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玄应与刘黑闼屡日在虎牢望洛阳消息,道路阻绝,不能通闻。忽报:“秦王已破了夏兵,擒窦建德,乘胜攻围洛阳。城中困弊,郑主率众纳降。见遣将来取虎牢,兵屯关下,只曾二十余里。”玄应听的大惊曰:“洛阳既陷,吾孤军难以支持。不如即降,免受其困也。”刘黑闼曰:“公子据虎牢,后精粮足,正好商议复国之计,何便说归降?尔且深沟高垒以待之,吾引军先杀他一阵,以报故主之仇矣。”言罢,绰枪上马,杀下关来。哨军报知王君廓。君廓曰:“黑闼一勇之夫,可以智胜。”与大奈议曰:“尔可引兵二万,伏于中路,候黑闼兵过,从中截出,彼众自乱。”大奈依其所行。王君廓部军开壁迎敌。刘黑闼锐气正甚,鼓噪而前。君廓一马当先。两下金鼓齐鸣,军器并举。二人战上数合,王君廓卖阵而走。黑闼不知是计,驱兵掩杀过来。未及二里间,忽报:“后军已被唐军截杀。”黑闼复勒回马,正遇史大奈军马,二人又战数合。君廓前军杀来,两下夹攻,夏兵大乱。黑闼料不能胜,冲开血路,望漳南而走。君廓合兵一处,乘胜攻虎牢。此时,玄应知黑闼战败,即开关纳降。唐军入虎牢,收其钱粮军马,班师回洛阳,见秦王。秦王大喜,重赏王、史二人。玄应亦免死罪。世民见洛阳管辖已平服,止不知洺州消息。正议间,游骑军报:“果是建德余众伏宝等聚集败骑,走至洺州,欲立窦晟为主,征军以拒唐兵。”世民曰:“诚如世勣之料也。”即下令亲督三军讨之。世勣曰:“不须再烦远取。大王修书一封,陈其利害,差人送入洺州。窦晟怯懦之徒,必从众议来降也。”秦王依其议,着令房玄龄作书,选一能言者,递往洺州。秦王屯兵洛阳不动。
却说窦晟正在与众人议事,有左右来报:“秦王差人下书。”晟召入,接了书,拆开观看。书曰:
不观胜败,不见真命之符,不量时势,实为井底之智。今大唐建号关中,威令一行,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威武足以制服天下。王世充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筑板之役,破夏主二十万众,尚有余孽逃窜他群,欲起不轨之谋者,务在身首碎分而后已。方今兵屯洛阳,遣书比指。若能明乎顺逆,倒戈纳款,犹可免于诛刑。不然,前鉴不远。其熟思之!
窦晟看书毕,问左右曰:“世民既将书至,尔众人有何高论?”仆射齐行善曰:“夏主英武,士马精强,一朝为擒,易如反掌。岂非天命有所属耶。今丧败如此,必无所成。不如委心请命于唐,尚可保其终也。”窦晟从其言,遂以府库金宝散给军士,令各解去。于是范愿、王伏宝引三千余人,叛入太行山去了。窦晟乃与裴矩、曹旦帅百官奉建德妻曹氏及传国玉玺,请降于秦王。秦王受其降。交割玉玺。有房玄龄、李世勣入城招安。王世充弟世辨,亦以徐、宋三十八州请降。淮安王神通又徇下山东三十余州。自是世充、建德之地悉平。
静轩先生有诗赞秦王之功曰:旌旗东下耀锋芒,百万貔貅动一劳。谈笑幕帷成妙算,折冲队伍见轩昂。五更战舰惊飞渡,万里坚城入款降。奏凯归来功已就,丹书诏里倍增光。
时秋七月,秦王世民班师。大小三军离了洛阳,各依队伍而行。果然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声。西至长安,世民披黄金甲,齐王元吉、李世勣等二十五将随其后。铁骑万匹,甲士三万人,前后部曲,鼓乐齐鸣。槛车囚着王世充、窦建德,献于太庙中。行饮至之礼,以饷之。次日,唐王诏赦王世充为庶人,徙于西蜀闲住。至亲者随行,其僚属留长安听用。窦建德罪在不赦,斩于长安市。
建德临刑,仰天长叹曰:“建德纵横天下,诸侯谁不知之。今日一至于此,非天乎!”令行刑者请快刀,监斩官即令开刀。死年四十九。是时建德兵屯牛口,先有谣言曰:“豆入牛口,势不得久。”至是果败。后人有诗叹曰:
