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生江澂疏
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徽宗注曰:古之士则与今之士异矣,善为士则与不善为士者异矣。故微则与道为一,妙则与神同体,玄有以配天,通有以兆圣,而藏用之深,至於不可测。《书》曰:道心惟.微。则微者,道也。《易》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则妙者,神也。《易》曰:天玄而地黄。则玄者,天之色。《传》曰:事无不通之谓圣。则通者,圣之事。水之深者可测也,穴之深者可究也。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其藏深矣,不可测究。列御寇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老子谓孔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其谓是欤?
疏义曰:有上古,有中古,古之士则上古之士也。有上士,有下士,善为士则上士之类也。则古之士与今之士异矣,善为士与不善为士异矣。善为士者,其才上达,志於道而与乎神,明於天而通於圣,渊乎其不可测,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盖视之不见名曰微,道无形也,不可以目视,惟知微,故与道为一。《书》所谓道心惟微是也。常无欲以观其妙,神无是也,不可以有求,惟入妙,故与神同体。《易》所谓神妙万物而为言是也。玄之为色,有赤有炁,以能阴能阳故也,而、天之色在是焉。《易》所谓天玄而地黄者,以此。能玄能黄,则与天为徒矣。通之为义,往来不穷,以无物能碍故也,而圣之事在是焉。《传》所谓事无本通之谓圣者,以此。同於大通,则入自圣门矣。古之善为士者,自微妙以至玄通,奭然四解,沦於不测,非若水之深可测,穴之深可究。杜德机而不示,丰智源而音出,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肿。若火事已而见灰,其藏深矣,不可测究,世何足以识之?昔列御寇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得此故也。盍圃泽多贤,里非无仁也,历年四十,处非不久也,而人无识之者,则以图滑疑之耀,去形谋之光,人无得而识之也。孟子所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谓是。故尔。老子谓孔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则以盛德若不足,犹之良贾可也。此颜子如愚,孔子贤之。
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徽宗注曰:天之高,不可俄而度也;地之厚,不可俄而测也。曰圆以覆,曰方以载者,拟诸其容而已。强为之容,岂能真索其至?
疏义曰:天统元气,非止荡荡苍苍之谓也,故其高不可俄而度。地统元形,非止山林川泽之谓也,故其厚不可俄而测。穹窿乎上人,谓其圆以覆。磅砖乎下人,谓其方以载。特拟诸容而强名之尔。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亦天地已。如下文所云,皆强为之容而已。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
徽宗注曰:豫者,图息於未然。犹者,致疑於已事。古之体道者,以内游为务,不以通物为乐,恐惧修省,不得已而後应,若冬涉川,守而不失已。若畏四邻,《易》所谓以此斋戒者是也。
疏义曰:先事而图谓之豫,则豫者图息於未然。後事而图谓之犹,则犹者致疑於已事。古之体道者,以内游为务,不以外游为至,以忘物为善,不以通物为乐,恐惧修省,不敢肆也。故於事之未至者,感而後应,迫而後动,不得已而後起,先事而图,如冬涉川。於事之已成者,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後事而图,若畏四邻。盖川者难之所在,冬而涉之,人所病也,若冬涉川,岂得已哉?邻者比而恤己,使之相保,人所善也,若畏四邻,岂失己哉?然则有而为其可易耶?《易》言:君子将有为,将有行,必先斋戒以神明其德。盖谓此也。
俨若容,
徽宗注曰:《语》曰:望之俨然。《记》曰:俨若思。庄子曰: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全德之人,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猒,
故其状义而不朋。
疏义曰:入而与物辨,则堕肢体,寓百骸,而其形为可践;出而与物交,则布乎四体,形乎动静,而容止为可观。俨若容,则出而交物,容止可观之时也。《语》所谓望之俨然,《记》所谓俨□ 若思,皆此意也。庄子曰: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盖全德之人貌允空虚,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况见於动容貌之际乎,正其衣冠,尊其瞻视,远之则有望,在彼为无恶,近之则不猒,在此为无斁,则其使人之意也消,固不难矣。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曷尝脇肩谄笑,以自招其辱哉?
