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十三
雍也篇二
子华使于齐章
子升问:「冉子请粟,圣人不与之辨,而与之益之。」曰:「圣人宽洪,『可以予,可以无予』,予之亦无害,但不使伤惠耳。」
「冉子与之粟五秉」,圣人亦不大段责他。而原思辞禄,又谓:「与尔邻里乡党」,看来圣人与处却宽。
「张子曰:『于斯二者,可见圣人之用财。』虽是小处,也莫不恰好,便是『一以贯之』处。」义刚录云:「圣人于小处也区处得恁地尽,便是一以贯之处。圣人做事着地头。」
「范氏曰:『夫子之道,循理而已,故「周急,不继富」,以为天下之通义,使人可继也。』游氏曰:『「饩廪称事」,所以食功也。今原思为之宰,而辞禄不受,则食功之义废矣。盖义所当得,则虽万锺不害其为廉。借使有余,犹可以及邻里乡党。』盖邻里乡党有相赒之义。尹氏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而冉求乃资之。「与之釜」者,所以示不当与也。求不达其意,而请益,与之五秉,故夫子非之。』又曰:『原思之辞常禄,使其苟有余,则分诸邻里乡党者,凡取予一适于义而已。』第四章凡七说,今从范氏游氏尹氏之说。伊川谓:『师使弟子,不当有所请。』其说虽正,然恐非本意。据冉求乃为其母请,其意欲资之也。使冉求为子华请,则犹可责之以弟子之礼;若为其母请,则止欲附益之,故责之以继富。恐或外生一意,非夫子责冉求之意。范氏第二说与杨氏谢氏之说,大率以辞受取舍顺理合义为文,只说大纲。其间曲折详备,则不如尹氏之深切。吕氏曰:『富而与人分之,则廉者无辞于富。』造语未尽,不能无差。向使不义之富可以分人,廉者所必辞也。富之可辞与不可辞,在于义不义,而不在于分人与不分人也。谢氏曰:『「与之釜」,「与之庾」,意其禄秩所当得者。』此说恐未稳。使禄秩当得,夫子不待冉子之请而与之。禄有常数,夫子何心轻重于其间哉!『为其母请粟』,观其文势,非禄秩也明矣。」曰:「为其母请,即为子华请也。吕氏说,只据原思辞禄而言,非谓不义之富也。」
子谓仲弓章
问:「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伊川谓多一『曰』字,意以仲弓为犁牛子也。考之家语,仲弓生于不肖之父。其说可信否?」曰:「圣人必不肯对人子说人父不善。」
「犁牛之子」,范氏苏氏得之。
问:「此章前后,作用人不以世类。南轩以仲弓言『焉知贤才』之故,故孔子教之用人。此说牵合,然亦似有理脉。」曰:「横渠言:『大者苟立,虽小未纯,人所不弃也。』今钦夫此说无他,只是要回互,不欲说仲弓之父不肖耳。何不虚心平气与他看,古人贤底自贤,不肖底自不肖。称其贤,可以为法;语其不肖,可以为戒。」或曰:「恐是因仲弓之父不肖,而微其辞。」曰:「圣人已是说了,此亦何害。大抵人被人说恶不妨,但要能改过而能改,则前愆顿释。昔日是个不好底人,今日有好事自不相干,何必要回互。然又要除却『曰』字。此『曰』字,留亦何害。如『子谓颜渊曰:「吾见其进也。」』不成是与颜渊说!况此一篇,大率是论他人,不必是与仲弓说也。只苏氏却说此乃论仲弓之德,非是与仲弓言也。」
子曰回也章
问「三月不违仁。」曰:「仁与心本是一物。被私欲一隔,心便违仁去,却为二物。若私欲既无,则心与仁便不相违,合成一物。心犹镜,仁犹镜之明。镜本来明,被尘垢一蔽,遂不明。若尘垢一去,则镜明矣。颜子三个月之久无尘垢。其余人或日一次无尘垢,少间又暗;或月一次无尘垢,二十九日暗,亦不可知。」南升。
问「三月不违仁」。曰:「三月,只是言久尔,非谓三月后必违也。此言颜子能久于仁尔,虽念虑之间间有不善处,却能『知之而未尝复行也』。」
问:「『三月不违仁』,三月后亦有违否?」曰:「毕竟久亦有间断。」曰:「这间断亦甚微否?」曰:「是。如『不贰过』,过便是违仁。非礼勿视听言动四句,照管不到便是」
问「日月至焉」。曰:「日至,是一日一次至此;月至,是一月一次至此,言其疏也。闲时都思量别处。」又问:「思量事不到不好,然却只是闲事,如何?」曰:「也不是。视便要思明,听便思聪。总思量便要在正理上,如何可及闲事!」
问:「如何是日至月至?」曰:「某旧说,其余人有一日不违仁,有一月不违仁者。近思之,一日不违仁,固应有之;若一月不违,似亦难得。近得一说:有一日一番见得到,有一月一番见得到。比之一日,犹胜如一月之远。若颜子方能三月不违,天理纯然,无一毫私伪间杂,夫子所以独称之。」
