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良玉,听见了林黛玉的锦囊三计,头也摇掉了。只想着黛玉的算计太凶,单单的顶门一针,要触怒舅舅。若叫她做了男子,真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没有法儿只得告诉曹雪芹。曹雪芹笑道:“一点不错的,真是令妹的手笔。我也没法儿,只好告诉琏二世兄去。”
曹雪芹便过来告知贾琏。贾琏也先知道了,今听了雪芹的话,骇得吐了舌头缩不进去。雪芹又说道:“林世兄也讲过,他枉做了哥哥,实实拿不住这一个妹子。若是这三件不妥,一万年不能成功的。”
贾琏着了急,细想了一会,没个主意,只得千万地央求曹雪芹道:“老先生是几代的世交,这件事侄儿实在没法了,单只袭人的一张文契没还她,中什么用。况且还有别的。不拘怎样,倒只好求老先生想出个计算来。”
雪芹笑道:“也罢,等我过去想想看。只是姜兄的事情,可曾回过令叔?”
贾琏便将贾政夫妇一口应承的话说了。雪芹也欢喜,便说:“也好,我这番没有说成这个,倒先说成那个,兆儿也好。我且过去,想着了什么就过来。”
这曹雪芹回到林家,先将贾琏的话告知良玉,良玉一喜一愁,也往内里告诉。雪芹又回复了姜景星。景星大喜,叩谢不及。曹雪芹打量宝玉黛玉之事也就可以告诉景星,随即说出来。景星倒一直根究,曹雪芹也只得全数说出来,景星如梦方醒,也将宝玉的醋意儿悟过来。雪芹又将黛玉三计,贾琏转求打算之语说出。姜景星也说为难。这两位通人,大家关切,就商量了半日半夜,倒像议军国大事的,还有什么不妥。曹雪芹便通盘打算定了,便走过来告诉贾琏,两个人悄悄地到小套房内密密地讲,只附了耳朵说话。雪芹道:“我而今三件都有了。”
贾琏益发将耳朵凑上去。“第一件称呼,是不忘本的意思。二老爷正在姊妹情深,依着说,没有不依的。至于分居的话也好说,只说现在要分居,只等明年恩科会试过了再说,这便算做激励宝世兄的意思。老爷非旦依了,还要说好,且骗过了门,就不等到会试,让里头太太们想什么法儿。第二件蒋琪官在忠顺王府里,近来也很烦难,行头儿通修不起了。而且忠顺王是南安郡王的晚亲,我们只求良玉兄求南安郡王,说袭人的身契还在这里,要传这个人,也要蒋琪官使用。忠顺王现在也仰仗着南安郡王拉扯,立刻就要送来。这个只算我们那边陪嫁过来的,也把蒋琪官名字改做蒋涵,老爷怎么查考到。林姑娘那里,都说是老爷应承了。送过来那些女戏子的事情更易,姜兄很感激你们的盛情,也和宝玉世兄好,情愿办这件事做个贺分儿。大凡拚着些银子什么通要办过来。那班尼姑们得了银子自己也肯替人串戏,何况几个徒弟们。这姜兄现在新亲,老爷碍着脸,怎说的不收?就算不收,那边送过来怎么说出养不活退回去?这也停妥了。第三件益发容易,只回上老爷说,要在园子里常会会旧日的姊妹,老爷怎么却得她?琏世兄,你要我效个劳,我只有这点子法子儿,也是姜兄帮着商议的,连林兄也没有知道。你打量着妥不妥?”