涣若冰将释,
徽宗注曰:水凝而为冰,冰释而为水,其实一体。蔽於执一者,如水之凝;通於大同者,如冰之释。《易》曰:涣,离也。遗物离人而无所系輆,所以为涣。
疏义曰:水至清而结冰不清,神至明而结形不明。阴凝之而为冰,犹神之化形也。阳释之而为水,犹形之化神也。水之与冰,其实一体。蔽於执一者,知守形而不知尽神,故如水之凝,生於水而遏水。通於大同者,知忘形而能与於神,故如冰之释,泛然而无留碍也。《易》於风行水上为泱,而《说卦》以谓涣离也,则泱之为义,以离物遗人而无系较故也。惟离物遗人,则若冰解冻释矣,孰有系较者乎?与夫其寒凝冰者,固有间矣。《太元》曰无所系较者,圣也。涣若冰将释,所以通有以入圣欤?
敦兮其若朴,
徽宗注曰:敦者,厚之至。性本至厚,如木之朴,未散为器。
疏义曰:《易》所谓敦仁言於仁为至厚,《记》所谓教化言於化为至厚,则敦者厚之至也。惟民生厚则性本厚矣,因物有迁则厚者薄矣。惟善为士者,复性之本,不与物迁,则如木之朴,朴而围之,有象可见,未形为器,其厚可谓至矣。与夫以斤斲之,析其浑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盖有间矣。
旷兮其若谷,
徽宗注曰:旷者,广之极。心原无际,如谷之虚,受而能应。
疏义曰:《诗》所谓旷野,言其地之至广,《传》所谓旷日,言其时之至广,则旷者广之极也。方寸与太虚齐空,则心原无际矣。无所不包,实无所包,则其室常虚矣。惟善为士者,政虚之极,尽心之真,如谷之能受,受而不积,如谷之能应,应而不着,其广可谓至也。与夫六凿相攘,自狭其居,以实妨道,动辄有碍,盖有间矣。
浑兮其若浊。
徽宗注曰:不刿雕以为康,不矫激以为异,浑然而已,故若浊。与修身以明污者异矣。
疏义曰:至人之游世,和光而同尘,毁方而丸合,大廉不嗛,行非刻制,未尝刿雕以为康也。不多辟异,为在从众,未常矫激以为异也。行险而顺,与物宛转,不立圭角,浑然而已。众人昭昭,我独若昏,似浊而非浊也,与修身以明污者异矣。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徽宗注曰:有道之士,即动而静,时骋而要其宿,定而能应,至无而供其求。故静之徐清而物莫能浊,动之徐生而物莫能安。《易》曰:来徐徐。徐者,安行而自适之意。至人之用心,非以静止为善,而有意於静;非以生出为功,而有为于生也。因其固然,付之自尔,而无休迫之情、遑遽之劳,故曰徐清。静之徐清,万物无足以挠其心,故孰能浊?动之徐生,万物无足以系其虑,故孰能安?安有止之意,为物所系,则止矣,岂能应物而不伤。
疏义曰:自豫兮若冬涉川,至浑兮其若浊,应世之述如此,则以体道故也。惟体道,故动静不失其时,而物莫能累,是以守静为筒。效物以动,则即动而静,时骋而要其宿,非流於动也,故动而无所逐,物孰能浊?有所定矣。感而遂通,则定而能应,至无以供其求,非胶於静也,故止而无所碍,物孰能安?夫物之不能浊,以静之徐清故也。物之不能安,以动之徐生故也。静之徐清,非以静止为善,而有意於静也。虽滥而不失其滥,汨之而常自若焉,万物岂足以挠其心?动之徐生,非以生出为功,而有为於生也。不滞於一隅,时出而应之焉,万物岂足以系其虑?盖徐者,安行而自适之意,与《易》言来徐徐同义。一动一静,因其固然,不悖於理,付之自尔,不拂其性,皆安行而自适,又孰有休迫之恐、遑遽之劳哉?安有止之意,作之而不止甚矣,止之而不作亦甚矣。时作时止,不为物所系,孰能伤之?盖为物所系则止矣,恶能应物而不伤?
