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知北游第一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井之丘,而适遭元为谓焉。知谓元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元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阅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元思元虑始知道,元处元服始安道,元从元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日: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元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 损之以至于元为,元为而元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于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元为谓,元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郭注:任其自行,斯不言之教也。道在自然,非可言政。不失德故称德,称德而不至矣。礼有常则,矫效之所由生。故为道者甘损华伪。华去朴全,虽为而非为也。物失其所,故有为物。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唯大人体合变化,化物元难也。知变化之道者,不以生死为异。更相为始,未知孰死孰生。俱聚俱散,吾何息焉。各以所美为神奇,所恶为臭腐;然彼之所美,我以为恶;我之所美,彼或恶之;故通共神奇,通共臭腐,死生彼我岂殊哉!以不知为真是,知之为不近,明夫自然者非言知所得,是以先举不言之标,后寄明于黄帝,则自然之冥物,药可见也。
吕注:知北进,则反本以求其所同而玄之极,隐则不缴,井则不昧,元为则元事,元谓则元言。有言不答,所以元为谓也。反于白水之南,又趋明以求之狐阕之丘或不盈之地。狂则不知所往,屈则不伸。黄帝之官,意之所在也。夫道不可以知知,元为谓则不知,是真知也。狂屈欲言而忘,非不知也,是以似之。我与汝知之,是以终不近也。道元方,故不可致,致则招之使来。德在我,故不可至,至则自此至彼。德则元为,而仁可为也;仁则所厚,而义可亏也;礼则为而莫之应,攘臂而仍之,是相伪而已,所以为乱之首也。故为道者日损,以至于元为,则仁义礼乐不得不绝灭之。及元为而元不为,则仁义礼乐孰非道耶?今已为物,则已有知,欲归其根而不知,不亦难乎?大人则光辉而物不能蔽,归根于芸芸之际,亦易事耳!生死始终元端元纪,气聚则生,气散则死。知其气之聚散为徒,又何息乎?故万物一也。特其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二者交相化而已。以是知通天下一气,圣人所以贵一。
疑独注:北与水,皆知之所属。隐幽而弈显,喻阴阳之中。元为元谓者,道也。三问而不答,欲其得之于元言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盖不可得而言也。反于帝官而问焉,黄帝以喻中道,故答以元思虑、元处服、元从道,所以为知道、安道、得道也。知则未能忘言,遂日我与若知之,彼元为谓与狂屈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能体元为之道以行有为之事,故以元答为真是,欲答而忘为似之,言者终不近道也。又引老子之言而语以知者不言之意。元为元谓,则真知也。深远之道不可致,日新之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上仁为之而元以为是已。义可亏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是已。礼相伪也,故见于道德仁义之后,是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日损见知则可至道,日损犹有为,损之又损则至于元为,元为则万法皆空,唯变所适也。今已为物,欲复归根反本,不亦难乎?唯大人则易耳!死者生之始,则知生为死之终,《易》曰:精气为物,气之聚也;进魂为变,气之散也。若死生为一,吾又何息?神奇,人之所好;臭腐,人之所恶。本乎一气,运转元穷,圣人贵一,所以明夫自然之道,非言知之所得,当冥乎元言之理而至矣。
碧虚注:知北游于玄水之上,欲藏知于渊默也。然知不终默,有隐伏则有井起,知元所息,故扣杳冥以求安。元为谓以元答为答,其旨深哉!白水,则向明而趋,帝官,灵府也。黄帝,即真君。收视反听,诸有皆空,以知为是,不知为非者,重增过耳。不言之教,即妙有也。且真是与真知皆为道障,尤难除者也。大道元形可致,上德元德可至。仁者兼爱,弊则偏私而有可为。义主裁断,弊则倾夺而事可亏。礼尚威仪,弊则矫饰而浮伪生矣。皆自知之失,以至乎乱,当先损其知,后损不知以至于元知,元损而后元为,元为而元不为也。元为则元我,其唯大人乎?唯忘生故死莫能系,唯忘死故复生之原。知其纪者,识其先。有其聚者,归于散。以死生为一条,恶往而不暇哉!神奇者,性;臭腐者,形。万类皆以性存为美,性坏为恶,性之化为形,形之复乎性,不出一气耳,得一万事毕,孰不贵之哉!夫有元之利用,粗妙之相须也。故先举元为谓之不答,示至理幽微。次以狂屈欲告而忘,明语默冥会。终以黄帝之知,所以假言诠道惑于知则为粗,超于言则为妙也。
