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酒堂诗话

时间:2022-08-01 21:06

《春酒堂诗话》[清]周容撰 

 



  家严常语容曰:「文公?《诗经》诸韵,似亦有不必拘者。如『六月食郁及薁,七月烹葵及菽』,『菽』?『薁』也。『八月剥枣,十月获稻』,『稻』与『枣』?,转韵矣,何必强『枣』为『走』,强『稻』为『徒苟反』也。『为此春酒,以介眉寿』,『酒』?『寿』,又转矣。又〈鹿鸣〉诗,何必?『鸣』、『苹』、『笙』入七阳乎?一章两韵,经中多有。」

  又曰:「《雅》、《颂》称什,犹军法以十人为什也。此即是唐人律字之祖,律者亦犹军之有律也。」


  尝坐牧斋先生昭庆寺寓,适有客以诗卷谒者,先生一展,辄掩置几侧,不复视。已而此客辞去,先生顾谓容曰:「凡于人诗,不必于诗也,于目知之。顷见目中有〈梅花〉诗,且三十首,故不必复视耳。」随出其〈梅花〉诗读之,皆《兔园册》语,相视大笑。又曰:「使当此君前一读,其轻谩之不能自禁,常更甚于掩置耳。」


  又尝谓容曰:「古人诗无字不体情体物,移易不可,初视殊不觉也,及为妄改者形出始见。如古诗云:『枕郎左边,随郎转侧。』二语为李于鳞取去,改『左』为『右』,岂非点金成铁!」容闻之,不禁失笑。不特见先生读书体贴,亦以见先生接引后学之怀,坦易可亲如此。


  杜牧之咏〈赤壁〉诗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今古传诵。容少时,大人尝指示曰:「此牧之设词也,死案活翻。」及容稍知作诗,复指示曰:「如此诗必不可学,恐入轻薄耳。何苦以先贤闺阁,簸弄笔墨!」又云:「李建勋〈宫词〉:『却羡落花春不管,御沟流得到人间。』此之谓不识廉耻。于鳞选诗甚严,而取此何也?慎之!」


  次寅问予曰:「李青莲毕竟是何处人?」予曰:「予不能必其何处,但能断其必非蜀人。」问何以征之?曰:「使青莲果蜀人,必不咏〈蜀道难〉矣。」


  唐玄宗见青莲「飞燕新妆」诗而能不怒,见襄阳「不才明主弃」句而怒之,此所以为命也夫。


  少陵云:「风吹苍江树,雨洒石壁来。」晦庵曰:「杜诗多误字,如『风吹苍江树』,『树』字无意思,当作『去』字无疑。」故至今刻本皆作「去」字,不知「去」字正无意思也。「树」字始令人想入图画,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也。后阅申凫盟《说杜》,亦以为「树」字,然曰「『风』如何吹得『江』去」,则非也。「来」字亦不黏「石壁」,若云「江」不能「去」,则「壁」亦不能「来」,不反受晦翁大笑哉?又曰:「『来』对『去』亦板俗」,亦谬。「去来」、「多少」、「远近」诸字,但视用之何如耳。


  少陵〈佳人〉诗云:「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又曰:「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数语近于鬼诗。又崔国辅〈怨词〉云:「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着。」则竟似飒然阴风矣。唐人固不特长吉善鬼语也。


  有见予〈村居〉诗者,抚掌曰:「酷似司空图〈修史亭〉诗。」予曰:「〈修史亭〉诗若何?」客曰:「『谁料平生臂鹰手,挑灯自送佛前钱』,岂不似君『平生射虎心何在,独倚柴门看插秧』乎?」予曰:「予诗似与否未可知,然『前钱』二字宜商。」客曰:「然则『至今遗恨水潺潺』,『离宫晚树独苍苍』,俱失商耶?」予曰:「此又当别论耳。」


  少陵哀李光弼诗云「内省未入朝」,正是就彼一生形?心事,两字说尽,可谓刻画。而申凫盟云:「光弼一生失着,以『内省』二字混过」,误矣。


  「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阙」字或作「阔」,或作「阅」,或作「窥」,四字之中,毕竟「阙」字近理,正不必以不称「卧」字为嫌。牧斋先生引〈东都记〉为证,是矣。一日读鲍明远〈升天行〉云「从师入远岳,结友事仙灵。五图发金记,九钥隐丹经。夙餐委松宿,云卧恣天行。冠霞登彩阁,解玉饮椒庭」云云。因想少陵用「云卧」本此,安知「天阙」非「天行」耶?况题是〈龙门奉先寺〉,与明远诗意相近耶!


