力处。大抵只要见得,收之甚易而不难也。
学者须是求放心,然后识得此性之善。人性无不善,只缘自放其心,遂流于恶。「天命之谓性」,即天命在人,便无不善处。发而中节,亦是善;不中节,便是恶。人之一性,完然具足,二气五行之所禀赋,何尝有不善。人自不向善上去,兹其所以为恶尔。韩愈论孟子之后不得其传,只为后世学者不去心上理会。尧舜相传,不过论人心道心,精一执中而已。天下只是善恶两端。譬如阴阳在天地间,风和日暖,万物发生,此是善底意思;及群阴用事,则万物雕悴。恶之在人亦然。天地之理固是抑遏阴气,勿使常胜。学者之于善恶,亦要于两夹界处拦截分晓,勿使纤恶间绝善端。动静日用,时加体察,持养久之,自然成熟。
求放心,乃是求这物;克己,则是漾着这一物也。
许多言语,虽随处说得有浅深大小,然而下工夫只一般。如存其心与持其志,亦不甚争。存其心,语虽大,却宽;持其志,语虽小,却紧。只持其志,便收敛;只持其志,便内外肃然。又曰:「持其志,是心之方涨处便持着。」
再问存心。曰:「非是别将事物存心。赐录云:「非是活捉一物来存着。」孔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便是存心之法。如说话觉得不是,便莫说;做事觉得不是,便莫做;亦是赐录作「只此便是」。存心之法。」赐同。
存得此心,便是要在这里常常照管。若不照管,存养要做甚么用!
问存心。曰:「存心不在纸上写底,且体认自家心是何物。圣贤说得极分晓。孟子恐后人不识,又说四端,于此尤好玩索。」
或问存心。曰:「存心只是知有此身。谓如对客,但知道我此身在此对客。」
记得时,存得一霎时,济得甚事!
但操存得在时,少间他喜怒哀乐,自有一个则在。
心存时少,亡时多。存养得熟后,临事省察不费力。
「平日涵养之功,临事持守之力。涵养、持守之久,则临事愈益精明。平日养得根本。固善,若平日不曾养得,临事时便做根本工夫,从这里积将去。若要去讨平日涵养,几时得!」又曰:「涵养之则,凡非礼勿视听言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是。」
明底人便明了,其它须是养。养,非是如何椎凿用工,只是心虚静,久则自明。士毅。
持养之说,言之,则一言可尽;行之,则终身不穷。
或言静中常用存养。曰:「说得有病。一动一静,无时不养。」
惜取那无事底时因说存养。儒用。
人之一心,当应事时,常如无事时,便好。
平居须是俨然若思。
三国时,朱然终日钦钦,如在行阵。学者持此,则心长不放矣。
或问:「初学恐有急迫之病?」曰:「未要如此安排,只须常恁地执持。待到急迫时,又旋理会。」
学者须敬守此心,不可急迫,当栽培深厚。栽,只如种得一物在此。但涵养持守之功继继不已,是谓栽培深厚。如此而优游涵泳于其间,则浃洽而有以自得矣。苟急迫求之,则此心已自躁迫纷乱,只是私己而已,终不能优游涵泳以达于道。
大凡气俗不必问,心平则气自和。惟心粗一事,学者之通病。横渠云:「颜子未至圣人,犹是心粗。」一息不存,即为粗病。要在精思明辨,使理明义精;而操存涵养无须臾离,无毫发间;则天理常存,人欲消去,其庶几矣哉!
人能操存此心,卓然而不乱,亦自可与入道。况加之学问探讨之功,岂易量耶!
人心本明,只被物事在上盖蔽了,不曾得露头面,故烛理难。且彻了盖蔽底事,待他自出来行两匝看。他既唤做心,自然知得是非善恶。
或问:「此心未能把得定,如何?」曰:「且论是不是,未须论定不定。」此人曾学禅。柄。
心须常令有所主。做一事未了,不要做别事。心广大如天地,虚明如日月。要闲,心却不闲,随物走了;不要闲,心却闲,有所主。
人须将那不错底心去验他那错底心。不错底是本心,错底是失其本心。
心得其正,方能知性之善。
今说性善。一日之间,动多少思虑,萌多少计较,如何得善!