贾琏笑得什么似的,只是称谢不及,道:“这位林姑娘果然利害,可可地遇见老先生也就周郎遇了孔明了,这样布置实在妙极。侄儿也有个意思,而今倒反先将姜公的亲事结定了,他随后送这个班儿,老爷便却不得情。不然,恐怕老爷道学性儿,说是少年高第,未免高兴些儿。到得过了帖便不碍了。”
曹雪芹也说很是。两个人倒反不提起黛玉的亲事,因过去见了贾政,说起姜殿撰的过帖日期选得近的很。贾政就说:“很好。日子总挤在一块,索性正经事儿办过去也好。这一天林外甥回门同一个日子更妥。两边也简便些。只是小弟却有个意思……”就沉吟起来。曹雪芹只管追问,贾政先走下去打一躬,曹雪芹连忙还了礼,便道:“咱们世交还拘着这个么,老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谈。”
贾政道:“据兄弟的意思,姜殿撰不知怎样,小弟却有一个鄙见,致意姜公,咱们这样相好,承他不弃要做至亲,有什么话不好讲得?兄弟恐怕姜公的光景要请大人先生出来作伐,倒觉得生分些。不如恭恭敬敬就请大驾光辉光辉,做兄弟的更乐。一则诸事费心,全仗执柯之力,二则那一天小女回门,里面也有些事情,至好盘桓,尤为两便。想来姜公也有此意,不知老先生可能俯从?”
曹雪芹道:“不瞒老先生说,姜殿撰也曾这样说起,晚生也不便推辞,倒是晚生恐怕府上要请位大人先生出来,晚生就自惭形秽。不敢瞒老先生,不要说请列位老先生,就请林公,晚生也陪不上。晚生果真奉命,到这一日反倒不愿意穿公服儿。晚生从前的五斗折腰,只见了别驾、刺史,也要打个千儿,便是谦虚的上台拉着,也不免略略地交着手,献一个小式样儿,怎么好同翰林先生分庭抗礼呢。只许晚生布衣落拓,还有一样的同着行礼方可效个劳儿。”
贾政笑一笑道:“先生,老先生太言重了。兄弟相交了多少年,也能仰体仰体。兄弟原打算叫薛家二外甥跟着老先生学学,尊意如何?”
雪芹道:“这位薛二哥原是不凡的,同晚生原也素好,这么着还有什么说的,这会子过去,就告诉姜殿撰叫他去登堂拜求。”
贾政道:“很好,兄弟也要自己去,真个的是人熟礼不熟的。”雪芹就去了。不说林良玉夫妇双回,合家喜庆,及姜景星、贾喜凤结亲之事。且说曹雪芹见姜景星过帖了,就同贾琏将商议过之说告诉贾政。贾政只管点头,连声的道好,没有一个字儿驳回。他两个也快活得很。曹雪芹顺便就说道:“令甥处还有几房下人陪过来,内有一房说是府上的旧人。”贾琏也说出袭人来。贾政道:“这又奇了,也还是老太太的旧人,听说她嫁了什么人了,怎么又卖身起来?”
雪芹道:“想来老太太身边的人,府上恩典也宽,外面去小家小户的过不得苦日子,所以借着林府上收用的便,又重新上府来。也还算个犬马恋主,不忘本的意思。”贾政说道:“这也很好。”便就定了过帖迎亲的日子。曹雪芹仍旧回来。这边贾政却进去告诉王夫人。王夫人近日来心上也明白了,又见宝玉活龙活现地绕着身转,又是宝钗将近临月。王夫人往宝玉处走动,见宝玉夫妇也和,心里也顺,听了贾政的话也说个“好不过。”
贾政是一个直性人儿,心口如一,尽着夸黛玉有才有识像她母亲似的。王夫人也不免含着醋意,觉得他将自己的外甥女太偏爱些儿。独有贾琏的把式打不开,一起一起的办些大事,渐渐的支不上来。倒亏了赖大的儿子寄了许多宦囊回来,赖大料定了这府里重新兴旺,情愿将二万金算作客帐,借与贾琏。贾琏从中也有些转手,所以趁手得很,一面就办起事来。那边曹雪芹回去说明,林良玉也和姜景星两人高高兴兴的逐件办去。又是姜景星打量着黛玉的机关利害,怕的三件过去了又闹出别的件来,只叫良玉先过帖,随后告知黛玉。良玉也依了,三件事也办得妥。到了过帖这日,真个的黛玉那边不通一点风儿。直到过了几日,蒋琪官、袭人并芳官一众多齐全了,各处分开,总安顿的妥妥当当,也还不露出来。这便是势与利两个字的手段。且说林黛玉自从惜春过去之后,那边宝玉的话倒反一个人不提。转是喜凤的帖儿定见了,料定他们开不得口,就算开了口,一定地触怒了贾政。故此石沉大海,再也无人敢来烦琐。真个的这一班人皆中了计了。黛玉心里头好不得意,仍旧打起坐来,只苦的照前的运气观心毫不见效,而且一件一件的总有了宝玉起来。自己也说不出口。这一日,喜鸾嫂子慢慢的走进来,带笑的说道:“大姑娘好个模样儿。”
黛玉点点头,喜鸾道:“若满依了,咱们也依着。可不是的。”
黛玉便呆着,喜鸾就低低地凑到耳朵边说道:“改不过口来了,通依定了。”
黛玉慌起来,说道:“你不要哄我。”
喜鸾道:“我敢哄你?通是老爷、太太亲口依定的。还更奇呢,实在地料不出,这袭人、芳官们全个多来了。你要她们进来,这会子我就替你叫进来。”喜鸾就要去,黛玉便慌了,拉住喜鸾道:“好嫂子,你且坐着,我不信二舅舅当真依。”
喜鸾道:“二舅舅不依,这些人为什么来?”