  家旧有《唐诗鼓吹》一册,俱七言近体,意主绮靡,而魔诗俗调,十居其七,不知定之谁氏。首幅有「元赞善大夫郝天挺注」一行,余笑谓固应是此时之书。然上有高曾图记,不忍废也。戊午客燕,见牧斋先生《有学集》中有〈鼓吹〉一序,证为元遗山选次,以比之王荆公《百家选》。夫荆公《百家选》必可观,惜未见也。若〈鼓吹〉之猥鄙,何以当先生意如是,恐不足以服严氏、高氏之心。先生往矣,安能起九原而面质之?


  冯惟讷《诗纪》曰:「古今诗人以诗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联,或只一篇,夫岂在多哉?」但「空梁燕泥」与「庭草无人」,以炀帝杀之而传;「枫落吴江」,则可谓之一语传耳。若「池塘春草」以梦,故非以此尽康乐也。太白、少陵将从何处拈出耶?


  薛道衡「空梁落燕泥」,竟至杀身。永叔云:「未为绝响,何至君臣相仇!」予曰:「此原非绝响,直是道衡诗谶耳。『庭草无人随意绿』,亦犹是也。」


  丁酉夏,别杨犹龙归,后先生书来,附以诗,结云:「听到江猿第几声?」予为之凄然。然不以为怪。癸卯夏夜不寐,吟讽此句,疑唐人曾有之。乃检唐集,见李司马〈送刘侍郎〉绝句云:「几人同入谢宣城,未及酬恩隔死生。惟有夜猿知客恨,峄阳溪路第三声。」不觉大怪。至秋而闻先生殁矣。死生之隔,竟成诗谶,岂李司马诗先为吾二人作案耶?痛哉!


  有客自鄜州来,云:「州北有杜川,为少陵故居,石壁上镌『长天夜散千山月,远水遥收万里云』之句,为少陵逸句。」予曰:「此必非少陵句也。」客问:「何也?」予曰:「首句浅,次既『远水』矣,又『遥收』,曾少陵有是?」


  唐诗「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又「春城三百九十桥,夹岸朱楼隔柳条」,又「烦君一日殷勤意,示我十年感遇时」。陈郁云:「『十』音当为『谌』也。」陈郁不知何处人,何其似北人耶?北人无入声,以入为平者,岂止一「十」字哉!


  乐府「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二语,分明是道人点化,说得好色人冰冷。香在炉中,岂不可畏,偏托女子口中道出,令人不觉,古乐府之妙如此。


  见有拈施肩吾闺情诗曰「三更风作切梦刀,万转愁成系肠线」,以为警绝。予笑曰:「似此称诗,何异泛海贾胡为业风吹入罗剎鬼国耶?即有指南引归,亦祇泊得岛夷界上。」


  岳忠武诗词极佳,盖缘性情过人故也。然人但传其〈送北伐〉并「潭水」、「松风」之句与〈满江红〉调耳,所遗必多。忆癸卯春,于张子渐家见忠武真迹,用笔有法。书〈过滁山作〉,结云:「好水好山看未足,马蹄催趁月明归。」署名一字。诗旨含蓄无限,惜忘前二句。而子渐为古人已七年矣。呜呼!


