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饶阳居士李霖集
上善若水章第八
上善若水。
苏子由曰:天一生水,盖道运而为善,犹气运而生水也,故曰上善若水。
水蕴三能之近道,七善之利物。上善之人如之上善者,道之所谓善也,非天下皆知善之为善也。善者道之继,水为五行首,离道未远,其性最近道,盖离道则善名立矣。上善若水,物理自然。
水善利万物又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
纂微曰:此三能之近道也。水性滋润,利泽万物,故曰善利,此一能也。方圆任器,壅决随人,故曰不争,此二能也。众人恶卑,水性趍下,此三能也。夫水利物则其仁广大,不争则其德谦光,处恶则其量忍垢,举水性之三能,唯至人之一贯,德行如斯,去道不远,故曰近尔。
居善地,
马巨济曰:善以处下为居,水以就下为地,在善得水之地,故曰:居,善地。
水之所居,善为地利。善人所居,化及乡党。
心善渊,
御注:测之而益深,穷之而益远。马巨济曰:善以安静为心,水以深静为渊,在善则得水之渊,故曰:心,善渊。
曹道冲曰:渊者水之止。虽有风波,莫能动其深静。至人之心,亦犹此也。
王元泽曰:深静而平,内明外晦。用心深静,反流全一。
与善仁,
御注:兼爱无私,施而无择。
苏子由曰:利泽万物,施而不求,其报善仁也。
马巨济曰:善以济物为与,水以利物为仁,在善则得水之仁,故曰:与,善仁。
水之所与,无有不润利万物,以生成者也。上善之人,亦如水之所与,博施於民,惠及羣生,利益有情,不求其报,故曰:与,善仁。
言善信
御注:避碍而通诸海,行险而不失其信。
陆佃曰:履千险而不失其信,遇万折而不失其东,是谓言善信。
政善治,
御注:污者洁之,险者夷之,顺物之理,无容心焉,故无不治。
唐明皇曰:从政善治,亦如水之洗涤秽物,令其清净。
王弼曰:为政之善,无秽无偏,如水之治,至清至平。
刘仲平曰:然水之为物,未尝有言政也,而曰:言,善信。政,善治。何也方此因论善人若水,故以言政及於善仁也。
事善能,
御注:因地而为曲直,随器而为方圆,趣变无常而常可以为平,无能者若是乎。
苏子由曰:遇物赋形而不留於一,善能也。水之所事,趣变无常,唯变所适,方圆随器,而不逆物,故事无不能也。上善之人,亦如水之因人任物,随顺世间而无逆物之心,故曰:事,善能。
动善时。
纂微曰:至人所居,善执谦下,顺物自然,化及乡党,如水在地,善就卑下,滋润羣物,故曰:居,善地,此一善也。至人之心,善保虚静,洞鉴幽微,湛然通彻,如水渊澄,波流九变,不失明时,故曰:心,善渊,此二善也。至人施与,善行仁慈,惠及天下,不怀亲爱,如水膏润,善能升降,无不沾济,故曰:与;善仁,此三善也。至人之言。善守诚信,不与物期,自然符契,如水影物,妍丑无差,流满辄移,行险不失,故曰:言,善信,此四善也。至人从政,善治於民,正容悟物,物自顺从,如水清平,善定高下,涤荡羣物,使无尘秽,故曰:政,善治,此五善也。至人临事,善能任物,随器授职,不失其村,如水柔性,善事方圆,能随形器,无用不成,故曰:事,善能,此六善也。至人动静,善观其时,出处应机,能全其道,如水之动,善随一变,冬凝夏液,不差其节,故曰:动,善时,此七善也。
虑善以动,动惟厥时,亦如水之春泮冬凝矣。
夫惟不争,故无尤。
苏子由曰:有善而不免於人非者,以其争也。水唯不争,故兼七善而无尤。
此章言水之为物,利益羣品,柔弱不争,常处卑下,故兼三能总七善而无尤,非上善之人其孰能似之。
持而盈之章第九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吕吉甫曰:力持而满之,未必富者也。持所以防溢,而盈之则重溢也。如欲勿溢,则如勿盈。
持,执持也。盈,满也。已,止也。执持所以防溢,而又盈之,势必倾危,故不如早上。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温公曰:揣知物情,锐求进入,必将失之。
吕吉甫曰:情度而入之,求必贵者也。揣所以虑失而锐之,则重失也。如欲勿失,则如勿锐。
揣者巧於度情,锐者利於入物。揣度锐利,进取荣名,虽得之,必失之,故不可长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舒王曰:堂者虚而受物者也。金玉满之则是盈矣。故不能守。
