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郭象注
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数称谿工。
〔疏〕姓田,名无择,字子方,馈之贤人也,文侯师也。文侯是毕万七世孙,武侯之父也。姓谿,名工,亦魏之贤人。
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
〔疏〕谿工是子方乡里人也,称说言道,频当於理,故无择称之,不是师。
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
〔疏〕居在郭东,因以为氏,名顺子,子方之师也。既是先生之师,何故不称说之?
子方曰:其为人也真,
〔注〕无假也。
〔疏〕所谓真道人也。
人貌而天,
〔注〕虽貌与人同,而独任自然。
〔疏〕虽复貌同人理,而心契自然也。
虚缘而葆真,
〔注〕虚而顺物,故真不失#1。
〔疏〕缘,顺也。虚心顺物,而怛守真宗,动而常寂也。
清而容物。
〔注〕夫清者息於大洁,今清而容物,与天同也。
〔疏〕郭注云,清者息於大洁,今清而容物,与天同也。
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注〕旷然清虚,正己而已,而物邪自消。
〔疏〕世问无道之物,邪僻之人,东郭自正容仪,令其晓悟,使惑乱之意自然消除也。
无择何足以称之。
〔疏〕师之盛德,深玄若是,无择庸鄙,何足称扬也。
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日;远矣,全德之君子。
〔疏〕傥然,自失之貌。闻谈顺子之德,傥然靡据,自然失所谓,故终日不言。於是召前立侍之臣,与之语话,叹束郭子之道,深远难知,谅全德之人,可以君子万物也。
始吾以圣智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
〔注〕自觉其近。
吾所学者真正梗耳,
〔注〕非真物也。
〔疏〕我初昔修学,用先王圣智之言,周孔仁义之行,为穷理至极;今闻说子方之师,其道宏博,遂使吾形解散,不能动止,口舌钳困,无可言语,自觉所学,土人而已,逢雨则坏,并非真物。土梗者,土人也。
夫魏真为我累耳。
〔注〕知至贵者,以人爵为累也。
〔疏〕既闻真道,东体坐忘,故知爵位坛土,适为忧累耳。
温伯雪子适齐,舍於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见也。
〔疏〕姓温,名伯,字雪子,楚之怀道人也。中国,鲁国也。陋,拙也。自楚往齐,途经於鲁,止於主人之舍。鲁人是孔子门人,闻温伯雪子贤人,请欲相见,温伯不许,云:我闻中国之人,明於礼义圣述,而拙於知人心,是故不欲见也。
至於齐,反舍於鲁,是人也又请见。
〔疏〕温伯至齐,反还舍鲁,是前之人,复欲请见。
温伯雪子曰:往也薪见我,今也又薪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
〔疏〕薪,求也。振,动也。昔我往齐,求见於我,我今还鲁,复来求见,必当别有所以,故欲感动我来。
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邪?
〔疏〕前後见客,频自嗟叹,温伯仆隶,怪而问之也。
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
〔注〕盘辟其步,逶迤其进。
〔疏〕擎跪揖让,前却方圆,逶迤若龙,盘辟如虎。
其谏我也似子,其道#2我也似父,
〔注〕礼义之弊,有斯饰也。
是以叹也,
〔疏〕匡谏我也,如子之事父;训导我也,似父之教子。夫远近尊卑,自有情义,既非天性,何事殷勤。是知圣适之弊,遂有斯矫,是以叹之也。
仲尼见之而不言。
〔注〕已知其心矣。
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
〔疏〕二人得意,所以忘言。仲由怪之,是故起问焉。
仲尼曰:若夫子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注〕目裁往,意已达,无所容其德音也。
〔疏〕击,动也。夫体悟之人,忘言得理,月裁运动而玄道存焉,无劳更事辞费,容其声之说也。
颜渊问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後矢#3。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疏〕奔逸绝尘,急走也。瞠,直目貌也。灭尘迅速,不可追趁,故直视而在後也。器,爵位也。夫子不言而为人所信,未曾亲比而与物周旋,实无人君之位而民足蹈乎前而众聚也。不知所然而然,直置而已矣,所谓奔逸绝尘也。
