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老头见窦尔墩一拳打过来,也不回手,也不躲闪,窦尔墩连打三拳,那老头儿纹丝不动。窦尔墩身后原站立一班弟兄,看了也个个酥呆。窦尔墩这时满面羞惭,带着弟兄们,垂头丧气地回去。那老头儿也收拾围场,回到客店里安息去。
直到半夜时分,那老头儿正在好睡,只见窗外跳进一个人来,擎起钢刀,对着老头的脖子上砍下去。谁知这老头儿依旧鼾声如雷,动也不动,直把那刺客吓呆了。停了一会,老头儿慢慢地醒来,睁眼看时,站在榻前的便是窦尔墩。老头儿说道:“什么地方的小孩子扰人清梦?”窦尔墩这时不由双膝一软,跪下地来,求他收做徒弟。老头儿起初不答应,窦尔墩再三恳求,老头儿才带他去。从此济南地方不见窦尔墩的踪迹。隔了五年,窦尔墩又来了,且娶得一个绝色的妻子。济南地方人都认识这女子便是那老头儿的。原来,那老头儿姓石,原是明将张苍水的部将。那个女子是他的外孙女。张将军败走了以后,他便带着这两个女子,借着卖解的名儿,物色英雄,为明朝报仇。如今遇着这窦尔墩,便把全身武艺传授给他,又把一个外孙女给他做妻子,劝他从此要做一个好人,回去招呼弟兄们,遇有机会,便替明朝报仇。此次康熙南巡,路过济南地方,他想机会到了,预先把妻子藏在深山里,连夜闯进行宫去,打算行刺皇帝。后来看见后院里养着一匹赤骐,窦尔墩原是爱马如命的,他识得是一匹好马,便先偷了马再说。那马见有人来偷,它便长嘶起来,侍卫们听得了,急来看时,这马跑路很快,早已去远了。窦尔墩去把马藏在深山里,回转身来赶到城里,那皇帝已经起程到苏州去了。
御舟过丹阳、常州、无锡,都不曾停泊。十月二十六日到苏州浒墅关,江苏巡抚汤斌带领合境官员接驾。皇帝骑着马走进阊门,那百姓们在大街两旁站着闲看。皇帝吩咐百姓莫跪,见有年老年幼的,便亲自下马来问话。步行到接驾桥,在瑞光寺里略坐一会。巡抚走在前面,领路送进织造局里住下。
这时有一个宋牧仲,也做过江苏抚台,这时告老住在苏州地方,皇帝忽然想起他,便把他唤进行宫闲谈解闷。第二天,又打发内监送活羊四只、糟鸡八只、糟麓尾八个、鹿肉干二十四包、鱼干四包给宋牧仲;又传旨传他煮豆腐的法子,准宋牧仲照法煮吃,给有年纪人后半世的享用。第二天巡抚去请安,里面传谕出来,说圣躬不适,一切臣工免见。这原是推脱的说话,其实皇帝早已带了侍卫们悄悄地雇了一条船,到各处乡镇上游玩去了。
有一天船划到华亭县城里,在七里桥下停泊。皇帝走上岸来,见桥边一家酒肆,一个小二官站在柜台旁。皇帝踱进店去,店小二上来招呼,皇帝打了三角酒,独自饮着。看看酒堂内十分清静,皇帝便把小二唤来和他闲谈起来,皇帝问道:“你辛苦一天,有多少工钱?”那小二说道:“我们工钱是很微的,全靠卖酒下来分几个小帐。讲到每天的小帐,原也不少,无奈自从金大老爷到任以来,到各家店铺收捐,把我们这一份小帐也捐去了。我们靠几个呆工钱,如何度日?”说着不禁叹了一口气。皇帝听了,低着头半晌不说话。忽然问道:“你们这县城可有别个比县官大的官员?”那小二道:“这几天因听说万岁爷要到这里来,省城里派了一位提督大人,带兵在这里保护。
”皇帝听了,便向小二要过纸笔来,写上几个字,盖上一颗小印,外面加上封套;把小二唤进来说:“把这信送进提督衙门去。提督是我的好朋友,这封信送去,准把他们的铺捐免了。