马巨济曰:堂奥足以藏金玉而守之者也。其害在满,苟非天殃,必有人祸。
此明盈难久持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持而盈之,则金玉满堂,莫之能守矣。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御注:金玉富贵,非性命之理也。外物之不可恃而有者也。宝金玉者累於物。累於物能勿失乎,故莫之能守。富贵而骄,则害於德。害於德者能免於患乎,故自遗其咎。圣人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夫岂金玉以为宝,富贵之足累乎。故至富国财并焉,至贵国爵并焉,其贵无敌,其富无伦,而道不渝。
河上公曰:富当赈贫,贵当怜贱,而反自骄恣,必被祸患也。
舒王曰:富贵不期骄而骄自至,所以遗咎患也。
此明锐不可揣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揣而锐之,则富贵骄生,以咎自与。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苏子由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四时之运,功成者去,天地尚然,而况於人乎。
利人曰功,闻誉施身曰名。功譬富贵之实也,名譬富贵之华也。功及於人而成就,名施於身而称遂。退身避位,永无祸患,是乃天之常道也。此章戒富不可满,贵不可食。夫持满不如早止,揣锐势又挫衂。金玉满而难守,富贵骄而遗咎,功成而不处,名遂而不尸,知损为益,乃符天道。
载营魄章第十
载营魄,
王元泽曰:魄,阴物形之主也。神之为物,广大通达,而不自了者,神常载於魄,故神反拘於形体,此广者所以狭,通者所以滞也。欲学此道者,当先廓其志气,勿累於形体,使神常载魄而不载於魄,则可以抱一而体神矣。
马巨济曰:人之生诸阳为魂,诸阴为魄,藏於肝肺之间,精与神相依以生,而并精出入者魄也,随神往来者魂也。
此篇言载营魄,营即魂是也。
《内观经》曰:动以营身谓之魂。魂主经营动作,为一身之运,为魂则并精出入,主化成变而已。今百骸九窍,具吾形者魄之属也。使非魂以营之,则与行尸何以异乎。魄不可以无魂,犹月不可以无日。魄待魂而成营,月待日而生光,此言魂之用而曰营,言魄之体而曰魄也。载谓以形载也。
旧说皆谓营为魂,唯元泽御解说营为止也。一说载者,形载魂魄也。一说神载魄也。
抱一能无离乎?
舒王曰:一者精也。魂魄既具则精生,精生则神从之。
王元泽曰:一者精之数,而不言精,而言一者守一,则精不摇矣。
马巨济曰:营魄者异事在于抱一而已。道生一,一生水,水生精,精者一之物也。抱一则与精合,脱一则与精离矣。精至而气全,气全而神全,神全所以制魂魄为上士矣。精者,天地万物所由以生成也。
营,止也。魄,阴也。形之主丽於形而有所止,故言营魄载者,以神载魄也。若无神以载之,则滞於幽阴,形散神离,下与万物俱化。神常载魄而不载於魄,则链阳神消阴魄身化为仙也。其事在乎抱一而不离一者精也。抱一则精与神合而不离,则以精集神,以神使形,以形存神,三者混而为一,则道全。欲学此道者,当存精为本。庄子曰:不离於精谓之神人,此教人养精也。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纂微曰:言人欲学专气政柔之术,当如婴儿纯和乎。若能如婴儿之纯和,即是得专气致柔之术也。
精全则神王,神王则能帅气,神专其气而喜怒哀乐不为神之所使,以致柔和也。专者有而擅其权之谓,柔者和而不暴之谓。气致柔和,当如婴兑之心也。欲虑不萌,意专志一,终日号而嗌,不嗄和之至,此教人养气也。
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马巨济曰:此章以全精全气全神为学道之根,故无离以言养精,如婴儿以言养气,无疵以言养神也。
玄览者,心也。涤者,洗心也。除者,刳心也。洗之而无不静,刳之而无不虚,心之虚静,无一疵之可睹。庄子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此教人养神也。
爱民治国,能无为乎?