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注〕夫心以死为死,乃更吏其死;其死之速,由哀以自丧也。无哀则已,有哀则心死者,乃哀之大也。
〔疏〕夫不比而周,不言而信,盖由虚心顺物,岂徒然哉。何可不忘怀鉴照,芙心审察邪。夫情之累者,莫过心之变易,变易生灭,深可哀伤,而以生死,哀之次也。
日出东方而入於西极,万物莫不比方,
〔注〕皆可见也。
〔疏〕夫夜暗昼明,束出西入,亦由人入幽出显,死去生来,故知人之死生,譬天之昼夜,以斯寓比,亦何惜哉。
可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
〔注〕目成见功,足成行功也。
〔疏〕趾,足也。夫人百体,禀自阴阳,目见足行,资乎造化,若不待此,何以成功。故知死生非关人也。
是出则存,是入则亡。
〔注〕直以不见为亡耳,竟不亡。
〔疏〕见日出谓之存,睹日入谓之亡,此盖几情之浪执,非通圣人之达观。
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注〕待隐谓之死,待显谓之生,竟无死生也。
〔疏〕夫物之忆显,皆待造化,隐谓之死,显谓之生。日出入既无存亡,物、隐显岂有生死者邪。
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
〔注〕夫有不得变而为无,故一受成形,则化尽无期也。
〔疏〕夫我之形性,禀之造化,明合妍丑,崖钱已成,一定已後,更无变化,唯当端然待尽,以此终年。妍丑既不自由,生死理当亦任也。
效物而动,
〔注〕自无心也。
〔疏〕夫至圣虚凝,感来斯应,物动而动,自无心者也。
日夜无隙,
〔注〕怛化新也。
〔疏〕变化日新,泯然而无问隙。
而不知其所终;
〔注〕不以死为死也。
〔疏〕随之不见其後。
薰然其成形,
〔注〕薰然自成,又奚为哉。
〔疏〕薰然,自动之貌。薰然禀气成形,无物使之然也。
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祖。
〔注〕不系於前,与变俱往,故日祖。
〔疏〕租,往也。达於时变,不能预作规模,体於日新,是故与化俱往也。
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
〔注〕夫变化不可执而留也。故虽执臂#4相守而不能令停,若哀死者,则此亦可哀也。今未尝以此为哀,奚独哀死邪。
〔疏〕孔丘颜子,贤圣二人,共修一身,各如交臂;而变化日新,迁流迅速,罕执固守,不能暂停,把臂之问,钦然已谢,新既行矣,故以失焉。若以失故而悲,此深可哀也。
汝殆着乎吾所以着也。彼已尽矣,而汝求之以为有,是求马於唐肆也。
〔注〕唐肆,非停马处也,言求向者之有,不可复得也。人之生,若马之过肆耳,怛无驻须突,新故之相续,不合昼夜也。着,见也。言汝殆见吾所以见者耳。吾所以见者,日新也,故已尽矣,汝安得有之。
〔疏〕殆,近也。着,见也。唐,道;肆,市也。吾所见者,变故日新者也。颜回、孔子,对面清谈,向者之言,其则非远,故言殆者也。彼之故事,於今#5已灭,汝仍求向时之有,谓在於今者耳,谓求马於唐肆也。唐肆非停马之处也,向者见马,市道而行,今时复寻,马已过去。亦犹向者之述已灭於前,求之於今,物已变矣。故知新新不往,运运迁移耳。
吾服汝也甚忘,
〔注〕服者,思存之谓也。甚忘,谓过去之速也。言汝去忽然,思之怛欲不及。
〔疏〕服者,寻思之谓也。向者之汝,於今已谢,吾服思之,亦竟忘失。
汝服吾也亦甚忘。
〔注〕俱尔耳,不问贤之与圣,未有得停者。
〔疏〕变化日新,不简贤圣。岂唯於汝,抑亦在吾。汝之思吾,故事亦灭。
虽然,汝奚患焉。虽忘乎故#6吾,吾有不忘者存。
〔注〕不忘者存,谓继之以日新也。虽忘故吾而新吾已至,未始非吾,吾何息焉。故能离俗绝尘而与物无不冥也。
〔疏〕夫变化之道,无时暂停,虽失故吾而新吾尚在,斯有不忘者存也,故未始非吾,汝何息也。
孔子见老聪,老聪新沐,方将被发而乾,愁然似非人。
〔注〕寂泊之至。
孔子便而待之,
〔疏〕既新沐发,曝之令乾,凝神寂泊,热然不动,摇#7若槁木,故似非人。孔子见之,不敢往触,遂便徙所,消息待之。
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
〔注〕无其心身,而後外物去也。
〔疏〕俄顷之问,入见老子,一咸:丘见先生,眼眩缙,忘遣形智,信是圣人;既而离异於人,遗弃万物,亡於不测而冥於独化也。
老聘曰:吾游心於物之初。
〔注〕初未有而钦有,故进於物初,然後明有物之不为而自有也。
〔疏〕初,本也。夫道通生万物,故名道为物之初也。游心物初,则是凝神妙本,所以形同槁木,心若死灰也。
孔子曰:何谓邪?