”小二听了,如何敢去?后来还是掌柜的替他送去的。掌柜的走到提督衙门口,有许多差役见是平常信,便向门房里一丢,掌柜说那客人吩咐要立候回信,差役们不去理睬他。后来那掌柜的再三恳求,恰巧里面有一个二爷出来,差役便把这封信托他带进去给大人。停了一会,忽然里面三声炮响,开着正门,提督大人亲自出来,把掌柜的迎接进去,把两旁的差役看呆了。
只见那提督在大堂上点起香烛,把那一封信供在上面,对它行过三跪九叩首礼,转身来又向那掌柜的作了三个辑,慌得那掌柜的跪下来还礼不迭。停了一会,提督打发人把华亭县唤来。
那华亭县不知什么事体,连忙穿着顶帽,坐着轿子赶来。那提督一见了金知县,立刻把脸色沉下来。喝一声跪下听旨。慌得那知县爬在下地,动也不敢动。提督上去把那封信打开来念道:“华亭令金雨民掊克渎货,民不堪命,着提臣锁拿候旨严办。
”那县官听了,吓得脸如土色。便有差役上去替他除去顶戴。,套上锁链,推进牢监去关着。一面吩咐打轿,自己坐着官轿,那掌柜的也坐着轿子,飞也似地赶到七里轿地方,走进酒店去一看,那皇帝早已下船去得无影无踪了。提督忙传令各处炮船赶上,前去保护。但是皇帝坐的是小划船,那炮船在水面上找来找去,也不见皇帝的御舟,空扰乱一阵罢了。
这里皇帝回到苏州,那苏州官员才知道皇帝私行在外面,纷纷到行宫里请安。住了几天,皇帝起跸回京去。路过江宁地方,皇帝忽然想起江宁织造官曹寅,传谕曹寅接驾。曹寅把御驾接到织造衙门里去住着。曹寅是世代办理皇差的,皇帝拿他当亲臣世臣一般看待。他母亲孙氏,年轻时候也进宫去过的。
这时皇帝和曹寅说说笑笑,好似一家人一般,又召孙氏觐见。
她媳妇孙媳妇都出来见驾。皇帝赏赐很多,又写“萱瑞堂”三字赏给曹寅。曹寅家里花园很大,皇帝在花园里盘桓了几天,便起驾回北京去。
这时京里太子胤礽监国,倒也十分安静。胤礽是一个书呆子,终日埋头在书堆里,朝廷的事体听那班大臣亲王贝勒们料理。唯有四皇子胤禛,见父皇不在京里,越是无法无天。这一日,太子偶然到南苑去打猎,忽见远远的一队骑马的侍卫从南面跑来,簇拥着一辆车儿,车子前面仪仗很多,还有许多喇嘛拿着法器在前面领路。太子错认是皇帝回来了,忙抢上去迎接时,原来车里坐的是四皇子胤禛。胤礽是心下大不舒服,只因碍于弟兄情面,便避在一旁让他车马过去。待到皇帝回来,太子见了父皇,第一件事便秦称四皇子冒用皇帝的仪仗,实是不法。康熙听了十分生气,派人把他的仪仗没收,又把胤禛唤进宫来,当面训斥了一场。因此胤禛心中越发愤恨,他回家去收拾行李,带了几个拳师,步行走出京城,向西南走去。他和手下人说定,沿路只许步行,不许坐车骑马,一来借此熬炼筋骨,二来沿路也可以找寻英雄好汉。
话说胤禛走到嵩山脚下,住在客店里。天色已晚,手下一班待卫拳师,都趁着月色在廊下坐着说闲话。胤禛一个人闷得慌??便悄悄地溜也客店去。店东面有一座松林,月光照着,分外阴沉。胤禛负着手踱到林子里面去,耳中只听得呼呼的响。
再绕过去看时,只见林子东面一方空地上有一个和尚,手里拿着禅杖,对着月光上下舞动着。胤禛看得手痒,便拔出腰刀,三脚两步抢进圈子去,和他对舞起来。那和尚看有人和他对舞,手中的禅杖便舞得和灵蛇一般。胤禛打了半天,休想近得他身,看了自己的刀法慢慢地慌乱起来,那根禅杖逼着自己,一步紧一步。胤禛心知这和尚不是等闲之辈。正想着,只见那根禅杖好似泰山压项一般直劈下来。胤禛忙跪在地下,嘴里喊着:“师父求饶!”那和尚收住禅杖,哈哈大笑,转身去松树脚下拿了被包,拔步便走。胤禛看了,如何肯放,忙追上前去,攀住他胳膊,求他带回庙去,愿拜他为师父,求他传授本领。那和尚听了,向胤禛脸上看了一看,便点头答应。胤禛转身回进客店去,如此如此对众人说了,吩咐他们回京城去候着,自己却出来跟着那和尚走去。