黛玉停了一停又道:“到底这些人怎么样叫的来?”
喜鸾道:“这些事我不知道,只是这些人全个儿齐齐地在这里。他们原也要进来,倒是我拦住了。等我告诉了你,再传他们上来。你而今不信,我只一起叫进来便了。”喜鸾一面说,一面便要叫去。这林黛玉就慌极了,拉住喜鸾道:“好嫂子,真个这么样咱们再商量。”
喜鸾道:“商量是没有了呢,你还不知道,那边不知谁的算计,一面送这些人过来,就今早晨两位王爷过来做媒送帖,已经逼着你哥哥写了回帖去。你哥哥通做一路,直到帖儿过去了,方带了他们进来叫我告诉你。这些离着外面也很远,凭他闹,有心瞒我们,谁也不知道。你哥哥又说是你自己定下的,怎么商量得来?还说两位王爷过来闹得什么似的,这府里的声名又大,满到处传遍了,看的人也多……”
喜鸾要说下去,黛玉已经哭出来。又害着臊不便高哭,只跑到床上去朝里的倒下去,呜呜咽咽不知伤心到什么分儿。喜鸾不便劝也不便走,只得叫了紫鹃、晴雯告诉她。这两个也喜极了,齐声叫好,都说道:“原来也有这一个日子。”
那黛玉一面哭泣,一面恨毒追悔自己,原不该闹什么小聪明儿。而今是真个被宝玉拖下苦海去了。“宝玉,宝玉,你害得我好苦!我哪世里害了你,今生今世送在你手里。你的时运儿又这么强,千方百计,天也顺了你,叫我跳不出你这个圈儿。我也糊涂到一万分,怎么样一个女孩儿嫁了人还拿得定,我从前讲这话也就臊了,见不得人。罢了,罢了!我只再世为人,再顾着自己的身心性命便了!”
那晴雯便要立时立刻去见袭人,倒是紫鹃拦住了,就说道:“晴雯妹妹,你也不要太狂了。论袭人来,咱们原是一块儿的人,就算走错了路儿,怕的她心里不难过?你这个嘴头子是好的尖刀似的,出口伤人。趁着你的性还留什么旧姊妹情分儿。你在先也要压着她,况且而今的你,现在的她,还有芳官们一班儿在那里,好个串戏的人儿,你不揭破她,她们还要提着个牌名打趣她,你倒去先做一折戏文给她看。你也是夭折过的人儿,只苦了五儿妹妹,才有个今日的晴雯,你再修修后世吧。”
晴雯听她一席话,倒笑起来道:“大奶奶,看这个紫鹃姊姊,好个仁慈有德的人儿。晴雯要看看她们也念着旧日情分,当真一见面就揭人家短处。况且芳官也和我好的,怎么不要看她。”
喜鸾道:“她的话呢,也是的,你也没存这个心。只是大姑娘还没有传她上来,又是姑娘这会子心里烦,你们要见旧姊妹,也缓宽些儿。”
喜鸾说罢,约莫黛玉到其间,再也闹不出别的巧儿,只叫两个丫头进去相陪着。又见紫鹃和袭人好,怕的惦记着她,又说:“你们也放心,我也很知道袭人的分儿、才调儿,也不拿她当众人使唤。只专派她西院里照料那些衣装绒线儿,便是芳官、藕官也怕的戏路儿生了,在西院里近着小灵岩、小栖霞一带,跟了教师近了清客在那边素串,等他们熟溜了,吉期时候好到那边伺候去。你们给她什么吃的东西,只管叫蔡良家的传过去罢了,左右是一家人儿。见面的日子长,有什么不能看见她。你们两个人只不要离着大姑娘。姑娘的性情儿、事情儿只有你们拿得准,你们一时走开了又找准。”紫鹃、晴雯便说:“谢了奶奶,晓得了。”
