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郑经既从王绪之言,愿出兵相应,便遣施继为使臣随王绪渡闽入周,并晤耿精忠,会订各事。王绪本在湖南军中,不便久离,先将入闽入台各事报知三桂。时三桂闻郑经从附,不胜之喜,惟又闻郑经遣使入周,显然是使命往来,如两国平等一样,反为不满。一来欲耿精忠及郑经从速发兵,若往来闽蜀,必旷日持久,便飞谕夏国相接晤施继,并即降谕,封郑经为藩王,即令台使无庸入蜀。那时夏国相接得三桂由驿驰到之谕,即留施继不必入蜀,因军情紧要,只令就近商议。夏国相以大军全聚湖南,实非长策,当置酒款待施继时即道:“吾军初起,各省皆应。只岳州与平凉两战,而敌军已胆落。若能同心协力,不患我国山河不复,为中国所有也。”施继道:“今相国之意若何?”夏国相道:“吾只望贵处出师,直捣淮扬。无论得手与否,皆足分敌人之兵力。若闽王耿精忠能出师相应,以一军直出苏杭,以应台湾之师,复以一军分出江西,扰彼各郡,吾亦必沿江西而进。各路同时北上,敌人虽有百万之众,焉能拒我耶?”施继道:“相国之言足见高论,弟回去当为吾主言之,必有以报命也。”夏国相道:“今各事紧急,不敢再留老兄。他日事成,当与老兄作太平之会。望回去后,早订出师之期,则可矣。”施继即辞了夏国相而回。
原来郑经之意,心中不忘明室,其顺从三桂,不过欲乘间出兵。今忽闻封自己为藩王,郑经心中已是不服。自念己意只乃心明室,今忽然以自己为藩王,自反当自己是个归顺的降王,可不是忘了明室?一来对明室不住,二来又对先人不住,这却如何使得。看来若因三桂之命忽行起兵,显然是个三桂的顺臣了,因此之故,于起兵一层亦从缓议。那耿精忠亦见台湾未曾起兵,自己亦待台湾兵起方互为势力,始易北进。惟有先发一军,先向江西,以应夏国相之兵而已。今且按下慢表。
单表陕西一带,自清帅图海到后,与屏藩大小数十战,互有胜负。惟王屏藩已退保固原,只望李本深兵到然后再进。不想李本深中道染疾,遂缓了行程,故王屏藩又惟有靠王辅臣为应援。时清朝方令大学士莫洛为经略大臣,拥重兵将入西安。不想那西安将军瓦尔喀,不待莫洛兵到,先已欺敌出兵,入汉中,并略保宁。王屏藩听得以瓦尔喀连兵汉中,兼及保宁,于己军与王辅臣声气隔绝,实在不便。乃发兵以一路潜出略阳,以断其水运。又令郑蛟麟领军直走栈道,以断其陆运。瓦尔喀果然水陆交困,没奈何退至广元驻扎。
时军中已缺饷两月,瓦尔喀与诸将计议,欲以进为退,先攻王屏藩,以通平凉之路。总兵王怀忠道:“军粮既缺两月,军心已是惶恐,若再出军,必然哗变矣。”瓦尔喀道:“如不出兵,今莫经略未到而援应已绝,又将奈何?为今之计,断不能坐以待毙。惟于死里求生,除进兵以外,已无他策矣。”
便决意进兵。定议一出栈道,一出略阳,并攻王屏藩一军,以通固原之路。
王怀忠又复谏道:“以图海大军,合诸张勇、王进宝、赵良栋,不下大兵十万,又皆能战之员,且不能大挫屏藩,吾欲以饥病之卒抗之,安能取胜?”