河上公曰:治身者爱气则身全。治国者爱民则国安。治身者呼吸精气无令耳闻。治国者布德施惠无令下知。
此申抱一之义也。《内丹经》云:圣人以身为国,以心为君,以精气为民,民安国霸。精者身之本,爱啬精气则身治也。爱精之道,抱一为本,乃自然之道,夫何为哉。故曰能无为乎。今链精之士,或以杂术为务,以般运为功,多有作为,故又戒以无为。庄子曰:唯无为几存。诸解皆说外,唯河上公内外两说之。以上文考之,就身说者於经以顺。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
王元泽曰:至人无心於作精神,出入皆应而不唱。
此申专气之义也。恐链气之士有使气之强,故又戒以守雌,雌者致柔也。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御注:聪明圣智,守之以愚。
此申无疵之义也。链神之士,纯素而不杂,通彻而无碍,当不用知见守之以愚,故又戒之以无知也。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御注:圣人存神知化,与道同体,则配神明育万物,无不可者。生之以遂其性,畜之以极其养。无爱利之心焉,故生而不有。无矜伐之行焉,故为而不恃,无刻制之巧焉,故长而不宰。若是者其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故曰是谓玄德。
此章以全精全气全神为学道之根,三者混而为二,乃道之全也。
三十辐章第十一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御注:有无一致,利用出入,是谓至神。有无异相,在有为体,在无为用,阴阳之运,万物之理也。车之用在运,器之用在盛,室之用在虚。妙用出於至无,变化藏於不累,如监无象,因物显照,至人用心,每解乎此。
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锺会曰:举上三事,明有无相资俱不可废。故有之以为利,利在於体。无之以为用,用在於空。故体为外,利资空用以得成。空为内,用籍体利以得就。但利用相藉,咸不可亡也。无赖有为利,有藉无为用,二法相假。
车惠弼曰:修身者,必须以有资空以空导有,有无资导心不偏溺,故成人之利用。
此章明有无一致,利用相资,举三事以明大道。夫轮毂为车,埏埴为器,户牖为室。此有也,人赖以为利。毂中空虚,轮得转行。器中空虚,物得盛受。室中空虚,人得居处。此无也,人赖以为用。有为实利,必以无为用。无乃妙,用必以有为体。有无相待,亦犹形神相须而不可偏废也。形以神为主,神以形为居,形神合同更相生成。世之昧者,链神者蔽於无,养形者溺於有,是二者胥失也。殊不知此章取三物为喻,以明有无之相生。欲学道者,依此修持,则形神俱妙,与道合真矣。
五色章第十二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御注:纵耳目之欲属於声色,虽具耳目之形而不自见自闻,与盲聋也奚异。
五味令人口爽,
王元泽曰:人生而静,因物有迁。耳目本自希夷,而声色在前真从妄丧。口之於味,亦复如此。
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
吕吉甫曰:万物无足以挠之者,心之所以静而圣也。逐乎外则罔念而发狂矣。事奚不然,驰骋田猎尤为甚。
太康畎洛表而五子咸怨。哀公好田猎而诗人所刺。外作禽荒,田猎无度,迷於正性,非狂而何。
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御注:贵难得之货,则至於次性命之情,而饕富贵,何行之能守,故令人行妨。仲虺之称汤曰:不殖货利。孔子谓子贡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货之妨行如此。