〔疏〕虽闻圣言,未识意谓。
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
〔注〕钦令仲尼铃求於言意之表也。
〔疏〕辟者,开不合也。夫圣心非不能知,为其无法可知,。非不能辨,为其无法可辨。辨之则乖其体,知之则丧其真,是知至道深玄,超言意之表,故困焉辟焉。
尝为汝议乎其将。
〔注〕试议阴阳以拟向之无形耳,未之敢铃。
〔疏〕夫至理玄妙,非言意能详。试为汝议论阴阳,将拟议大道,虽即仿象,未即是真矣。
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
〔注〕言其交也。
〔疏〕肃肃,阴气寒也;赫赫,阳气热也;近阴中之阳,阳中之阴,言其交泰也。
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
〔注〕莫见为纪之形,明其自尔#8。
〔疏〕阳气下际,阴气上昇,二气交通,遂成和合,因此和气而物生焉。沐复四叔炎冻,纪纲庶物,而各自化,故莫见纲纪之形。
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
〔注〕未尝守故。
〔疏〕阴消阳息,夏满冬虚,夜晦昼明,日迁月徙,新新不生#9,故日#10有所为也。
而莫见其功。
〔注〕自尔故无功。
〔疏〕玄功冥济,故莫见为之者也。
生有所乎萌,
〔注〕萌於未#11聚也。
〔疏〕萌於无物。
死有所乎归,
〔注〕归於散也。
〔疏〕归於未生。
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
〔注〕所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後。
〔疏〕死生终始,反覆往来,既无端绪,谁知穷极。故至人体达,任其变也。
非是也,且孰为之宗。
〔疏〕若非是虚通生化之道,谁为万物之宗本乎。夫物云云,铃资於道也。
孔子曰:话问游是。
〔疏〕请问:道心是道,其衍如何?必得游是,复有何功力也?
老聘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注〕至美无美,至乐无乐故也。
〔疏〕夫证於玄道,美而欢畅,既得无美之美而游心无乐之乐者,可谓至极之人也。
孔子曰:愿闻其方。
〔疏〕方,犹道也。请说至美至乐之道。
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
〔注〕死生亦小变也。
〔疏〕疾,息也。易,移也。夫食草之兽,不息移易薮泽;水生之虫,不息改易池沼;但有草有水,则不失大常,从束从西,盖小变耳。亦犹人处於大道之中,随变任化,未始非我,此则不失大常,生死之变,盖亦小耳。
喜怒哀乐不入於胸次。
〔注〕知其小变而不失大常故#12。
〔疏〕喜顺,怒逆,乐生,哀死,夫四者生崖之事也。而死生无变於己,喜怒岂入於怀中也。
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又得丧祸福之所介乎。
〔注〕愈不足患。
〔疏〕夫天地万物,其体不二,达斯趣者,故能混同。是以物我皆空,百体将为尘垢;死生虚幻,终始均昼夜。死生不能滑乱,而况得丧祸福生崖之事乎。愈不足以介怀也。
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於隶也,
〔注〕知身之贵於隶,故弃之若遗土耳。苟知死生之变所在皆我,则贵者常在也。
贵在於我而不失於变。
〔注〕所贵者我也,而我与变俱,故无失也。
〔疏〕夫合弃仆隶,事等泥涂,故知贵在於我,不在外物,我将变俱,故无所丧也。
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
〔注〕所谓县解。
〔疏〕夫世物迁流,未尝有极,而随变任化,谁复累心。唯当修道达人,方能解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
〔疏〕配,合也。脱,免也。老子德合二仪,明齐三景,故应忘言归理,圣智自然。今乃盛谈至言以修心卫,然则古之君子,谁能遣於言说而免於修为者乎。
老聘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注〕不修不为而自得也。
〔疏〕询,水也#13澄湛也。言水之澄湛,其性自然,汲取利润,非由修学。至人玄德,其义亦然,端拱岩廊而物不能离,泽被韦品,日用不知。若天高地厚,日月照明,夫何修为?自然而已矣。
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犹酿鸡与。
〔注〕醴鸡者,套中之蜡蝶。
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注〕此吾全於老耻,犹套中之与天地矣。
〔疏〕醯鸡,醋套中之蜡蚝,每遭物盖磨头,故不见二仪也。亦犹仲尼遭圣边蔽履,不见事理,若无老子为发覆盖,则终身不知天地之大全,虚通之妙道也。
庄子见鲁哀公。一展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