义刚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集注云:『仁者,心之德。』窃推此义,以为天生一人,只有一心。这腔子里面更无些子其它物事,只有一个浑全底道理,更无些子欠缺,所谓仁也。」曰:「莫只将浑全底道理说,须看教那仁亲切始得。」
「颜子三月不违,只是此心常存,无少间断。自三月后,却未免有毫发私意间断在。但颜子纔间断便觉,当下便能接续将去。虽当下便能接续,毕竟是曾间断来。若无这些子,却便是圣人也。『日月至焉』,看得来却是或一日一至,或一月一至,这亦难说。今人若能自朝至暮,此心洞然,表里如一,直是无纤毫私意间断,这地位岂易及!惟实曾去下工夫,方自见得。横渠内外宾主之说极好。『三月不违』,那个是主人,是常在家里坐底,三月后或有一番出去,却便会归来。『日月至焉』,那个是客,是从外面到底。然亦是彻底曾到一番,却不是髣佛见得个恁地。或日一到这里,或月一到这里,便又出去。以月较日,又疏到了。」
正卿问:「集注『不知其仁也』云:『虽颜子之贤,犹不能不违于三月之后。』如何?」曰:「不是三月以后一向差去。但于这道理久后,略断一断,便接续去。只是有些子差,便接了。若无些子间断,便全是天理,便是圣人。所以与圣人一间者,以此。旧说只做有一月至者,有一日至者,与颜渊三月至者有次第。看来道理不如此。颜子地位比诸子煞有优劣,如『赐也闻一以知二,回也闻一以知十』,此事争多少!此是十分争七八分。张子云云,这道理譬如一屋子,是自家为主,朝朝夕夕时时只在里面。如颜子三月不能不违,只是略暂出去,便又归在里面,是自家常做主。若日至者,一日一番至,是常在外为客,一日一番暂入里面来,又便出去。月至亦是常在外为客,一月一番入里面来,又便出去。」又云:「『三月不违』者,如人通身都白,只有一点子黑。『日月至焉』者,如人通身都黑,只有一点白。」又云:「颜子一身,已自不见其身;日用之间,只见许多道理。」今集注「不知其仁」章无此说。
问:「如今之学者,一日是几遍存省。当时门人乃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不应如是疏略。恐仁是浑然天理,无纤毫私欲处。今日之学者虽曰存省,亦未到这境界。他孔门弟子至,便是至境界否?」曰:「今人能存得,亦是这意思。但触动便不得,被人叫一声便走了。他当那至时,应事接物都不差。又不知至时久近如何,那里煞有曲折。日至者却至得频数,恐不甚久。月至者或旬日,或一二日,皆不可知。」又问:「横渠云云,文蔚窃谓『三月不违』者,天理为主,人欲为宾;『日月至焉』者,人欲为主,天理为宾。学者工夫只得勉勉循循,以克人欲存天理为事。其成与不成,至与不至,则非我可必矣。」曰:「是如此。」
问:「伊川言不违是有纤毫私欲,横渠言要知内外宾主之辨。」曰:「前后说是如此。」刘仲升云:「与久而不息者,气象迥别。」大雅云:「久而不息,自是圣人事。」曰:「『三月不违』,是自家已有之物,三月之久,忽被人借去,自家旋即取回了。『日月至焉』,是本无此物,暂时问人借得来,便被人取去了。」
至之问:「横渠言,始学之要,当知『三月不违』止,过此,几非在我者。」曰:「且以屋喻之:『三月不违』者,心常在内,虽间或有出时,然终是在外不稳便,纔出即便入。盖心安于内,所以为主。『日月至焉』者,心常在外,虽间或有入时,然终是在内不安,纔入即便出。盖心安于外,所以为宾。日至者,一日一至此;月至者,一月一至此,自外而至也。不违者,心常存;日月至者,有时而存。此无他,知有至未至,意有诚未诚。知至矣,虽驱使为不善,亦不为。知未至,虽轧勒使不为,此意终迸出来。故贵于见得透,则心意勉勉循循,自不能已矣。『过此几非在我者』,犹言『过此以往,未之或知』。言过此则自家着力不得,待他自长进去。」又曰:「『三月不违』之『违』,犹白中之黑;『日月至焉』之『至』,犹黑中之白。今须且将此一段反复思量,涣然冰释,怡然理顺,使自会沦肌浃髓。夫子谓『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只在这些子。若拗不转,便下达去了。」又曰:「此正如『诚意』章相似。知善之可好而好之极其笃,知不善之可恶而恶之极其深,以至于慊快充足,方始是好处。」