学者工夫,且去翦截那浮泛底思虑。
人心无不思虑之理。若当思而思,自不当苦苦排抑,反成不静。异端之学,以性自私,固为大病。然又不察气质情欲之偏,率意妄行,便谓无非至理,此尤害事。近世儒者之论,亦有流入此者,不可不察。
凡学须要先明得一个心,然后方譬如烧火相似,必先吹发了火,然后加薪,则火明矣。若先加薪而后吹火,则火灭矣。如今时人不求诸六经而贪时文是也。寿昌。
人亦须是通达万变,方能湛然纯一。
一者,其心湛然,只在这里。
把定生死路头!
扶起此心来斗!
圣人相传,只是一个字。尧曰「钦明」,舜曰「温恭」。「圣敬日跻」。「君子笃恭而天下平」。以下论敬。
尧是初头出治第一个圣人。尚书尧典是第一篇典籍,说尧之德,都未下别字,「钦」是第一个字。如今看圣贤千言万语,大事小事,莫不本于敬。收拾得自家精神在此,方看得道理尽。看道理不尽,只是不曾专一。或云:「『主一之谓敬。』敬莫只是主一?」曰:「主一又是『敬』字注解。要之,事无小无大,常令自家精神思虑尽在此。遇事时如此,无事时也如此。」
圣贤言语,大约似乎不同,然未始不贯。只如夫子言非礼勿视听言动,「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言忠信,行笃敬」,这是一副当说话。到孟子又却说「求放心」,「存心养性」。大学则又有所谓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至程先生又专一发明一个「敬」字。若只恁看,似乎参错不齐,千头万绪,其实只一理。道夫曰:「泛泛于文字间,祇觉得异。实下工,则贯通之理始见。」曰:「然。只是就一处下工夫,则余者皆兼摄在里。圣贤之道,如一室然,虽门户不同,自一处行来便入得,但恐不下工夫尔。」
因叹「敬」字工夫之妙,圣学之所以成始成终者,皆由此,故曰:「修己以敬。」下面「安人」,「安百姓」,皆由于此。只缘子路问不置,故圣人复以此答之。要之,只是个「修己以敬」,则其事皆了。或曰:「自秦汉以来,诸儒皆不识这『敬』字,直至程子方说得亲切,学者知所用力。」曰:「程子说得如此亲切了,近世程沙随犹非之,以为圣贤无单独说『敬』字时,只是敬亲,敬君,敬长,方着个『敬』字。全不成说话!圣人说『修己以敬』,曰『敬而无失』,曰『圣敬日跻』,何尝不单独说来!若说有君、有亲、有长时用敬,则无君亲、无长之时,将不敬乎?都不思量,只是信口胡说!」
问:「二程专教人持敬,持敬在主一。浩熟思之:若能每事加敬,则起居语默在规矩之内,久久精熟,有『从心所欲,不踰矩』之理。颜子请事四者,亦只是持敬否?」曰:「学莫要于持敬,故伊川谓:『敬则无己可克,省多少事。』然此事甚大,亦甚难。须是造次颠沛必于是,不可须臾间断,如此方有功,所谓『敏则有功』。若还今日作,明日辍,放下了又拾起,几时得见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少个敬不得。如汤之『圣敬日跻』,文王『小心翼翼』之类,皆是。只是他便与敬为一。自家须用持着,稍缓则忘了,所以常要惺惺地。久之成熟,可知道『从心所欲,不踰矩』。颜子止是持敬。」