保此道者不欲盈。
徽宗注曰:有积也,故不足。无藏也,故有余?至人无积,亦虚而已。保此道而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者,亦已小矣,故不欲盈。经曰: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
疏义曰:以囷藏禾,禾尽囷虚,以皿藏水,水尽皿虚。草之盛物,取之如禅;赞之盛物,有时而匮。以有积,故不足也。至无以供万物之求,至虚以应天下之实,以无藏,故有余也。道运而无积,用之或不盈,至人保此道而无积,亦虚而已。苟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是犹擅一壑以自足,亦以小矣。秋水时至,河伯自喜,所以见笑於大方之家。经曰: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岂有满假之累哉?
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徽宗注曰:有敝故有新,有成故有坏。新故相代,如彼四时;成坏相因,如彼万物。自道而降丽于形数者,盖莫不然。惟道无体,虚而不盈,故能敝能新,能成能坏,超然出乎形数之外,而未常敝,未尝坏也。故曰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木始荣而终悴,火初明而末熄,以有新也,故敝随之。曰中则昃,月满则亏,以有成也,故坏继之。有道者异乎此。
疏义曰:有形则有新敝,有数则有成坏。春先夏从,更旺更废,运为四时,新故相代者然也。言唱手执,迭盛迭衰,散为万事,成坏相因者然也。此皆堕於形数之域,故方新而敝,成已俄坏,莫能进之者。惟道无体,不囿於形,故能新能敝而未尝敝,不丽於数,故能成能坏而未尝坏,以虚而不盈故也。今夫木之为物,蕃鲜於春,而摇落於冬,则始荣而终悴也。火之为物,用之弥明,而扑之则灭,则初明而末熄也。出一而旦,入六而冥,曰虽为阳之精,未免乎中则昃也。三五而盈,三五而阙,月虽为阴之精,未免乎满则亏也。凡以域乎形数,故有新而弊,随之有成,而坏继之故尔。有道者虚而不盈,超然出乎形数之外,故能弊能新,能成能坏,而未尝敝,未尝坏也。
致虚极章第十六
徽宗注曰:莫贵乎虚,莫善乎静,虚静者,万物之本也。虚故足以受群实,静故足以应群动。极者,众会而有所至。笃者,力行而有所至。政虚而要其极,守静而至于笃,则万态虽杂而吾心常彻,万变虽殊而吾心常寂。此之谓天乐,非体道者不足以与此。
疏义曰:同乃虚,虚乃大,大则能兼覆而不遗,故列子言莫贵乎虚。虚则静,静则明,明则能照临而无外,故列子言莫贵乎静。无所於忤,是之谓虚,而天下之实莫逃乎虚。一而不变,是之谓静,而天下之动不离乎静。此庄子所以言虚静者,万物之本也。经所谓渊兮似万物之宗,亦若是而已。夫万物以形相碍,以数相摄,囿於形则为形累,摄於数则为数役,必有超形离数者,其惟虚静乎?虚故足以受群实,静故足以应群动,以不碍於形,不摄於数故也。然而探虚静之本,虽得之自然;要虚静之至,必在乎政守。致之至於极,守之至於笃,则静也,虚也,得其居矣。极犹屋之有极,群村必集,是众会而有所至也。笃犹马之尽力,千里可至,是力行而有所至也。致虚期於极,则涤除外慕,一疵不睹,非特未始有物,至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物焉,此致虚而要其极也。守静者期於笃,则湛然常寂,未始其撄,非特离动而静,至於即动而静焉,此守静而至于笃也。致虚极而不以实妨之,守静笃而不以动违之,则万态虽杂,吾心常彻,万变虽殊,吾心常寂。夫芸芸之物,情伪不同,是谓万态。扰扰之绪,迭作不常,是谓万变。万态虽杂,心常彻者,虚足以受之也。彻与心彻为智之彻同。万变虽殊,而心常寂者,静足以应之也。寂与寂然不动之寂同。致虚守静,一至於此,是为天地之平,道德之至,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其为天乐,孰大於是?观庄周之论虚静,既曰一心定而王天下,又曰一心定而万物服,盖能定然後能应,所谓常彻常寂,一心定之谓也。惟夫一心定,然後能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其为乐可胜计耶?