问「三月不违仁」。先生曰:「如何是心?如何是仁?」曰:「心是知觉底,仁是理。」曰:「耳无有不聪,目无有不明,心无有不仁。然耳有时不聪,目有时不明,心有时不仁。」问:「莫是心与理合而为一?」曰:「不是合,心自是仁。然私欲一动,便不仁了。所以『仁,人心也』。学,理会甚么事?只是理会这些子。」又问:「张子之说,莫是『三月不违』者,是仁常在内,常为主;『日月至焉』者,是仁常在外,常为宾?」曰:「此倒说了。心常在内,常为主;心常在外,常为客。如这一间屋,主常在此居,客虽在此,不久着去。」问:「如此则心不违仁者,是心在仁内?」曰:「不可言心在仁内,略略地是恁地意思。」又曰:「便是难说。」问:「『过此几非在我者』,如何?」曰:「不用着力,如决江河,水至而舟自浮。如说学,只说到说处住,以上不用说。至说处,则自能寻将上去。不到说处,是不曾时习。时习,则相将自然说。」又曰:「人只是一个不肯学。须是如吃酒,自家不爱吃,硬将酒来吃,相将自然要吃,不待强他。如吃药:人不爱吃,硬强他吃。」
问:「横渠说内外宾主之辨。若以颜子为内与主,不成其它门人之所学便都只在外。」曰:「他身己是都在道外,恰似客一般。譬之一个屋,圣人便常在屋里坐。颜子也在屋里,只有时误行出门外,然便觉不是他住处,便回来。其它却常在外面,有时入来,不是他活处,少间又自出去了。而今人硬把心制在这里,恰似人在路上做活计,百事都安在外,虽是他自屋舍,时暂入来,见不得他活处,亦自不安,又自走出了。虽然,也须渐渐把捉,终不成任他如何。」又曰:「『日月至焉』者,是有一日得一番至,有一月得一番」
问「日月至焉」一句。曰:「看得来,日却是久底,月却是暂时底。」因说横渠内外宾主之辨,曰:「颜子一似主人,长在家里,三月以后或有出去时节,便会向归。其余是宾,或一日一至,或一月一以日较月,月又却疏。」又曰:「不违者,是在内;至焉者,是在外来。」又问「几非在我者」。曰:「舍三月不违去做工夫,都是在我外,不在我这里了。」谦之。
问横渠内外宾主之说。曰:「主是仁,宾却是己身。不违仁者,己住在此屋子内了。『日月至焉』者,时暂到此又出去,是乃宾也。」后数日,又因一学者举此段为问,而曰:「仁,譬如此屋子。颜子在此里面住,但未免间有出去时。他人则或入来住得一日,或入来住得一月,不能久处此,此即内外宾主之辨。『过此几非在我者』,谓学者但当勉勉循循做工夫而已,舍是则他无所事也。」
或问:「横渠『内外宾主之辨』一段云:『仁在内而我为主,仁在外而我为客。』如何?」曰:「此两句又是后人解横渠之语。盖『三月不违』底是仁为主,私欲为客。诸子『日月至焉』者,是私欲为主,仁只为客。譬如人家主人常在屋中,出外时少,便出去,也不久须归来。『日月至焉』者,则常常在外做客,暂时入屋来,又出去。出去之时多,在屋之时少,或一月一番至,或一日一番至,终是不是主人,故常在外。然那客亦是主人,只是以其多在外,故谓之客。敬则常在屋中住得,不要出外,久之亦是主人。既是主人,自是出去时少也。佛经中贫子宝珠之喻亦当。」
「『三月不违』者,我为主而常在内也;『日月至焉』者,我为客而常在外也。仁犹屋,心犹我。常在屋中则为主,出入不常为主,则客也。『过此几非在我者』,如水涨船行,更无着力处。」
问横渠内外之说。曰:「譬如一家有二人,一人常在家,一人常在外。在家者出外常少;在外者常不在家,间有归家时,只是在外多。」
「三月不违仁」,是在屋底下做得主人多时。「日月至焉」,是有时从外面入来屋子底下。横渠所谓内外宾主之辨者是也。又曰:「学者须是识得屋子是我底,始得。」儒用。
问「内外宾主之辨」。曰:「『不违仁』者,仁在内而为主,然其未熟,亦有时而出于外。『日月至焉』者,仁在外而为宾,虽有时入于内,而不能久也。」
「三月不违」,主有时而出;「日月至焉」,宾有时而入。人固有终身为善而自欺者。不特外面,盖有心中欲为善,而常有一个不肯底意,便是自欺。」
叔器未达「内外宾主之辨」一句。曰:「『日月至焉』底,便是我被那私欲挨出在外面,是我胜那私欲不得。」又问「使心意勉勉循循不能已」。曰:「不能已,是为了又为,为得好后,只管为,如『欲罢不能』相似。」蔡仲默云:「如『生则恶可已也』之类。」曰:「是。」