〔疏〕方,衍也一庄子是六国时人,与魏惠王、齐威王同时,去鲁哀公一百二十年,如此言见鲁哀公者,盖寓言耳。然鲁则是周公之後,应是衣冠之国。又孔子生於鲁,盛行五德之教,是以门徒三千,服膺儒服,长锯广袖,鲁地铃多,无为之学,其人鲜矣。
庄子曰:鲁少儒。
〔疏〕夫服以象德,不易其人,庄子体知,故讥儒少。
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
〔疏〕哀公庸暗,不察其道,直攘衣冠,谬称多儒。
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圆冠者,知天时;履方屦者,知地形;缓佩决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
〔疏〕屦,方也。缓者,五色条绳,穿玉决以饰佩也。块,次也。本亦有作绶字者。夫天圆地方,服以象德。故戴圆冠以象天者,则知三象之吉凶;履方屦以法地者,则知九州之水陆;曳绶佩决者,事到而次断。是以怀道之人,不叉为服,为服之者,不铃怀道。彼己之子,今古有之,是故庄子寓言辨说也。
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於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
〔疏〕有服无道,罪合极刑,法令既严,不敢犯者,号经五日,无复一儒也。
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
〔注〕德充於内者,不修饰於外。
〔疏〕一人,谓孔子。孔子圣人,观机吐智,若镜之照,转变无穷,举国一人,未足多也。
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
〔疏〕百里奚,秦之贤人也。本是虞人,虞被晋#14亡,遂入秦国。初未遭用,贫贱饭牛。安於饭牛,身甚肥悦,忘於富贵,故爵禄不入於心。後穆公知其贤,委以国事,都不猜疑,故云忘其贱矣。
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动人。
〔注〕内自得者,外事全也。
〔疏〕有虞,舜也,姓伪氏,字重华。遭後母之难,频被踬顿,而不以死生经心,至孝有闻,感动天地,於是尧妻以一、二女,委以万乘,故足以动人也。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
〔疏〕宋国之君,欲画国中山川地土图样,而画师并至,受君令命,拜揖而立,调朱和墨,争竞功能。除其受揖,在外者半,言其趋竞者多。
有一史後至者,值值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15砖赢。君日:可矣,是真画者也。
〔注〕内足者,神闲而意定。
〔疏〕值值,宽闲之貌也。内既自得,故外不矜持,徐行不趋,受命不立,直入就舍,解衣箕坐,保露赤身,曾无惧惮。元君见其神彩,可谓真画者也。
文王观於臧,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
〔注〕聊以卒岁。
〔疏〕臧者,近渭水地名也。丈夫者,寓言於太公也。吕望未遭文王之前,纶钓於臧地,无心施饵,聊自寄此逍遥。
非持其钓有钓者也,
〔注〕竟无所求。
常钓也。
〔注〕不以得失经意,其於假钓而已。
〔疏〕非执持其钓,有意羡鱼,常游渭滨,卒岁而已。
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
〔疏〕文王既见贤人,欲委之国政,复恐皇亲宰辅,猜而忌之;既欲拾而释之,不忍苍生失於覆荫,故言无天也。
於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顺,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几乎民有廖乎。
〔疏〕既欲任贤,故托诸梦想,乃属语臣佐云:我昨夜梦见贤良之人,黑色而有须显,乘驳马而蹄偏赤,号令我云:寄汝国政於臧丈人,慕贤进隐,则民之荒乱病叉疹差矣。驳,亦有作群字者,随字读之也。
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
〔疏〕文王之父季历生存之日,黑色多显,好乘驳马,驳马蹄偏赤。王之所梦,乃是先君教令於王,是以蹴然惊惧也。
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他,又何卜焉。
〔疏〕此是先君令命,次定无疑,卜以央疑,不疑何卜也。
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
〔疏〕君臣契协,遂迎丈人,拜为卿辅,授其国政。於是典宪刑法,一施无改,偏曲敕令,无复出行也。
三年,文王观於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德,锁斛不敢入於四境。
〔疏〕植,行列也,亦言境界引舍以受练书也,亦言是谏士之馆也。庾,六斗四升也。为政三年,移风易俗,君臣履道,无可箴规,散却列士之爵,打破谏书之馆,上下咸亨,长官不显其德,遐迩同轨,度量不入四境。