因说敬,曰:「圣人言语,当初未曾关聚。如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等类,皆是敬之目。到程子始关聚说出一个『敬』来教人。然敬有甚物?只如『畏』字相似。不是块然兀坐,耳无闻,目无见,全不省事之谓。只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便是敬。」
程子只教人持敬。孔子告仲弓亦只是说「如见大宾,如承大祭」。此心常存得,便见得仁。
敬,只是收敛来。程夫子亦说敬。孔子说「行笃敬」,「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圣贤亦是如此,只是工夫浅深不同。圣贤说得好:「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为学有大要。若论看文字,则逐句看将去。若论为学,则自有个大要。所以程子推出一个「敬」字与学者说,要且将个「敬」字收敛个身心,放在模匣子里面,不走作了,然后逐事逐物看道理。尝爱古人说得「学有缉熙于光明」,此句最好。盖心地本自光明,只被利欲昏了。今所以为学者,要令其光明处转光明,所以下「缉熙」字。缉,如「缉麻」之「缉」,连缉不已之意。熙,则训「明」字。心地光明,则此事有此理,此物有此理,自然见得。且如人心何尝不光明。见他人做得是,便道是;做得不是,便知不是,何尝不光明。然只是才明便昏了。又有一种人自谓光明,而事事物物元不曾照见。似此光明,亦不济得事。今释氏自谓光明,然父子则不知其所谓亲,君臣则不知其所谓义。说他光明,则是乱道!
今说此话,却似险,难说。故周先生只说「一者,无欲也」。然这话头高,卒急难凑泊。寻常人如何便得无欲!故伊川只说个「敬」字,教人只就这「敬」字上捱去,庶几执捉得定,有个下手处。纵不得,亦不至失。要之,皆只要人于此心上见得分明,自然有得尔。然今之言敬者,乃皆装点外事,不知直截于心上求功,遂觉累坠不快活。不若眼下于求放心处有功,则尤省力也。但此事甚易,只如此提醒,莫令昏昧,一二日便可见效,且易而省力。只在念不念之间耳,何难而不为!
「敬」字,前辈都轻说过了,唯程子看得重。人只是要求放心。何者为心?只是个敬。人纔敬时,这心便在身上了。
人之为学,千头万绪,岂可无本领!此程先生所以有「持敬」之语。只是提撕此心,教他光明,则于事无不见,久之自然刚健有力。骧。
「而今只是理会个敬,一日则有一日之效,一月则有一月之效。」因问或问中程子谢尹所说敬处。曰:「譬如此屋,四方皆入得。若从一方入到这里,则那三方入处都在这里了。」
程先生所以有功于后学者,最是「敬」之一字有力。人之心性,敬则常存,不敬则不存。如释老等人,却是能持敬。但是他只知得那上面一截事,却没下面一截事。觉而今恁地做工夫,却是有下面一截,又怕没那上面一截。那上面一截,却是个根本底。卓。
今人皆不肯于根本上理会。如「敬」字,只是将来说,更不做将去。根本不立,故其它零碎工夫无凑泊处。明道延平皆教人静坐。看来须是静坐。
「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
「敬」之一字,真圣门之纲领,存养之要法。一主乎此,更无内外精粗之间。
先立乎其大者。持敬。
敬则万理具在。
仲思问「敬者,德之聚」。曰:「敬则德聚,不敬则都散了。」
敬胜百邪。
只敬,则心便一。
敬,只是此心自做主宰处。