问「三月不违仁」。曰:「仁即是心。心如镜相似,仁便是个镜之明。镜从来自明,只为有少间隔,便不明。颜子之心已纯明了,所谓『三月不违』,只缘也曾有间隔处。」又问:「张子谓『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过此几非在我者』,是如何?」曰:「学者只要勉勉循循而不能已。才能如此,便后面虽不用大段着力,也自做去。如推个轮车相似,才推得转了,他便滔滔自去。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者,正谓说后不待着力,而自不能已也。」
张子言「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须是见得此心自不能已,方有进处。「过此几非在我」,谓过「三月不违」,非工夫所能及。如「末由也已」,真是着力不得。又云:「勉勉循循之说,须是真个到那田地,实知得那滋味,方自不能已,要住不得,自然要去。『过此,几非在我』,言不由我了。如推车子相似,才着手推动轮子了,自然运转不停。如人吃物,既得滋味,自然爱吃。『日月至焉』者,毕竟也是曾到来,但不久耳。」
或问张子「几非在我者」。曰:「既有循循勉勉底工夫,自然住不得。『几非在我者』,言不待用力也。如易传中说『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之意。为学正如推车子相似,才用力推得动了,便自转将去,更不费力。故论语首章只说个『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便言其效验者,盖学至说处,则自不容已矣。」南升录别出。
问「几非在我」之义。曰:「非在我,言更不着得人力也。人之为学,不能得心意勉勉循循而不已。若能如是了,如车子一般,初间着力推得行了,后来只是滚将去。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得说了,自然不能休得。如种树一般,初间栽培灌溉,及既成树了,自然抽枝长叶,何用人力。」南升。
味道问:「『过此,几非在我者』,疑横渠止谓始学之要,唯当知内外宾主之辨,此外非所当知。」曰:「不然。学者只要拨得这车轮转,到循循勉勉处,便无着力处,自会长进去。如论语首章言学,只到『不亦说乎』处住,下面便不说学了。盖到说时,此心便活。」因言:「韩退之苏明允作文,只是学古人声响,尽一生死力为之,必成而后止。今之学者为学,曾有似他下工夫到豁然贯通处否?」
周贵卿问「几非在我者」。曰:「如推车子样,初推时须要我着力。及推发了后,却是被他车子移将去,也不由在我了。某尝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是做到这里后,自不肯住了,而今人只是不能得到说处。」
问「过此几非在我者」。曰:「过此,即是『过此以往,未之或知』底意思。若工夫到此,盖有用力之所不能及,自有不可已处。虽要用力,亦不能得。」又问「内外宾主之辨」。曰:「『三月不违』为主,『日月至焉』为宾。主则常在其中,宾则往来无常,盖存主之时少,在外之时多。『日月至焉』,为其时暂而不能久。若能致其宾主之辨而用其力,则工夫到处自有不可息者。」
问:「何谓『几非在我者』?」曰:「此即『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之意。盖前头事皆不由我,我不知前面之分寸,也不知前面之浅深。只理会这里工夫,便内外宾主之辨常要分晓,使心意勉勉循循不已。只如此而已,便到颜子『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之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也只恁地。」
「过此几非在我者」,到此则进进不能已,亦无着力处。拱寿。
子升问:「『过此几非在我』,莫是过此到圣人之意否?」曰:「不然。盖谓工夫到此,则非我所能用其力,而自然不能已。如车已推而势自去,如船已发而缆自行。若不能辨内外宾主,不能循循不已,则有时而间断矣。孟子所谓『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此语说得尽了。」
