鬳斋林希逸
外篇天运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於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
此数行句句精绝,五个乎字前无古人,後无来者。天行一日一周,天之自运乎。地有四维上下,岂一定而处乎。日往月来却唤作争,其所言如人相追夺也,此三字谁下得。主张维纲但是着力之意。机缄不得已,运转不能自止,言亦不由他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所以为云为雨,但不知云为雨乎,雨为云乎。如此设问,岂不奇特。隆施,隆起也,施,止也。与张弛同言,或作或止,孰为之也。淫乐,淫放也,乐,戏剧也。劝,助也。言何人为放意戏乐之事而助成此云雨也。四方皆有风,此言起北方者,顺天形而言之。天倚於北,则风自北来。或西或东,或上或下。彷徨,往来之貌,言上不言下,文法也。披拂,摇荡也。
敢问何故。巫咸祒曰:来,吾语汝。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发问不言人名,又是自变个笔法。六极,六气也。五常,五行也。六气五行皆自然之理也。九洛,九州也。洛,聚洛也。洛与落同,古字通用。治成德备,言帝王顺此自然之理以治,九州功成而德备,照临天下而人皆戴之。此乃三皇向上人也,故曰此谓上皇。
商太宰荡问仁於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以虎狼为仁,便与盗亦有道意同。此皆排抑儒家之论,但其言虽偏亦自有理。谚云恶虎不食子,岂非虎狼之仁乎。至仁无亲者,言仁主於相亲而不知其所以相亲,乃谓仁之至。孝不足言者,非不孝也,盖至於至仁则孝不待言矣。至也则在孝之上过於孝矣。若太宰所问,乃是不及孝之言也。言汝未能尽七,则於孝为不及,我能尽七则过之矣。
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於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弟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与并焉。是以道不渝。
冥山在北,自北而南行至於郢,则望北山皆不见矣,此是去之已远,非不及也。等闲小小譬喻,以发过孝不及孝之意,亦自奇特。敬孝犹有迹也,爱孝则相忘矣,自此以上曰志亲,曰忘天下,天下志我。但要一节高一节,此书笔法例如此。皆以有迹不若无迹,有心不若无心。遗,弃也,蔑视之意,蔑视尧舜不足以为德。泽及万世不足以为仁,又岂以仁孝自夸美哉。太息而言,嗟欺自夸也。孝弟仁义忠信康贞八者,世人以为美德,其实相劝勉以自苦而已,故曰自勉以役其德,不足多也。役,劳也。不足多,不足尚也。我之至贵何取於国爵,我之至富何取於国财,我之至愿何取於令誉。并音屏,言皆屏去之也。至贵、至富、至愿,无为之道也。国财,终国之财也。不渝,不变也,即所谓常然也。八者有为以自役,而我常无为也。
北门成问於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於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
此段把乐来粧撰一项说话,又是一般奇特。始而惧,继而怠,终而惑,言我闻此乐,如此三变。荡荡,精神散也。默默,口噤也。不自得,不自安也,为此乐所惊骇也。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礼义,达之以太清#1。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後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
汝殆其然哉,言我之乐而汝听之,宜其如此三变也。奏,作也。徽,犹琴徽也。行之建之,动作耸起也。人,人事也。天,天理也。礼义,声有条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谓始作之声,平正如此。自四时迭起以下,又言作用之时,变化惊动,可喜可愕,且作且止,而未见归宿之地也。发生,文也,肃杀,武也。伦经,次序也。四时生杀,万物循序而生长,既盛复衰,犹乐声之有文武伦序也。琴有文武,弦即此文武之类,故曰文武伦经。流光,流畅光华也。调其阴阳清浊之声,如此流畅光华,若蛰虫将奋而雷发声之时。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终,故曰其卒无尾,其始无首。首尾即终始也。死生偾起,所常无穷,言或作或止,既常且变,故其常者无穷也,求其归一之地而未得,故曰一不可待。汝之初闻,所以惧者如此。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王故常。在谷满谷,在阬满阬,涂却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於有穷,流之於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阴阳之和,日月之光,亦只是和畅光华之意。长短刚柔,同为变化,不可指定,故曰变化齐一,不主故常。齐一,同也。故,旧也。不主故常,言愈出愈新也。满阬满谷,言塞乎天地之间也。涂却,塞其聪明也。却与隙同,言七窍也。黜其聪明而守之以神,随万物而为之剂量,言我之作乐不用智巧而循自然也。其声挥动宽绰,自然有高明之名。鬼神守其幽,即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也。日月星辰行其纪,往来自然也。若有止而又若无止,故曰止於有穷,流而无止。欲虑不知,欲望不见,欲逐不及,皆形容其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四虚即太虚也。我当是时,立於太虚之中,隐几而吟,且欲见而不可穷,欲逐而不可及,其形虽充满而自忘其身,若空虚然,乃至於委蛇放弛,而况汝乎。汝惟如此放弛,所以怠也。傥然,无心貌也。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於无方,居於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於圣人,圣也者,达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