烽火连营见识微,倥偬戎马悔何迟。罔将豪杰忘家国,徒说兴王苦众夷。塞北方将驱战骑,阵前先自倒征旗。献俘已成东市戮,千古令人别是非。
唐主既斩了建德,将首级号令四门。其外皆赦宥之。自以天下略定,设太平筵宴,重赏三军;大赦百姓,与免一年徭赋;陕虢地方,人民苦于转输劳费,免二年。唐主后虑王、窦余党在京师,恐生内患,欲议悉令远徙恶地。侍御史伏伽上表谏曰:
臣闻“王者无戏言”。书称:“尔无不信,朕不食言。”言之不可不慎也。陛下制诏曰:“常赦不免皆原之。”此非直赦有罪,是亦与天下更新辞也。世充、建德所部赦后,乃欲流徒。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渠魁尚免,胁从何辜。且桀狗吠尧,吠其为主。今与陛下结发,故往为贼臣。彼岂忘陛下哉。壅隔故也。至疏者,安得而罪之。由古以来,何始无君,然止称尧舜者何也?直由善名难得也。昔天下未平,容应机制变,今四方已定,设法当与人共之。法者,陛下自作,慎自守之,使天下百姓信而畏之也。自为无信,欲人之信,若为得哉?赏罚之行,无贵贱亲疏,惟义所在。臣愚以为贼党于赦当免者,虽甚无状,宜一切加原。则天下幸甚!
唐主既览表,从之,遂赦不徙。后来王世充未行,被定州刺史独孤修德矫诏杀之,死年五十二岁。后人有诗叹曰:
僭王未免作降囚,始悔当年不轨谋。神器自言容易得,民心岂是霸能收?锋屯戎马三军取,猥聚豺狼一鼓休。功业已随兵刃灭,洛阳宫殿几经秋。
冬十月,唐王以秦王平定洛阳,功绩大前代,官皆不足以称之,特封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为其高建府第,置官属,预朝廷政事。秦王拜恩受命。后亦以海内漫平,乃于长安西建立弘文馆,极其伟观,左开秘书阁,右设讲政轩。前后楹堂,皆设扁(匾)额,延引文学俊秀之士居其中。时有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玄道、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苏勖、于志宁、苏世长、薛收、李守素、陆德明、孔颖达、盖文达、许敬宗十八人,为弘文馆学士,分为三番,轮流直宿。世民暇日即至馆中,或讲论经书,或商议政事,至于夜分不寝。又命库直阎立本画十八人之像,褚亮作赞,时人荣之,号为“十八学士登瀛州”。
却说刘黑闼虎牢之战,败走漳南,据蒲津为守,集余众欲图恢复。不数日,范愿、王伏宝等引众来会,黑闼大喜曰:“诸君今来相助,当与故主取仇也。”范愿等各诉款曲,因进说曰:“故主既被擒囚,斩于长安之都市,窦晟弱懦无为,奉曹后归降。吾想起来,我主争隋天下二十有余年,建号立国,待我众人亦不薄矣。一旦身毙国亡,族无遗类,顾无一人同患难者耶?”言罢不胜其愤。黑闼曰:“诸君莫忧。使黑闼一日在世,决叛唐而报仇矣。明日郎以吾部下攻入关中,与世民拚一死战。”王伏宝叹曰:“将军此行,犹飞蛾扑烛,必致陨身而后已。何以报仇为哉?”黑闼曰:“公何如出此言?”伏宝曰:“今关中城廓坚完,兵精粮足。秦王虎踞于内,豪杰折冲于外。君以一旅之众,驱入其中,曾有得生之理乎?”黑闼曰:“足下见之甚明。竟有何策可以复仇?”伏宝曰:“近闻唐主欲征楚地。将军正好储积糇粮,养威蓄锐,先取怀州为根本之地,然后遣一介之使,通谋徐圆朗,结好楚梁王。那时,将军率激励之众,东袭洛阳,据其冲要。待唐、梁之交兵。唐胜则吾休兵固守;梁胜则出以挠其后。坐觇时势,见机而动,非惟可以复仇,霸王之业不难致也。”黑闼喜曰:“足下之论是也。”即遣人以书通于徐圆朗,结好越王萧铣。遂按甲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