喜鸾就去告诉良玉,良玉也笑,只服着曹雪芹的好意。喜鸾也时常到黛玉处,有意无意地同着紫鹃、晴雯慢慢地解劝。且说宝玉,过帖之后细问贾琏,知着他与曹雪芹的一番布置,十分感激姜景星,心里头说不尽的快乐。这时候宝钗就近临月,连上房也不大上去。宝钗本守胎教,又是宝玉回家之后漠然相处,彼此并不戏言。宝玉此番快乐了,转觉得自己有多少不是,倒要去亲近她,总被宝钗远着了。宝玉便东去西逛,一会子到栊翠庵、稻香村;一会子到怡红院,要便往潇湘馆的门缝里瞧着听着,只像个走马灯儿。贾琏遇着便笑道:“二哥哥,你看风水可曾看完?”
焙茗也笑道:“二爷送朝报忙极了。”宝玉只笑着不理。到了这一天吉期,恰是个壬辰年戊申月戊子日,先一夜子时立秋,这半夜秋天气还不很凉,只比得林良玉的好日子觉得凉爽些,也穿得住实地纱了。这林、贾宅接连的铺设了好几天,好不热闹。不说林良玉的祭先宴客,且说荣国府的内外规模。这府门口的灯楼彩球已经出色。自赖大、林之孝以下华冠丽服的十余人,一排儿分两边坐着。正门、两角门六扇齐开。一直望进去花园似的,一路的街眚摆着也数不清。到了垂花门口便是十来个五彩扎绸的香云盖,涌起一座鳌山,上挂着各色各样的彩灯,两边超手游廊卷起半帘,一总结彩悬灯垂下络索,穿堂上通是明灯宫角,廊檐下间着五色玻璃灯。从大理石屏风过去,越觉精雅。金钩珠箔映着各色顾绣,各处地衣绒毯十分灿烂耀眼。那些陈设古董也尽数配着颜色,间着花盆。那自鸣钟一响便应了一二百座一同的响起来。再夹着鹦鹉、画眉的雕笼鸟语,又到处放一个朱漆画金的圆缸盛了凉冰,堆高几尺倒像个水晶山子。一路直到内室,转到大观园,直如月殿银阶一般。真个依了黛玉,就潇湘馆做了洞房。益发收拾得繁华齐整。
这林良玉送来的珠簟宝笥鹤绫鸳绮,也就不可说了。真个兰麝浓熏芙蓉满绣,说不尽的富贵风流。又是到处有个玩意儿,除正厅演出《满床笏》正本,怡红院内却演的档子班,缀锦楼便是一班清客清曲,也间着巴蕉鼓儿,十锦杂耍。含芳阁便是芳官一众女孩子打个细十番,末后又挪她们到藉香榭去了。紫菱洲也有两三个人变着戏法儿,便是稻香村空地上也叫了两班走索叉缸的妇人儿,打着鼓唱着曲,说是贾环的主意儿,都骂他蠢。那些去处通派定执事这人看守古董照应客人。凡是贾政的本家亲戚尽着逛。
潇湘馆内的吕祖师像已被史湘云移供栊翠庵去了。众宾客来到潇湘馆,见有三个洞房,大家诧异。原来两边商议过,恐怕黛玉性情古怪真个不肯同房,误了好日,就算日后劝转,总不能应这个吉辰,因此上想起紫鹃、晴雯都是偏房数内的,不如趁这一日一总圆全。因此另选了四个上好的丫头与黛玉,叫做香雪、素芳、碧漪、青荷。又选一个菊香与紫鹃,选一个绮霞与晴雯。几日间花锦凑齐,一时会合。紫鹃、晴雯也赧赧地跟了黛玉避起人来。众人都赞宝玉福分,谁还赶得上他。