无怠,不已也。自然之命,即自然之理也。若混逐丛生者,如万物之丛生而混同相追逐也。林乐,林然而乐,言林林总总无非乐也,而不见其形。布散挥动而不容力以牵曳,幽昏而不可闻。变动而无方所,其所居乃在於窈窈冥冥不可穷极、不可窥测之地。非生非死,非华非实。行流散徙,言不定也。不主常声,即不主故常也。世人至此疑而不晓,乃以问於圣人,稽,考也,问之意也。达於情者,达於实理也。遂於命者,极於自然也。身之五官皆备而天机不动,谓耳目手足虽具而见闻动作皆不自知,此则得其自然之乐,故日天乐。楞严经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即天机不张,五官皆备之意也。无言而心悦,谓其悦乐有不容言者。汝於此虽欲听之而无所接,所以惑也。到此又撰出一颂,此乃文字铀绎之妙处。充满天地,苞裹六极,即是塞乎天地。此颂四句本无别意,谬作一转便成节奏,此是作文之法。
乐也者,始终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息,息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前言惧怠惑,未见其意,到归结处方说愚而可以入道,这一转尤妙。盖官人之求道须经历如此境界,方有进步处。祟,森爽之意。怠而遁,是欲罢不能之时。惑而愚,是意识俱亡,六用不行之时。看此三节,便似禅家作用其问说乐。虽作三段,亦无大分别,但鼓舞其言而已。
孔子西游於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日: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日: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外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迹其下。故伐树於宋,削边於卫,穷於商周,是非其梦邪。围於陈蔡之问,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咪邪。
此段议吾圣人。在孔子时,已有荷筱丈人、楚在接舆、长沮桀溺,皆是此一种人。刍狗,结草为狗以解厌也,祭时所用,已则弃之。筐,筐也。衍,笋也。苏,取草也。昧,尘入其目也,盖谓儒者所学皆古昔陈言,不足用於今世也。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蔪行周於鲁,是犹推舟於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
川陆舟车之喻,言时不同也。无方之传,不执一之道也。自古所传自有随时不执一之道,所以应世而不穷。
俯仰,随人而无所容心,即无方应物之喻也。
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樝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礼义法度者,庆时而变者也。
柤梨橘柚,人皆美之而其味各不同,此喻三王不同礼,五帝不同乐之意。
柤,果属,似梨而酸。
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龄啮挽裂,尽去而後慊。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
以古人之礼乐而强今人行之,是强猨狙而衣以人之服也。不曰人之服而曰周公之服,意在讥侮圣贤,故多如此下字。周公制礼,有冠冕衣裳之制,故曰周公之服。
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膑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矉,蹙额也。以今人而学古人,犹以里女而学西施之矉。矉之所以美者,必有西施而後可道之。所以行,必见古人而後可。而夫子,言汝夫子也。此段凡六譬喻,节节皆好,为文莫难於譬喻。王臞轩迈尝云:平生要自做个譬喻不得,才思量得皆是前人已用了底。庄子一书譬喻处,件件奇特。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数,五年而未得。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於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
度数,礼乐也。阴阳,万物之理也。五年十二年,初无义理,但曰精粗求之,久而未得尔。自道而可献以下四句,发得极妙,即是道不可传。乃如此发出这般言语。
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於中,圣人不隐。
中无主而不止,非自见自悟也,言学道者虽有所闻於外而其中自无主,非所自得,虽欲留之,不住也。外无正者,无所质正也。今禅家所谓印证也。在我既有所自得而质之有道之人,得其印证则可以自行,我无所得则何以印证於人。此两句虽分中外,其实只要自得也。由中出者不受於外,此谓教人者。我之言虽自中出,而汝不能受,吾与回言终日不违,能受者也。汝不能受,则圣人不告汝矣,故曰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於中,此言受教者。我言虽自外而入汝之听,汝未有见而中无所主,虽闻其言亦无得也。即禅家所谓从门而入者,不是家珍。汝既无得,则但以圣人为隐,圣人实不隐也。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便是此意。此四句尽自精微,须子细参究。道之不可传,无他故也,其病在此四句而已。故先曰然而不可者,无他也。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义,以游逍遥之墟,食於苟简之田,立於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
中名不可多取,此讥儒者好名也。蘧庐,草屋也。仁义不可久处,言有迹者不可久也。觏,见也。才有声迹可见则祸患之所由生,故曰觏而多责。假道托宿,不可久处也,过则化之意。苟简,苟且也。言随时而不着相也。不贷者,犹今生言不折本也。易养,易足也。无出,不费力,无费於我也。采真,采取真实之理也。