在路上晓行露宿,爬山过岭,走了许多路程。胤禛生平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楚,为要学本领起见,只得忍受着。走了多日,忽然迎面一座高山,他两人爬上山去,走到山项上,把个胤禛累得汗下如雨,看那和尚,却大脚阔步地走着。走到一座山岗上,便见一座大庙,庙门上竖着一方匾额,上面写着“少林寺”三个大字,胤禛这才明白过来。从此他在少林寺里跟着师父师弟们天天练习本领。同伴们也十分和气,大家问他什么地方人,他推说是保定府人,从来不把皇宫里的话露出半个字来。只因他食量甚大,大家取笑说,他和当年师父一般。
原来他师父名叫正觉,初来少林寺的时候,原是一个烧火和尚,食量极大,每跟着众和尚受斋,总嫌吃不饱,多吃又不好意思,他便把厨房里每日剩下的残羹冷饭悄悄地偷来,去藏在后院廊下的一架古钟下面,觑空便去吃着。那架古钟和人一般高,搁在廊下多年,足有一千斤重,也没有人能动得它。正觉和尚有天生的奇力,提着钟放上放下,好似弄小缸儿一般。
后来那管香积厨的和尚见天天缺少饭食,便留心察看,知道是正觉和尚偷的,悄悄地跟着他到后园去看时,只见他正提着那口大钟把饭食藏到里面去。这个消息顿时传遍寺里,人人诧异。
胤禛也跟着大家用心习练。看看过了一年多,那百八神拳俱已领会,胤禛便和师父说明要下山回家去。他师父点点头,便唤一百零八个和尚来围定他,和他比拳。胤禛一点也不害怕,一个一个比过去。那和尚越来越凶,胤禛竭力支架着,把这一百零八个和尚都已打退。但是这少林寺里,进出都有迎送的礼节,凡来寺学艺的,当门摆一石钟,能够把石钟提开走进门去的,便收留他;倘然提不起石钟的,便不肯收留他。艺成出寺去的,必须经过三重门,第一重门,有八个和尚,手里拿着刀候着,杀出了这一重门,便到第二重门。门外也有八个和尚,手里拿着棍子候着,打出了这重门,便到第三重门。门外也有八人和尚空着手候着,这八个和尚,个个本领高强,拳法精熟,最不容易对付。那出去的人须从门槛下面爬出去。胤禛既要下山去,不得不依寺里的规矩,他便从第一重门爬出去,逃脱了众人的刀下,赶到第二重门来,正要向门槛下爬时,忽然山门外来了许多侍卫和内监们,是去年胤禛临分别时候约定他们来迎接的。到这时候,合寺僧人才知道胤禛是皇子。那主持僧方喝退众人,亲自送他出山门。照胤禛的意思,仍旧要照寺的规矩,一重一重门打出去。那正觉和尚不许,说:“堂堂一位皇子,不能太亵渎了!”临分别的时候,正觉和尚给他一根铁禅杖,说是留作他日的纪念。又说:“皇子的本领,可以横行于下,但是若遇到女子,须得格外小心。”胤禛一一领命,告别下山回去。
走到山西地界,住在一家悦来客店里,忽然听得外面一片吵嚷的声音,胤禛打发人出去问时,原来有一个大汉在外面打人,那人快要被打死了,许多人在一旁劝着。那人大声说道:“俺是当今殿下的教师,闹出人命来,自当有俺殿下担当。”
这句话恼了这位胤禛,便提着铁杖走出来看时,见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下,打得头破血流,早已死去。当地站着一个大汉,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那死人,还在恶狠狠地叫骂。四下里围着许多人看热闹。胤禛推开众人,上去向那大汉问话,谁知那大汉昂着头说道:“老爷爱打死谁,便打死谁,谁敢来问俺?