列士坏植散掌,则尚同也;
〔注〕所谓和其光,同其尘。
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
〔注〕洁然自成,则与众务异也。
斔斛不敢入於四境#16,则诸侯无二心也。
〔注〕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也。
〔疏〕天下大同,不竞忠谏,事无隔异,则德不彰,五等守分,则四方宁谧也。
文王於是焉以为太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沱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
〔注〕为功者非己,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也#17。
〔疏〕俄顷之问,拜为师傅,北面事之,问其政衍。无心荣宠,故泛然而辞;其意消声,故昧然不应。由名成身退,推功於物,不欲及於天下,故逃遁无闻。然吕佐周室,受封於齐,检於史传,竟无逃迸,而云夜遁者,盖庄生之寓言也。
颜渊问於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
〔疏〕颜子疑於文王未极至人之德,真人不梦,何以梦乎?
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
〔注〕任诸大夫而不自任,斯尽之也。
而又何论刺焉。彼直以循斯须也。
〔注〕斯须者,百姓之情,当悟未悟之顷,故文王循而发之,以合其大情也。
〔疏〕斯须由须臾也。循,顺也。夫文王圣人,尽於妙理,汝宜寝默,不劳讥刺。彼直随任物性,顺苍生之望,欲悟未悟之顷,进退须突之问,故托梦以发其性耳,未足怪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
〔注〕盈贯,谓溢镝也。
措杯水其肘上,
〔注〕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右手放发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
〔疏〕御寇无人,《内篇》具释。盈贯,满镞也。措,置也。御寇风仙,鲁#18之善射,右手引弦,如附枝而满镝,左手如拒石,置杯水於肘上,言其停审敏捷之至也。
发之,适矢复杳,
〔注〕矢去也。箭适去,复歃#19杳也。
方矢复寓。
〔注〕箭方去未至的也#20,复寄杯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也。
〔疏〕适,往也。杳,重也。寓,寄也。弦发矢往,复重杳前箭,所谓擘括而入者。箭方适探,未至于的,复寄杯水,言其敏捷。寓字亦作隅者,言圆镝重杳,破括方全,插孔复於寓角也。
当是时,犹象人也。
〔注〕不动之至。
〔疏〕象人,木偶土梗人也。言御寇当射之时,掘然不动,犹土木之人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
〔疏〕言汝虽巧,仍是有心之射,非忘怀无心,不射之射也。
〔疏〕七尺曰仞,深七百尺也。若,汝也。此是不射之射也。
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边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疏〕前略陈射意,此直欲弯弓。适巡,犹却行也。进,让也。登峻耸高山,履危悬之石,临极险之渊,仍背渊却行,足垂二分在外空裹。控弦自若,揖御寇而让之。御寇怖惧,不能举头,於是冥目伏地,汗流至脚也。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阀青天,下港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注〕挥斥,犹纵放也。夫德充於内,则神满於外,无远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审安危之机#21而泊然自得也#22。
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注〕不能明至分,故有惧,有惧而所丧多矣,岂唯射乎。
〔疏〕挥斥,犹纵放也。徇,惧也。夫至德之人,与太空等量,故能上阀青天,下隐黄泉,譬彼神龙,升沈无定,纵放八方,精神不改,临彼万仞,何足介怀。今我观汝有休惕之心,眼目眩惑,怀佝惧之志,汝於射之#23危殆矣夫。
肩吾问於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问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
〔疏〕肩吾,隐者也。叔教,楚之贤人也。栩栩,欢畅之貌也。夫达者毁誉不动,宠辱莫惊,故孙叔教三仕而不荣华,三黜而无忧色。肩吾始闻其言,犹怀疑惑,复察其貌,栩栩自欢,若为用心,独得如此也?