问:「『过此几非在我者』,莫只见许多道理,不见自身己,如何?」曰:「这只是说循循勉勉,便自住不得,便自不由自身己。只是这个关难过,纔过得,自要住不得,如颜子所谓『欲罢不能』。这个工夫入头都只在穷理,只这道理难得便会分明。」又云:「今学者多端:固有说得道理是,却自不着身,只把做言语用了。固有要去切己做工夫,却硬理会不甚进者。」又云:「看得道理透,少间见圣贤言语,句句是为自家身己设。」又云:「内外宾主,只是如今人多是不能守得这心。譬如一间屋,日月至焉者,是一日一番入里面来,或有一月一番入里面来,他心自不着这里,便又出去了。若说在内,譬如自家自在自屋里作主,心心念念只在这里,行也在这里,坐也在这里,睡卧也在这里。『三月不违』,是时复又暂出外去,便觉不是自家屋,便归来。今举世日夜营营于外,直是无人守得这心。若能收这心常在这里,便与一世都背驰了。某尝说,今学者别无他,只是要理会这道理。此心元初自具万物万事之理,须是理会得分明。」
问:「『三月不违仁』,伊川举『得一善则拳拳服膺』。仁乃全体,何故以善称?」曰:「仁是合众善。一善尚不弃,况万善乎!」集义。
问:「『不违仁』,是此心纯然天理,其所得在内。『得一善则服膺而弗失』,恐是所得在外?」曰:「『得一善则服膺弗失』,便是『三月不违仁』处。」又问:「是如何?」曰:「所谓善者,即是收拾此心之理。颜子『三月不违仁』,岂直恁虚空湛然,常闭门合眼静坐,不应事,不接物,然后为不违仁也!颜子有事亦须应,须饮食,须接宾客,但只是无一毫私欲耳。」
问:「伊川谓:『「日月至焉」,与久而不息者,所见规模虽略相似,其意味迥别。』看来日月至与不息者全然别,伊川言『略相似』,何也?」曰:「若论到至处,却是与久而不息底一般。只是日月至者,至得不长久;不息者,纯然无间断。」
问:「伊川曰:『三月言其久,天道小变之』盖言颜子经天道之变,而为仁如此,其终久于仁也。又曰:『「三月不违仁」,盖言其久,然非成德事。』范氏曰:『回之于仁,一时而不变,则其久可知。其余则有时而至焉,不若回愈久而弗失也。夫子之于仁,慎其所以取与人者至矣。「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犹不得见焉。惟独称颜子三月不违,其可谓仁也已。』谢氏曰:『回之为人,语其所知,虽出于学,然邻于生知矣。语其成功,虽未至于从容,亦不可谓勉强矣。「三月不违仁」,仁矣,特未可以语圣也,亦未达一间之称耳。三月,特以其久故也。古人「三月无君则吊」,去国三月则复,诗人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夫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皆久之意。』右第六章,凡九说,今从伊川范氏谢氏之说。伊川第一说以『得一善则服膺弗失』,作『三月不违仁』,未甚切。第二说曰:『三月言其久,过此则圣人也。』吕氏亦曰:『以身之,而未能信性,久则不能不懈。』又曰:『至于三月之久,犹不能无违。』又曰:『至于三月之久,其气不能无衰,虽欲勉而不违仁,不可得也。』杨氏曰:『「三月不违仁」,未能无违也。』侯氏亦曰:『「三月不违仁」,便是不远而复也。过此则通天通地,无有间断。』尹氏亦曰:『三月言其久,若圣人,则浑然无间矣。』此五说皆同,而有未安,惟吕氏为甚。窃谓此章论颜子『三月不违仁』,其立言若曰,能久不违仁而已。其余『日月至焉』者,亦若曰,至于仁而不久而已。若以为颜子『三月不违』,既过三月则违之,何以为颜子?此吕氏之说为未安。杨氏亦此意。伊川侯氏尹氏之说,亦与吕氏杨氏相类,特不显言之耳。故愚以三月特以其久,不必泥『三月』字。颜子视孔子为未至者,圣人则不思不勉,颜子则思勉也。诸子视颜子为未至者,则以久近不同耳。若谓颜子三月则违,恐未安。伊川第三说与横渠同,皆说学者事。但横渠『内外宾主』四字,不知如何说。恐只是以『三月不违』者为有诸己,故曰内,曰主;『日月至焉』者若存若亡,故曰外,曰宾否?游氏说『仁』字甚切,恐于本文不甚密。」先生曰:「能久不违仁,不知能终不违耶,亦有时而违耶?颜子若能终不违仁,则又何思勉之有!易传复之初九爻下有论此处,可更思之。游氏引『仁,人心也』,则仁与心一物矣,而曰『心不违仁』,何也?」
季康子问仲由章
问:「求之艺可得而闻否?」曰:「看他既为季氏聚敛,想见是有艺。」问:「龟山解,以为『知礼乐射御书数,然后谓之艺』。」曰:「不止是礼乐射御书数。」
「求也艺」,于细微上事都理会得。缘其材如此,故用之于聚敛,必有非他人所及者。惜乎,其有才而不善用之也!