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徽宗注曰:万物之变,在道之末,体道者寓乎万物之上焉。物之生,有所乎萌也,终有所乎归。方其并作而趋于动出之涂,吾观其动者之必静,及出者之必复,而因以见天地之心,则交物而不与物俱化,此之谓观其复。
疏义曰:气变有形,形变有生,在形而下无动而不变也。故万物之变,在道之末。圣人体道,立乎万物之上,总一其成理而治之,所以能寓乎万物之上焉。且万物之生,役於造化,随序相理,桥运相使,出於机而流形,则生有所乎萌,入於机而复命,则终有所乎归。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方其并作也,由乎艮之径路,达乎震之大涂,茁而出,萌而明,职职陈露,趋于动出之涂。圣人达万物之理,虚静之中,徐以泛观,知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虽动而不离於静,虽出而未尝不复。观动者之必静,及出者之必复,而因以见天地之心焉。在《易》之《复》有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盖复者,小而辨於物之时。辨於物,则至静而未始其撄,万物无足以饶之者也。圣人无常心,一本诸天地,虽纷而封,虽樱而宁,交物而不与物俱化,非离交而辨能,即交而辨焉。故於物之并作,以观其复也。虽然老氏於观复则曰并作者,盖有无作止。理虽异,致其於达观则一而已。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
徽宗注曰:芸芸者,动出之象。万物出乎震,相见乎离,则芸芸并作,英华发外。说乎兑,劳乎坎,则去华就实,归其性宅。命者,性之本,而性其根也。精者,神之母,而神其子也。精全则神王,尽性则至於命。
疏义曰:物生若芸,徐动而出,则芸芸者,动出之象也。然物之动出,各因其时。观四时之运行,具八卦之妙用,万物之出,与之出而不辞,万物之入,与之入而不连。故自春租夏,为天出而之人;自秋祖冬,为人入而之天。自其出而之人言之,则出乎震,而震者束方之卦也,於时为春,物皆萌动;相见乎离,而离者南方之卦也,於时为夏,物皆蕃鲜,所谓芸芸并作,英华发外也。自其入而之天言之,则说乎兑,而兑者西方之卦也,於时为秋,物皆至於揫敛;劳乎坎,而坎者北方之卦也,於时为冬,物自归根,所谓去华就实,归其性宅也。芸芸并作,则春气发而百草生也。至於英华发外,则苗而秀矣。去华就实,则正得秋而万宝成也。至於归其性宅,则复於无物矣。《易》曰:各正性命,保合太和。则播大钧而凝形者,性命固已均禀。庄子曰: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则散专精而孕气者,精神固已和会。然天使我有是之谓命,命之在我之谓性。能顺其命,乃能正其性,是命者性之本而性其根也。人之有生,精具而神从之,能保其精,乃能合其神,是精者神之母而神其子也。惟知性达命,然後能自本自根,全之而不伤性;因精集神,然後能得母知子,守之而不失。所谓精全则神王,非因精集神者能之乎?所谓尽性至於命,非知性达命者能之乎?庄子论纯素之道,始言一之精通,终言不亏其神,则精全神王可知也。孟子论尽心之道,始言养性事天,终言修身立命,则尽性至命可知也。能明乎此,其於达万物之理,特观复者之余事。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徽宗注曰:留动而生物,物生成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命亘古今而常存,性更万形而不易,全其形生之人去智与故,归於寂定,则知命之在我,如彼春夏复为秋冬。体性抱神,中以自考,此之谓复命。
疏义曰:域留动之形者,貌象声色至真咸寓,孰不禀自然之成理?庄子以谓物生成理谓之形,经言物形之是已。变保神之性者,秀锺灵备,诱然皆上,孰不具固有之仪则?庄子以谓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诗》言有物有则是已。有生斯有性,有性斯有形,未形之初,虽有分也,且然而已,未始有间,所谓且然无问谓之命也。有生曰性,性禀於命,命变而不穷,非终始之可期,非时数之所拘,亘古今而常存也。性与生俱,生不为贵贱加损,不为死生存亡,更万形而不易也。惟全其形生之人,存其形而不弊,抱其生焉而不伤,去知与故,循天之理,归於寂定,物不能迁矣。去智与故,若所谓不识不知、不恃智巧是也。