  虞山选《列朝》诗,或刻或滥,可议者十之三;作历朝传,随意写生,可诵者十之七。余尝于晋中,将列传稍为删节,手录一过,信非近代人所办。世之挟其弱姿浅调而欲撼之者,固可笑,乃有步其体例而成书者,祇见其俚鄙耳。


  余未曾览《沧溟集》,戊午夏,客顺德,登清风楼,见其作郡时所题四律中,各有「万里」字。其无心耶?抑故为之耶?岂成名而有所无不可耶?名之为害如此。


  邱文庄尝云:「眼前景致口头语,便是诗家绝妙词。」此言是矣,然元、白又何以轻而俗邪?此中两参,乃得三昧耳。


  慈水姚亦方尝问予曰:「唐诗毕竟从何人入手?」予曰:「莫问从何人,且先问从何体。」亦方瞠目曰:「体从五言古,又烦言邪!」予曰:「非也。须从绝句始。」亦方沉吟次,予曰:「唐诗中最得风人遗意者,惟绝句耳。意近而远,词淡而浓,节短而情长。从此悟入,无论李、杜、王、孟,即苏、李、陶、谢皆是矣。」亦方为之快然。


  宁戚〈饭牛歌〉,松快刺耳,已启唐人风调。友人曰:「安知非后世拟作?」余笑曰:「然则当时未必有宁戚其人。」


  欧阳文忠〈新茶〉诗,有云:「年穷腊尽春欲动,蛰雷未起驱龙蛇。夜闻击鼓满山谷,千人助呼声喊呀。万木寒痴睡不醒,唯有此树先萌芽。」要知宋时有催茶之法。今山茶最迟,安得先万木而萌芽乎?又有〈和尝茶〉诗云:「溪山击鼓助雷惊。」


  少陵〈望岳〉诗,考年谱谓是十五岁时作。余读诗意良然,如王氏子弟闻郄 公求婿,未忘「矜」字。〈龙门奉先寺〉,亦未能坦东床腹也。


  李义山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伤风雅极矣,何以人尽诵之?至又云:「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嫦娥应断肠。」差觉蕴藉,似亦悔其初作而为此。


  司马札〈宫怨〉云:「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人说与李建勋「 却羡落花春不管,御沟流得到人间」之句相似。予谓不然。司马诗较蕴藉,不碍大雅。


  俞次寅一日语余曰:「谢客诗篇颇多,何以独得意惠连入梦之句!」余曰;「可知此君苦心在求自然。」


  长信诗不必不怨,然如王諲所云:「飞燕倚身轻,争人巧笑名。生君弃妾意,增妾怨君情。」则几于骂街妇矣,莫以盛唐,随人佞誉。


  襄阳〈归南山〉诗,全章浅率,不待吟讽,不特诵之帝前,见野人唐突,只就诗论诗,殊违雅致,无足录也。后人翻缘勿遇之故,不忍遗弃,亦襄阳不幸中之幸矣。


  〈黄鹤楼〉诗,评赞者无过随太白为虚声耳。独喜谭友夏「宽然有余」四字,不特尽崔诗之境,且可推之以悟诗道。非学问博大,性情深厚,则蓄缩羞赧,如牧竖咶席见诸将矣。


  有举僧诗警句曰:「笠重吴天雪,鞋香楚地花。」牧斋先生笑曰:「次句似赠妓诗。」客为哄堂。余思先生虽是谑言,然「鞋香」二字实可笑,谑也而寓教也。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此严沧浪之言,无不奉为心印。不知是言误后人不浅,请看盛唐诸大家,有一字不本于学者否?有一言不深于理者否?严说流弊,遂至竟陵。


  〈早朝〉四诗,贾舍人自是率尔之作,故起结圆亮而次联强凑。少陵殊亦见窘。世皆谓王、岑二诗,宫商齐响。然唐人最重收韵,岑较王结更觉自然满畅。且岑是句句和早朝,王、杜未免扯及未朝罢朝时矣。


  陈胤倩诗,主风神而次气骨,主婉畅而次宏壮,尝指摘少陵诗,目为枵句,如「乾坤」、「万里」诸语。余笑曰:「君奈何又有『乾坤一布鞋』之句耶?」相与大笑。忆此在己亥春慈仁寺雪松下,今成畴昔矣,录及为之潸然。