问:「集注以从政例为大夫,果何所据?然则子游为武城宰,仲弓为季氏宰之类,皆不可言政欤?」曰:「冉子退于季氏之朝,夫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亦自可见。」
「吕氏曰:『果则有断,达则不滞,艺则善裁,皆可使从政也。』右第七章,凡六说,今从吕说。伊川曰:『人各有所长,能取其长,皆可用也。』尹氏亦用此意。若谓从政,则恐非人人可能。范氏惟说三子之失,恐就本文解,则未须说失处。谢氏论季氏之意,以谓『陋儒所短正在此』,亦恐季氏未必有此意。其问至于再三,乃是有求人才之意。使季氏尚疑其短,则其问不必至反复再三也。杨氏论果、艺、达三德,不如吕氏谨严。」曰:「此段所说得之。但破范说非是。」
正淳问范氏解「季康子问三子可使从政」章,曰:「人固有病,然不害其为可用;其材固可用,然不掩其为有病。」必大曰:「范氏之说,但举三子具臣货殖之病,却不言其材之为可用者。」曰:「范氏议论多如此,说得这一边,便忘却那一边。唐鉴如此处甚多。以此见得世间非特十分好人难得,只好书亦自难得。」
问谢氏「三子于克己独善,虽季氏亦知其有余」之说。曰:「世间固有一种号为好人,然不能从政者。但谢氏言『克己独善』,说得太重。当云『修己自好』,可也。」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章
或问:「闵子不仕季氏,而由、求仕之。」曰:「仕于大夫家为仆。家臣不与大夫齿,那上等人自是不肯做。若论当时侯国皆用世臣,自是无官可做。不仕于大夫,除是终身不出,如曾闵,方得。」
「第八章五说,今取谢氏之说。伊川范杨尹氏四说大率皆同,只略说大纲。」曰:「谢氏固好,然辞气亦有不平和处。」
谢氏说得也粗。某所以写放这里,也是可以警那懦底人。若是常常记得这样在心下,则可以廉顽立懦不至倒了。今倒了底也多。
伯牛有疾章
「侯氏曰:『夫子尝以「德行」称伯牛矣。于其将亡也,宜其重惜之,故再叹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言非可愈之疾,亦不幸短命之意。』尹氏曰:『牖,牖下也。包氏谓有恶疾,不欲人知,恐其不然也。』右第九章,五说,今从尹氏侯氏之说。范氏曰:『冉伯牛尽其道而死,故曰命。』杨氏亦曰:『不知谨疾,则其疾有以致之而至者,伯牛无是也,故曰:「命矣夫」!』此说于义理正当。但就本文看,说『命矣夫』较深。圣人本意只是惜其死,叹之曰命也,若曰无可柰何而安之命尔。方将问人之疾,情意凄怆,何暇问其尽道与否也?况下文以为『斯人有斯疾』,则以为不当有此疾也。岂有上文称其尽道而死,下文复叹其不当疾而疾?文势亦不相联属。谢氏同。尹氏谨严。」先生曰:「此说非是,更思之。」
贤哉回也章
问:「颜子『不改其乐』,莫是乐个贫否?」曰:「颜子私欲克尽,故乐,却不是专乐个贫。须知他不干贫事,元自有个乐,始得。」
伯丰问:「颜子之乐,不是外面别有甚事可乐,只颜子平日所学之事是矣。见得既分明,又无私意于其间,自然而乐,是否?」曰:「颜子见得既尽,行之又顺,便有乐底滋味。」
问:「颜子乐处,恐是工夫做到这地位,则私意脱落,天理洞然,有个乐处否?」曰:「未到他地位,则如何便能知得他乐处!且要得就他实下工夫处做,下梢亦须会到他乐时」
叔器问:「颜子乐处,莫是乐天知命,而不以贫窭累其心否?」曰:「也不干那乐天知命事,这四字也拈不上。」淳录云:「又加却『乐天知命』四字,加此四字又坏了这乐。颜子胸中自有乐地,虽在贫窭之中而不以累其心,不是将那不以贫窭累其心底做乐。」义刚问:「这乐,正如『不如乐之者』之『乐』。」曰:「那说从乐天知命上去底固不是了,这说从『不如乐之』上来底也不知那乐是乐个甚么物事。『乐』字只一般,但要人识得,这须是去做工夫,涵养得久,自然见得。」因言:「通书数句论乐处也好。明道曰:『百官万务,金革百万之众,曲肱饮水,乐亦在其中。』观它有扈游山诗,是甚么次第!」陈安卿云:「它那日也未甚有年。」曰:「也是有个见成底乐。」淳录此下云:「『乐只是恁地乐,更不用解。只去做工夫,到那田地自知道。』读一小集,见李偲祭明道文,谓明道当初欲着乐书而不及。因笑曰:『既是乐,何用书说甚!』」
问:「颜子之乐,只是天地间至富至贵底道理,乐去求之否?」曰:「非也。此以下未可便知,须是穷究万理要极彻。」已而曰:「程子谓:『将这身来放在万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又谓:『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大小大快活!』此便是颜子乐处。这道理在天地间,须是直穷到底,至纤至悉,十分透彻,无有不尽,则于万物为一无所窒碍,胸中泰然,岂有不乐!」