归於寂定,若所谓寂然不动、大定持之是也。惟能如此,故知命之在我而不与物化,如彼春夏,复为秋冬,动者静,作者息,而知所止矣。盖春言天造始物,秋言人为之成,夏言人事之戒,冬言天道之复。自春祖夏,为天出而之人;自秋祖冬,为人入而之天。春夏先,秋冬後,敛其散而一之,落其华而实之,则芸然流形者,各复其根而不知矣。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盖亦如此。若然则体性抱神,中以自考,而复命之常,恶往而不暇?庄子曰:无为复朴,体性抱神。盖无为复朴,则纯素是守,故能体性抱神。《易》曰:敦复无悔,中以自考也。盖因性而厚,则外无所待,故能中以自考。夫惟如此,则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其於复命也何有?经於有物混成章言: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终之以逝曰远,远曰反。亦以归於寂定,然後可以复命之常故也。是以先曰归根,後曰复命。
复命曰常,
徽宗注曰:常者,对变之词。复命则万变不能迁,无间无歇,与道为一,以挈天地,以袭气母。
疏义曰:即经纬以观常与变之理,经有一定之体,故为常;而纬则错综往来,故为变。常之与变,犹经之与纬,则常者对变之辞也。然成而不变,物所谓常。变化无穷,道所谓常。物所谓常,以常故弊。道所谓常,以变故常。惟复命则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波之非恶,湛之非美,虽历万变於不可为量数之中,曾无以易其真常信,所谓万变不能迁也。若然则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是谓无间。不以顷久推移,未尝止也,是谓无歇。无间无歇,与道为一,则亘古亘今,独立不改,如稀韦氏得之以挈天地,相为长久,如伏羲氏得之以袭气母,相为无穷。其为常也,无以易此。
知常曰明。
徽宗注曰:知道之常,不为物迁,故六彻相因,足以监天地,足以照万物。
疏义曰:一而不变,静之至也。道之常不与物迁者,以静而已。惟静也,故不与动俱驰。於万物并作也,以观其复;於物之芸芸也,知归其根。观复而归根,则其静也,万物莫足以倾之矣。是以六彻相因,足以监天地,足以照万物。盖彻者,不为物所壅之谓。目不为色所壅,故见晓而为明;耳不为声所壅,故听莹而为聪;鼻之於臭,彻而为颤;口之於味,彻而为甘;以至心不弊於思虑,彻而为知;知不昧於物理,彻而为德,是所谓六彻相因者。自目至於知,六者相因不壅,以虚一而静故也。虚则静,静则明,明则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於天,下蟠於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天地虽大,於此乎可观;万物虽多,於此乎可形。静乎,天地之镒也,万物之照也,非知常者未易臻此。
不知常,妄作,凶。
徽宗注曰:圣人知道之常,故作则契理,每与吉会。不知常者,随物转徙,触涂自患,故妄见美恶,以与道违,妄生是非,以与道异,且不足以固其命,故凶。《易》曰:复则不妄,迷而不知复。兹妄也已。
疏义曰:心与道合,则作无非真;心与道离,则动无非妄。圣人者,道之极也,所以知道之常而不与物迁。故作则契理,无适而非真,每与吉会,无往而不动,动必迪吉,履必考祥,作德心逸曰休,作善而降之百祥也。不知常者,作无非妄,去道愈远,与接为构,随物转徙,曰以心鬬,触涂生患,故妄见美恶。牵於好恶之私,而不知齐美恶於一理,故与道违,妄生是非。惑於毁誉之伪,而不知化是非於两忘,故与道异。盖道不可须臾离,既与道违,又与道异,则驰其形性,寇於阴阳,且不足以固其命,祸莫大焉,故凶。《易》於《序卦言》:复则不妄。盖复小而辨於物,是为无妄。无妄者,天之命,万物之所听也。故其《象》言:天下雷行,物与无妄。无妄则物得其性矣。至於迷而不复,则失性而穷,不能生生,兹妄也已。
知常容,
徽宗注曰:知常则不藏是非美恶,故无所不容。
疏义曰:道之真常,一而已矣。体道之一,以观天下,则纷错万殊,同为至妙,孰有是非美恶之辨哉?盖排非提是,则生於有执;好美恶恶,则索于自徇。至人去有执之累而忘是非,冥自徇之私而齐美恶,兹无他,知常而已。知常则虚己游世,达乎无疵,是非美恶不藏於心,然後能广乎无不容矣。圣人之治虚其心者,以此。
容乃公,
徽宗注曰:无容心焉,则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何私之有?