人常恭敬,则心常光明。
敬则天理常明,自然人欲惩窒消治。
人能存得敬,则吾心湛然,天理粲然,无一分着力处,亦无一分不着力处。
敬是个扶策人底物事。人当放肆怠惰时,才敬,便扶策得此心起。常常会恁地,虽有些放僻邪侈意思,也退听。
敬不是只恁坐地。举足动步,常要此心在这里。
敬非是块然兀坐,耳无所闻,目无所见,心无所思,而后谓之敬。只是有所畏谨,不敢放纵。如此则身心收敛,如有所畏。常常如此,气象自别。存得此心,乃可以为学。
敬不是万事休置之谓,只是随事专一,谨畏,不放逸耳。
敬,只是一个「畏」字。
敬无许多事。
「敬,只是收敛来。」又曰:「敬是始终一事。」
问敬。曰:「一念不存,也是间断;一事有差,也是间断。」
问:「敬何以用工?」曰:「只是内无妄思,外无妄动。」柄。
「心走作不在此,便是放。夫人终日之间,如是者多矣。『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皆求之之道也。须是敬。」问敬。曰:「不用解说,只整齐严肃便是。」
持敬之说,不必多言。但熟味「整齐严肃」,「严威俨恪」,「动容貌,整思虑」,「正衣冠,尊瞻视」此等数语,而实加工焉,则所谓直内,所谓主一,自然不费安排,而身心肃然,表里如一矣。
或问:「主敬只存之于心,少宽四体亦无害否?」曰:「心无不敬,则四体自然收敛,不待十分着意安排,而四体自然舒适。着意安排,则难久而生病矣。」
何丞说:「敬不在外,但存心便是敬。」先生曰:「须动容貌,整思虑,则生敬。」已而曰:「各说得一边。」
「坐如尸,立如齐」,「头容直,目容端,足容重,手容恭,口容止,气容肃」,皆敬之目也。
今所谓持敬,不是将个「敬」字做个好物事样塞放怀里。只要胸中常有此意,而无其名耳。
元思问:「持敬易散漫,如何?」曰:「只唤着,便在此。」
或问:「持敬患不能久,当如何下功夫?」曰:「某旧时亦曾如此思量,要得一个直截道理。元来都无他法,只是习得熟,熟则自久。」
问:「人于诚敬有作辍。」曰:「只是在人,人须自责。如『为仁由己』,作与辍都不干别人事,须是自家肯做。」又问:「如此时须是勉强?」曰:「然。」
或问:「先持敬,令此心惺惺了,方可应接事物,何如?」曰:「不然。」伯静又问:「须是去事物上求。」曰:「亦不然。若无事物时,不成须去求个事物来理会。且无事物之时,要你做甚么?」
「动出时也要整齐,平时也要整齐。」方问:「乃是敬贯动静?」曰:「到头底人,言语无不贯动静者。」
问:「敬通贯动静而言。然静时少,动时多,恐易得挠乱。」曰:「如何都静得!有事须着应。人在世间,未有无事时节;要无事,除是死也。自早至暮,有许多事。不成说事多挠乱,我且去静坐。敬不是如此。若事至前,而自家却要主静,顽然不应,便是心都死了。无事时敬在里面,有事时敬在事上。有事无事,吾之敬未尝间断也。且如应接宾客,敬便在应接上;宾客去后,敬又在这里。若厌苦宾客,而为之心烦,此却是自挠乱,非所谓敬也。故程子说:『学到专一时方好。』盖专一,则有事无事皆是如此。程子此段,这一句是紧要处。」
学者当知孔门所指求仁之方,日用之间,以敬为主。不论感与未感,平日常是如此涵养,则善端之发,自然明着。少有间断,而察识存养,扩而充之,皆不难乎为力矣。造次颠沛,无时不习。此心之全体皆贯乎动静语默之间,而无一息之间断,其所谓仁乎!