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此即是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之意。操之而患失,则恐栗;舍之而迷恋,则自悲。三者皆然。无所鉴者,略无所见也。闚,视也。所不休,迷而不知返也。心无明见而不能反视其迷,此天夺其魄之人也。天之戮民,言天罚之以此苦也。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君臣之间曰谏,师友之间曰教,有此人世则有此八者之用。器,用也。用所当用曰正,必无心者方能用之。循大变,顺造化也。无所湮,无所汩也。我能循造化而无所汩,则在我者正而後可以正物。我未能无心而以自然之理为不然,则是其胸中之天已昏塞矣。故曰天门不开。诗曰天之牖民,便是天门之意。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
噆肤眯目,偏说逆心之喻也。昔即夕也,左传曰居则备一昔之卫。憯然,毒之状也,言自苦也。愤吾心,逆吾心也。乱莫大焉,言自乱性也。放风,顺化也,顺化而行故曰放风而动。总,执也。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朴,则皆顺化而行,执德而立,又何待教之乎。王建路鼓于寝门,建鼓言所建之鼓也。招呼天下之人而教之,犹负大鼓而求亡子也。杰然,自高之貌。
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鹄之白、鸟之黑,自然而然,不待浴之黔之,此二喻最佳。黔,染黑也。黑白之朴,言黑白皆有自然之质,无美无恶,不足政辩。以名誉而观示於天下,便有是非之意,有誉则有毁,此心便不广大矣。黑白,是非之喻也。鱼之呴濡,共能几何。若处之江湖,则相忘於水中矣。至道之世,各循自然,无所是非,则上下亦相忘矣。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
规,谏也。合而成体,浑然者也。散而成章,柴然者也。龙在天地之间,可见而不可见,故有散合之喻。乘乎云气,在造化之上也。养乎阴阳,言以天地之道自乐也。嗋,合也。张而不合,无所容言也。
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皇#2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共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不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
以孔子之声见老聃,称夫子之门人而修谒也。倨堂,居於堂上而自倨有傲物之意。应微,言其问答之声甚微也。黄帝之治,顺乎自然,自此以下一节,下一节,前篇亦屡有此意。於此又添出数句,颇奇特。制服以其亲之轻重为降杀,故曰为其亲杀其杀,盖言古无服而今制礼也。古人十四月而生,两岁而後言,十月而生五月而言,谓早也。谁,问也。未至於孩提而早能问人为谁矣。始,早也。谁,谓谁何也。使民心变,变於古也。人有心,人人各有私心也。兵有顺,以用兵为顺事也。为盗之人可杀则杀,不以为罪法禁详矣。当此时也,人皆自分种类,各亲其亲,各子其子也。特共此天下而居,故曰而天下耳。其作始有伦,言其始如此作为之时,人伦之道犹在今。其弊也至於乱伦,而以女为妇,又何可言哉。谓其不容说也。礼记大道为公一段,亦有此意,但庄子说得太甚。
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於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三皇之知亦拂天地造化之理,前此多尊三皇而抑五帝,到此又和三皇骂了。虿,即蜂类也,其尾有毒。鲜,少也。规,求也。小兽之求,不过鲜少,如狐狸之类,言此等智巧,其为毒也亦如此。小虫小兽而已,皆讥侮而卑抑之言。憯,毒也。蹴蹴然,不安之貌也。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洽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边也、岂其所以边哉。今子之所言犹边也,夫边,履之所出,而边岂履哉。
礼记中亦有老子呼圣人以名处,想问礼於老聃而师之。孰知其故者,孰知其典故也。钩,取也。幸不遇者,若有上古圣人,更笑汝也。有履则有迹,得其进而不得其履,亦犹糟粕之喻也。
夫白鸭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呜於上风,雌-应於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工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传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此一段文之极奇者,白鶂之雌雄不交而生子,但眸子相视而已。凡物皆风气所生,风字从虫,便有生物之义,故曰风化。言生子也。鸣於上风,应於下风,谓在上在下也。黄帝顺下风而行,却与此同。此风字与风化字又别。类目为雌雄,言其雌雄在万物之中。自为一类,故能如此风化。螟蠕之於蜾羸,则非类而以咒化,此则以相视而化也。性命时道,皆言自然之理不可违也。鸟鹊孺孺,文尾也。鱼传沫者,相濡以沫为生子也。细要,蜂也。化,化生也。有弟而兄啼,兄弟同母必乳绝而後生,兄不得乳而後有弟,故日兄啼。此句下得尤奇绝,佛经中多有此类,要尽文章之妙,此类皆不可不知。不与化为人者,言知人而未知天,不能与造化为一也。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喻自然之道,盖谓儒者所学皆有为之为而非无为之为,无为之为则与造化同功也。佛经所言胎生.卵生.化生.湿生,其乐必出於此,其意却欲人知此身自无而有,与万物皆同。所以破世俗自私自恋之心,又与此不同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六竟
#1明本此句下有『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後调理四时,太和万物。』 现据明本补。
#2皇:明本作『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