疏义曰:因物有见,则私於自徇。冥道无心,则公於大同。圣人家天下而兼覆,子兆民而均育,无容心焉,故不独亲其亲而爱无不至,不独子其子而慈无不广,又何私之有?即天地观之,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凡囿乎两间,未始逃於覆载。容乃公者,盖亦如之,故观天地则见圣人。
公乃王,
徽宗注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天下乐推而不猒。
疏义曰:道者为之公,人之所共由,此《记礼》者载仲尼之言,所以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治之要在知道,而圣道为群心之用。圣人以道出治天下,以心受道,是以亲而慕之,怀而归之,发於心悦诚服,至於悠久不息,天下乐推而不戢矣。《易》所谓百姓与能,此之谓也。
王乃天,天乃道。
徽宗注曰:通天地人而位乎天地之中者,王也。一而大在上而无不覆者,天也。天地人莫不由之者,道也。尽人则同乎天,体天则同乎道。
疏义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域中四大,王处一焉。此通天地人而位乎天地之中者,王也。一者未离於有数,而为数之宗;大者未离有体,而为体之极。轻清在上,兼覆广容,此一而大在上而无不覆者,天也。天得之而职气覆,地得之而职形载,圣得之而职教化,此天地人莫不由之者,道也。王者,人道之极。能尽人道,则与天通,岂非尽人则同乎天欤?庄子曰:王者天道。则王乃天可知也。天者,道之大原。能以天为宗,则与道为一,岂非体天则同乎道欤?经曰:天法道。则天乃道可知也。《诗》之《大雅》於无声无臭而曰仪刑文王,盖文王所为,实与天合,欲自天之道,则亦仪刑文王而已。是尽人则同乎天也。又於不识不知而曰顺帝之则,盖妙道之行,实同乎天,欲探道之妙,则亦顺帝之则而已。是体天则同乎道也。周家之盛,圣作明迷,相守一道,歌於声诗,所以为三代之显,王者每得乎此。
道乃久,没身不殆。
徽宗注曰:道者万世无弊,庶物得之者昌,关百圣而不穷,蔽天地而不息,故没身不殆。殆近凶,几近吉,不殆则无妄作之凶,非知常者无与。
疏义曰:泽及万世,长於上古者,道之久也,故万世无弊。所谓会古以固存者,是以曲成而不遗,运量而不匮,故庶物得之者昌。圣人体道而为道之极,参万岁而一成纯,故关百圣而不穷。亘古今而无弊,故蔽天地而不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孰能危之?可谓没身不殆矣。殆以怠,故近凶,所谓怠胜钦者堤已。几以戒,故近吉,所谓吉之先见是已。不殆则动皆契理,每与吉会,无妄作之凶。自非聪明睿智,足以知道之常者,畴克尔。
太上章第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
徽宗注曰:在宥天下,与一世而得啖怕焉。无欣欣之乐,而亲誉不及。无悴悴之苦,而畏悔不至。莫之为而常自然,故下知有之而已。
疏义曰:天下有常性,一性有常德。在之则存而不亡,所以防其淫;宥之则放而不纵,所以守其迁。不淫其性,不迁其德,则天下将自化,与一世而得澹泊焉。圣人以道往天下,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则人虽有知,无所用之,孰有欣欣之乐,瘁瘁之苦哉?无欣欣之乐,则其心恬惔而亲誉不及;无瘁瘁之苦,则其心夷怿而畏侮不至。无欲而自足,无事而生定,舒通平泰,自得其得,莫之为而常自然,则以相忘於道故也。所谓下知有之者,以此。孟子谓王者之民皡皡如也,惟此时为然。
其次,亲之誉之。
徽宗注曰:泽加于民,法传于世,天下爱之若父母,故亲之。贵名起之如日月,故誉之。此帝王之治,亲誉之迹彰,而大同之道亏矣。庄子曰:舜有羶行,百姓悦之。诗於灵台,所以言文王之民始附也。
疏义曰:所以利物者莫如泽,舜以好生之德洽于民心,至周则发政施仁,所谓泽加于民也。所以致治者莫如法,舜为法於天下,可传於後世,至周则庶事皆备,所谓法传于世也。泽加于民,法传于世,以此抚育,则若保赤子,天下爱之如父母,孰不怀慕而亲.之乎?以此施设,则厥闻四驰,贵名起之如日月,孰不乐推而誉之乎?帝之所兴,王之所成,其德业发越於天下,有不可得而掩者,未有不本诸此,所谓帝王之治,亲誉之迹彰也。若然则大同之道亏,与所谓下知有之,盖有问矣。盖大同则民无知无欲,何亲誉之有?昔舜有羶行,百姓慕之而邓墟来十万之家;文王有灵德,民皆乐之而灵台歌始附之众。帝王之治所以致民之亲誉者,以此。然则圣人岂有心於民之亲誉哉?盛德大业加施乎天下,而亲誉之至,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其次,畏之侮之。