庸斋云:篇首一段,分真是、似之、不近三节,主意归于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继以道不可以言致,德不可以迹求。仁、义、礼,皆有迹,则道环矣,而礼为尤甚!堕体黜聪,此为道日损也。损之又损,则忘其故吾之时,至于元为,则循天理之自然,元所不可为矣。求道而有迸,则己犹与物同,欲见本根之地难矣!归根言返于元物之初,唯大人元为则易也。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如花木之发,终元不尽之理,则其生者犹死矣。
伊川云:复入之息,非已出之息,即此意。死生往来,孰知其所以纪纲者气?若知死生只是一理,吾又何息为徒、为一也。万物生死一理,而人自分好恶美恶。如花卉方盛,则为神奇,凋落则为臭腐,不知叶落粪根,生者又自是而始,是臭腐复化为神奇。古今往来,只此一气而已。圣人知此,故不以死生祸福为分别。」一者,元分别也。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元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婚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郭注:至人元为,唯因任也。观其形容,象其物宜,与天地不异。故百化自化,而神明不夺;死者自死,生者自生;圆者自圆,方者自方。未有为其根者,故莫知。自古以固存,岂待为之哉!计六合在元极之中则陋。秋毫虽小,非元亦元以容其质。四时运行,不待为之?昭然若存则亡矣,挈然有形则不神。畜之而不得其本性之根,不知其所以畜也。
吕注:天地元为而元不备,有大美也。四时变通,始终不惑,有明法也。万物虽多,而道元不在,有成理也。美则充乎其中,法则可效理者,元所往而不通皆归乎道而已。圣人原美、达理,知其不为而自然者,观于天地而已矣。今神明至精,与彼百化,则以物观之物已死生方圆矣,何自而知其根哉!虽然,扁然而万物,物莫非彼也,自古以固存,彼未常去也。阴阳四时,各得其序,非彼而谁为哉!若亡而存,不形而神,则不可求之于有元之问也。万物以是相蕴,而不知其然,此之谓本根。
疑独注:大美,阴阳也。明法,生化也。成理,性命也。圣人本天地阴阳之美,达万物性命之理,入而为至人则元为,出而为圣人虽有为而亦出于不作也。观天地之会通,以行其典礼而已。神明者,天地之至精,百化自化,神明则与之不夺。故物之死生方圆,莫知其根。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长上古而不老,是已六合不离此道之内,秋毫亦待此道而成,天下莫不由此以浮沉。道常日新而元故,是以阴阳四时因之以得其序。若亡而存,不形而神,物由之以养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妙万物者是也。推此可以观天道矣。
碧虚注:大美覆载,明法生杀,成理羣分也。言则美乖,议则法弊,说则理乱;唯元为者,默顺四时,大同天地,万化而未始有极,可谓精明矣!夫物皆自然,故莫知其根。独立不改,乾坤非神明莫能容,秋毫非至精莫能成。圣人法天地之行,物受其赐而不知,此之谓本根。
庸斋云:大美,即《易》云:以美利利天下。明法,谓寒暑往来,一定之法。成理,谓小大长短之所以,如何说得!元为不作,皆自然。圣人所以顺自然者,得诸天地而已。神明至精,言妙理。物之死生方圆,皆神明至精为之,孰能究其根极。扁,即翩然,言物化元停,而造化常存,束坡云: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非真见不能道此。浮沉,往来。不故,常新也。僭然,不可见。油然,生意也。若亡而存,死者,生之徒也。不形而神,不恃形而立也。此段南华自立说,亦接前章元为元言之意。首三句即是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圣人体天地而育万物,岂直块然元为,不作如木偶哉!盖为出于元为,作本于不作,若天时之运行,地利之发育,不越乎自然而已。合天地之神明至精,与物百化,荣枯形状昭昭可睹,而莫知其为之者,此所谓根也。扁然而万物,即万物芸芸之义。自古固存,道不渝也。故大弥六合,细入秋毫,与物同波而日新,阴阳俱运而有序。若亡而存,恍惚有物也。不形而神,冥冥见晓也。万物莫不生育于斯,而不知此为本根,所谓本根者,亦岂他求哉,反求诸吾身,得其所以生我者是已。知其根而守之不离,是谓归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学道至此始可进。又玄一步,故曰可以观于天矣。今彼陈碧虚照散人刘得一本合彼,参之上文,于义为优。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六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