  唐武宗怒一宫嫔,命柳学士赋诗释之。诗曰:「不忿前时误主恩,以甘寂寞守长门。今朝却得君王顾,重入椒房拭泪痕。」余少谓公权此诗殊太浅薄,岂急就御前,〈清平〉已不免耶?戏捉笔拟云:「宫花乍尔背春阴,旭日回光艳转深。自是君恩浓似海,不教词赋费黄金。」家君见之笑曰:「寒士酸态。」


  王子安〈滕王阁〉诗,俯仰自在,笔力所到,五十六字中有千万言之势。而其为序,不特囿于习气,且东补西凑,饾饤可丑。从来诗文同道,即谓少陵文不及诗,然斑驳自见古意。乃子安姿禀是□,遂觉诗文判然耶!


  有以九言诗见示者,余曰:「诗至七言极矣,汉〈柏梁〉原已等之谐谈俗语;〈黄庭经〉语语歌行矣,晋人喜书之而未尝为之,岂当时亦鄙其体为道流醮章之类而不足学欤?七言且然,况九言哉!」


  盛唐万楚〈五日观妓〉诗云:「西施漫道浣春纱,碧玉今时斗丽华。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谁到五丝能续命? 却叫今日死君家。」此诗无不视为拱璧,何也?「夺将」、「妒杀」,开后人多少俗调;末结竟似弋阳场上曲矣。唐人俗诗甚多,不胜枚举,独举此者,以诸家所赞羡者也。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此必非武后诗,好事者丑而拟之。武后何许人,乃肯拟〈杨白花〉耶?况较之〈杨白花〉又俚鄙甚。友人曰:「君欲作梁公耶?奚烦为之湔洗!」


  嘉州〈东亭送李司马〉诗,前辈谓「到来函谷愁中月,归去磻溪梦里山」二句,以入中晚。余谓此二句非中晚也。其下「帘前春色应须惜,世上浮名好是闲。西望乡关肠欲断,对君衫袖泪痕斑」四句,竟开宋人门户。


  容少时有咏古律诗二十首,其咏〈相如璧〉起句云:「楚璞能归赵,无城亦可秦。」家君见之笑曰:「议论可喜。然他日能不录此诗,则进矣。」容至辛卯始悟曰,正嫌议论入诗耳。遂尽焚之。


  长吉诗原本《风》、《骚》,留心汉、魏,其视唐人诸调,几欲夷然不屑,使天副之年,进求章法,将与明远、玄晖争席矣。余录其佳者,于〈感讽〉「合浦」、〈题赵生壁〉、〈京城〉绝句全章外,如「不知船上月,谁棹满溪云」。「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江头樝树香,岸上蝴蝶飞」。「沙头敲石火,烧竹照鱼船」。「今夕岁华落,令人惜平生。心事如波涛,中坐时时惊。朔客骑白马,剑弝悬兰缨。俊建如生猱,肯拾蓬中萤」。「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天远星光没」。「夜遥灯焰短,熟睡小屏深」。「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蜂语遶妆镜」。「燕语踏帘钩」。「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逢霜作朴樕,得气为春柳。」「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京国心烂熳,夜梦归家少」。「心事填空云」。「襄王与武帝,各自留青春」。「梦中相聚笑,觉见半?月」。「风吹沙作云,一时度辽水。天白水如练,甲丝双串断。行行莫苦辛,城月犹残半」。「塞长连白空。遥见汉旗红」。「风吹枯蓬起,城中嘶瘦马」。「为有倾人色,翻成足愁苦」。「何物最伤心,马首鸣金环。野色浩无主,秋明空旷间」。「胡角引北风,蓟门白于水。天含青海道,城头月千里」。「帐北天应尽」。「乘船镜中入」。「无人柳自春,草渚鸳鸯暖」。起句云:「星尽四方高」,又「月落大堤上」,又「九月大野白」。结云「来长安,车軿軿,中有梁冀旧宅,石崇故园」等句,初无鬼气,何逊古人?其歌诗长调为古今常所赞诵者,余不道也。善乎《须溪》之言曰:「落笔细读,方知作者用心。杜牧之直取二三歌诗而止,未知长吉者也。谓其理不及《骚》,非也,亦未必知《骚》也。更欲仆《骚》,亦非也。」溪须真知长吉哉!《骚》亦安可得仆耶?至谓其自成一家,则谬矣。长吉乃未成家者也,非自成家者也。