徽宗注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故畏之。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劝;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沮。诸侯有问鼎大小轻重如楚子者,陪臣有窃宝玉大弓如阳虎者,此衰世之俗,故侮之。
疏义曰:圣人以道在天下,而刑政赏罚所以辅道而行也。以刑政明天下之防范,使民有所守,以赏罚示天下之好恶,使民知所禁,一本於道而已。若乃一於政刑而不出於道,适足革其面,未足以革其心,故畏之而已,又至於侮之焉。盖道之以德,则政已行矣。道之以政,则非有德也。齐之以礼,则刑以举矣。齐之以刑,则非有礼也。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所以畏之者,以民有逐心故也。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劝;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沮。又有如楚子之与阳虎,或侮之者焉,以不知以道在天下故也。若夫政以行之,刑以防之,而法度明,不赏而劝,不罚而畏,而劝沮公则有道存焉,此又非有欠而为之次矣。
故信不足焉,有不信。
徽宗注曰: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经索,此至信也。商人作誓而民始疑,周人作会而民始疑,信不足故也。太上,下知有之,则当而不知以为信。洪次,畏之侮之,则知诈颉滑机变之巧生,而有不信者矣。
疏义曰:经曰:其中有信。则信之有诸已得之於自然。庄子所谓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缠索,则以至信得之於自然也。《记》曰:大信不约。则信之孚於人,无待於或使。《记》所谓商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则以信不足,失之於或使也。盖至信则因其固有,未始有疑。信不足则失其至真,故有不信。太上,下知有之,则民性素朴,同乎无知,所以当而不知以为信。其次,畏之侮之,则民俗凋弊,浇淳散朴,所以机巧之变生,而有不信者焉。《易》曰:不言而信,存乎德行。盖至精默契,适当人心,是谓至信。若乃为机变之巧,使俗惑於辨,而无所用耻,又何信之有?以信不足故也。
犹兮其贵言。
徽宗注曰: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则言岂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轻也。故言而世为天下道,行言自为而天下化。
疏义曰: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以道观言,则言者未尝有言,而有真君者湛然而独存矣,故天下之君正也。且言者风波,则言岂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轻也,言岂可易,则所谓犹兮也。言弗敢轻,所谓贵言也。古人所以戒金人之铭,慎白圭之玷,则知言之不可易而弗敢轻,亦以明矣。是以圣人言而民莫不信,故言而世为天下道。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故行言自为而天下化。夫何故?以其鸣而当律,言而当法,故四方罔不是孚也。
功成事遂,百姓皆曰我自然。
徽宗注曰: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使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而余事足以成帝王之功。然谓我自然而已,曰帝力何有於我哉?此之谓太上之治。
疏义曰:帝王无为而天下功,特其绪余土直以每成功尔,是所谓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惟其功成事遂,则措天,下於安平泰,民无所施其智巧,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而已。食以止分,故甘;服以法华,故美;俗以不扰,故安;业以存生,故乐。是皆圣人之余事,足以成帝王之功而然也。故百姓曰用而不知,则谓我自然,曰帝力何有於我哉。昔尧治天下,康衢有莫匪尔极之谣,所谓太上之治,其在兹时乎。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四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