到了吉时,宝玉便穿了二色金百蝠缕云深紫戳纱袍,二色金霞鹤双丝天青满装纱褂子。头戴国公品级的凉帽,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拜过祖先父母,告过了尊长,就正厅上上了八人大轿,上首出门奠雁去。道上的执事儿排去有二里多路,真个的千骑云腾,看着的人也不知挤倒了多少。那边林黛玉到了这个时辰,怎么样能够变出什么计策,也只得苦苦地哭着依了哥嫂起来妆束,不免痛哭一番。良玉也伤感着抱了出来,扶入轿内,被宝玉迎了出来。一色的油绿哆罗呢两乘八轿,背后元青哆罗呢四轿两乘,便是紫鹃、晴雯。一路上大吹大打,绕远着走个上首进荣国府来。凡龙虎号头管金鼓粗乐,只许到穿堂便住,便细乐也只到垂花门站住。到了正厅上有芳官们十二个女孩子用笙箫弦索云锣小鼓板引导。林黛玉扶出轿来,罩了方巾,也穿了国公夫人蟒服,与宝玉行过礼,随后紫鹃、晴雯也站在下首行了礼,便上了软椅,一字儿八个小厮抬一乘送往潇湘馆来。单只蔡良家的、柳嫂子先跟过来。袭人还留在那边收拾照料。
宝玉到了洞房,交杯合卺,坐床撤帐已毕,宝玉便出来见贾政、王夫人及各亲长,直伺候得席完客散,王夫人方叫送回。宝玉先往宝钗处问安,莺儿说已经睡下了,宝玉也怪臊的,一径就往潇湘馆来。谁知黛玉先用话儿支使开晴雯,早与紫鹃同房歇下了。宝玉就招着了晴雯,拉着手只管笑,倒反说不出什么话来。晴雯也低头羞得了不得。宝玉这一晚就同晴雯歇下了。他两人这一夜的论心叙旧也难于形容。到了次日清晨,宝玉一早起来要看黛玉,倒是紫鹃先迎出来道:“宝二爷,你而今还有什么?诸事通遂意了,可怜见的。”便低声说道:“可怜见林姑娘羞得很,在那里千万央求我,又哭又求叫我告诉你,且不要去看她,罪过得很。她说你若去拉拉扯扯,她就要寻死了。”
宝玉倒吓了一跳,晴雯也赶出来拦住宝玉说道:“二爷,你总慢慢着,且请史大姑娘、四姑娘伴伴她,慢慢总好,你不要性急当真的逼出人命来。”
宝玉跌脚道:“你们把我当做什么人儿,我为什么要拉扯她。我只问问她的身子,说我的心事儿。”
晴雯道:“可怜见的,你便真个这样,她这会子不相信了。”
宝玉道:“这么着倒不好了。”
紫鹃道:“什么不好,不过缓些时儿。你而今倒有一件要紧,姑娘这样光景出去见老爷、太太还早呢,你且上去说她的光景有些病儿,不要上头怪下来。”宝玉就连忙去了。这里紫鹃、晴雯两下里彼此取笑着,只乐得个柳嫂子牙缝放出花来。却说贾政、王夫人因晚上乏了还未起身,见宝玉上来,问明了在晴雯处过夜,打量着黛玉的意思原要说病,大家也谅着她。又怕她害着臊反倒不便来看他,先叫姊妹们来走动,也叫她们不许取笑。
贾政只打点了外面贺喜的应酬。都说黛玉自从进房之后不肯见人,连惜春来也不肯言语,只闷闷地睡着。众人也自谅她。到了晚间,宝玉到宝钗处走了一走,体谅着黛玉就来寻紫鹃,紫鹃也不肯,一则怕黛玉寂寞,二则不肯僭先,三则也害臊。总推着晴雯。晴雯也没法,一连几夜总和宝玉歇。这也不提。谁知王夫人不知黛玉害臊不好意思出来,反疑心黛玉倚了家势,仗着贾政,看不上王夫人,就将黛玉这个新媳妇想出许多不是来。这便如何剖得?要知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