问:「颜子『不改其乐』,是私欲既去,一心之中浑是天理流行,无有止息。此乃至富至贵之理,举天下之物无以尚之,岂不大有可乐!」曰:「周子所谓至富至贵,乃是对贫贱而言。今引此说,恐浅。只是私欲未去,如口之于味,耳之于声,皆是欲。得其欲,即是私欲,反为所累,何足乐!若不得其欲,只管求之,于心亦不乐。惟是私欲既去,天理流行,动静语默日用之间无非天理,胸中廓然,岂不可乐!此与贫窭自不相干,故不以此而害其乐。」直卿云:「与浩然之气如何?」曰:「也是此意。但浩然之气说得较粗。」又问:「『说乐道,便不是』,是如何?」曰:「才说乐道,只是冒罩说,不曾说得亲切。」又云:「伊川所谓『「其」字当玩味』,是如何?」曰:「是元有此乐。」又云:「『见其大,则心泰』,周子何故就见上说?」曰:「见便是识此味。」南升。
问:「『不改其乐』与『乐在其中矣』,二者轻重如何?」曰:「不要去孔颜身上问,只去自家身上讨。」以下论孔颜之乐。
行夫问「不改其乐」。曰:「颜子先自有此乐,到贫处亦不足以改之。」曰:「夫子自言疏食饮水,乐在其中,其乐只一般否?」曰:「虽同此乐,然颜子未免有意,到圣人则自然。」
子善谓:「夫子之乐,虽在饭疏食饮水之中,而忘其乐。颜子不以箪瓢陋巷改其乐,是外其箪瓢陋巷。」曰:「孔颜之乐,大纲相似,难就此分浅深。唯是颜子止说『不改其乐』,圣人却云『乐亦在其中』。『不改』字上,恐与圣人略不相似,亦只争些子。圣人自然是乐,颜子仅能不改。如云得与不失,得是得了,若说不失,亦只是得。但说不失,则仅能不失耳,终不似『得』字是得得隐。此亦有内外宾主之意。」或问:「与『不违仁』如何?」曰:「仅能不违。」
呈「回也不改其乐」与「乐在其中矣」一段问目。先生曰:「说得虽巧,然子细看来,不须如此分亦得。向见张钦夫亦要如此说,某谓不必如此。所谓乐之深浅,乃在不改上面。所谓不改,便是方能免得改,未如圣人从来安然。譬之病人方得无病,比之从来安乐者,便自不同。如此看其深浅,乃好。」
叔器问:「『不改其乐』与『不能改其乐』如何分?」曰:「『不改其乐』者,仅能不改其乐而已。『不能改其乐』者,是自家有此乐,它无柰自家何。以此见得圣贤地位。某尝谓:『明道之言,初见便好,转看转好;伊川之言,初看似未甚好,久看方好。』某作六先生赞,伯恭云:『伊川赞尤好。』盖某是当初见得个意思恁地,所谓『布帛之文,菽粟之味,知德者希,孰识其贵』也。被伯恭看得好。」又云:「伯恭钦夫二人使至今不死,大段光明!」
圣人之乐,且粗言之,人之生,各具此理。但是人不见此理,这里都黑窣窣地。如猫子狗儿相似,饥便求食,困便思睡。一得富贵,便极声色之娱,穷四体之奉;一遇贫贱,则忧戚无聊。所谓乐者,非其所可乐;所谓忧者,非其所可忧也。圣人之心,直是表里精粗,无不昭彻,方其有所思,都是这里流出,所谓德盛仁熟,『从心所欲,不踰矩』,庄子所谓『人貌而天』。盖形骸虽是人,其实是一块天理,又焉得而不乐!又曰:「圣人便是一片赤骨立底天理。颜子早是有个物包裹了,但其皮薄,剥去容易。圣人一为指出这是天理,这是人欲,他便洞然都得了。」
问颜子乐处。曰:「颜子之乐,亦如曾点之乐。但孔子只说颜子是恁地乐,曾点却说许多乐底事来。点之乐,浅近而易见;颜子之乐,深微而难知。点只是见得如此,颜子是工夫到那里了。从本原上看,方得。」赐。
「颜子之乐平淡,曾点之乐已劳攘了。至邵康节云『真乐攻心不柰何』,乐得大段颠蹶。」或曰:「颜子之乐,只是心有这道理便乐否?」曰:「不须如此说,且就实处做工夫。」学蒙。
问「自有其乐」之「自」字。曰:「『自』字对『箪瓢陋巷』言。言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集注。
问:「周子令程子寻颜子所乐何事,而周子程子终不言。不审先生以为所乐何事。」曰:「人之所以不乐者,有私意耳。克己之私,则乐矣。」
问:「程子云:『周茂叔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窃意孔颜之学,固非若世俗之着于物者。但以为孔颜之乐在于乐道,则是孔颜与道终为二物。要之孔颜之乐,只是私意净尽,天理照融,自然无一毫系累耳。」曰:「然。但今人说乐道,说得来浅了。要之说乐道,亦无害。」道夫曰:「观周子之问,其为学者甚切。」曰:「然。」顷之,复曰:「程子云:『人能克己,则心广体胖,仰不愧,俯不怍,其乐可知;有息则馁矣。』」
问:「濂溪教程子寻孔颜乐处,盖自有其乐,然求之亦甚难。」曰:「先贤到乐处,已自成就向上去了,非初学所能求。况今之师,非濂溪之师,所谓友者,非二程之友,所以说此事却似莽广,不如且就圣贤着实用工处求之。如『克己复礼』,致谨于视听言动之间,久久自当纯熟,充达向上去。」
义刚说:「程子曰:『周子每令求颜子乐处,所乐何事。』夫天理之流行,无一毫间断,无一息停止,大而天地之变化,小而品汇之消息,微而一心之运用,广而六合之弥纶,浑融通贯,只是这一个物事。颜子博文约礼,工夫缜密,从此做去,便能寻得个意脉。至于竭尽其才,一旦豁然贯通,见得这个物事分明,只在面前,其乐自有不能已者。」曰:「也不要说得似有一个物事样。道是个公共底道理,不成真个有一个物事在那里,被我见得!只是这个道理,万事万物皆是理,但是安顿不能得恰好。而今颜子便是向前见不得底,今见得;向前做不得底,今做得,所以乐。不是说把这一个物事来恁地快活。」