瓦尔喀道:“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三军既值穷困,焉有不奋力者乎?汝莫多言,吾自有主意。”说罢,便不听王怀忠之言,即决意速进。王怀忠怏怏而退。
不料军中自缺饷两月,皆有怨言,乃闻王屏藩分军略阳及栈道,以断水陆运道,军心更惊。只由王怀忠力言退保广元,只系静候运饷,不久将到,因此稳住军心。不提防自瓦尔喀进兵之令一下,军心皆愤,都道:“退保广元,既言静候运饷,又云不久将到,今何以忽然要离广元进兵?可知粮饷将到广元之说,皆是假话耳。且两月不发饷,如何能战?”军中你言我语,互相传说,都道:“不能枵腹从公。若必进兵,怕不是战死,亦要饿死。”故一时哗噪起来。由王怀忠几番抚慰,终是不从。时瓦尔喀正定明日进兵,忽听军士哗噪,王怀忠劝谕不从,不觉大怒。立传令杀了数人,以为以杀示威。
不料军心更为不服,反溃变起来。王怀忠制之不住,反谓王怀忠以巧言相骗,故王怀忠部下四千人,反先行溃散,怀忠制之不住。那时军心既变,瓦尔喀即领卫队从间道逃回西安。
惟提督王辅臣,本三桂养子,久有附从三桂之意,且欲与王屏藩相应,联合东征,只以经略大臣莫洛将到,西安军又方得手,未敢猝举。忽闻王怀忠军变,瓦尔喀已逃,乃大喜道:“此天助大周以予我成功矣。”言时,以手加额。即派部将李之伦阳言抚驯溃兵,尽收王怀忠之众,赏以粮食。那逃军以饥饿之际,忽得温饱,已感激王辅臣不尽。辅臣深知其意,更示以恩义。
分嘱部将向逃军说道:“周皇此举,全为大明国家之计,故天必助周也。昔周皇借兵入关,本以靖闯、献之乱,不料敌人即因而覆我国家。周天子奋越戎行,欲洗前愆,并与臣民共图复国,是以待人皆开诚布公,待将则优其爵赏,待兵则优其粮食。能战之卒,亦不次升迁。故每遇战时,周军必一以当百,又安能拒敌之乎?今吾军中亦非粮饷足备,以月支数金,犹不应期,军士之苦极矣。王提督深为恻悯,故不敢劳动三军。当尔等溃散之先,王提督已知军士无粮。不聚尔等,必然逃散;因逃散之故,又必然见诛;故收留尔等,全是一片慈心。不料经略莫洛、将军瓦尔喀,反谓尔等为变,责王提督不应将尔等收留,反将王提督加罪,且勒限王提督将尔等杀戮。王提督意殊不忍,抵死不肯承命,要为汝等保全。然尔等勿忧,王提督宁愿被罪,断不肯为此不义也。”这一席话,说得逃军人人愤怨,皆道:“王提督既为我等保全,我等愿为王提督效死,虽肝脑涂地,誓无悔也。”王辅臣见军心如此,一发得意。到次日,已打听得大学士经略大臣将抵宁羌,即向诸军道:“莫洛统兵将抵宁羌,以我收留王怀忠叛卒,欲治我罪也。又遣贝子鄂洞继进,焉能御之?如三军能用吾命,尚可早谋,否则,不堪设想。吾若被害,三军亦不能苟存也。”军士听得,皆奋然道:“既缺我们粮饷,又逼我们苦战,不能,又加之杀戮。安有此理?今大周正强,吾等附周以图功名,有何不可?岂可守此以待杀乎?”王辅臣心中大喜,便道:“汝等既有此心,吾可为汝等成全。吾初时亦欲事一而终,今逼吾至于此极,亦莫可如何,惟有与汝等共生死耳。但今日附周,须要立功方可。不如待莫洛未至,出计破之。若不然,恐莫洛与鄂洞齐到,便不能抵御矣。”诸军听得,皆踊跃愿从。王辅臣至此,军中仍树大清旗号,惟阴勒诸军准备吴周旗帜。密令部将李之伦、王光邦各领精兵三千,各到宁羌,择要地埋伏。一面使人报知莫经略,告以汉中保宁兵变,汉中已陷,催莫洛星夜前来救应。去后,王辅臣复分路伏兵。