  〈高轩过〉注云:「贺七岁能词章,韩愈、皇甫湜未信,过其家,使赋诗,援笔辄就,目曰〈高轩过〉。」然诗云:「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岂七岁儿语耶!意者二公闻其七岁时已能词章,是追言之,非赋高轩诗也。


  余最恨言诗者拈人单词只句,然于长吉,不得不尔。


  诗不审章而论句,遂趋中晚。然少陵章法,又须求其不可测处,否则如「丞相祠堂」与「诸葛大名」诸篇,为宋人师承,涉于议论,失诗本色。嗟乎!既免中晚之卑,又免宋人之横,吾于近代中,将起谁氏而与言诗乎?


  王介甫〈明妃曲〉有云:「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又云:「汉恩自浅胡自深。」介甫少而名世,长而结主,何所愤激而为此言?使当高宗之日,介甫其为秦太师乎?靖康之祸,酿自熙宁,王、秦两相,实遥应焉,此诗为之谶矣。


  须溪指〈饮中八仙歌〉曰「古无此体」,非也。此歌自从〈柏梁〉脱胎。


  少陵〈对雨〉诗曰:「不愁巴道路,恐失汉旌旗。」「失」字旧本是「湿」。须溪曰:「『失』字好。」友人问:「毕竟宜从何字?」余曰:「『湿』字险,『失』字晦。」友人曰:「少陵晦句固多。」余曰:「少陵无晦句,祇是今人学问浅耳。」


  友人曰:「绝句以一句一意为正格」。余曰:「如而言,则『春游芳草地』,何如『打起黄莺儿』耶?


  班婕妤〈纨扇〉诗,旧注云:「婕妤失宠,故有是篇」。余曰:「此是婕妤辞辇时作,非失宠后作也,故云:『常恐秋节至。』『常恐』二字,有见机意,无固宠意。若既失宠后作,又何云『常恐』乎?」


  郭代公以〈宝剑篇〉发迹,至今若有生气,读之一粗豪之调耳。然对英主,正是沉细不得,英雄事业中人,非可以风雅正则论也。


  有人问曰:「绝句如何炼意?」予曰:「意在句中。」友不悟。予笑曰:「崔惠童诗『今日残花昨日开』,若是『昨日开花今日残』,便削然无意矣。」


  「鹅湖山下稻梁肥,豚栅鸡栖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友人指为绝唱。予曰:「自是绝句佳景。然『肥』字落韵,终非盛唐本色,此又不特绝句然也。」


  阆仙所传寥寥,何以为当时推重?「客舍并州」一绝,结构筋力,固应值得金铸耳。


  张文潜爱诵〈玉华宫〉,遂拟作〈离黄州〉诗向客津津诵之。其诗曰:「扁舟发孤城,挥手谢送者。山回地势卷,天豁江面泻。中流望赤壁,石脚插水下。昏昏烟雾岭,历历渔樵舍。居夷实三载,邻里通假借。别之岂无情,老泪为一洒。篙工起鸣鼓,轻橹健于马。聊为过江宿,寂寂樊山夜。」予不知是诗视〈玉华〉健辣若何,祇就「舍」、「夜」、「借」三韵,竟可假借否?文潜岂今之伧父与?乃欲拗折韵脚也。


  有伧父谓余曰:「南人诗□好,亦生得地方便宜耳。如『姑苏城外寒山寺』,有何心力,竞指为绝唱?若效之云『通州城外金龙庙』,便揶揄之矣。」余为之大笑。然亦可以悟诗中一境。