夫明月之宝,夜光之璧,适足以贾害。孟子曰: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
锺会曰:真气内实,故曰为腹。嗜欲外除,故曰不为目。五音令人耳聋,故圣人为腹不为目,诸相例也。
为腹者守精神而真气内实。不为目者去六情目不妄视。
故去彼取此。
河上公曰:去彼目之妄视,取此腹之养神。
目主外视,腹主内容。圣人实其腹,不为耳目所役,故去彼外视之目,取此能容之腹。夫圣人清净六根,於此独言不为目者,盖言目则其余可知也。此章言五尘之害性,当忘物以全真,圣人之去取,可见矣。
宠辱章第十三
宠辱若惊。
舒王曰:宠之所以为辱者,以其若惊也。
马巨济曰:宠者辱之本,以系乎得失故也。以见宠於人,则其惊弥甚,是宠之犹辱之也。宠者荣宠也。心荣见宠,即惊其神,此宠之所以为辱也。
贵大患若身。
御注:宠者在下,贵者在上,居宠而以为荣,则辱矣。处贵而以为累,则患莫大焉。贵者尊贵也。心有所贵,其患大矣。譬若人身动辄自累。
何谓宠辱?宠为下。
御注:贪夫名慕夫禄,知进而不知退,知得而不知丧,受宠於人,则为下之道。
问何故宠之为辱,受宠於人为下之道,既受宠於人,则与夺之权在人之手。若以得失累其心,岂不惑哉。子文三仕三巳,无喜愠之色者,岂有辱乎。
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温公曰:为士者以道德为上,爵禄为下。上荣也,下辱也。众人乃宠其辱,操之则栗,合之则悲。
得之本有,失之本无,乌能有惊。若以得失之际,有若惊之心,是以辱也。柳下惠为士师三黜而不去,正考父三命循墙而走,则异於此。
何谓贵大患若身?
御注:据利势,擅赏罚,作福威,天· 下畏之如神明,尊之如上帝,可谓贵矣。圣人则不以贵自累,故能长守贵而无息,譬如人身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於大通,则无入而不自得也。世之人以物易性,故累物而不能忘势。以形累心,故丧心而不能忘形。其患大矣。
王元泽曰:贵者在物之上,而有国有家之而不能忘,则为患大矣。譬人有身珍而累之,则寒暑疾痛万绪皆何,岂非大患乎。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
河上公曰:吾所以有大患者,正吾有身。有身则忧其动劳,念其饥寒,触情纵欲,则遇祸患。
身为患者,以吾执有其身,为患大矣。
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蔡子晃曰:无身者,谓不以身为身,乎造化物我俱忘患,何能及非是灭坏其身,唤作无身。
无身者,非谓灭坏其身为无身也。盖虽有身而不执,有其身有之以无有耳。若孔子之母,我子綦之丧我是也。
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御注:天下大器,非道莫运。天下神器,非道莫守。圣人体道,故在宥天下,天下乐推而不厌。其次,则知贵其身而不自贱,以役於物者,若可寄而已。知爱其身而不自贼,以困於物者,若可托而已。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土直以治天下。世俗之君子乃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夫。
王弼曰:无物以易其身,故曰贵也。无物以损其身,故曰爱也。如此乃可以寄托天下也。不以宠辱荣患,损易其身,然後乃可以天下付之也。
贵者不辱其身,爱者不危其身,如此乃可寄托天下也。若子州支父、王子搜之徒是也。二人者,岂荣其宠累其贵乎。此章言辱自宠生,忘宠则无辱。身为息本,忘身则无患。既忘宠贵之累,则绝惊患之忧,然後贵爱其身,可以寄托天下。
道德真经取善集卷之二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