你敢是长着三头六臂吗?”胤禛听了,不觉无名火冒起了三丈,举起手中铁杖,向那大汉脑壳打去。一声响亮,那大汉脑壳子破了,倒在地上,一样的也死去了。慌得那店里的掌柜和地保拉住了胤禛不肯放。胤禛便打发他手下一个待卫,跟着那地保到县衙门里去了案。
回到北京城里,便有许多剑客和喇嘛僧在府中替他接风。
席间说起在山西路上打死太子的教师,内中有一位喇嘛僧听了,便说道:“这却不得了了!这位教师是太子的心腹,如今听说他家里有事,才请假回山西去。现在吃主子打死了,那太子如何肯干休?”胤禛听了,却毫不在意,连连喝着酒,不觉大醉。侍卫们把他扶进内院去,睡在榻上。直睡到半夜时分,胤禛醒来,连呼口渴。侍卫送上一杯参汤去。胤禛正把杯子接在手中,忽见窗外一道白光飞来,在窗棂上一碰,又碰回去了。
胤禛忙丢杯子,从侍卫身上夺下宝剑来,正要抢出院去。忽然一个喇嘛僧走进屋子来,向胤禛摇着手,低低地说道:“主子快别出去,外面正杀得厉害呢!”胤禛问是什么地方来的刺客,那喇嘛和尚说得“太子”两字,只听得呜呜的声音夹着一道白光,从窗外直飞进来,“噹”的一声。胤禛看时,一柄宝剑插在床槛上。那柄剑儿兀自晃着,射出万道寒光来。喇嘛和尚急上去把胤禛一把拉开,又把屋子里的灯吹熄了。只听得院子里叮叮噹噹剑柄儿磕碰的声音,打了半天,那声音才慢慢地远了。
这时候天色也明了,胤禛酒也吓醒了。走出院子去一看,见院子里的树木被剑削去枝叶,好似一株一株旗杆,满地倒着尸身,胤禛认得是太子剑客,外屋子也有几个自己的剑客被外来的刺客杀死。胤禛看了这情形,心中十分愤恨,立刻召集自己的剑客和教师来商量报仇。当下那班武士个个自告奋勇,说道:“主子放俺们今夜到东宫去,一定取太子的头来献与主子。
”胤禛吩咐摆设筵席,给他们饱吃一顿,个个带着兵器出门去了。这一夜,住在皇城附近的百姓们,都听得空中有剑戟撞击的声音,夹着风声雨势,连那屋子也摇晃起来,到了第二天,只见那东宫的内监便纷纷出来,向大街上买十多具棺木。那雍王胤禛府里也打发侍卫们出来买了许多棺木,抬进府去。原来那夜一场厮杀,太子早巳探得消息,藏躲起来,东宫四下里都有剑客埋伏着。两面一场恶杀,各送了十多条性命。从此以后,雍王和太子的仇恨愈结愈深。
那太子也知道胤禛早晚必要来寻仇,便打发人带了金银出京去,在山西、河南、山东一带又请了几位拳术高手来保护东宫。胤禛打听到这个消息,便和他手下的剑客商量,也要去多请几位本领高强的武士来和东宫比个高低。有一位喇嘛劝胤禛亲自出京去寻访,一来也避免了东宫的耳目,二来也在江湖上多结识几个朋友。胤禛听他说话有理,便带了几个侍卫和教师,又悄悄地溜出京去,沿途留心英雄好汉。却也被他寻得几个,内中有一个叫白龙道人的,他的飞刀十分厉害,能在百步外取人首级。雍王要求他传授这飞刀的本领,白龙道人说:“贫道这本领只能自用,不能传人。主子倘然要学这本领,须问俺师父江南大侠甘凤池不可。”雍王原也久慕甘凤池的名气,如今听了白龙道人的话,便跟着他到江南寻访去。在金陵地方打听得甘凤池在一家姓金的绅士家里,雍王跟着那道人到金家去会见他。要知甘凤池见与不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