时莫洛接得王辅臣报告,知道汉中既失,陇右俱危,乃叹道:“辅臣本三桂养子,今独留心王事,真忠臣也。”遂催兵趱程。王辅臣亦率师迎接,更密告王屏藩,使邀攻鄂洞。那莫洛方使人打听王辅臣仍竖大清旗帜,更为心稳。那日正过宁羌,已近日暮,莫洛见山路狭迫,树木丛杂,正生疑心,忽报王辅臣大军已在前头接应,已离此不远。莫洛见过此便能与王辅臣合军,便不复畏惧,只顾进前。忽一声号炮,左有王光邦,右有李之伦,两路杀出,万矢齐发,都向莫洛军中射来。王辅臣又督兵进杀,倏忽间王辅臣军中尽换大周旗帜。莫军大惊,只发矢还射,惟不知王光邦、李之伦、王辅臣人马多少。王、李二军又只是埋伏暗射,无不命中。莫军既不见王光邦、李之伦人马之面,矢皆虚发,无可如何,因此大败。莫洛急令退避,直退至平阳之地,方结营待战。一面飞奏王辅臣军变,一面催贝子鄂洞领兵前来救援。不料鄂洞听得王辅臣反清助周,又益以王怀忠部下之众,声势既大,已有畏心,不敢前进。
那时王辅臣听得莫洛已经退军,乃与左右计议道:“莫经略以战场失利故以急退,彼料我必追,以求一战也。然彼以孤军深入,不虞我军反戈相向,诚为失算。然我若追之,必中彼计。惟不先破莫军,又必为我巨患。以鄂洞大兵离此不远,待鄂洞到时,我无能为矣。今宜间道疾趋,绕至莫洛军前夹击之,彼必大败。莫洛既败,鄂洞亦不敢进矣。”便令王光邦、李之伦休要卸甲,从小路偷过莫洛军前进兵。王、李二将得令,不敢怠慢,即率军前行。
时正夜分,王、李二将令军中不要举火。至莫洛军前时,已有四更天气,远望一带,灯光万点,正是莫军人马。王、李二将各举暗号,即望灯光发矢乱射。时莫洛亦自留心防人掩袭,故令军轮流值守。奈在夜里,不知周军在于何处,故军中只受攻击,无可抵御。少时,王辅臣军亦到,矢如飞蝗。莫洛连中数箭,登时殒命。自莫洛死后,正是一时无主军投散,有降的,有逃的,不计其数。计此一场战事,莫军中将领死伤十余员。王辅臣将亡卒一一招抚,军声大震。贝子鄂洞更畏缩不敢前进。王辅臣见鄂洞不来,亦不复进,惟乘势经略各郡。自是汉中、羌宁、广元、保宁一带,俱为吴周所有。三桂闻报,即发银三十万犒赏各军。王辅臣即与王屏藩会合,并连栈道,略阳、固原俱是周军屯扎。王辅臣更与屏藩计议,以王屏藩再出平凉,以攻图海,自己要领兵取西安,免了后患,然后直进。至于清军,自莫洛既死,大为震动,早由西安将军瓦尔喀八百里加紧由驿驰报入京。那时清朝听得,好不惶骇,即发谕旨至顺承郡王与图海及瓦尔喀等,将保宁引回之兵及夷陵赴援之兵皆回集西安。又令兰州驻守各营赴延安驻扎,以厚势力。以贝子鄂洞及陕督哈占阶拥兵不发,以至莫洛被戕,即行革职留任,以观后效。一面旌恤莫洛,一面责成图海收复各郡。不在话下。
自制造西洋大炮这点消息报到三桂军中,夏国相适驻守长沙,自念此种西洋大炮必为己军之害,乃留部将扼守长沙,自己即令大军径出江南,欲直捣扬州,先夺炮厂。即一面催促耿王起兵,自领大军沿醴陵而进。果然势如破竹,由醴陵直陷萍乡。吉安知府文秀直弃城而遁,夏国相乃直入吉安进发。
夏国相复遣部将高大节,引五千人从间道先攻饶州,以为犄角。两军会合,并取南昌。那时安亲王岳乐已由九江直抵袁州,闻夏国相分两头而来,屯兵城中不敢遽进,志在西洋大炮一到,方敢出师。夏国相遂乘机传檄,各郡纷纷投附,署南昌巡抚将军希尔根亦弃城夜遁。夏国相既得南昌,声势大震,岳乐更不敢出。忽报西洋大炮已购到数尊,岳乐便以马队为中军,另抽步队二千人列为大炮队,以旧日之炮杂以西洋大炮,离袁州而来。正是:只因利器能催敌,自令先声足慑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