「敬且定下,如东西南北各有去处,此为根本,然后可明。若与万物并流,则如播糠眯目,上下四方易位矣!如伊川说:『聪明睿知,皆由是出。』方曰:「敬中有诚立明通道理?」曰:「然。」
大率把捉不定,皆是不仁。人心湛然虚定者,仁之本体。把捉不定者,私欲夺之,而动摇纷扰矣。然则把捉得定,其惟笃于持敬乎!」直卿。
问:「主敬时私欲全不萌,此固是仁。或于物欲中打一觉悟,是时私欲全无,天理尽见,即此便是仁之全体否?」曰:「便是不如此。且如在此静坐时,固敬。应事接物,能免不差否?只才被人叫时,自家便随他去了。须于应事接物上不错,方是。这个便是难。」
问:「人如何发其诚敬,消其欲?」曰:「此是极处了。诚,只是去了许多伪;敬,只是去了许多怠慢;欲,只是要窒。」
诚、敬、寡欲,不可以次序做工夫。数者虽则未尝不串,然其实各是一件事。不成道敬则欲自寡,却全不去做寡欲底功夫,则是废了克己之功也。但恐一旦发作,又却无理会。譬如平日慎起居,节饮食,养得如此了,固是无病。但一日意外病作,岂可不服药。敬只是养底功夫。克己是去病。须是俱到,无所不用其极。
敬如治田而灌溉之功;克己,则是去其恶草也。
问持敬与克己工夫。曰:「敬是涵养操持不走作;克己,则和根打并了,教他尽净。」又问敬斋箴。曰:「此是敬之目,说有许多地头去处。」
问:「且如持敬,岂不欲纯一于敬?然自有不敬之念,固欲与己相反,愈制则愈甚。或谓只自持敬,虽念虑妄发,莫管他,久将自定,还如此得否?」曰:「要之,邪正本不对立,但恐自家胸中无个主。若有主,邪自不能入。」又问:「不敬之念,非出于心。如忿欲之萌,学者固当自克,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至于思虑妄发,欲制之而不能。」曰:「纔觉恁地,自家便挈起了。但莫先去防他。然此只是自家见理不透,做主不定,所以如此。大学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才意诚,则自然无此病。」
问:「尝学持敬。读书,心在书;为事,心在事,如此颇觉有力。只是瞑目静坐时,支遣思虑不去。或云,只瞑目时已是生妄想之端。读书心在书,为事心在事,只是收聚得心,未见敬之体。」曰:「静坐而不能遣思虑,便是静坐时不曾敬。敬只是敬,更寻甚敬之体?似此支离,病痛愈多,更不曾做得工夫,只了得安排杜撰也。」
「大凡学者须先理会『敬』字,敬是立脚去处。程子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此语最妙。」或问:「持敬易间断,如何?」曰:「常要自省得。才省得,便在此。」或以为此事最难。曰:「患不省察尔。觉得间断,便已接续,何难之有!『操则存,舍则亡』,只在操舍两字之间。要之,只消一个『操』字。到紧要处,全不消许多文字言语。若此意成熟,虽『操』字亦不须用。『习矣不察』,人多错看此一语。人固有事亲孝,事兄弟,交朋友亦有信,而终不识其所以然者,『习矣,而不察也』。此『察』字,非『察物』之『察』,乃识其所以然也。习是用功夫处,察是知识处。今人多于『察』字用功,反轻了『习』字。才欲作一事,却又分一心去察一心,胸中扰扰,转觉多事。如张子韶说论语,谓『察其事亲从兄之心,霭然如春,则为仁;肃然似秋,则为义』。只要自察其心,反不知其事亲、从兄为如何也。故夫子教人,只说习。如『克己复礼』,是说习也;视听言动,亦是习;『请事斯语』,亦是习。孟子恐人不识,方说出『察』字。而『察』字最轻。『习』字最重也。」次日,陈一之求先生书「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字以为观省之益。曰:「持敬不用判公凭。」终不肯写。