  友人曰:「诗能穷人,信然乎?」曰:「予固闻诗能穷人,但祇见诗能通人耳。唐取士以诗,岂曰穷人?『江上?青』,尤表表者;□『日暮汉宫』,特传御批除官,千古艳之。若孟郊诸人,□原应尔,安得概以咎诗哉!友人曰:「诗穷人,亦谓人于诗道进一分,辄于世俗人情退几许,故穷也。」余曰:「《诗》三百篇,最于世俗世情留心关切,夫子奈何以之教人?所谓兴观群怨者,通之谓也。世之不诗以穷者多矣,将谁咎哉?」


  舟过梅墟,钱象元留饮。予噉蟹甚畅,戏举笔题诗曰:「华筵能及蟹,酒兴十分开。染醋忘双箸,横螯响一腮。肥知天晦月,寒拟腹鸣雷。但备多姜在,秋深准再来。」时醉矣,次晨惊笑,无异打油。然于噉蟹情状,可云描尽,附此博笑。(lz)


大家都看
金瓶梅
金瓶梅 兰陵笑笑生 | 世情小说 《金瓶梅》,中国明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其成书时间大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 《金瓶梅》书名由书中三个女主人公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名字中各取一字合成。小说题材由《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演化而来,通过对兼有官僚、恶霸、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势力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罪恶生活的描述,再现了当时社会民间生活的面貌,描绘了一个上至朝廷擅权专政的太师,下至地方官僚恶霸乃至市井地痞、流氓、帮闲所构成的鬼蜮世界,揭露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 《金瓶梅》被列为明代“四大奇书”之首,问世后曾被改编为多种戏曲,后来又被多次改编成影视作品。
品花宝鉴
品花宝鉴 陈森 | 才子佳人 《品花宝鉴》,中国近代小说,又名《怡情佚史》,亦题《群花宝鉴》,60回。小说以主人公青年公子梅子玉和男伶杜琴言神交钟情为中心线索,写了像梅、杜这样的情之正者,和商贾市井、纨绔子弟之流的情之淫者两种人,以寓劝惩之意。然而所谓“情之正者”在旧观念来看,是一种病态生活;而以我们现代的观念来看,则是一部相当钟情重情的爱情小说。
红楼春梦
红楼春梦 郭则 | 世情小说 本书为《红楼梦》诸多续书中格调最为低下的一种。语言淫秽,情节以《红楼梦》中人物为主,但时有色情场面出现,对于少年男女间两性关系,远较《红楼梦》更为直露,一经刊出,不仅立遭禁毁,即连大批推崇《红楼梦》的文人学士,亦同声讨伐攻讦,成为一时盛事。
醋葫芦
醋葫芦 醉心西湖心月主人 | 世情小说 《醋葫芦》,明代醉心西湖心月主人著长篇小说,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四卷二十回。 这是一部写人物的小说,它用夸张和幽默的笔法写都氏之妒,成珪的惧内,生动有趣。但是它未把人物简单化,都氏对翠苔凶狠、残醋,对成珪严厉粗暴,但对熊二娘却十分疼爱,也写出都氏善良的一面。
银瓶梅
银瓶梅 不题撰人 | 才子佳人 《银瓶梅》原名《莲子瓶演义传》,描写唐玄宗年间侠士除奸平叛、报仇雪恨的故事。苏州刘芳之妻颜氏美丽贤惠,兵部尚书之子裴彪见色起意,设计诬陷刘芳勾结盗匪,使刘芳死于酷刑之下。颜氏逃出家门,被迫上二龙山避难。刘芳弃尸荒郊,却被友人陈升以莲子瓶救活。裴彪与奸党勾结,图谋不轨。刘芳冤情终于上达玄宗,刘芳、陈升等奉旨征剿奸党,裴家父子以及党羽尽被诛灭。小说写奸臣与盗匪勾结,侠士与忠臣联手,把个人恩仇与社稷安危纽结在一起,其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