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
〔疏〕夫轩冕荣华,物来傥寄耳,故其来不可遣却,其去不可禁止。穷通得丧,岂由我哉。达此去来,故无忧色,何有艺卫能过人耶。
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
〔注〕旷然无系,玄同彼我,则在彼非独亡,在我非独存也。
[疏〕亡,失也。且不知荣华定在彼人,定在我己?若在彼邪?则於我为失;若在我邪?则於彼为失。而彼我既其玄同,得丧於乎自泯也。
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
〔注〕踌躇四顾,谓无可无不可。
〔疏〕踌躇是逸豫自得,四顾是高视八方。方将磅砖万物,挥斥宇宙,有何容暇至於人世,留心贵贱之问乎。故去之而无忧色也。
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牺黄帝不得友。
〔注〕伏牺黄帝者,功号耳,非所以功者也。故况功号於所以功,相去远矣,故其名不足以友其#24人也。
〔疏〕仲尼闻孙叔敖之言而美其德,故引远古以证斯人。古之真人,穷微极妙,纵有智言之人,不得辨说,美色之姿,不得淫滥,盗贼之徒,何能劫剥,三皇五帝,未足交友也。
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
〔疏〕人虽日新,死生大矣,而不变於己;况於爵禄,岂复栖心。
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
〔注〕割肌肤以为天下者,彼我俱失也一,淡人人自得而#25己者,与人而不损於己也。其神明充满天地,故所在皆可,所在皆可,故不损己为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
[疏〕介,碍也。既,尽也。夫真人入火不热,入水不濡,经乎大山而神无障碍,屈处卑贱,其道不亏,德合二仪,故充满天地,不损己为物,故愈有也。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日凡亡者三。
〔注〕言有三亡徵也。
〔疏〕楚文王共凡僖侯同坐,论合从会盟之事。几是国名,周公之後,国在汲郡界,今有凡贱是也。三者,谓不敬鬼、尊贤、养民也。而楚大几小,楚有吞夷之意,故使从者以言感也。
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
〔注〕遗几故也。
〔疏〕自得造化,。怡然不惧,可谓周公之後,世不乏贤也。
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
〔注〕夫遗之者不足以亡,为亡则存亦不足以为存矣。旷然无矜,乃常存也。
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注〕存亡更在於心之所措耳,天下竟无存亡也#26。
〔疏〕夫存亡者,在心之得丧也;既亡於得丧,故亡者未叉亡而亡者更存,存者不独存而存者更亡也。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二十三竟
#1『失』字依四库本及正文改。
#2《阙误》引江南古藏本『道』作『导』。
#3郭庆藩引文『矢』作『矣』。
#4王叔岷云,『执臂』当作『交臂』。
#5『人』疑『今』之误,依郭庆藩引文及文意当改。
#6唐写本无『故』字。
#7王孝鱼依正文改『摇』作『掘』。
#8依四库本『而』当改作『尔』。
#9郭庆藩引文『生』作『住』。
#10依正文『日』当作『日』。
#11『未』字依四库本补。
#12四库本『故』下有『也』字。
#13郭庆藩引文删『也』字。
#14依上下文『秦』当改作『晋』。
#15四库本、浙江书局本『盘』俱作『般』。
#16浙江书局本『境』作『竟』。
#17赵本无『也』字。
#18郭庆藩引文改『鲁』作『郑』。
#19四库本『敌』作『软』。
#20四库本『也』作『已』。
#21四库本『机』作『几』。
#22赵本无『也』字。
#23王孝鱼依正文改『之』作『中』。
#24四库本、世德堂本,浙江书局本,『其』均作『於』。
#25四库本『而』作『於』。
#26四库本无『也』字。