或问:「一向把捉,待放下便觉恁衰飒,不知当如何?」曰:「这个也不须只管恁地把捉。若要去把捉,又添一个要把捉底心,是生许多事。公若知得放下不好,便提掇起来,便是敬。」曰:「静坐久之,一念不免发动,当如何?」曰:「也须看一念是要做甚么事。若是好事,合当做底事,须去干了。或此事思量未透,须着思量教了。若是不好底事,便不要做。自家纔觉得如此,这敬便在这里。」
敬,莫把做一件事看,只是收拾自家精神,专一在此。今看来诸公所以不进,缘是但知说道格物,却于自家根骨上煞欠阙,精神意思都恁地不专一,所以工夫都恁地不精锐。未说道有甚底事分自家志虑,只是观山玩水,也煞引出了心,那得似教他常在里面好!如世上一等闲物事,一切都绝意,虽似不近人情,要之,如此方好。
敬有死敬,有活敬。若只守着主一之敬,遇事不济之以义,辨其是非,则不活。若熟后,敬便有义,义便有敬。静则察其敬与不敬,动则察其义与不义。如「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不敬时如何?「坐如尸,立如齐」,不敬时如何?须敬义夹持,循环无端,则内外透彻。」
涵养须用敬,处事须是集义。
敬、义只是一事。如两脚立定是敬,才行是义;合目是敬,开眼见物便是义。」
方未有事时,只得说「敬以直内」。若事物之来,当辨别一个是非,不成只管敬去。敬、义不是两事。
敬者,守于此而不易之谓;义者,施于彼而合宜之谓。
敬要回头看,义要向前看。寿昌。
敬。○义。义是其间物来能应,事至能断者是。
「明道教人静坐,李先生亦教人静坐。盖精神不定,则道理无凑泊处。」又云:「须是静坐,方能收敛。」以下论静。
静坐无闲杂思虑,则养得来便条畅。
或问:「疲倦时静坐少顷,可否?」曰:「也不必要似禅和子样去坐禅方为静坐。但只令放教意思好,便了。」
始学工夫,须是静坐。静坐则本原定,虽不免逐物,及收归来,也有个安顿处。譬如人居家熟了,便是出外,到家便安。如茫茫在外,不曾下工夫,便要收敛向里面,也无个着落处。士毅。
或问:「不拘静坐与应事,皆要专一否?」曰:「静坐非是要如坐禅入定,断绝思虑。只收敛此心,莫令走作闲思虑,则此心湛然无事,自然专一。及其有事,则随事而应;事已,则复湛然矣。不要因一事而惹出三件两件。如此,则杂然无头项,何以得他专一!只观文王『雝雝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便可见敬只是如此。古人自少小时便做了这工夫,故方其洒扫时加帚之礼,至于学诗,学乐舞,学弦诵,皆要专一。且如学射时,心若不在,何以能中。学御时,心若不在,何以使得他马。书、数皆然。今既自小不曾做得,不奈何,须着从今做去方得。若不做这工夫,却要读书看义理,恰似要立屋无基地,且无安顿屋柱处。今且说那营营底心会与道理相入否?会与圣贤之心相契否?今求此心,正为要立个基址,得此心光明,有个存主处,然后为学,便有归着不错。若心杂然昏乱,自无头当,却学从那头去?又何处是收功处?故程先生须令就『敬』字上做工夫,正为此也。」
人也有静坐无思念底时节,也有思量道理底时节,岂可画为两涂,说静坐时与读书时工夫迥然不同!当静坐涵养时,正要体察思绎道理,只此便是涵养,不是说唤醒提撕,将道理去却那邪思妄念。只自家思量道理时,自然邪念不作。「言忠信,行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只是常常见这忠信笃敬在眼前,自然邪妄无自而入,非是要存这忠信笃敬,去除那不忠不敬底心。今人之病,正在于静坐读书时二者工夫不一,所以差。