尧卿问:「『不改其乐』注,『克己复礼』,改作『博文约礼』,如何?」曰:「说博文时,和前一段都包得。『克己复礼』,便只是约礼事。今若是不博文时便要去约,也如何约得住!」
问:「叔器看文字如何?」曰:「两日方思量颜子乐处。」先生疾言曰:「不用思量他!只是『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后,见得那天理分明,日用间义理纯熟后,不被那人欲来苦楚,自恁地快活。你而今只去博文约礼,便自见得。今却去索之于杳冥无朕之际,你去何处讨!将次思量得人成病。而今一部论语说得恁分明,自不用思量,只要着实去用工。如前日所说人心道心,便只是这两事。只去临时思量那个是人心,那个是道心。便颜子也只是使得人心听命于道心后,不被人心胜了道心。你而今便须是常拣择教精,使道心常常在里面,如个主人,人心如客样。常常如此无间断,则便能『允执厥中』。」
鲜于侁言,颜子以道为乐。想侁必未识道是个何物,且如此莽莽对,故伊川答之如此。集义。
问:「昔邹道卿论伊川所见极高处,以为鲜于侁问于伊川曰:『颜子「不改其乐」,不知所乐者何事。』伊川曰:『寻常道颜子所乐者何事?』曰:『不过说颜子所乐者道。』伊川曰:『若有道可乐,便不是颜子。』岂非颜子工夫至到,道体浑然,与之为一;颜子之至乐自默存于心,人见颜子之不改其乐,而颜子不自知也?」曰:「正谓世之谈经者,往往有前所说之病:本卑,而抗之使高;本浅,而凿之使深;本近,而推之使远;本明,而必使之至于晦。且如『伊尹耕于有莘之野,由是以乐尧舜之道』,未尝以乐道为浅也。直谓颜子为乐道,有何不可。」
或问:「程先生不取乐道之说,恐是以道为乐,犹与道为二物否?」曰:「不消如此说。且说不是乐道,是乐个甚底?说他不是,又未可为十分不是。但只是他语拙,说得来头撞。公更添说与道为二物,愈不好了。而今且只存得这意思,须是更子细看,自理会得,方得。」去伪录云:「谓非以道为乐,到底所乐只是道。非道与我为二物,但熟后便乐也。」
问:「伊川谓『使颜子而乐道,不足为颜子』,如何?」曰:「乐道之言不失,只是说得不精切,故如此告之。今便以为无道可乐,走作了。」问:「邹侍郎闻此,谓『吾今始识伊川面』,已入禅去。」曰:「大抵多被如此看。」因举张思叔问「子在川上」,曰:「便是无穷?」伊川曰:「如何一个『无穷』便了得他?」曰:「『无穷』之言固是。但为渠道出不亲切,故以为不可。」
刘黻问:「伊川以为『若以道为乐,不足为颜子』。又却云:『颜子所乐者仁而已。』不知道与仁何辨?」曰:「非是乐仁,唯仁故能乐尔。是他有这仁,日用间无些私意,故能乐也。而今却不要如此论,须求他所以能不改其乐者是如何。缘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四事做得实头工夫透,自然至此。」
问:「程子谓:『使颜子以道为乐,则非颜子。』通书『颜子』章又却似言以道为乐。」曰:「颜子之乐,非是自家有个道,至富至贵,只管把来弄后乐。见得这道理后,自然乐。故曰『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
问:「明道曰:『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伊川曰:『颜子之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故夫子称其贤。』又曰:『天下有至乐,惟反身者得之,而极天下之欲不与存焉。』又曰:『颜子箪瓢非乐也,忘也。』吕氏曰:『礼乐悦心之至,不知贫贱富贵可为吾之忧乐。』右第十章,八说,今从明道伊川吕氏之说。明道第二说,伊川第二、第三、第七说,范氏说,皆是推说,于本文未甚密。伊川第四说答鲜于侁曰:『使颜子以道为乐而乐之,则非颜子矣。』窃意伊川之说,谓颜子与道为一矣。若以道为可乐,则二矣。不知然否?谢氏曰:『回也心不与物交,故无所欲。』不与物交,恐说太深。游氏用伊川说。杨氏之说亦稳,但无甚紧要发明处。尹氏谓『不以众人之所忧改其乐』,不如伊川作『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盖圣人本意,在箪瓢陋巷上见得颜子贤处。『人不堪其忧』,特辅一句。伊川之说,乃其本意。而尹氏乃取其辅句,说颜子贤处未甚紧。」曰:「所论答鲜于侁语,大概得之,而未子细。更就实事上看,『心不与物交』,非谓太深,盖无此理,虽大圣人之心,亦不能不交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