一之问:「存养多用静否?」曰:「不必然。孔子却都就用处教人做工夫。今虽说主静,然亦非弃事物以求静。既为人,自然用事君亲,交朋友,抚妻子,御僮仆。不成捐弃了,只闭门静坐,事物之来,且曰:『候我存养!』又不可只茫茫随他事物中走。二者须有个思量倒断始得。」顷之,复曰:「动时,静便在这里。动时也有静,顺理而应,则虽动亦静也。故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事物之来,若不顺理而应,则虽块然不交于物以求静,心亦不能得静。惟动时能顺理,则无事时能静;静时能存,则动时得力。须是动时也做工夫,静时也做工夫,两莫相靠,使工夫无间断,始得。若无间断,静时固静,动时心亦不动,动亦静也。若无工夫,则动时固动,静时虽欲求静,亦不可得而静,静亦动也。动、静,如船之在水,潮至则动,潮退则止;有事则动,无事则静。此段,徐居甫录。说此次日,见徐,云:「事来则动,事过了静。如潮头高,船也高;潮头下,船也下。」虽然,『动静无端』,亦无截然为动为静之理。如人之气,吸则静,嘘则动。又问答之际,答则动也,止则静矣。凡事皆然。且如涵养、致知,亦何所始?但学者须自截从一处做去。程子:『为学莫先于致知。』是知在先。又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则敬也在先。从此推去,只管恁地。」砥。
心于未遇事时须是静,及至临事方用,重道此二字。便有气力。如当静时不静,思虑散乱,及至临事,已先倦了。伊川解「静专」处云「不专一则不能直遂。」闲时须是收敛定,做得事便有精神。
心要精一。方静时,须湛然在此,不得困顿,如镜样明,遇事时方好。心要收拾得紧。如颜子「请事斯语」,便直下承当。及「犯而不校」,却别。」
静便定,熟便透。
静为主,动为客。静如家舍,动如道路。不翕,则不能直遂。
静时不思动,动时不思静。
静中动,起念时。动中静,是物各付物。
人身只有个动、静。静者,养动之根;动者,所以行其静。动中有静,如「发而皆中节」处,便是动中之静。
问:「动、静两字,人日间静时煞少,动时常多。」曰:「若圣人动时亦未尝不静,至众人动时却是胶扰乱了。如今人欲为一事,未尝能专此一事,处之从容不乱。其思虑之发,既欲为此,又欲为彼,此是动时却无那静也。」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止于仁敬者,静也;要止于仁与敬者,便是动。只管是一动一静,循环无端,所以谓「动极复静,静极复动」。如人嘘吸:若嘘而不吸,则须绝;吸而不嘘,亦必壅滞着不得。嘘者,所以为吸之基。「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大凡这个都是一屈一信,一消一息,一往一来,一阖一辟。大底有大底阖辟消息,小底有小底阖辟消息,皆只是这道理。
古人唯如此,所以其应事敏,不失机。今人躁扰,却失机。○今随事匆匆,是以动应动,物交物也。○以静应。兵家亦言。主静,点着便有。
因看「心,生道也」,云:「不可以湖南之偏而废此意。但当于安静深固中涵养出来。此以静应动,湖南以动应动。动静相涵。」○应物。物与我心中之理本是一物,两无少欠,但要我应之尔。方谓:「冲漠无朕」一章通此。物心共此理。定是静,应者是动。○通书云:「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也。动直则公,公则溥。」其致公平,静也。不可无应者。动处亦是仁,定者是义。亦是各正性命,所谓贞也。如木开花结实,实成脱离,则又是本来一性命,元无少欠。方云:「人自是一个天地。木实不能自知,而物则如此。人灵,能知之者矣。」
吴公济云:「逐日应接事物之中,须得一时辰宁静,以养卫精神。要使事愈繁而心愈暇,彼不足而我有余。」其言虽出于异说,然试之亦略有验,岂周夫子所谓主静者邪!
被异端说虚静了后,直使今学者忙得更不敢睡!
问:「心存时也有邪处。」曰:「如何?」泳曰:「有人心、道心。如佛氏所谓『作用是性』,也常常心存。」曰:「人心是个无拣择底心,道心是个有拣择底心。佛氏也不可谓之邪,只是个无拣择底心。到心存时,已无大段不是处了。」
要得坐忘,便是坐驰。
静坐久时,昏困不能思;起去,又闹了,不暇思。
与好谐戏者处,即自觉言语多,为所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